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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步摇》


第十三章 正逢无计来仙翁



  约莫过了四五天光景,这一日,单剑飞和楚卿卿正徘徊在边郊一片麦田的田垄上,楚卿
卿目光偶扫远处官道,忽然咦了一声道:“剑飞,你看那人是谁?”
  单剑飞回头循声望去,只见官道南端,正自泰安方面,向这边宽袖飘飘地走来一名皂袍
老人。
  这名皂袍老人看上去足有七旬开外,白须白发,面如金枣,步履健快,精神矍铄,身上
挂着一只小提箱,此外别无长物,似乎正想投入两小落脚的这座小山镇,单剑飞心头一动,
匆匆低声问道:“卿弟有没有见过太阳神翁本人?”
  楚卿卿摇头道:“没有——”忽然啊了一声,抬眼道:“你说他是太阳翁?”
  单剑飞注目官道,迟疑地道:“看上去不无可能。”
  楚卿卿兴致勃勃地一拉单剑飞衣袖道:“犹豫什么?过去看看。弄错了最多赔两声不
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机会却不可错过!”
  两小快步绕过麦田,往官道中间一站,皂袍老人转眼已至。
  楚卿卿跨出一步,扬手含笑道:“长老请暂留步。”
  皂袍老人哦了一声,注目停下,问道:“两位小老弟有什事?”
  楚卿卿笑问道:“长者如何称呼?”
  皂袍老人白眉微掀,双目中神光焕射,重新在两小身上打量起来,楚卿卿姑娘迅速回
头,朝单剑飞笑着飞了一道眼色,似说差不多了!
  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啪的一声,按开盒盖,一支金凤步摇,颤颤然现出,向皂
袍老人托定,微微倾身道:“晚辈楚卿卿,参见申老前辈。”
  皂袍老人眼中一亮,哦道:“金步摇?你是楚素心门下,还是云解语门下?”
  楚卿卿含笑重复道:“晚辈楚卿卿。”
  皂袍老人噢了一声道:“楚素心的徒儿。”
  双目神光一收,顿时换上一付蔼然可亲的笑容,楚卿卿也将步摇收起。单剑飞心想道:
真奇怪,太阳神翁本人都对这支步摇的再传门人如此客气,那名身为门奴的驼丈却对我们这
般冷淡,宁非异事?
  这名皂袍老人显然即为太阳神翁无疑,这时又指着单剑飞向楚卿卿问道:“这位是
谁!”
  单剑飞躬身道:“七星门下,单剑飞。”
  太阳神翁双目一睁道:”七星门下?桑云汉的徒儿?喂,老夫问你,你师父这么多年不
见,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单剑飞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破衣怪乞在中针之前,曾说自己师父之遭遇,可能跟他有关,结果破衣怪乞死在“太阳
神针”之下。
  而现在,听这位太阳神翁的语气,不但对自己师父下落不知情,似乎还透着相当关切,
这情形,究竟何者为假?何者为真?在亲仇未判清之先,他能怎么说呢。
  不意楚卿卿却抢着代答道:“前辈问他亦属枉然,他师徒根本就没有见过,”
  太阳神翁迷惑了,单剑飞只好加说道:“说起来一言难尽。”
  太阳神翁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入镇再说罢。”
  入镇,进入客栈,楚卿卿首先笑问道:“神翁离开神宫,这两三年来都到什么地方去
了?”
  太阳神翁闻言一呆道:“你说什么?老夫已离开神宫三年?这是谁说的?”
  楚卿卿呆了,单剑飞也呆了。
  单剑飞正想加以解释,楚卿卿明眸一滚,已抢着说道:“且慢,这里面一定大有问
题!”
  接着又向神翁道:“晚辈们这次来泰山,本是为了向神翁请教一件疑问,现在,事情似
乎愈来愈复杂,为求得实情计,敢请神翁在未悉经过之先,先回答晚辈们几个问题,不情之
请,务乞见谅。”
  神翁注视着点点头道:“你问吧!”
  楚卿卿道:“神翁究竟是何时离宫?宫中共有多少人?神翁离开时其中有几人知道?”
  神翁白眉微蹙道:“神宫中连老夫在内,总共不过三人,名驼奴,一名伺候弟子,老夫
系半月前离宫,他二人都知道。”
  楚卿卿又道:”那位驼奴脾气如何?”
  神翁似有所悟,点头道:“老驼的脾气的确不太好。”
  楚卿卿接下去问道:“诚实程度呢?”
  神翁怔了一怔道:“诚实?你娃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虽不便对这驼子有所嘉许,
但是,武林中人人都知道的,泰山驼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生以来,从无—字虚言,他
追随老夫将近五十年之久……”
  神翁说至此处,忽然张目道:“什么?你们已去过神宫,况老友离开神宫已经二年了,
就是老驼么’”
  楚卿卿头一点,忽然叹了口气道:“可能是晚辈们空自紧张,其实这种谎言也算不了什
么,大概那位驼叔看晚辈们不顺眼,随便说来打发晚辈们的不一定。”
  神翁沉声纠正道:“绝无此事!”
  楚卿卿芳容微变道:“前辈以为晚辈诬陷?”
  神翁沉着脸色道:“非也!老夫是说,老驼如看人不顺眼,他会明白表示出来,绝不会
以老夫离宫三年的谎言作推诿,如果两位没有听错,这将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谎,也可解
释为他不想在太阳神宫再呆下去了。”
  两小又是一呆,二人绝未想到神翁规律如此严厉,几句不相干的闲言闲语竟惹来如此严
重的后果,他们会听错吗?当然不会,但是,以神翁在武林中之声望,话说出口,当无更改
余地,那位驼丈,追随主人近五十年来,从无差错,而今竟为了一句话要被主人逐出,二人
于心怎安?
  单剑飞暗怪楚卿卿太过口直,这时连忙缓和气氛道:“卿弟,我想可能是我们听错
了……”
  神翁袍袖一拂,站起声来冷冷地道:“那驼子应该还有认错的勇气,是他说过,抑或是
你们听错回去对质一下就行了,两位请随老夫辛苦一趟。”
  两小只好起身相随,一老两小出镇入山,鱼贯着升登丈人峰,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
连两小来意和七星剑下落这两个问题都给暂时搁去一边,神翁对小节之注重如此,单剑飞一
方面觉得过分,一方面却又暗暗钦佩。说来事情虽小,但从那种小地方,正可看出神翁之嫉
恶态度,像这种人连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谎话都容不了,他会是那种暗施谋算的人吗?
  不消多久,神宫到达。
  跨入宫门,神翁沉声喊道:“老驼!”无人应答,神翁没有再喊第二声,脚下不停,径
向迎面大厅中走去,人厅后又喊道:‘华明!’,  依然无人回答。
  神翁皱皱眉头,四下望了一眼,然后指着两张椅子吩咐两小坐下,自己则在隔案另一张
椅子落座。
  坐定后,神翁向单剑飞道:“宫中人手有限,二人可能都料理杂事去了,趁此空闲,你
且将令师七星剑的情形说来听听。单剑飞从实说了,但未提及破衣怪乞之推断以及怪乞之
死。
  神翁听完,沉吟不语。过了片刻,又转向楚卿卿问道:“还有没有要问的?”
  楚卿卿眨了眨眼说道:“从神宫只有三人看来,可知神翁近年来颇喜清静,不知外界知
不知道这一点?还有没有人常来打扰?”
  神翁想了想答道:“最近半个月老夫不在,情形如何老夫也不知道,这以前,可说绝无
仅有,一年到头,纵有一二个偶尔进门,也都不是外人……”
  神翁一生未有家室,亦未听说收有弟子,所谓“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人呢?
  楚卿卿和单剑飞都想弄清楚这一点,但是,问又问不出口。就在这时候,厅门口人影一
闪,忽然奔入一名年仅十二三岁的俊秀男童。
  神翁脸露欢容,薄责道:“华明,你去哪儿了!”
  男童一跃上前,双膝跪下,抱住神翁两腿仰脸笑道:“师父比预定时间早回来—天,华
儿好高兴!”
  神翁拍拍男童头顶笑骂道:“又讨打了,谁是你师父?重叫一次,叫爷爷!”
  男童依言叫道:“爷爷!”接着埋下睑去低低地道:“请爷爷传华儿武功,如果爷爷再
不传华儿武功,华儿马上出去找人较量,每挨一顿打,华儿就告诉他:你真了不起,连泰山
太阳神翁的徒儿都打败了!”
  神翁一呆道:“这主意谁教给你的?”接着一噢,拍案叫道:“准是你那驼鬼叔叔!好
呀!他出的好主意。”
  男童仰起脸来笑道:“是爷爷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是华儿说的,驼叔知道了华儿也不
怕。”
  一派天真烂漫,单剑飞和楚卿卿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惊醒祖孙俩,神翁忙将义
孙一推,笑喝道:“有客在都没有看到么?快沏茶去!”
  男童跳起身来,朝单楚二人嘻嘻一笑,转身正待离去,神翁忽又叫道:“且慢!”
  男童掉过脸来,神翁问道:“你驼叔呢?”
  男童皱眉摇摇头道:“不知道,华儿刚才还在找他呢。”
  神翁嗯了一声道:“找到没有?”
  男童又摇了一下头道:“没有,后山各处都给华儿找遍了。”
  神翁诧异道:“那么去了哪儿?”
  男童接下去道:“五六天前的傍晚,很久没见的玉哥哥,忽然来到这里,一来便跟驼叔
进入西厢房说话,直到半夜,还见他们在一边喝酒一边谈……”
  神翁催促道:“后来呢?”
  男童说下去道:“后来华儿去睡,也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散的”,第二天早上,只见驼
叔一个人低着头从厢房中走出,华儿问玉哥哥哪里去了,驼叔哼了哼,没有开口,甚至连头
都没有抬一下,样子似乎很不高兴,没有多久,驼叔走到前面宫外,好像跟什么人在斗口,
华儿因为正在练字,又怕驼叔见责,所以没有出去看。”
  神翁望了两小一眼,两小点头,表示那天来的正是他们两个。
  神翁又问道:“之后呢?”
  男童接下去道:“之后,驼叔回到宫内,脸仍低着,好像气得很,直朝后院走去,脚步
似甚仓促,华儿练完字,去后面找,已不见了人影,起先华儿还以为驼叔是下山买东西,一
连三天不见驼叔回来,华儿这才有点发慌,因为下山买东西从来不用这么久的!于是,华儿
满山找,从昨天到现在,华儿能去的地方全去过了。”
  神翁忽然挥手道:“好了,你去烧茶吧!”叫华明的男童去后,楚卿卿忽然问道:“刚
才这位小弟说的‘玉哥哥’是一位叫‘申象玉’的华山弟子么?”
  神翁点点头道:“是的,你们也认识他吗?”
  两小心头,耸然一动,但都尽量忍住,未露于神色,仍由楚卿卿回答道:“听人提起
过。”
  神翁轻轻一叹道:“这孩子大概还算长进,年纪轻轻的,江湖上已经有人提到他,也算
不容易的了,他是老夫一位嫡堂弟的长孙,老夫仅在他三四岁时见过一面,后来听说投入华
山门下,进境相当不错,也颇得华山掌门人的宠爱,大前年五剑派被你那师姑逼得解体,老
夫曾着人带信过去,叫他不妨来老夫这儿呆几年……”
  单剑飞止不住插口道:“结果来了没有?”
  神翁皱皱眉头道:“年前是来过一次,那天适值老夫外出,他仅等了一天,便又走了,
老夫见他一点耐心都没有,甚觉不快。”
  单剑飞真想再问一句:他知道您的太阳神针放在什么地方吗?自他来过后,您有没有检
查过太阳神针的数量呢?但是,单剑飞忍住了,因为现在还没有到问这些的时候。不过,有
一点可以确定的,便是太阳神翁尚不知他这位侄孙如今已成了怎么一副德性,以及投入玉帐
宫为花奴的事。
  神翁又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想不到他这第二次来,又碰上老夫不在,看样子他跟
老夫是没有什么缘分的了,真不知他这次跟老驼说了些什么,以及老驼何以忽然不见,这驼
子知道老夫日内会返山,纵有要事必须离去,不能马上回来,也应该交代华儿一声才对的
呀,唔,怪事,太令人想不透了……”
  单剑飞心一动,暗忖道:莫非那驼子已受黄衣申象玉小子煽动,变节投去玉帐宫了。单
剑飞愈想愈有可能。太阳神翁传的信,黄衣申象玉很可能根本没有接到,他来,只是一种巧
合,或是奉了玉帐宫之命,作说客来的,否则,黄衣申象玉如果知道他叔祖太阳神翁要传他
绝艺,这等大喜事,可说千载难逢,又那有来一天就走,连多等几天都等不得的道理?还有
一点可证明这种推断的是.驼子追随神翁近五十年,驼子为人,神翁了解最深,神翁说驼子
一生不讲假话,应该可信,那么,驼子为什么忽然不诚实起来?他这种巨大的转变代表着什
么意义呢?连主人太阳神翁都刮目相待的“七星门”和“无才夫人”,岂有反为一名门奴瞧
不起的理由?如将这一点解释成因为他已决定投奔玉帐宫,岂不非常自然?
  这时,小童华明已将香茗送上,太阳神翁与两小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又向楚卿卿姑娘点
点头道:“那驼子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手底下亦不算弱,无须为他操心,现在你且说出
你们这趟泰山之行的来意吧!”
  楚卿卿脸色一整,道:“敢请前辈原谅,在说明之先,晚辈仍想向前辈请教两个问
题。”
  太阳神翁不住点头道:“但问无妨。”
  楚卿卿道:“第一点想问:前辈的独门暗器太阳神针其他武林中人有没有方法仿造?”
  太阳神翁脸色一变道:“无人能够仿造——怎么样?”
  楚卿卿注目接下去道:“第二点要问的:前辈的太阳神针平常放什么地方?有无记数?
如果缺少了,能不能马上查出来?”
  太阳神翁脸色全变了,突然向华明喝道:“华儿马上去将爷爷那只皮箱搬来!”华明带
着惊骇的神色,应了一声,向后院奔去。大厅中,气氛紧张而沉闷,寂静如死,微息可闻。
不一会儿,华明抱着一只形式奇巧的虎皮小箱子走进厅来。单剑飞和楚卿卿四日随着虎皮箱
移动,心跳不断加速。
  太阳神翁接过皮箱,放在膝前地下,指着箱子向两小沉重地说道:“因为宫中一共只有
三个人,除了老夫,一个是身手仅较常童矫健的稚子,一个是跟了老夫一辈子的义仆,所
以,这只箱子不但没有任何机关,甚至连锁都没有,现在当着两位面前,开,要是真的出了
毛病,老夫将认为这世上再无可信之人,说不定要跟巫山七杀老儿换换名号了!”说着,用
力一挑,箱盖果然应手而开,老少四双眼光一齐朝箱中望去,四双眼光,于刹那间全给凝冻
住了。箱内情形如何?空空如也!太阳神翁金枣般的脸色,顿时转为一片铁灰。“好驼
奴!”太阳神翁蓦地一声狂喝,人自椅中跳起,—脚踏上飞虎皮箱,钢牙磨锉,双目尽赤,
神情至为骇人。
  单剑飞离座深施一礼,低声从容进言道:“晚辈已经说过,这次事件相当严重,不过,
事已至此,恼亦徒然,敢请前辈暂息雷霆,容晚辈们说出前此经过,好供前辈作为研判之参
考,事情看上去虽然复杂,相信只要有老前辈出面……”
  太阳神翁点点头,青着面孔,注目以待。于是,单剑飞简单扼要地将这次丐帮关洛分坛
如何遭遇无名血灾,如何于无意中发现该帮一身功力已失的前任五结总香主“破衣怪乞”,
怪乞又如何于谈话中途,死于“太阳神针”,后来如何奉七杀翁之命前来泰山,如何遇上天
魔教中人,如何碰上鲁山三煞和“黄衣申象玉”,以及如何经一名身份不明的灰衣人解危脱
困,如何来到神宫会见驼丈,驼丈如何回说主人已离宫三年等种种经过,从头至尾,有条不
紊地说了一遍。
  太阳神翁于听到侄孙申象玉已经投入玉帐宫充作花奴时,目射精芒,脸色变得更加难
看,容得单剑飞说完,精目打闪,忽然发问道:“破衣怪乞被太阳神针打中那时,你站的地
方距怪乞多远?”
  单剑飞:“约莫两三步光景。”
  神翁道:“假如凶徒当时也向你打出一蓬太阳神针,你有自信能躲得了么?”
  单剑飞一呆道:“这个……”回想起当时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神翁玲冷地道:“躲不了,是吗?”眼皮一撩,双目精芒如电注视着,接下去问道:
“知道凶徒何以不向你下手的原因吗?”对了,凶徒不向自己下手的原因何在呢?单剑飞正
想接语,神翁话锋—转,又道:“那名在济宁与曲早之间,现身引开三煞,因而解了你们一
危的灰衣人,你们能想像他的来路吗?”
  单剑飞和楚卿卿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这正是他们亟欲弄明白的一个谜团,听这位神翁
语气,显然已知道该灰衣人为谁——该灰衣人是谁呢?楚卿卿摇摇头,单剑飞也不自觉地摇
了摇头。太阳神翁朝单剑飞沉声接下去道:“你比怪乞幸运,是因为凶徒不能缺少你这么一
名‘泰山专使’。同样的理由,在你未完成使命之前,凶徒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性命,
这便是你们何以能适逢其会碰上那名灰衣人的原因。”单剑飞一愣道:“那……那名灰衣人
就是凶徒真身?”
  神翁仰起脸,以一种充满激动,同时透着几分悲凉的声调道:“依老夫看来,应该不会
错,只是老驼奴什么时候已与凶徒勾通,老夫竟然毫不知情,说来实在令人惭愧!”神翁说
至此处,忽然转过头去向那名男童沉声吩咐道:“去为爷爷收拾收拾应用的东西。”那名男
童低下头,黯然离去,神翁又向两小一挥手道:“我们去驼奴卧处看看。”
  两小跟着太阳神翁,走向西首那一间厢房,刚刚进入屋中,楚卿卿便双眉猛皱,喃喃
道:“这里一股什么气味?”单剑飞也嗅到了,神翁脸色突然大变道:“快搜!是尸臭!”
两小一震,同时旋身向屋中四下闪目打量。单剑飞走向一张简陋的木床,俯察床下,无甚发
现,但那股令人欲呕的恶味却于这时益发浓烈起来,信手拨开床上那条又脏又旧的破棉被,
单剑飞一声惊啊,不禁连退好几步!床上,破被下面,赫然露出一双并拢向下的脚尖。神翁
目光至处,失声道:“是……是象玉。”经太阳神翁这—提醒,单剑飞和楚卿卿才注意到,
那是一硼黄布缎梁千层底的爬山鞋,这种鞋子并非罕见,但这种颜色却初为显目,武林中上
下一身黄的,目前为止,只有一个“黄衣申象玉”。单剑飞忙再赶上去将破棉被掀开,一点
不错,黄头巾,黄披风俯伏着,显然已死去多日。
  两小回过头来望着太阳神翁,只见神翁眼中泪光闪闪,白须簌簌抖动,目注尸身,颠声
喃喃道:“玉儿,你……你太任性,申氏门中,只有你这一支血脉,如今,伯祖纵然想训斥
你改过自新也已不及了……”两小虽觉得像黄衣申象玉这种人死无足惜,但眼见神翁这样伤
感,又知申家仅有这么一个后人,也不禁为之一阵难过。
  楚卿卿向单剑飞低声说道:“我看他的死,十有八九是为了识破那名驼奴的秘密,那驼
奴闯下这等祸事,自然无法再在这儿宫中呆下去了。”太阳神翁咬牙恨声道:“好个贼驼
奴,你随老夫数十年,老夫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想不到你老来竞突然变节……”
  楚卿卿又向单剑飞道:“过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经过这阵意外,大家都忘了尸身上
的恶味,这时,单剑飞毫不迟疑地伸手一抄,轻轻将尸身翻转。单剑飞头抬之下,突然跳了
起来惊叫道:“他,他,他……”一只狮子阔鼻,满脸皱纹——黄衣申象玉会是这副相貌
吗?  一老两小,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死者竟是泰山驼丈。现在一切都明朗了,被识破隐
秘的,是申象玉而不是泰山驼丈。换句话说,是申象玉将太阳神针偷出太阳神宫。那灰衣人
诱外鲁山三煞,又回头解了黄衣申象玉的穴道嘱他赶到泰山来。申象玉之所以冒驼丈身份回
说神翁已离宫三年的用意,无非是要单剑飞和楚卿卿二人带信回去,让七杀翁和丐帮上下疑
及太阳神翁是凶徒罢了。黄衣申象玉年前来泰山,适值神翁不在,结果匆匆而来,匆匆而
去,如今,这个谜打开了,他当时来泰山,根本不是为了要向神翁学武功。甚至可能神翁的
口信他都没有接到,他来泰山,也许只是一次巧合,他有他另外的目的。什么目的?盗取太
阳神针。由凶徒和黄衣申象玉勾结,以及凶徒善于利用黄衣申象玉,和太阳神箱之间这份关
系看来,凶徒意欲嫁祸于太阳神翁,显然已非一日,这和前此冀图嫁祸于七杀翁一样,一切
均在预定计划之中。嫁祸巫山七杀翁尚有可说,但是,以太阳神翁和黄衣申象玉的关系而
言,黄衣申象玉纵然丧心病狂,心目中已毫无祖孙的亲情存在,但伯祖神翁是何许人?有着
何等样的武功?何等样的脾气?一旦东窗事发,将会有何等样的后果?黄衣申象玉应比任何
人都要来得清楚,他怎么竟然还有这份胆子呢?  关于这一点,解释只有两种可能:一为
受着莫大要挟,身不’由己。一为受着莫大诱惑,情不自禁。两者必居其一,甚或两者兼
有,一方面受着要挟,一方面又受到诱惑。另外,还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的,凶徒,或者再
往上去的幕后唆使者,在武功方面必然相当超绝,他令黄衣申象玉获得信心和安全感,觉得
事败了也有庇身之处,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这么这位幕后魔头,会是谁呢?两小暗自揣度着,不禁双双回头,又朝神翁望去。
  太阳神翁错愕着怔立了片刻,这时脸色…肃,举步沉重地向床边走了过来,人缓缓地至
床前站定,眼中再度闪现出晶莹的泊光,凝视着床亡尸身,激动地含泪喃喃道:”老驼,老
主人曾一度误解于你,老主人对不起你……老驼……请你原谅,请你……请你相信你的老主
人,你忠心照拂了近五十年的老主人……他……他会知道如何赎罪的,纵然申氏因而绝嗣,
亦在所不计……老驼,你如泉下有知,请你宽待……三年之内,在你坟前定将有人头奠
祭……如不能取得那些贼子的头颅,你老主人将会奉上自已的二颗,你老主人诺不轻许,应
该没有人比你老驼更为清楚。神翁喃喃着,俯腰将尸身自床上抱起,转向两小沉重地道:
“回去将这一切告诉丐帮和七杀老儿,现在,你们先走吧!”
  两小无话可说,无可再留,双双一躬,转身便拟离去,太阳神忽又在后面沉声吩咐道:
“凶徒说不定仍在这附近,老夫无法分身,你们自己小心了!”两小恭答道:“是的,谢谢
前辈关注。”
  一直回到山下客栈中,两小谁也投有说过一句话,最后还是楚卿卿打破沉寂道:“我们
这就回洛阳?”
  单剑飞思索着摇摇头道:“这样不妥。”
  楚卿卿不解道:“有何不妥?”
  单剑飞起身走出房外,四下转了一圈,回房低声道:“驼丈丧命,属于意外,如非驼丈
已经料到什么不对,以黄衣申象玉之聪明过人,说什么也不会笨得在神宫中杀人的,先回
去,我们相当安全,因为暴徒们必须利用我们从中传布误会,而现在不同了,暴徒们知道,
如果让我们回到丐帮,我们必然会为神翁证明清白,相反的,如果我们死在泰山附近,死在
太阳神针之下,那么,太阳神翁便又增多一层百口莫辩的嫌疑了……”
  楚卿卿虽然点头,口中却哼着道:“怕什么?这样更好,我想瞧瞧这批家伙是哪——路
货色呢!”
  单剑飞连忙摇头道:“卿妹错了,话不是这样说,俗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有
看到的不说,单就日前引开鲁山三煞的那名灰衣人,其身手即不在你我之下,况且这事关系
武林劫运甚巨,高手斗智不斗力,斗气更属无谓,忍过目前,以后还愁没有机会么?”
  楚卿卿皱了皱眉头道:“依你之计又该如何?”
  单剑飞压低声音道:“金蝉脱壳!”
  楚卿卿侧目道:“这个‘壳’如何‘脱,?是不是来个老套易容改装?”
  单剑飞摇摇头,低声道:“这一套骗骗无心人的耳目还可,以用之于这批暴徒不啻是掩
耳盗铃,此刻房外虽无人监视,但相伺这家客栈附近必有埋伏,我们易容再高明些,根本连
大门也走不出又有什么用?”
  楚卿卿轻轻一哦道:“那么——?”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稍安毋躁,山人自有妙计,要知端的请君附耳过来!”
  楚卿卿狠狠啐了一口道:“去你的!”
  单剑飞笑了一笑,颈子一伸,比着手势,正待将计划低声说出来时,忽见窗外人影一
闪,栈中一名伙计提着水壶匆匆走去隔壁客人房中,单剑飞星目眨了又眨,忽然扬声大笑
道:“你急什么’难道不等申老前辈前来,便要上路不成?哈哈,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
移,来来来,杀一局……”
  楚卿卿瞪眼道:“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是不是在发烧?”单剑飞大笑不已,笑声之高,
足将楚卿卿语音完全掩去,楚卿卿先甚惑然,及见单剑飞口中笑着,手指不住点向隔壁,神
颇为焦急,这才一下子领悟过来,轻轻一哼道:“胆小如鼠!”这时,隔壁那名伙计又提着
空壶自窗下走去前面,单剑飞探首窗边,遥望伙计背影,唇角噙着冷笑,不住轻嗤着点头。
接着,单剑飞喊伙计弄来一付象棋,二人真的在房中下起棋来。没想到,祸不单行,福无双
至,二人下到天黑,楚卿卿突然病倒,发着高烧,呻吟不已,单剑飞叫来店伙问道:“这附
近有没有高明一点的大夫?”不等店伙回答,又转过去向炕上蒙被呻吟的楚卿卿埋怨道:
“明知道下着玩的,却偏偏要那般认真,说你上次受了内伤,你不相信,申前辈没几天就
到,现在病发了可如何是好……”说着,头一扭,向店伙喝道:“还呆个什么劲儿?”
  店伙不住哈腰赔笑,诺诺连声而去,不一会儿,一名腰背佝偻,白须垂胸的大夫请至,
单剑飞与店伙退出房外,留大夫在房中细心诊察,过了约莫盏茶光景,大夫自房中走出,接
过诊金,递出一张药方。单剑飞揖让送客,然后吩咐店伙持方出去配药。药买回来,煎好滤
过,单剑飞照顾病人喝下,不消片刻,病人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甫亮,单剑飞忽又将昨日那名店伙叫去房中,二人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话,一会儿之后,蓦听房中单剑飞一拍桌子喝骂道:“馄蛋!”店伙好像没敢回话,单剑飞
的声音接着高斥道:“说过了诊金不计,要你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来,现在,你瞧,不但病没
治好,反而愈来愈形沉重了,你他的吃的什么饭?”最后又是一拍桌子喝道:“快去,另外
重请一位来!”但听店伙“啊”了数声,接着,诚惶诚恐地倒退着走出房来这时天色才蒙蒙
亮,店伙瑟缩出栈,不意一去却老半天,直到日上三竿,仍然不见回转,做客人的单剑飞尚
沉得住气,呆在房中,不闻动静。然而,栈中的账房先生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账房先生问另
外一名伙计道:“三夸子,周四去了哪儿了?”三夸子道:“好像是七号房的客人有差
遣。”
  账房先生手指在算盘珠子上一刮道:“去七号客人那边问一下,看周四去了什么地方,
问清了马上去找周四回来,栈里一共才几个人,能容他这样随便游荡吗?”
  三夸子奉命惟谨,一气奔去后院七号上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目光所至,不禁咦了一
声道:“那位客人呢?”  抬眼四扫,见炕上被窝高高隆起着,于是干咳一声叫道:“大
爷……咳……咳……还没有起床么?”炕上,一声回应没有,三夸子声浪一提,大声又道:
“大爷要不要茶水?”炕上,寂静如故,三夸子感到有点不妙,稍作迟疑,终于走至炕前,
棉被一掀,不禁大叫一声,没命地奔出房外。
  隔壁六号房中,闻声踱出一名长方脸、肤色紫黑,双目开台间精光隐约的中年汉子,向
三夸子冷冷问道:“什么事?”三夸子手指七号房,口中咿呀一阵,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这时四厢惊动,前面那名账房先生也了闻声赶了过来。三夸子见到账房先生,方结巴出半句
话:“都,都在炕上......”
  账房先生眼皮一翻道:“什么都在炕上?”这位三夸子平日虽然能言善道,现在要他多
说半句,都似乎非常为难,但见他挣了又挣,结果仍是那么半句:“都,都在炕上……”账
房先生不耐,衣袖一摔,大步人房,身后跟入七八人,隔壁六号那名中年汉子也在其中。炕
上那条棉被经三夸子掀开,如今仍是老样子,并没有再盖上,炕上有二人并肩面壁而卧,一
人白长衣,一人青长衣,单看衣着,正是已在栈中歇下不止一二天的那对年轻房客。
  账房先生咦了一声道:“一位不是住在隔壁的吗?”三夸子舌尖打结,叫道:“你……
你再过去瞧瞧清楚,看他们究竟是谁?”
  账房先生一愣,走过去,用手一扳,不由得也是一惊,尖啊着却步不迭。原来炕上二人
衣着虽然年轻,穿白长衣的却多了一部垂胸皓髯,而穿青长衣的,却眼歪鼻斜,竟是栈中的
那位店伙“周四”。有白胡子的,正是昨晚的那位大夫。二人被扳过来,虽然脸色如常,身
躯却始终一动不动,帐房先生缓过一口气来,骇叫道:“这,这是不是死了?”
  忽然有人喊道:“这儿有一张字条!”立即有人间道:“条子上怎么写?”先前那人大
声读道:“书示六号房中的朋友,收买周四为眼线,是下下策,谢谢提高警觉,现我等大约
已在百里之外,尔等当遭天诛,迟早耳!”
  众人听了,一致愕然转向六号房那名中年壮汉望去。中年壮汉面不改色,嘿嘿一笑道:
“想不到这对娃儿居然还有一套,太爷终日打雁,竟给雁啄了眼,嘿嘿嘿!”说着,走去炕
前,扬手来回一拂,炕上的白胡大夫和店伙周四立即轻吁着苏醒过来,中年汉子解开二人穴
道,身躯一旋,大步出房而去。

  曲阜,古称鲁城;相传为上古时代神农氏定居之地;其后,周朝封周公于此,白春秋以
至战国,世世为鲁都。战国末年,鲁并于楚,至秦,改为薛郡,汉五年,汉王封项羽为鲁
公;至汉后,诸帝曾三幸鲁城,祀孔子于阙里,“曲阜”,是隋开皇十六年所定之名称。鲁
城在春秋时,有城门十二处,正南者,曰“稷门”,至鲁僖公,增高而扩大之,故又曰“高
门”。正北一门,曰“圭门”,又名“石门”,石门之内,又有内门曰“雉门”,雉门有两
观,孔子为鲁司寇,诛少正卯,即在两观之下;又雉门左有:‘毫社”,右有“周社”,两
社之间,即鲁庭议政之所。
  暮春,一个晴朗的清晨,一名店伙计装束,然于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隐隐英气的中年人,
自曲阜北门人城,一径奔向孔祠,拾级而登,入殿略事膜拜,其后便下殿在祠外孔林附近徘
徊起来。这名中年汉子,显然在等候什么人,他负手沿林漫踱,目光在每一株树干上搜视,
似乎希望发现什么特别记号,但是,中年汉子失望了,那些树干上,什么也没有。最后,他
仰起脸,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语道:“怪了,她应该比我早到呀,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怎
会不见她在,又看不到因事暂时离开的暗示?”中年人自语至此,神色一动,突然打住,因
为他忽然听到林外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沙沙脚步声。这名中年人是谁?当然就是单剑飞。三天
前,在泰山脚下的小镇客栈内,由于——名店伙自窗下匆匆走过,使他警觉到,可怕的凶徒
竟然就在隔壁六号房中。于是,他与楚卿卿二人定下脱身妙计,先后借延医治病为由,分别
以白胡大夫和店伙周四之身相继遁出,而他们事先约定的会面地点,便是曲阜城内这片孔林
附近。如今,在听清林外的脚步声之后,单剑飞犹豫了,此刻来的,绝不是楚卿卿,因为脚
步声显示出,来者不止一人。他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呢?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这么一大早,
这一带应该没有闲人出现才对,他发现有人来此既感到奇怪,别人见了他,不也一样会感到
意外么?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单剑飞决定了:不躲。万一给人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反而
不妙。同时他不能确知楚卿卿什么时候会来,错过机会再联络就麻烦了。一念甫决,眼前一
亮,出现三名白衣人。单剑飞微微一呆,他投有想到来的竟是“中州白衣七儒”中的“三
儒”“五儒”和“七儒”三人!三儒一身风尘,神采虽然不减洛阳见面时,但容色间却隐透
着一股凝重和憔悴意味;单剑飞见了,内心甚为感动。他知道,从不分散的七儒如今仅有三
人走在一起,一定是为了兑现当日在酒楼上对他许下的诺言,正在分头到处找寻他师父七星
剑桑云汉的下落。
  三人见到单剑飞,也是微微一呆。单剑飞现在是一身粗俗的伙计装束,脸容又经过伪
饰,三儒自然认不出来,七儒修眉一挑,转向另外两儒道:“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人,成何体
统?”青山不改,绿水依旧,第七儒,仍是那副僳傲不群的老脾气。单剑飞当然不会计较这
些,当下别过脸孔,只做没有听得;讵知七儒似乎愈看愈觉不顺眼,竞走上一步沉声道:
“喂,伙计,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假如没有什么事,请走开去,另外找个地方逛逛好不
好?”
  单剑飞无法再装糊涂了,转身拱手道:“子曰:‘衣敝费用绢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
耻者,其由也!’又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连夫子
当年都不见鄙,于衣着粗俗者,阁下凭哪一点要赶在下离此?”
  三儒大讶,七儒怔了怔,改容还礼道:“予知过矣,愿恕之”语毕,与三儒五儒径自拾
级而上。单剑飞暗笑,心想:这位第七儒可爱就可爱在这种地方,生性比谁都狂,一旦被对
方折服,却能勇于认过,武林人物要是都有这种风度,今天武林国便不会乱成这副样子了!
  三儒似乎只是顺道过此瞻仰一下先圣遗迹,在圣殿上没有停留多久,便即匆匆下殿出祠
而去。
  单剑飞忖道:七儒中有三人在此地出现,难道是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成?横
竖不知卿卿何时才来,我何不跟上去看看?万一机缘凑巧,竟在这地方碰上尚见过面的师
父,该多令人兴奋。想到这里,单剑飞再也禁遏不住,匆匆在一株柏树上以指力划下“x—
—O”三个符号。表示:“人已到,暂离,请原地‘候。”然后,真气一提,出祠遥遥追去
三儒身后。
  三儒平视阔步,一路前行,绝不回瞻旁顾,白衣飘飘,步履飘逸而快迅,似三儒这种随
时随地,公然以本来面目行走天下的无畏态度,令单剑飞大感钦佩。他暗暗决定:不久的将
来,待自己将全套七星剑法练好之后,一定也要这样做。不但如此,还想找一支剑佩上,要
以行动来表示对玉帐圣宫通令天下武林不许有,人佩剑之狂妄措施的反抗,纵然惹来杀身之
祸,也不在乎。他岂能辜负‘‘白丁”双将成全他的一片苦心,七星一门,应该有人挺身而
出,为武林点燃正义之火了。
  这时日已近午,三儒走去的是一家饭铺,单剑飞停身四顾,见街角有个卖萝卜的小贩,
心念一动,想到故技重施,便走过去向那小贩问道:“这担萝卜要多少银子?”
  小贩惑然道:“你全买?”
  单剑飞点头道:“是的,买回去腌干,以备插秧时给长工们下饭。”
  小贩计算了一下道:“你给三钱银子吧?”
  单剑飞又道:“连箩担呢?”小贩一怔,单剑飞两手一摊道:“这么一大担,你叫我拿
什么装回去?”小贩点点头道:“那你就加上三十个青钱吧。”单剑飞如数付讫,接过担
子,挑入一条小巷中,脱去外衣,露了里面的青衣大褂,卷起裤脚管,取出易容液在脸颈手
足各处一阵涂抹,然后又把担子挑出来,歇在饭铺对面,静心守候。没有多久,一个小孩过
来问道:“萝卜多少钱一个?”单剑飞傻了,多少钱一个呢?假如说不卖吧,第一不合情
理,而且小孩子的嘴巴最难塞,万一给这小家伙嚷嚷开去,如何善其后?于是,他缓绥竖起
二根指头道:“两枚大钱。”那个小孩怔了一下道:“买一个。”捡了一个大的,丢下四枚
青钱,转身如飞而去,一路高声叫喊道:“小勇,小瘤子,快来买呀,好便宜的萝卜,二个
钱买一个,五个大的,快来买呀,小勇,小瘤子……”
  单剑飞暗道一声:糟了!说话之间,几条巷子内已一下子涌出七八个孩子,一齐向担子
这边奔过来,还有几个大人,在拦住一个孩子问明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电都招呼着陆续走过
来,单剑飞见了,更是心慌。他并非舍不得几钱银子蚀去,问题是,抢购之下,这担萝卜难
保不马上卖光,等会儿他怎能挑一付空担子作掩护?大人孩子一群都围过来了,单剑飞慌不
迭地拿起一把萝卜道:“两个钱的,就只剩下这一把了!”一个大人问道:“其余的呢?”
单剑飞发下狠心,答道:“八个钱一把!”那人向先前买过萝卜的那孩子皱眉道:“怎么回
事!”单剑飞递出手中那把萝卜道:“这几把有点烂,所以便宜点。”手底下略施暗劲,自
非等闲人所能觉察,那人接过去一看,见那把萝卜已蒂萎皮糜,不禁摇摇头,又送了回来,
口中自语地道:“八个钱一把?好贵!”先前那孩子嚷道:“他乱抬价,我刚才买的一点不
烂,看,我只吃掉一个。这儿还有四个,你们瞧哪里烂了?”单剑飞哦了一下道:“那么是
你拿错了,换这把去,吃掉的一个算我倒霉,余下的那四个给我拿回来。”
  那孩子鬼脸一扮道:“你想!”拔起小腿,转身没命地溜趣。大家以为是场误会,也就
一哄而散。相继离去。这时,三儒正自饭铺中走了出来,单剑飞将筐绳抖抖直,头一埋,老
练地将担子挑起,摇摇晃晃,悠悠闲闲地再度跟去三侧身后。三儒出西城偏左的归德门,约
百来步,左拐,过一道宽而短的石板桥,在一所占地极广的大庄院堡楼前面停下来。单剑飞
远远在桥旁歇下担子,故意以袖拭额,装出一付挑累了的样子,他见这所庄院四周绕着护
河,沿河垂柳浓密,庄院虽大,四下里却是鸡犬不闻,静得有点神秘,也静得有点可怕,尤
其是三儒现在找来,其非普通官绅之居处,单剑飞暗忖道:这是什么所在?就在这时候,堡
楼上飘下一个冷冷的语音道:“如果本人没有走眼,三位大概就是:经’‘典,‘艺’
‘雅’‘乐’‘法’‘兵’等‘白衣七儒’中的‘艺乐兵’三儒吧?”并立着的三儒互瞥一
眼,由第三儒,“艺儒”答道:“朋友好眼力,如果在下兄弟投有猜错,朋友大概就是以博
闻强记,手辣心狠见称黑白两道的:地府书生’阴井明阴大侠吧?”堡楼上“咦”了一声,
一时未见回应,显然于暗中发话的那位“地府书生”,被一语道破身份,着实吃惊。停了片
刻,方又听得地府书生冷冷接问道:“三位有何贵干?”第五儒,“乐儒”答道:“无事不
登三宝殿,愿见贵教胡教主面谈一事。”
  单剑飞为之一震,忖道:胡教主?这儿就是天魔教的总坛?堡楼上轻轻哼子一声,意思
大有:“你们配么?”不过这位地府书生虽狂,白衣七儒的名头在武林也不算小,看样子他
似乎也不敢过分开罪。所以,接着传下来的话尚还听得过去:“本教惯例,必须先弄明白来
访者用意。欲谒见教主不妨,敢请先将来意说明,本座方好通报!”
  第七儒,兵儒冷冷一哼道:“否则呢?”
  地府书生有气了,嘿嘿一笑道:“否则请回!”语毕又是嘿嘿一笑,旋归寂然,似乎已
离楼他去。
  兵儒沉声向艺乐二儒道:“三哥,五哥,我们进去!”堡楼一声断喝道:“敢!”喝声
过处,三条黑色身形巨鹰般联翩扑下,单剑飞凝目打量过去,下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鲁山三
煞,丑煞任见欧、独臂擎天煞包波和独眼青龙煞司徒干云。刚才那一声:“敢”,是发自丑
煞任见欧之口。艺、乐、兵三儒飘身退出丈许,三煞于三儒原先立足处弄地,丑煞朝天鼻一
掀,阴阴地道:“从速盘算一下吧,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艺儒平静地道:“想不到鲁山三
煞又跟上胡教主了,三位来势汹汹,是为了执行贵帮帮规,还是假公济私,算一算七八年前
那笔老账?”三煞脸色一变,眼中同时露出凶光,单剑飞明白了:白衣七儒并非等闲人物,
天魔教之所以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原来是鲁山三煞以前曾吃过白衣七儒的亏,敢情那位什么
地府书生大概也不例外。丑煞嘿嘿阴笑道:“上次是三对七,今天则是一个和尚一口钟,对
不起,白衣七儒难得分次家,鲁山兄弟不肖,今天这个便宜是占定了!艺儒脸孔一沉道:
“武林朋友们都知道的,中州白衣七兄弟一向是有几个走在一起,应敌时便是几个出手,对
付三两名跳,小丑如此,对付千军万马也一样。问题是今天在下兄弟要见的!”天魔教主,
且待见过贵教主之后,三位如有兴致,在下兄弟再陪就是了!
  丑煞仰天怪笑道:“现炒现卖岂不更好?只要将咱们兄弟打发了,还愁咱们教主不开中
门相迎吗?”
  艺儒未及回话,兵儒厉喝一声:“丑鬼,你接着了!衣袖一抖,撤出一支鸟光闪闪的铁
尺,猛向丑煞任见欧腾扑去。中州“经典艺雅乐法兵”等七儒,武功各有所本,但是其‘使
用兵器的,则仅有一个第七儒“兵儒”。兵儒这支铁,“量天尺”,长约尺五,不知系何种
质料所铸造,具有磁性吸力,专破各种暗器,近身使用时,兼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点,打、
砍、削的威力,兵儒虽非七儒中武功成就最高的一个,然凭着这支量天尺,颇为七儒挣得不
少威望。艺儒与乐儒见兵儒已经出手了,当下再不答话,一声长啸,分别飞取独臂擎天、独
眼青龙两煞,片刻间,六人三对,身形翻滚,沙飞石走,呼叱连连,直杀得难解难分。
  单剑飞早将萝卜担踢到麦田中,这时隐身柳树后,手拊腰间铁骨棍,心跳如鹿撞,拿不
定是否要出手相助于三儒。这段时间内,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便是尽管庄外厮拼得天昏地
暗,庄内却不见丝毫动静,连那座堡楼上也是声息全无,那位第一个答话的“地府书生”,
更是踪影不见,好像真的离去了一般。单剑飞正在出神之际,斗场中忽然传出一阵哈哈狂
笑,三对中已有一对两下分开,丑煞一身是血,脸如锡箔,兵儒量天尺一指,哈哈大笑道:
“快给我滚远点,我虽然不屑追杀一名败军之将,但一旦看不顺眼,却是难说得很,快滚,
你滚还是不滚?”丑煞欲振无力,方挣得一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不期然就地坐落,双目
紧闭,勉力运气调息,敌方加害与否,已经无暇顾及了。兵儒又是一阵大笑,转身闪目打量
之下,立向第五儒乐儒高喊道:“五哥,小弟帮你来也,收拾下这个独眼龙,咱们好去帮三
哥打发那个独臂老贼,独眼龙,你注意……”量天尺一抡,便向独眼青龙煞司徒干云夹攻而
去。白衣七儒临敌,不论敌方势强势弱,人多人少,素来彼此不分,觑隙便上。出手便拼,
独眼青龙煞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兵儒这一发话,已使他心慌神乱,一支量天尺尚未递到,
独眼青龙门户一松,乐儒一掌趁虚抢入,独眼青龙煞,条身躯立被震飞八尺有余。五七两儒
正待去帮艺儒时,但听艺儒大喝一声:“这位朋友也差不多了。”喝声中,独臂擎天煞身躯
悠悠离地,果然也和独眼青龙煞下场一样,飞出七八尺,砰然一声掉落于地。
  兵儒哈哈大笑道:“好,好,中州白衣七儒向以打群架见识于武林,单打独斗的威力始
终不为人知,今天这三位朋友算是首先尝到了……”
  单剑飞深深嘘出一口气,拊在腰际铁骨棍上的手也于不知不觉中松落下来,心想:白衣
七儒盛名之下无虚士,我算是白操心了!讵知一念甫毕,堡楼上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道:“得意未免大早!”随着语音,天空一暗,有如蝙蝠出窠似的,自堡楼上扑下一片人
影。‘‘艺’,“乐”‘‘兵”三儒经验老到,嗖的一声,三条身形立即聚至一处,背背相
依,成三角形分向三面立定。落下的天魔教徒计有一十三名之多,其中十二名一律黑绸紧身
劲装,人人一支烂银判官笔,粗如鸽卵,长约一尺七八,银辉熠熠,映日耀眼,带头的一
人,身穿一袭紫色长衣,手中也是一支判官笔,不过不是烂银打造而是纯金打造,较粗也较
长,此人看上去约莫四旬上下,五官尚还端正,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白中泛青,就好像几
十年没有见过太阳一般。这名着紫衣执金笔者为谁,不用问得,也可以看出他大概便是那位
什么“地府书生”了。十二名黑衣人落地,不偏不倚,正好围成一圈,将三儒围在核心,地
府书生一步跨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冷冷说道:“阴某人自当年中条山一仗,饱尝以一敌
七的滋味后,便得到一些很好的教训,那就是学无止境,人上有人,如果自审并非天下无
敌,以众临寡,的确有很多好处,所以,最近五六年来,阴某人也结合十几位使笔的朋友,
并且也为自己取了一个总混号,叫做‘地府金银十三生死笔’,这名号将来在江湖上嘁不喊
得响,就全靠以打群架扬名的三白衣朋友今天是否肯成全了!
  单剑飞听了地府书生这番话,不禁暗暗心惊,虽然地府书生这个名字,他尚是第一次听
到,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此人之武功,定在鲁山三煞之上。
“七”是个单数,“三”也是个单数,单数集合在一起的力量,全在于彼此间有个缓冲和呼
应,所以,鲁山三煞以前能脱出七儒之手,尚不足为异,而地府书生以一人一笔,当年竟能
在中条山与七儒周旋,并能留下一条命活到今天,实非等闲可比。因为地府书生如非罪大恶
极之人,七儒绝不会联手围剿,一旦发动,则应无中途网开一面的理由,纵不取命,也要废
去武功,如今,地府书生竟安然无恙,便足证他当年是凭自己的力量脱围的,七儒合七人之
力都拦截不住的人,其身手还会错得了么?单剑飞留心注视之下,发觉自己这种判断相当接
近事实,地府书生面对着发话的,是三儒中的兵儒,白衣诸儒中以第七儒兵儒最负傲气,然
而,这时的兵儒,精目闪扫四周,脸色居然流露出尢比的端凝,虽不答话,也不主动采取攻
势,一味戒备着,静观其变。地府书生语毕,手中金笔一招,沉喝道:“卖力了,兄弟
们!”哄诺声中,十二支烂银判官笔在阳光下带起千百道灵蛇般炫目光芒,万箭攒集,向三
儒疾点而至!三儒灵犀相通,虽然背对背,没有交谈一语,也无法看到彼’此的脸色或眼
色,事实上却早准备好应战方式,当下,但见三儒齐齐一声断喝,上身同时右倾,各以右手
搭上前一人腰际,左脚踢出,就地一个轮旋扫打,让开十二支笔锋,反而攻向敌方空虚的下
盘。这一招显然在十二名黑衣人意料之外,一片轻噫声中,十二名黑衣人突像爆米花似的向
四下里缩身散开。战圈由紧缩而扩张,三儒不敢怠慢,各将右掌于同伴腰际一按,借力纵
身,半空中认清了方位,兵儒量天尺一顺,首先向地府书生扑落。艺儒和乐儒,云袖挥洒,
劲风呼呼,两条身形相互成交叉式往复穿射,艺儒东西窜,乐儒作南北窜,攻势似方似圆,
衣袖带出的劲风罡气,受到交错激荡,威力平增一倍有余。兵儒一支量天尺,气势天矫,已
跟地府书生翻缠至三五丈之外,而这边,十二名黑衣使笔人的包围圈虽然未给“艺”“乐”
二儒突破,但由于二儒内力惊人,采取的应敌方式又极巧妙,一时之间,亦是接近不得。
  单剑飞看着,看着,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一次,三儒处境与先前战鲁山三煞大不相
同,刚才,鲁山三煞实在不应该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问题都出在兵儒一支量天铁尺上,
丑煞满以为与自己交手的一定是艺儒,他发话的对象也以艺儒为主,所以,丑煞当时全部注
意力,可说始终集中在艺儒身上,不意兵儒一马抢先,奇兵突出,丑煞不虞变生仓促,又是
以肉掌对兵刃,他功力本与兵儒在伯仲之间,一朝失却主动处处挨攻,兵儒仗着一鼓作气,
竞在连环猛攻之下一尺敲中对方血海大穴。丑煞为鲁山三煞之灵魂,丑煞失手,其他二煞也
就跟着倒霉了。而现在呢?情形完全相反。刚才,六人中有一人用兵器,他是三儒方面的
人。如今,十六人中有十四人用兵器,兵儒抵消地府书生,另外十二人,全是天魔教方面
的,而且十二人围攻的两儒均属手无寸铁,黑衣人如果一个对一个,当然不是二儒对手,但
他们亦非弱者,一旦联手,威力岂同小可。如今,艺、乐二儒勉可自保,绝无突围支援兵儒
的希望,艺、乐二儒要想反守为攻,只有等待兵儒的支援。因此,目前成败的关键,全在兵
儒一人身上。兵儒处境是只许胜,不许败,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快,等到艺乐二儒精力耗
尽,那时候,纵然能将地府书生打败,也嫌太迟了。看现在的情形,兵儒能不能胜得了地府
书生呢?如不避讳,则可以说一点希望也役有!现在的兵儒,情形与艺乐二儒完全相同,仅
仅是“勉可自保”。
  单剑飞伸手拔也铁骨棍,蓄势正待跳出,目光偶抬,不禁一呆,堡楼上窗户这时完全打
开了,一名云髻高耸、双眉斜飞,眼波盈盈的中年美妇人,正含笑倚在第二座窗口,身旁隐
隐约约地围着七八名蓝衣少女,其它三座窗口,也都站满了人,不用说,那中年美妇当是一
代魔女胡意娘了。“魔女”胡意娘、“神女”柳含烟,与另外一名“鬼女”,和一名“妖
女”以前被合称为武林中四大美人,另外二位鬼女和妖主’,单剑飞见到过,不知生做什么
样子。神女他已经见过了,现在他又见到了魔女,设非楚卿卿说过巫山神女老去另有原因,
他真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跟睛。四美均为三十年前的人物。年龄最小,也该在五十岁以上,神
女变成了一个丑婆子,是非常自然的事,而与那样一个老丑婆子同年代的另一女人,居然还
会有这等姣好的容貌,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单剑飞纳罕着,迅将心神收敛,当下也不管它什么魔女不魔女,真气一提,横棍纵身,
越桥扑落斗场,一面扬声大叫道:“诸位暂停,在下有话说。”三儒困处劣势,欲罢不能;
地府书生与十二名黑衣人则因来人年事轻轻,一身伙计装束,手中兵刃又只是一支三尺来长
的桑木短棍,根本就役有将他放在眼里。单剑飞见援兵之计不售,知道除硬上外已是别无良
策,于是,手中铁骨棍一挺,以“七星剑法”第一招“笑指紫薇”,直指地府书生后心,口
中大喝道:“‘膏盲穴’小心了!”地府书生嘿嘿一笑,判官笔一招“小飞花”,金光霍霍
地一个疾书旋,脱右手,入左手,左手顺势向前一送,点向兵儒量天尺,右手反把一撩,连
望都不望一眼,便向单剑飞棍梢抓来。出手之从容,以及听风辨位之准确,端的令人折服!
单剑飞心想:你这厮如以为这一招只是普通棍法,这一下可就够你受的了。棍梢一沉,招改
“斗换星移”,蓦向对方三路斜斜削去。地府书生一把抓空,情知不妙,右手笔点实兵儒量
天尺,毫不犹豫地猛然拔身而起,以分厘之差,侥幸避过!
  兵儒头一抬,讶然失声道:“是——是你?单剑飞突然大喝道:“注意背后!”原来地
府书生窜起三丈来高,并未飘落开去,半空中一个回折,竟然头足倒置,垂射兵儒背后,一
支金笔,悄没声息,其疾无比地点向兵儒后脑。兵儒头一低,错步滑开.单剑飞铁骨棍一
抖,看上去颇似普通棍法中的一招“凤凰点头”,实际上却是七星剑法中的“瑾玑幻灭”,
荡起重重棍影,凑着兵儒让开的空档,猛向地府书生当胸攻去。地府书生不愧为一代巨枭,
这时虽未能识得出这一招系由剑法所化,却已深知这一棍来势不弱,当下为判明棍招路数,
一声轻噫,引身侧闪,居然没有出笔封拆,单剑飞手中铁骨棍一紧,正待原式不改,就以这
一式所含的七个小变化趁势追击之际,忽听兵儒大喝道:“你下,我上,轮着来!”
  单剑飞应一声:“就这么办!”棍招一收,斜斜窜开,兵儒量天尺一抡,已然递空补攻
而上。兵儒一尺打出,同时高声招呼道:“小老弟要说什么快说吧!”
  单剑飞本来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此刻情急智生,立即高声答道:“晚辈系奉‘经’
‘典’‘雅’‘法’四位前辈之命,前来请三位且慢与天魔教冲突,他们马上就会赶
来……”
  一听另外四儒马上要到,地府书生不禁微微一愣。兵儒攻出—招,这时已如约后退,地
府书生为这意外的消息所惑,怔愕之下,一时间竟忘了挥笔攻敌,单剑飞见攻心收效,心头
暗喜。可是,好事却给兵儒一句话破坏得干干净净。兵儒霍地转过身来道:“你,你莫非认
错人了吧?我们十天前在定陶分手,他们四个已去了鄂北妇德教,怎会忽然来到这里呢?”
  单剑飞又气又急,暗骂道:楚卿卿常骂我笨,想不到这位仁兄竟然比我还笨上几分,这
下完啦!地府书生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珠,骨碌碌地来回…阵滚转,忽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
你小子人小鬼大,居然还会耍这一套,要扯谎不先递过眼色怎行?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声中,金判官笔一扬,蓦地往单剑飞喉下点来。单剑飞早知谎局拆穿后对方一定不肯
放过自己,这时不由把一股无名怨气一下子都出在地府书生头上,容得地府书生一笔点近,
铁骨棍一横,突然皮空跃起,泻虹般和棍向对方当头罩落。这一招,全棍尽藏,一旦弹棍打
出,其势必如扛河汹涌,如闪电奔雷之威,对方如无超绝身手,绝难逃过一棍之厄。这一
招,正是单剑飞此次来泰山新近练成的七星剑法第四招:银河飞龙!
  地府书生目光一直,一边飘身疾退,一边骇然指手道:“你,你——”
  单剑飞练成后面四五两招,这尚是第一次用以对敌,他深知地府书生一身成就惊人,要
想一举得手,定无可能,能令对方举止失措已经大感满足,这时见好就收,悠然降落地面,
侧目淡漠地道:“我怎么样?”
  地府书生注视着他道:“刚才你那是使的什么身法?”
  单剑飞见十二名黑衣人这时均已停止攻击,似乎一个个都被他刚才那一招所震慑,既然
对方都认不出它的来路,如果因此能为三儒解围,端端气派,卖点神秘,又何乐而不为。于
是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地府书生阴侧侧道:“我看天下棍法中都没有这一式,阴某人在武林中有仇家也有朋
友,所以阴某人要先查清你小于的承,拿下你小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万一是故人门下,伤了
朋友和气却有点不便。”
  单剑飞又是微微一笑道:“要想增点见闻何不直说?难道所有的朋友,他们擅长那些武
功你阁下也不清楚么?”
  地府书生为之语塞,白中透青的一张脸孔居然浮起一层勺红,一时恼羞成怒,嗔目厉叱
道:“阴某人不过觉得这种身法非使棍者所应有而已,小子卖什么狂?就算你小于是哪位故
人门下,单凭你小子刚才那番谎言,今天阴某人也一样要留你小于下来!”喝着,大有再度
动手之意,就在这时候,后面堡楼上忽然飘来一串脆生生的娇柔语声道:“阴护法,你错怪
这孩子了,他并没有说谎。”
  地府书生一愣,不期然扭头向堡楼上望去。堡楼上,魔女含笑伸出一根玉指嫣然说道:
“看看那边吧。”众人循声转身望去,石桥那边,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并肩站立着四名白衣
人,一望可知,正是“白衣七儒”中的另外四儒,“经儒”“典儒”“雅儒”和“法儒”。
仅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是,四儒排立桥头,似无过桥之意,而且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幅面纱,望
着这边,不言不动,其故安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单剑飞呆了,心想:真的是另外四儒?世上竟会有这等巧事?刚才兵儒不是明明说他们
十天前在定陶分手,另外四儒已赶去鄂北妇德教了吗?单剑飞惊疑不定,止不住以眼角朝
“艺乐兵”三儒悄悄打量过去,“艺乐兵”三儒正在交换着询问式的眼光,人人眉峰紧蹙,
惶惑远超过欣喜,似乎连他们三兄弟自己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堡楼上魔女轻轻喝
道:“阴护法带人退下!”地府书生俯身道:“卑座领谕!”举笔一挥,带着十二名黑衣人
退至楼下。魔女一声轻咳,接着说道:“胡意娘久仰中州白农七儒之侠名,由于前此一度退
隐,故尔始终未获谋面,今日一仗,敝教之败早在老身意料之中,老身不过是想借敝教几位
护法向三位讨教之便,好叫敝教上下见识见识而已。”
  单剑飞暗哼道:“倒真会说话。”
  魔女笑盈盈地接下去道:“请那边四位过来,大家一起到底内喝杯水酒如何?”
  艺儒抱拳一拱道:“谢了!”
  魔女笑着又道:“那么三位刚才要见老身又是为了什么呢?老身有什么地方可为三位效
劳的吗?”
  好甜的言语!好周到的待客之道!一个“魔”字,当真是“当之无愧!”
  艺儒抬头静静地道:“承教主见询,兹有一事敢请教主回答。”
  魔女笑意盎然地道:“好说。”
  艺儒静静地道:“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不知道教主清楚不清楚,贵教以诚相待,中州
白衣七兄弟恩怨分明,知道怎样表示感激的。”
  魔女怔了怔道:“你们也在找姓桑的?为了什么?”
  艺儒静静地道:“遗憾得很,教主并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如果教主不愿正面作复,在
下等准备告辞了!
  魔女忙说道:“不清楚,胡意娘可以对天起誓。”
  艺儒躬身道:“那么打扰了!”转身一挥手,领先向石桥走去。
  兵儒向单剑飞点点头,让单剑飞走在中间,四人过了桥,艺儒紧上一步,急急问道:
“大哥你们怎么会……”
  讵知经儒竟不答腔,身于一转,默默导着众人走向官道艺、乐、兵三儒一阵愕顾然相,
只好默默举步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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