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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雪神雕》


第二十一章 三业炎火烧行人



  金破天的医寓,位于一条小溪旁边,医寓房舍建筑古朴深沉,旁边有一座巨大的水轮,
正在不断地转来转去。
  医寓大门,紧紧关闭,只见门高逾丈,木色黝黑,门外挂着一对巨大竹牌,刻着一副笔
划方正的对联。
  上联写道:“阎王不收阳寿未尽多余鬼。”下联写道:“金仙难活死有余辜薄幸人。”
  柳生衙把门外古兽铜环敲响数下,隔了片刻,大门“嘎”的一声缓缓打开,一个家仆打
扮的老驼子咳嗽两声,道:“医生有事,不能会客,请到别的医局另找高明。”说完,便要
把大门关上。
  柳生衙急急阻止,道:“在下华山派柳生衙,背上这位朋友,情况甚是危殆,除了金大
夫之外,天下无人能救。”
  老驼子冷笑一下,道:“天下间性命垂危之人,无日无之,能活命者,不必吃药也可再
活三几十年,该死之人,便是大罗金仙也延不了半个时辰的性命。”
  说着,又要把高大的木门关上。
  柳生衙不悦道:“在下为了朋友求医而来,好歹总得见一见金大夫,要是你不肯通传,
说不得只好硬闯进去。”
  老驼子陡地脸色一寒:“华山派向以名门正派自居,想不到出了一个这样的弟子,跟当
年曾经到此一游的岳涟天相比,真是相差得太远了。”
  岳涟天是华山派的祖师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法大宗师,想不到早年也曾到此,但是
否为了求医而来,却是不得而知。 
  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柳生衙也不欲另生枝节,只是道:“救人如救火,在下要谒见金大
夫,还望尊驾引见。”
  老驼子嘿嘿一笑,道:“尊驾二字,真是愧不敢当,我只是一名粗贱下人,你要见大夫,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我这个粗贱下人杀了,大夫自然会见你。”
  柳生衙无奈,只得双手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
  先把老太叔放下,突然呼的一声,右掌直扑老驼子胸腹。
  他这一掌,是华山派独门秘技“九霞神拳”,出手之奇,势道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老驼子冷笑一声,蓦地身如陀螺般急转,在柳生衙身边不住游走。
  老驼子这一着,大出柳生衙意料之外,只见这陀螺般急转的身形,越转越急,柳生衙的
掌法再精妙,也没法子扑前与之比拼。
  他心下寻思:“一个人的身子,无论能转动得有多快,终究会缓慢下来。”
  当下立定主意,暂且改攻为守,任由老驼子不住的在眼前急速转动。
  但他掌势一收,老驼子突然纵上一棵老树树杆,随即借势反扑过来。他这一着,姿势极
是怪异,身法之快,比诸柳生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驼子出招快如闪电,晃眼之间已连攻了七八掌。他虽然又驼背又矮小,但却借势自树
杆之上居高临下反击。柳生衙左挡右格,竟给对方逼得狼狈异常。
  老驼子掌势招数,一招比一招更毒辣,倏地掌势一变,化掌为指,竟以“二龙争珠”之
势,要把柳生衙的眼珠挖了出来。
  柳生衙心中一凛,急以右掌遮住双眼,但老驼子变招极快,倏地又再化指为拳,一拳重
重击在柳生衙小腹之上。
  这一拳打的部位虽然只是柳生衙的小腹,但却使他登时感到满天星斗,几乎当场便要昏
晕过去。
  要是老驼子继续出招,柳生衙纵然不死也得重伤,但老驼子却突然嘿嘿一笑,不再理会
柳生衙,迳自回去。
  柳生衙躺在地上,长叹一声,马小雄匆匆上前,道:“胜负本是兵家常事,改天再来,
必可把这老驼背的驼峰夷平,大大出一口鸟气。”
  柳生衙苦笑一下,道:“你这些话,原本很对,但老太叔伤势沉重,恐怕改天再来的时
候,他已熬不过去。”
  马小雄听了,面露黯然之色。 
  忽听太叔梵离响起一下混浊的咳声,然后一口浓痰有如利箭般射向医寓大门之上,令人
看来甚觉恶心。
  但马小雄见了,却不期然地想起义父水老妖,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忖道:“义父的咳
嗽,就和这十五岁的‘少年’不相上下。”
  老太叔吐出一口浓痰后,斜眼睨视,冷冷地对柳生衙说道:“你懂不懂打猎?”柳生衙
一呆,道:“略懂一二。”
  老太叔“哼”一声:“凡是略懂一二之人,便是连个屁也不如的混蛋。一个经验老到的
猎户,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去打老虎还是打兔子,要是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最好还是回到
鸡棚里找母鸡生下来的鸡蛋吃,千万不要贸然闯入森林里,枉自送掉了性命。”
  柳生衙苦笑一下,道:“这人把我揍得七荤八素的,初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一头骆驼。”
  老太叔道:“你倒说的不错,他本来便是一头骆驼,此人来自大漠,是西域飞驼族中,
人称‘漠北驼王’的赫连千沙,要杀此人,恐怕便是你师父凤世宗出手,也是力有未逮。”
  柳生衙苦笑一下,续道:“既然如此,只好祈求雷神施法,把这头骆驼劈死!”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连日大旱,何来晴天霹雳?”
  柳生衙道:“倘真如此,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了金大夫。” 
  老太叔道:“见不见金大夫,倒是一椿小事,能否把那头可恶的骆驼好好教训一顿,才
是最重要。”
  柳生衙道:“可惜我武功不如人,纵使再度叩门,也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这赫连老驼使的是那一门武功?”
  柳生衙道:“他的掌法,似属关外武功一脉。”
  老太叔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是漠北大伽密宗的‘三大现不留手功’。”
  老太叔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又再一口浓痰射向大门,然后才缓缓接道:“这一手
‘三大现不留手功’,创自三百五十年前西域第一高手摩诃僧。”
  “所谓‘三大现’,便是掌、指、拳三种武学,溶为一体,‘不留手’者,是发掌以后,
随即化为指法,指法之后,便是拳头,如是这般周而复始,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这赫连老驼怎会自关外大漠到了中原,我这个少年也是不得而知,但他左眼下角有一
颗豆鼓痣,鼻孔朝天,说话舌头有点打结,怎么说也逃不过我的法眼。
  “你要打败这头混帐的老驼驼,决不能使用华山派的九霞神拳,别说是你这小子,便是
岳涟天再世,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但世事甚是奇妙,要对付这套‘三大现不留手功’,未必便要倚靠什么神功绝学,照
我看,简简单单的一套少林派小擒拿手,便足以把这头混帐的骆驼摆布得服服贴贴。”
  柳生衙闻言,不禁双眉一扬,但随即却又苦笑一下,道:“天下间懂得少林派小擒拿手
功夫的高手,固然是大不乏人,但我却从没学过。” 
  老太叔瞪了他一眼,道:“凤世宗没教你这种粗浅的功夫吗?”
  柳生衙奇道:“我师父是华山派掌门,又怎会传授我少林派的功夫?”
  老太叔冷冷道:“华山与嵩山相隔不远,便是溜到少室峰少林寺偷偷瞧几眼,不消三五
个时辰,便是‘达摩易筋经’也不难学晓。”
  柳生衙听了,不禁眉头大皱,心想:“偷窥别派武林人士练功,那是江湖上莫大的禁忌,
这老……少年真是轻狂得比我还厉害百倍。”
  只听见老太叔又道:“你不懂小擒拿手,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连我活到了十五岁这把
年纪,也是不懂得这种粗浅功夫,这就真是巴妈羔子的很不合理。”
  他并非少林派中人,不懂得使用少林派功夫,原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却不住的摇头
搔耳抓腮,竟为此事而感到大惑不解。
  眼见医寓重门深锁,要是过不了赫连千沙这一关,根本没法子可以见得着金破天,柳生
衙不禁为之气结。
  忽听马小雄道:“除了小擒拿手之外,别的少林派武功是否管用?”
  老太叔斜着眼瞧向马小雄道:“怎么不管用?少林派的武功博大精深,要是有人懂得使
用‘达摩易筋经’上的武功,又或者是把‘般若禅掌’之类的功夫练至八九重境界,只消一
式半招,立时便足以把这头老骆驼轰成肉酱,比起用小擒拿手还更高明得多!”
  马小雄干咳连声,不敢答腔。 
  老太叔“咦”的一声,道:“你懂的是那功夫?是‘达摩易筋经’?‘般若禅掌’?又
抑或是‘大力金刚掌’?”
  马小雄摇摇头,道:“这些武功,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老太叔道:“没听说过这些武功的名字,那是半点也不打紧的,只要懂得怎么使用,便
可以为这位华山派的小朋友出一口鸟气。”
  原来他最关心的是,并不是能否见得着金破天这个大夫,而是要把赫连千沙好好教训一
顿,为柳生衙报仇。
  马小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些武功,我既没听说过,也不懂得任何一招半式,只
是……”
  老太叔立时道:“快说,别吞吞吐吐,闷死树上大大小小的母鸡。”
  这时,天色尚未尽黑,医寓门外的大树上,有不少雀鸟正在树枝横桠上栖息,至于母鸡,
自然是一支也没有。
  马小雄道:“我义父有一个好友,他曾教我一套拳法,听说跟少林派的武功,很有点渊
源……”
  老太叔大不耐烦,道:“有点渊源也好,有点发霉发臭也好,先耍出来瞧瞧再说。”
  马小雄不敢怠慢,把海蛇教他的一套“不败神拳”一招一式的在医寓门前试演。等到他
把整套“不败神拳”耍完之后,老太叔似乎已躺卧在地上睡着了觉。
  马小雄心中有气,忍不住上前推老太叔一把,道:“小兄长,你瞧怎么样?”
  老太叔这才缓缓地张开眼睛,道:“不怎么样,既不是少林派的武功,也不能算是阴山
幽冥宫的武功,甚至不像是一套武功。”
  马小雄听了,两眼一翻,全身瘫软仰面倒下。
  老太叔侧着脸望住他,道:“你只不过比我年幼一两岁,怎么手软脚软心更软,将来如
何以在擂台上以单掌力毙二十一名武林高手?”
  马小雄倏地一个“小马翻身”,从地上直跳起来:“你说的这个人,可是‘魔道霸主’
姒不恐?”
  老太叔道:“除了这个大魔头,天下间又有谁做得出这种事?当年,我也在龙虎山之上,
只是给老相好易了容,乔了装,又约法十三章,这样不可以,那样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
以的,便是跳上擂台大展身手。”
  马小雄道:“你今年十五岁,龙虎山武林大会是四十年前的事,这一笔帐怎生计算?”
  老太叔骂道:“真是一条笨虫,既然是四十年前的陈年旧事,那时候我还没出世,自然
便是前世的事情。”
  马小雄这才“恍然大悟”,只好不住的在点头,示意明白。
  老太叔道:“你适才耍的一套拳法,是一个叫海禅王的小子所创。他本是少林俗家第一
高手,却又跟阴山幽宫扯上了一笔糊涂帐,这一套武功,内力源于少林派的达摩易筋经,拳
招却出自幽冥派的武功,这套拳法,若是出自海禅王之手,便是有一百头不要命的老骆驼挡
路,也得五十双给摆平倒下去,但在你手上施展出来,却是他妈的不伦不类,有如沐猴而冠。
  “只是,在这不伦不类之中,却又有点邪门,你究竟曾经服食过什么奇异之物?诸如千
年人参,天山雪莲之类的东西?
  ……”
  马小雄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喝过一条巨蛟的鲜血。”
  当下把东蛇岛义父如何将‘寒潭千年金角蛟’尾部斩下,把鲜血强行喂服之事和盘托出。
  老太叔嘿嘿一笑,道:“你这个义父,在江湖上是一号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我在还没有
出生之前,对这位水道巨擘也是相当钦佩的。但在这椿事情上,他的脑筋显然并不怎么清楚。
  “这条巨蛟,用处最大的,可不是那几口鲜血,而是它头上的金角,要是把它的金角斩
了下来,研制丹药,对内力之裨益,必然犹胜喝这三几口鲜血强胜十倍,如今你义父放蛟入
海,机会不再,真是可惜!可惜!”
  马小雄道:“义父也许不晓得其中关节,以致错失良机。”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你只不过比我年轻一两岁,怎么讲话幼稚得像个白痴,普天之
下又有谁能比水老妖更了解那一条寒潭异兽?”
  马小雄一怔,想了一想,忽然“呀”的一声,道:“我明白啦!”
  老太叔道:“你明白些什么?”
  马小雄吸一口气,才道:“是否一旦把巨蛟头上的金角斩掉下来,巨蛟就再也活不下
去?”
  老太叔道:“不错,你义父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不忍心把巨蛟头上的金角斩掉。”
  马小雄心下恍然。想义父水老妖在东蛇岛与巨蛟相处数十载,虽则人兽有别,但总算是
一场邻居,在东蛇岛即将覆灭之际,砍掉它一条尾巴,尚不致伤害其性命,要是为了金角而
把巨蛟当场诛杀,不留活路让它重投大海,却是于心不忍。正如孟子曰:“侧隐之心,仁之
端也。”由此可见,义父虽则纵横大江南北,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其实却大有仁慈,以至是
侠义的一面。 
  此时,天色渐黑,只见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有如鬼魅般飘至,在灯光映照中,只见来
者便是贫僧和尚。(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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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叔并不理睬这个行止怪异的出家人,却对马小雄道:“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说完,半躺半卧,倚在医寓大门外沉沉睡觉。
  马小雄、阿玫互望,两人的心思都是一般无异,寻思老太叔最后一句话的用意。老太叔
最后的那几个字,是:“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字面简单有如“一”字,但为什么要“倒转过来。”要“倒转”
  的又是什么东西?
  苦思良久,就连柳生衙也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灯光映照中,贫僧和尚却在不住的冷笑,马小雄心中有气,道:“你怎么不回到吊桥
上继续打座?”
  贫僧和尚道:“贫僧喜欢到什么地方便到什么地方,谁也管不着。”
  马小雄道:“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出家人,便是要倒转过来把脑袋摆放在地上双脚朝天,
也跟咱们没有半点相干,但你在我面前不住的冷笑,算是什么意思?”
  贫僧和尚道:“你年纪尚轻,什么事情都不懂,那是情有可原的,但那一位华山派的高
手,纵使斗不过‘漠北驼王’赫连千沙,也不该愚笨得连老前辈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也是
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柳生衙闻言,却也不生气,反而一整衣衫,缓步上前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道:“适才吊桥
强度,实属情非得已,大师休怪!”
  贫僧和尚道:“贫僧输得口服心服,又怎能怪罪于施主?只是,以施主的武学修为,以
至是江湖经验,要是连那一句话的意思也参详不透,就真的令贫僧大感失望啦!”
  语毕,合什念了一声佛号,把灯笼挂在大树旁边,袍袖飘飘,一道白影在夜间中一闪而
没。
  柳生衙目注着贫僧和尚飘走的身法,思维片刻,忽有所悟,不禁朗声大笑,道:“原来
如此。”
  马小雄莫名其妙,望向柳生衙。
  柳生衙道:“这位大师,他的轻功身法,固然是非比寻常,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的寓意,
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马小雄道:“他来的时候如何?去的时候又怎样?”
  柳生衙道:“这位大师的轻功身法,是佛门的‘普生微步’,他来的时候,你也许未曾
瞧见,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是正确无误的步法。”
  马小雄道:“他走的时候,难道就半点也不正确吗?”
  柳生衙摇摇头,道:“非也!他对这一套‘普生微渡’的轻功身法,早巳练得炉火纯青,
异常娴熟,又怎会不正确。他只是把步法倒踩,骤然看来,便似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轻功。”
  马小雄登时恍然,道:“我明白了,老太叔是要我把‘不败神拳’倒转过来施展,便有
机会可以把那头老骆驼打败!”
  柳生衙点点头,道:“不错,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马小雄闻言,为之精神大振。
  但在霎眼之间,却又不禁愁眉深锁,道:“这一套拳法,要是顺着次序,我还可以耍得
似模似样,要是倒转过来,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之内发挥威力。”
  柳生衙道:“士急马行田,在此危急关头,只好飞象过河,试上一试再说。”
  马小雄苦笑道:“如何试法?”
  柳生衙道:“与其一拳一脚在这里倒转过来试演,不如宁神静气,闭目参详,把拳招在
脑海中倒转过来,瞧瞧到底怎样的光景。”
  马小雄大奇,道:“这法子管用吗?”
  柳生衙道:“我从没尝试过这种古怪的法子,到底是否管用,可答不上来,你要是不赞
成,可以另谋他法。”
  马小雄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谋得他法之后,也许天色已然大亮,便是谋得张良
之策,诸葛之计,都已为时太晚。”
  嘴里这样说,仍是立即盘膝而坐,尽量收敛心神,闭上眼睛,把“不败神拳”的种种招
式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然后再思考怎样把这套拳法倒转过来施展。
  初时,倒也似模似样,很有点进展,但过不了一会,一阵山风迎面吹至,马小雄机伶伶
地打了一个寒颤,立时脑筋大乱,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景象。
  他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姑娘,头上光秃秃,一张脸蛋清秀动人,居然
便是小霜的模样。
  未几,一个白衣文士,把自己的右腿当作兵刃挥舞,把小霜小师父吓得花容失色。
  马小雄义不容辞,抓起木小邪的大刀,便向那白衣文士迎头劈下。
  这白衣文士正是池振宇,只听见池振字狞笑叫道:“我把这条腿送给你的心上人!”
  完全不理会马小雄的大刀,只是一味向小霜直冲过去。
  便在这时,阿玫姊姊的声音,在耳畔之际怒叫起来:“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尼姑,我
才是小雄马的心上人!”
  小霜大怒,也在怒叫:“不要脸,我比你更早认识马小雄,我才是他的心上人。”
  阿玫道:“你是个已经出家的尼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争风喝醋!”
  二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但中间却又混杂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池振宇,形势极度混乱。
  倏地,小霜和阿玫都把剑刃穿过对方的咽喉,马小雄大吃一惊,全身剧烈颤抖,便在这
时,一道柔和烫热的掌力,自他背心传了过来。
  马小雄悚然一惊,自闭目寻思武功境界蓦地张开了眼睛,只见阿玫神情关切地凝视着自
己,背后又听见柳生衙的声音,道:“少胡思乱想,再不稳定心神,势必走火入魔,万劫不
复。”
  马小雄却道:“只要你还活着便好。”
  柳生衙听了,自是不明所以,他可不知道,马小雄这句话是对着阿玫说的。
  原来柳生衙目睹马小雄在打坐之际,心绪不宁,脸颊上肌肉不住的抖动,显然是魔障自
心中突发,若不及时纠正,势必后果严重,当下以华山派独门内功,自马小雄背心灵台穴悠
悠地贯注过去,总算及时把他从险境中抢救出来。
  经此一闹,马小雄闭目寻思武功的法门,已不可行。
  马小雄歇息片刻,忽然自地上一跃而起,拉起大门铜环用力猛扣。
  阿玫大吃一惊,急急阻止:“师弟,你这样岂非白白送死吗?”
  马小雄道:“只要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马小雄这几下叩门之声,在夜静中听来极是响亮,竟把附近树枝上的宿鸟惊飞。隔不了
多久,大门缓缓地张开,露出了“漠北驼王”赫连千沙丑陋的脸。
  赫连千沙向马小雄望了一眼,不悦道:“是你这个黄毛小子在叩门吗?” 
  马小雄道:“东蛇派马小雄,向‘漠北驼王’赫连前辈领教高招!”
  赫连千沙阴恻恻地一笑:“连华山派的大侠,在我手底下尚且吃了大亏,你年纪太轻,
我不能以大欺小,你快滚出去!”
  说着,便要把大门重重关上。
  马小雄一声冷喝,陡地一脚踢向大门,原本快要给关上的大门,给他一脚又再踢开。
  赫连千沙两眼一翻,冷笑道:“黄毛小儿,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马小雄道:“谁说我不要命?我既要保住自己的命,也要你这一条老命!”
  口气之大,直把阿玫吓了一大跳。
  赫连千沙嘿嘿一笑,道:“好了不起的英雄气概,既然如此,我让你三招!”
  马小雄道:“混帐!我是堂堂东蛇岛的高手,何须你这头老骆驼相让。你若让我三招,
我便倒转过来反让你六招,出手吧!”
  赫连千沙笑道:“好狂妄的小子,这样吧,咱们公平比试,你不必让我,我也不必让你,
一起齐齐出手比个高低便是。”
  马小雄喝道:“看掌!”喝声一起,右掌直向赫连千沙当胸击至。他这一掌,可不是什
么武林绝学,只是随意施为,胡乱发招。赫连千沙久战江湖,临敌经验极是丰富,一看之下,
已知道这少年不学无术,简直是一场笑话。
  他自顾身份,也不急急便要向这无知少年猛下杀着,他猱身直上,轻易地闪避开马小雄
这一掌,继而右手轻轻一抬,把马小雄的左肘撞了一下。
  这一撞之力,也不如何凶猛,但已把马小雄整个身子震得倒退数尺,甚是狼狈。但马小
雄战意高昂,虽被驼王一招震退,一眨眼间又再扑了过来。赫连千沙斜身闪过,掌影如山,
横劈马小雄左肩,他这一掌大有名堂,乃飞驼族“万里飞沙掌法”中的第六式“海市蜃楼”,
掌法虚无缥缈,每每能在一招半式之间把强敌重创于掌下。
  柳生衙猛然一惊,心想就算自己遇上了这一招,也是万万难以躲避,正欲奋不顾身冲前
抢救,场中形势已在刹那之间倏变。
  只见马小雄竟在对方虚无缥缈掌法之下,出人意表地仰身避过,更藉着身形一沉之势,
一拳直打赫连千沙的下阴。
  赫连千沙生性好斗,由大漠至中土,大战小斗经历不下数百场,应变经验之丰富,自非
常人能及。际此马小雄奇招杀出,他当即身形拔起,跟着右足踢出,“叭”一声响,足背踢
在马小雄左边面颊之上。 
  但马小雄身形游走,虽然中了一脚,但却早已把面颊偏右,伤势并不严重。
  蓦地,但觉一阵劲急风声,赫连千沙有如巨鸟般从天而降。
  马小雄陡地向右斜走,不待赫连千沙出招,已手腕一翻,扣起凤眼拳,倒踩“不败椿
步”,姿态怪异莫名地在这位成名逾三十载的驼王背后,连攻一十三拳。 
  这一十三拳,原是“不败神拳”中最后一式,名为“十三了了”。这一式拳法名堂的来
由,是说到了这一式之后,十三拳大可一了百了,要不是把敌人解决,便是敌人解决自己的
意思。这一式“十三了了”,固然是海禅王的惊世绝学,倘若由海禅王亲自出招,只消打出
第一拳,便已立时把赫连千沙彻底解决,随后那十二拳,大可以不必出手。
  但海禅王又是何等样人,以马小雄的功力与他相比,恐怕便连萤光比皓月的那一点点萤
光,也是不怎么比得上。须知海禅王虽是少林俗家一系,却大有福缘,连“达摩易筋经”也
已练至第六层境界以上,以马小雄如今的能耐,自是万万无法相比。
  但他此时所使出的“十三了了”,却是倒行逆施的拳法。
  换而言之,就连海禅王生前,也从没这样使用过。
  这十三拳使出,每一拳的势道,都完全悖乎拳理,而这十三拳在连续讯雷不及掩耳情况
下猛攻,所攻的部位又是驼王最不愿意被人袭击的“驼峰”,不禁一开始中拳便已又惊又怒,
大失方寸。
  方寸稍失,所面对的又是震古炼今的“不败神拳”,更兼且这是“倒转过来”的“十三
了了”,赫连千沙一时托大,终于在匪夷所思境况之下,驼峰之上连中一十三拳,登时脸如
土色,嘴喷鲜血软绵绵地瘫软倒下。
  马小雄一击得手,就连他自己也是大为惊诧,几乎没法子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生衙这才大大松一口气,上前对赫连千沙道:“驼王,你这一下可心服口服了吧!”
 
  赫连千沙给一个黄毛小子杀败,本是奇耻大辱,但他却缓缓站了起来,向马小雄躬手抱
拳,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少侠天资聪颖,神拳无敌,老驼子的确败得心服口服。”
  马小雄忙道:“前辈谬奖了,我有一个老……老朋友,他不慎走火入魔,如今命危旦夕,
只盼得见金大夫施援救,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原宥。”
  赫连千沙道:“我在这医寓,只是一名粗贱下人,你们要见金大夫,只消把我杀了,他
自然会出来相见。” 
  此言一出,马小雄、柳生衙不禁为之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阿玫在旁听了,忍不住道:“赫连前辈,你这样岂非强人之所难吗?”
  赫连千沙道:“在此之前,我早已向各位说得明明白白,反正我已是这位少侠的手下败
将,你们要剐要杀,任悉尊便,我绝不抵抗还击便是。”
  柳生衙叹了一口气,道:“这却又是何苦由来?‘强宾不压主’,更何况在下等这一次
是求医而来,又怎能在求医之前,反而先把大夫身边的人杀了?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吗?”
  赫连千沙冷冷一笑,道:“难道你不知道金大夫的外号吗?他叫‘一命赔一命’,你要
金大夫出手救人,便得为他杀掉一人,否则,便是九五之尊,又抑或是天下武林盟主跪在门
外苦苦哀求,他也绝不会答允把伤病者加以救治。”
  柳生衙不禁为之一呆,半晌才道:“纵然如此,金大夫要我们为他杀掉的人,也绝不会
是阁下!”
  赫连千沙陡地大笑,道:“你又不是金破天,又岂能知道他的心意。这十余年来,他无
时无刻都想把我这个讨厌的奴才干掉,只是碍于一个人的情面,始终隐忍不发,但到了今天,
他再也不必卖这个人的帐啦,因此之放,我以性命保证,只要你们提着我这颗脑袋踏入‘换
命医舍’,金大夫无论如何都会全力出手,为你的老朋友起死回生。”
  这番话,在赫连千沙看来,竟似是理所当然主事,但柳生衙和马小雄听了,既是半信半
疑,又是为之莫名其妙。
  赫连千沙见二人面露不信之色,不禁怒火上涌,叫道:“老驼子在江湖,尾算不上一号
响当当的人物,却也不是胡乱在嘴里放屁的王八,我先杀了自己,你们这便一刀割下我这颗
丑陋的脑袋,然后直入‘换命医舍’,当知老驼子所言非虚!”
  语声甫落,陡地反手一掌直拍天灵,但觉掌劲有如轰雷暴响,全然不是伪作之势。
  柳生衙大吃一惊,正待抢救,已来不及。
  却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之际,一件物事自夜色中斜斜飞至,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驼
王右腕之上,驼王一怔,掌下劲道在刹那间全消,脸上换上了一副茫然的神情。
  众人定情一望,只见套在驼王右腕上的,竟是一串色泽乌黑浑圆的念珠,然后,一个人
冷冰冰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响起:“言尸罗者,此名清凉,亦名为戒。”
  甫听这声音,柳生衙、马小雄齐齐脸色陡变,都是想不到峨嵋派掌门服难师太,竟在此
地。
  只见服难师太脸色一如以往,青青白白的毫无表情,平时朝夕不离手边、身边的一串念
珠,却为了救一个从漠北而来的老驼子,而套在驼王的右腕之上。
  “尸罗”是梵文,意思是指“清净”,也就等于是“戒”。
  服难师太道:“三业炎火,焚烧行人,事等能烧,戒能防息,故名清凉。”
  在佛经中,由于身、口、意三业的熊熊烈火,焚烧着造作的人及其所做的事,只有禁戒
才能够把这些火焰熄灭,因此就称之为“清凉”。
  对于这些“佛偈”,柳生衙、马小雄和阿玫都是一窍不通的,但赫连千沙听了,却是有
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服难师太苍白瘦削的脸,道:“你是认为,我这副臭皮囊还可以留
下来,但却必须出家剃度为僧,是也不是?”
  服难师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佛由心生。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
是故有诸趣轮转。”
  赫连千沙喟叹一声,道:“众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循环不已。到了来生,愿能把
背上驼峰减去。”
  服难师太却道:“不一定减,也不一定加。”
  乍闻此语,马小雄“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赫连千沙却不以为忤,只是把念珠毕恭毕敬地双手奉还,道:“师太既救我,也就必不
愿老驼子死于这座医寓中,既然如此,告退了。”
  转身步出大门,一去不回头。
  在东蛇岛捉拿海世空一役,柳生衙公然跟八大门派对抗,想不到竟在这僻远之地,遇上
了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峨嵋掌门服难师太。
  柳生衙眼见无处可以躲避,也就只好大大方方,上前抱拳说道:“华山派后学柳生衙,
向掌门师太请安。”
  服难师太冷冷道:“小柳,在江湖之中,有胆色的汉子,贫尼也曾见识过不少,但若论
胆大包天的气概,还是以你最为了不起。”
  这两三句话,既像是在褒奖,也像是在出言讽刺,甚至是反话中的指责。
  柳生衙却毫不畏怯,朗声道:“是非曲直,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晚辈既与海世空结拜成
为兄弟,就不能在兄弟危难之际,坐视不理。”
  服难师太冷冷道:“好一个结拜兄弟,要是海世空祸害武林,暗杀江湖正义之士,你这
个做弟弟的,是否也要与他同生共死,才算是尽了做兄弟的义气?”
  柳生衙道:“我绝不相信海大哥是那样的人,万一晚辈看错了,自当割袍绝交,非但兄
弟情义断绝,说不得还要大义灭亲,以谢天下。”
  服难师太静静地瞧着柳生衙的脸,良久良久之后,服难师太才慢慢地说道:“这番话,
若是出自其他人口中,贫尼是半个字也不会相信的。但小柳……好一个小柳,你竟然能够在
八大门派擒拿海世空一役,公然背叛师父的训谕,公然与咱们八大门派抗衡,可说是既够胆
色,也很够朋友。贫尼虽是出家人,也是心中暗暗赞许。
  “至于是非曲直,贫尼愿意相信你说的话,可惜你早已投身在华山门下,否则贫尼也很
想收你为徒,这并不是为了你天资过人,而是武林中人,本来就该当大力栽培你这种义薄云
天,也明理果断的真英雄、大丈夫。”
  柳生衙大感诧异,忙稽首道:“晚辈竟蒙掌门师太另眼相看,着实受宠若惊。小柳既已
自幼拜师在华山派门下,自是不能另投他派。只是,峨嵋派不是一直都只收女弟子吗?”
  服难师太淡淡的道:“本门开山祖师厄渡神尼,也曾收了一名男弟子,可惜该弟子心术
不正,误入歧途,最后给神尼清理门户,一剑刺穿心脏而死。
  “自此之后,峨嵋派的确只收女弟子。但在本门门规之中,却并无规定,严禁收录男弟
子,因此,要是贫尼将来收了一个男子作为门徒,也不能算是违背了门规。”
  柳生衙这才恍然,连连点头称是。
  服难师太又道:“门外躺着的一位施主,绝非常人,倘若贫尼法眼无差,应该是来自玉
洞峰天工堡的太叔堡主吧?”
  柳生衙又再点头称是。
  服难叹一口气,道:“都已是四十几年前的冤孽了,至今还是有如阴魂不散,真是天意!
天意!”
  柳生衙、马小雄、阿玫听了,都是心中一怔,一时之间,谁也不明白这位峨嵋掌门话中
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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