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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刀客》


第二十三章 讨价还价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天色更暗了。
  白天星走出七星栈,很快便作成了一串决定。
  他决定即使不是为了应付乌八,他也该去拜访那位灵飞公子。因为在眼前这个混沌一片
的小镇上,那位灵飞公子似乎太冷静沉着了!
  这位灵飞公子到七星镇来,比谁都来得早,他原对品刀大会极为热心,开始的几天。几
乎每天必到,如今何以会突然冷淡下来?
  虽然对品刀大会已失去兴趣。又为何不毅然离开这一是非之地?
  他想找出其中的原因。
  其次,他决定马上就去拜访——并决定采用一种较为别致的拜访方式。
  这是白天星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去拜访一个他不想杀死的人。
  他转了一个大圈子,绕到药店后面,掠上墙头,翻进院子,然后直接掀开门帘,走进有
谈话声音传出的西厢屋。
  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一只红泥小火炉。
  坐在炉旁喝酒的,也是两个人。
  这喝酒的两个人,正是七代祖传专治跌打损伤就是治不好自己的盛跛子,以及四公子之
中那位越来越神秘的灵飞公子长孙弘。
  唯一不同的是,他走进七星栈毒影叟那个房间时,使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吴德和段如玉的
两双眼睛,这一次则换成了两支锋利的剑尖。
  两支从门帘旁突然伸出的剑尖。
  他事先没有得到任何警兆,等他发觉情形不妙时,两支剑已分别抵上他胸口两边的将台
穴!
  他知道无论他前进或后退,或是只要稍稍表现一丝敌意,这两支剑尖,无疑便会如泥鳅
入洞一般,一下钻进他的胸膛。
  经过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才见长孙弘微微点了一下头。
  两支剑尖移开了。
  白天星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屋中那座火炉走过去,他不待别人招呼,便在炉旁坐了下
来。
  盛跛子望着长孙弘,长孙弘望着白天星,白天星则望着火炉上面那个特制的小铁架。
  铁架两边的耳根上,分别放着两只小碟子,中央火苗上面,是一把大锡壶。
  一大壶酒,两只酒杯。白天星叹了口气道:“人情是越来越薄了,客人进门,双剑挡
驾,客人坐下了,竟连杯筷也不添一副,唉!真是——”
  长孙弘转向门口的一名剑手道:“钟禄,去拿副杯筷来!”
  白天星立刻露出一副愉快的神情道:“毕竟是世家公子……”
  长孙弘冷冷打断他的话题道:“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有因。我看大家最好省点时
间,少说废话!”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公子如此爽快,白某人就只好直话直说了。”
  长孙弘板着面孔,没有开口。
  白天星轻轻咳了一声:“白某人要说的话,其实只有两句。”
  长孙弘脸上仍然没有一线表情。
  白天星又咳了一声道:“那就是——咳咳——年关在即,请公子通融通融。”
  什么叫通融?当然人人懂得。
  通融的意义,只有两种:一种是“借”,一种是“敲”。
  白天星此刻口中的“通融”,是“借”还是“敲”?自是不难意会得到。
  盛跛子一张面孔马上变了颜色。
  他似乎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白浪子竟然异想天开,敲竹杠居然敲到武林四大公子的头
上。
  这浪子难道穷疯了不成?
  可是,说也奇怪,当白天星坦然道出来意之后,长孙弘的神色却反而缓和了下来。
  他又将道白天星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平静地道:“你打算通融多少?”
  白天星伸手竖起一根指头道:“不多,有这个数儿就行了。”
  长孙弘道:“一百两。”
  白天星道:“一千。”
  盛跛子脸色不禁又是一变。
  他卖了老婆儿子,也值不到一百两银子,这浪子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借就是一千两,这
不是疯了是什么?
  长孙弘仍然声色不动地道:“可不可以少一点?”
  白天星道:“一分不能少!”
  现在不仅是敲,简直是硬敲了。
  怪的是长孙弘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道:“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兄弟若是
非此不足以济急,何不多找几个人,大家凑合凑合?”
  白天星摇头道:“别的事可以凑合,这种事可凑合不来。”
  长孙弘道:“这话怎么说?”
  白天星道:“借钱给人看人,伸手借钱,也要看人,别人即使愿意借,那还得看看我愿
不愿意接受。”
  这番话听起来可说是掷地有声——不仅音节响亮,简直一字一锤,字字充满了骨气。
  如果有人向你借钱,当对方向你说出这样一番话之际,而你居然还不如数照借,那你简
直就是不识抬举了。
  长孙弘点点头,似乎深受感动。
  就在这时候,一副新添杯筷送上来了,长孙弘指指炉火的酒壶道:“有话可以慢慢谈,
先喝杯酒。”
  白天星一点也不客气,喝完一杯之后,复将空杯斟满,同时还挟了一块鱼片送入口中。
  长孙弘望着他,微笑着道:“有没有人愿把银子借给你兄弟,结果被你兄弟所拒绝?”
  “有。”
  “谁?”
  “小孟尝。”
  “吴才?”
  “是的。”
  “他想借给你的数目是多少?”
  “一千两!”
  长孙弘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唔,我懂得你兄弟今天的来意了。”
  白天星指指盛跛子,含蓄地道:“盛老板最清楚我这个浪子的为人,如果公子借给我这
笔银子,我可以拿你常用的两句话向公子提出保证,那就是:‘一次断根,永不复发’!”
  长孙弘微微一笑道:“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白天星暗暗得意:好小子,不打自招,真是差劲透顶!
  他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悠然望着天花板道:“我要大通银号的票子,最好马上即付,
免得拖下去,物价有了波动,说不定我又会临时改变主意。”
  长孙弘依然微笑着道:“不瞒你兄弟说,我长孙弘对黑牡丹辛玉姬那娘儿,的确是有这
么一点意思。”
  白天星望着天花板道:“现在的价钱是一千五百两!”
  长孙弘微笑道:“我再加一倍。”
  白天星缓缓转过脸去道:“你愿付三千两?”
  长孙弘微笑道:“是的,三千两——只要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那娘儿。”

  白天星回到小金花房间里时,张弟已经走了。
  乌八正搂着小金花穷缠胡闹,强要亲嘴,似乎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这也难怪,酒菜全免,美人在抱,不醉岂非傻瓜?
  白天星道:“小张呢?”
  乌八嚷着道:“你来得……正人……正好,瞧……这丫头,连……连让我八……八
爷……亲个嘴都不肯。”
  白天星又问了一声道:“小张呢?”
  乌八一边埋脸去亲小金花的脖子,一边大着舌头道:”那还……用问,你……你们请
客,小账当然你们付。”
  白天星叹了口气,只好再朝前面大厅走来。
  大厅中热闹如故,似乎一点未受虎胆贾勇的横死所影响。
  白天星在附近门处喊住老萧问道:“这里刚才出了什么事?”
  老萧登时露出满脸悲伤之色,叹息道:“贾总管啊!唉唉,真可怜。那么精壮的一条汉
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挨了一刀!”
  白天星装作十分意外的样子,呆了一下道:“贾总管?”
  老萧脸上虽然仍旧布满了阴霾,但狡诈的目光却如穿云闪电般飞快地溜了他一眼:“你
不知道?出事的时候你不在后面?”
  贾勇虽然死了,但秘密有没有泄露出去呢?这无疑是老萧急着想知道的事。
  白天星当然清楚这位萧大哥此刻的心情,他本想随口编上一段,将这位仁兄应付过去,
继续去找张弟,但接着一想,主意忽又改变。
  品刀大会只剩下四天,正如毒影叟所说:结总账的日子快到了!他觉得机会难再,啰鼓
点子,似乎还是敲打得紧密一些的好。
  于是,他故意皱起眉道:“我正好出去办点事,是听到这边出了乱子,才赶回来的。”
  老萧道:“是贾总管托你办的?”
  白天星苦笑道:“他如果不托我办事,你想他会请我喝酒?”
  老萧道:“他有什么事,竟要托人办,倒真叫人想不到。”
  这是一种感叹,不是问的,所以白天星尽可不必回答。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回答,老萧一定很失望。
  老萧失望之余,一定会以别的方式去找答案;无论老萧将来采取哪一种方式,他相信那
都绝不会是他合意的一种方式。
  所以,他觉得还是由他指定一种方式,比较理想:“他说前几天跟人交手,下体挨了一
脚,伤得相当不轻,希望我能替他去向住在七星栈的毒影叟讨个药方。”
  这些都是实话,因为他不能不提防这位萧老大哥,当时也许已经派人盯在他的身后。
  盯梢的人纵然不敢趋近毒影叟的房间,但至少可以见到他去找的人是谁。
  老萧眼光中果然隐隐露出满意之色,接着又问道:“去找毒影叟讨药方?毒影叟是什么
人?他受伤为什么不找专治跌打损伤的盛跛子?”
  白天星真想一拳先打掉这位仁兄两颗门牙,然后再问问他仁兄,究竟知不知道毒影叟是
什么人!
  这当然只是他心底深处的一种冲动。
  每当他心底涌起这一类的念头,他经常都能自我化解。
  他的“方法”是“记账”。
  这时他对自己说:老萧,你欠我两颗门牙了,将来偿还时,加上利息,是四颗!
  债一上账,气就平了,所以他的语调听来一点没有变化:“毒影叟是江湖上一个身份很
高的前辈人物,医道据说极为高明,盛跛子他也找过了,他说药吃了好几帖,结果一点效验
没有。”
  老萧道:“他跟这位什么毒影叟熟不熟?”
  白天星道:“好像不熟。”
  老萧道:“双方既然不曾有过来往,人家又不靠这个吃饭,怎肯答应?”
  白天星道:“是啊!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他说他有办法请得动,我跑一趟,有吃有
拿,何乐不为。”
  老萧道:“他有什么办法?”
  白天星道:“他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封套,里面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东西,大概是张银票
吧?他说对方只要见了里面的东西,他相信一定不会拒绝。”
  老萧登时紧张起来,但语气却装得很平淡地道:“对方结果有没答应?”
  白天星点点头道:“答应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人死都死了,答应了还不是白答应!”
  老萧神色大起变化,似乎已想找个借口离去,但口中还在敷衍着道:“可不是么?唉
唉!想想真是可怜。”
  白天星知道谈话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于是改口问道:“后面只剩乌八一个人,我那位小
师弟哪里去了?”
  老萧道:“我只看到他从这里走出去,没有问他去哪里。”
  白天星道:“走了多久?”
  老萧道:“有一会儿了。”
  白天星点点头道:“好的,不打扰你了,你去照顾客人吧!”

  白天星走出小巷子,刚刚拐过街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呼:“滚出来!是个有种的,
你就给老子滚出来!”
  他愕然转过身去,看清发出厉呼之人,赫然竟是屠刀公孙绝。
  屠刀公孙绝的一张面孔,这时看来好不怕人。
  他一个人走在街心上,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两眼睛红得像火球,脸孔则白里
泛青。不见一丝血色。
  他大踏步向道边走过来,一边向两旁搜视。一边不断发出吼喝:“是有种的,你滚出
来,让老子瞧瞧,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
  很明显的,不知谁冒犯了这位公孙大爷,一看势头不对,又溜掉了。
  临阵退缩,当然没种,不过,面对着这样一名对手,这样一把刀,要想以行动证明自己
有种,可也真需要一点勇气。
  今天七星镇上,有多少人,能具有这份勇气呢?
  白天星赶紧退去街旁的店帘下,这时有人挡住去路,他相信这位屠刀一定不会高兴。
  刀就握在他手上,随时可以出鞘,为了减少口舌,他一定会用刀来清道,白天星不想尝
试被人用刀赶着跑是种什么滋味。白天星一站定,便看到了遥遥跟在屠刀身后的一大群人。
  有人赶着瞧这种热闹,并不稀奇,白天星觉得诧异的是,那一大群闲人之中,竟有一半
以上都是七星庄的庄丁。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次事件,是由七星庄爆发出来的?
  他正想着,屠刀已来到仅隔两个店面的街心上,满口涎沫横飞,仍在吼个不停:“滚出
来——看看是你宰老子,还是老子宰你!”
  现在距离近了,这位屠刀的形象更见狰狞可怖,额角上的黑筋,像蝗蚓般根根凸起,脸
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块都在震颤扭曲,汗水流下面颊,如同脏石板上冲开的污泥痕……
  白天星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位屠刀疯了。
  白天星不禁暗暗叹息。他总算于无意之中,对人生体验方面又多了一项认识,表面看来
坚强,或是处处想表现坚强的人,不仅不是真正坚强的人,相反的,这种人也许比一般人更
为懦弱。
  就拿这位屠刀来说吧,两天之前,当这位屠刀在品刀台上横眉怒目,威风八面地向谋害
刀客的凶徒叫阵之际,谁又会想到;只不过是两天之后,这位屠刀就因为承受不了一股无形
的压力,而导致精神崩溃呢?
  “滚出来,让老子瞧瞧……”
  吼声渐去渐远,终于慢慢地在镇尾寂然消失。
  留下来的,是一片私议之声。
  十八刀客,又去了一位。
  一种完全不同的下场。
  也许是最悲惨的一种下场。

  白天星终于在何寡妇豆浆店里找到了张弟。店里没有别人。
  张弟脸色红白不定,正在啜着一碗热鸡汤。一碗热鸡汤,为什么会把脸色喝成这样子
呢?
  白天星眼光一转,心中登时有个数。
  所以,他一进门,就搓着手嚷道:“打牌,打牌,大姐快去叫几个人来,凑一桌,这种
天气,只有喝酒打牌最理想,快,快,我来收拾桌子……”
  他望也不望张弟一眼,也不让张弟有开口跟他说话的机会。
  因为他不想使张弟因心虚而发窘。
  他对于张弟跟何寡妇之间的这段孽缘,十分同情和谅解,因为他也曾经有过十九岁那段
岁月。
  即使三个张弟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他那时一半的荒唐!但是,这并没有妨害他今天堂
堂正正地做人。
  岁月会消逝,荒唐也会消逝。
  没有一个人的一生完全没有一点污点;而孤男寡女之间发生自然的情感,他根本就不认
为是一种污点。

  一桌牌很快就凑起来了。
  一个人只要具备了三项条件:赌品好,牌技差,荷包足——这个人无疑永远受到牌友的
欢迎。
  白天星正是这样一个人。
  第一个赶来的是井老板。
  他一听说白浪子要打牌,马上就将墨尺和手锯交给一个小徒弟,三步并作两步,笑眯眯
地赶过来了。
  棺材利润虽好,他觉得似乎还不及陪这个浪子打牌来得合算。
  当然这也跟地点在何寡妇店里不无一点关系。
  接着赶来的,是蔡大爷和赵老板。
  牌局开始之前,白天星趁无人注意之际,悄悄吩咐张弟道:“等会儿,你找个机会,偷
偷从后院翻出去,去告诉洪四:要他替我多多留意今天出场品刀的那个情刀秦钟!”

  品刀大会第十五天,天阴如故。
  昨晚的牌局,是半夜散的,所以并未影响何寡妇今天的营业。
  豆浆店今天照常开门。
  当白天星和张弟到达时,小癞子已经来过了,情刀秦钟跟昨天的将刀郭威一样,安然无
恙。
  两人进店坐下,一部分客人已准备付账离去。
  就在这时候,从镇头那边,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
  已经很久没人骑马入镇了,来的这人是谁呢?
  众人正疑忖间,一匹黄鬃健马已在豆浆店前的街心停了下来。
  马上坐着的,是一名黑衣大汉,马后拖的是一辆双轮木板车。马和车停定之后,黑衣大
汉立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众人以为这汉子要歇下来喝碗豆浆,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那大汉根本不理这边众人好奇的眼光,从容卸下车,打怀中取出一面小布旗,在板
车上插好,然后带鞭上了马背,马头一拨,挥鞭而去。
  蔡大爷咦了一声道:“这人真怪,他留下这辆板车干什么?”
  井老板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
  昨天果然又是他一家大赢,最后散场时,又被何寡妇狠狠扭了一把,所以他虽然一夜未
睡,看来依然精神十足。
  蔡大爷点头道:“好,你去看看。小心点,别弄坏人家的东西,人家说不定马上就会回
头。”
  井老板欣然出店,大家一起跟到店门口,板门宽约五尺,长约七尺,木板四周竖立着尺
许高的木档,上面覆盖着一张草席。
  就算车上装了货,似乎也不像是什么贵重值钱的东西。
  井老板记着蔡大爷的话,行动极为小心。他走近板车,先朝镇头那边望了一眼,微微弓
下腰身,轻轻掀起草席一角,向车内瞄去。
  蔡大爷迫不及待地高声问道:“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一句话还不曾问完,只见井老板突然一甩手,口喊一声我的妈呀,人像虾子一般,霍
地跳了起来。
  众人一呆,慌忙涌了过去。
  蔡大爷道:“怎么回事?”
  井老板面色如土,摇头期期地道:“你,你们,自己看吧!”
  赵老板一向胆大,手一伸,便将草席揭了开来。
  现在每个人都可以看上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车上装的,不是什么东西。
  车上装的是人——两个排列得整整齐齐,满身是血的死人!
  两具尸体,仰脸朝天,并肩平躺着。面貌,身体,衣着,打扮,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模一
样。
  有人失声道:“咦,这不是天天在七星广场上卖白酒的那两兄弟吗?”
  是的,就是那对兄弟。
  上官兄弟。
  虽然无人知道这对兄弟姓什么名什么,但镇上认识这对兄弟的人却不在少数。
  因为这两兄弟卖的酒,水既掺得少,价钱又公道,同行中除了一个老吴之外,大家差不
多都很欢喜光顾这对兄弟的酒担子。
  这对兄弟是被什么人杀死的呢?
  众人正惊疑之间,忽又有人叫道:“你们瞧,这面旗子!”
  那是一面长约七寸,杏黄色的小三角旗。小旗两边图案相同,都是一只展翼作攫拿状的
黑色巨鹰。
  蔡大爷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道:“黑鹰旗?”
  大家其实早就看到了这面旗子,只是谁也没有去留意上面的图案,直到蔡大爷这一提,
大家才突然想起这面小三角旗的来历。
  方才那名大汉,是黑鹰帮的人,至此已无疑问。
  如今的问题是:以黑鹰帮在江湖上的地位,何以竟会跟一对卖白酒的兄弟过不去?
  还有:人杀死了,公然留记弃尸,又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两点疑问,恐怕只有白天星和张弟两人心里有数。
  他们知道,黑鹰帮这样做的用意,无疑是想藉此警告今天七星镇上的某一些人:这一对
兄弟,便是个好榜样,凡是黑鹰帮搅下来的事,别人最好少插手。
  井老板惊魂稍定,这时又拢了过来道:“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他这样问的用意很明显,人死了迟早总得收殓。棺材,他是现成的,问题是银子谁出?
  赵老板忽然打了阿欠道:“通宵牌真玩不得,唔唔——好困。”说着,慢慢转过身子,
第一个走了开去。
  蔡大爷也跟着打了个阿欠道:“通宵牌的确玩不得,我也该回去睡了。”
  口里说着,也接着转身走了。
  这两位龙头人物一走,自然无人再愿留下,于是,一眨眼工夫,一大堆的闲人,登告溜
得一个不剩。
  只留下那辆平板车,还静静停在老地方。
  车上那面小三角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衬着阴沉的天色,看上去活似一幅招魂幡……
  张弟跟在白天星身后,慢慢地向镇头上走去。
  走完一段街面,张弟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白天星道:“去看一个人。”
  张弟道:“去看洪四?”
  白天星道:“不是。”
  张弟道:“镇头上除了一个洪四,还有谁?”
  白天星道:“莫瞎子。”
  张弟一怔,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我不去了。”
  白天星转过身来,有点诧异道:“你为什么不去?”
  张弟脸一红,讷讷道:“我……我在何大姐店里等你,我……还……还想喝碗豆浆。”
  这个谎话说得当然不够高明。
  白天星望着他,说道:“我们去莫瞎子那里,你是不是怕何大姐知道了,会不高兴?”
  张弟红着脸道:“胡说!”
  白天星道:“要不然就是觉得对莫丫头不起?”
  张弟脸更红了,好像有点发窘急道:“你扯到哪里了?我跟那丫头,话也没说过一句,
她是她,我是我,凭什么……我……我……要觉得对她不起?”
  白天星平静地道:“你用不着掩瞒,也用不着辩解。如果你觉得我的话还中听,就不妨
听听我的忠告:放宽心胸,面对现实,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爱你的是一个人,你爱的又是
一个人,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就应该任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张弟垂下目光,默不作声。
  白天星缓缓接下去道:“你自从来了七星镇,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你若是走错了路,我
会拉你回头,我如不阻止你,便表示你并未做错什么。大丈夫最要紧的,便是敢爱敢恨,有
些事如浮云转眼即逝,有些事则如青山永在,绿水常流。想想我的话,然后你可自己拿主
意。我觉得青青那丫头跟你确是很理想的一对,她可说处处都配得上你,而你也并没有什么
配不上她的地方。如果你自觉问心有愧,那只是一种孩子气的想法。同时那也只证明你还不
够成熟,不够坚强!”
  他从容说完,身子一转,又继续慢慢地向前走去。
  张弟茫然呆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叹口气,重新移动脚步,
向莫瞎子的烧饼店跟了过去。

  张弟走进莫瞎子的烧饼店,看到店堂中此刻那份安静的情景,不觉微微一呆!
  莫家父女,一个在搓绳,一个在纺棉纱,父女俩一边工作,一边低声说着话,好像这间
屋子里,今天根本就不会有客人来过一般。
  白天星哪里去了呢?
  他明明看到白天星走进这间店堂,才跟过来的。是他看花了眼睛?还是白天星会使障眼
法?
  莫青青头一抬,妩媚的俏脸蛋儿上,立即绽开了花朵似的笑容。
  她朝张弟点点头,轻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张弟走过去,面孔有点发烫,一颗心腾腾跳个不停。
  莫青青拉了他一把,凑在他耳边,低低说道:“白大叔从后面出去了,他要你在这里等
一会儿,他去办点事,办好马上就来。”
  张弟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青青将他轻轻一推,站起身笑道:“你坐下,跟我爹聊聊,我去后面替你们泡壶
茶。”
  张弟坐下,便听莫青青在后院咦了一声道:“白大叔不是要去办事情吗?”
  接着是白天星带笑的声音道:“办好啦!”
  莫青青道:“什么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
  白天星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反问道:“小张来了没有?”
  莫青青道:“来了,在前面跟我爹说话。”
  白天星笑道:“你溜来后面干什么?怎不留在前面陪陪客人?”
  莫青青道:“我泡茶。”
  白天星噢了一声道:“好,好,泡好了茶,快点过去,大叔有话跟你说。”
  然后,便见白天星带着一脸笑容,从后院子里走了进来。
  莫瞎子放下手上的活计道:“你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在忙些什么?”
  白天星笑道:“到后面河边去找芦草根。”
  莫瞎子道:“找那玩艺干啥?”
  白天星笑道:“做药引子。”
  莫瞎子一愣道:“谁吃药?”
  白天星笑道:“我自己吃,我在胳肢窝底下生了个小疖子。”
  疖子是热毒,芦草根性凉,用来做药引子,倒是蛮对症候。
  莫瞎子点点头,又道:“你找到了没有?”
  白天星道:“我是找到了几根,只是看来都不怎么合用。”
  张弟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生你大头鬼的疖子!
  不过,白天星这一次的鬼话,倒没有引起他多大的反感,因为他已猜到白天星真正忙的
是什么。
  招风耳洪四就住在紧隔壁,他猜白天星一定是到洪四那里去了一趟。
  从白天星满面春风的愉快神情看来,不难想像白天星在洪四那里,一定获得了一些令人
兴奋的消息。多
  洪四是不是在情刀秦钟身上,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呢?
  张弟正在想着,莫青青端着一只茶盘走进来了。
  白天星笑道:“青青,快过年了,替我跟小张一人做双棉鞋怎么样?”
  莫青青高兴地道:“好啊!你们喝茶,让我来量量你们的鞋底。”
  量过鞋底,白天星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道:“这里是点碎银子,青青,针线布料
你包办了。”
  莫青青拿起银包掂了掂,睁大眼睛,露出吃惊之色道:“做两双鞋子,哪用得了这许多
银子?”
  白天星笑道:“多买点布料,放着,到时候我们还要做点别的也不一定。”
  莫青青闪动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道:“就算……”
  白天星不让她再说下去,拉起张弟,打断她的话头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们还
要去看个朋友。”
  走出莫瞎子的烧饼店,张弟悄声道:“你去找洪四,洪四怎么说?”
  白天星没有马上回答,两眼望着地面,向前走了很远,才黯然叹了口气道:“我担心洪
四可能出了事情。”
  张弟一呆,颇感意外道:“你刚才过去,没有见到洪四?”
  白天星皱紧了眉头道:“没有,他女人说,自昨夜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张弟想了想,忽然摇头道:”你别疑神疑鬼了,我昨夜照你吩咐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已
是二更将尽,他出去得那么晚,当然不会这么快回来。”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有好多事你还不知道,我担心自然有我担心的理由。”
  张弟道:“什么理由使你担心?”
  白天星道:“我要他去察看情刀秦钟的动静,其实并不是要他去跟踪情刀秦钟本人。”
  张弟一怔道:“不跟踪秦钟本人,如何能知道那位情刀的动静?”
  白天星道:“我的意思,是要他去七星庄,跟那些庄丁厮混,从那些庄丁口中打听消
息。”
  张弟不觉又是一怔道:“那么晚了,你要他去向谁打听?”
  白天星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他半夜出去,时间太晚?告诉你吧:那时可说正是七星
庄中最热闹的时候!”
  张弟眨着眼皮道:“怎么说——半夜是七星庄最热闹的时候?”
  白天星点点头道:“不错!”
  张弟道:“哪些庄丁,难道人人都不睡觉?”
  白天星道:“当然不是人人如此,不过不睡觉的人们,总占一半以上,大概不算夸
张。”
  张弟道:“他们干些什么?”
  白天星道:“赌。”
  张弟道:“赌?在庄中赌,廖三不禁止?”
  白天星道:“廖三为什么要禁止?嗜好多的人,只有更易驾驭!廖三的规定是:赔钱他
不反对,但只许于值班之余,在庄中赌,绝不准上热窝。所以,庄后的大厨房,便成了庄丁
们的聚赌之所,每天天黑开场,无日或缺。”
  张弟道:“你去过?”
  白天星道:“去过。”
  张弟道:“洪四也常常去?”
  白天星道:“是的,不过那只是出于我的授意,洪四并不好赌。”
  张弟道:“那么,洪四会不会一时忘了时间,还没有离场?”
  白天星摇摇头道:“不会。”
  张弟道:“何以见得?”
  白天星道:“廖三规定很严,不论输赢有多大,天一亮便须各回本位,谁敢明知故犯,
就立即开除。”
  张弟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他细细一想,觉得白天星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
  现在已是巳牌时分,洪四要回来,早该回来了,到此刻还不见人影子,洪四去了哪里
呢?
  张弟皱着眉头,隔了一会儿,才道:“我一直忘记问你,洪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星微笑道:“一个轻功很好的独行盗。”
  张弟愕然道:“原来洪四过去也是黑道上的人物?”
  白天星点头道:“是的,过去黑道上很少见到的一个大孝子!”
  张弟一哦,露出领会之色道:“你就是因为……”
  白天星点头接下去道:“是的,这就是我跟他交上朋友的原因。我认为一个人只要还知
道孝顺父母,即使偶尔走上了歧路,一样可以回头,变个有用的人。”
  张弟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白天星道:“五六年。”
  张弟道:“他双亲均已过世?”
  白天星道:“我就是因为他双亲过世,哀毁逾恒,才劝他换个地方,搬到这里来的。”
  张弟道:“那时你就已预知七星镇,早晚必定会出事故?”
  白天星点点头,没有开口,以出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弟忽然道:“光发愁也不是办法,我们何不设法去庄中打听一下?”
  白天星摇摇头,仍然没有开口。
  张弟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果然不太高明。洪四若是出了事情,地点决不会在六
星庄内,去向谁打听?
  他越想越觉得事态确实严重,不禁搓着手又道:“否则怎办?”
  白天里沉吟不语,隔了片刻,方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事暂且别想它,先去七星广场,
弄碗酒喝喝再说。”

  七星广场上还是老样子,一簇簇的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唯一不同的,也许便是因为虎胆贾勇和上官兄弟之死,又为好事者多添了一些新鲜的话
题。
  白天星一径走去老吴的酒担旁边,舀了一碗白酒,捧起便喝,一直喝到第三碗,才找地
方坐下来,一边慢慢地喝,一边默默出神。
  张弟也向老吴要了一小碗酒,自己喝自己的,不去打扰他。
  他很了解白天星此刻的心情。
  洪四半夜出去,是为了替白天星办事,如果洪四出了意外,白天星心里当然不好受。
  同时,张弟也知道白天星目前最大的苦闷,便是明晓得洪四出了麻烦,却连打听也无法
打听!
  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他又怎能让别人知道他跟洪四的关系?
  万一泄露了身份,岂非功亏一篑?
  张弟实在很想在这件事上出点力量,但又不知道这个忙从何帮起。
  就在这时候,乌八忽然出现。
  乌八匆匆走过来道:“啊,原来你们在这里,真把我找死了!”
  白天星道:“找我干什么?”
  乌八递出一个纸封套道:“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白天星伸手接下,匆匆瞥了一眼,旋即抬头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乌八道:“一个三十来岁外地口音的汉子。”
  白天星道:“那人是在什么地方交给你的?”
  乌八道:“何寡妇店里。”
  白天星道:“多久的事?”
  乌八道:“就在你们大伙儿走了不久之后。”
  白天星道:“当时有没有别人在场看到他把这个交给你?”
  乌八道:“没有。”
  白天星眼珠转动了一下,又道:“那人把这东西交给你时,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乌八道:“没有。”
  白天星道:“什么也没有说?”
  乌八道:“他只说事情很紧急,要我尽快拿来交给你。”
  白天星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谢谢你,等会儿我再请你喝酒。”
  乌八摆摆手,转身走了。
  从这位仁兄轻松的步伐上,谁也不难看到,这一趟小差使,无疑又有好几十两银子进了
他仁兄的荷包。
  张弟望着那个封套道:“什么人送来的?上面怎么写?”
  白天星又扫了那个封套一眼,手一伸道:“你拿去自己看吧!”
  张弟犹豫地道:“这是别人指名交给你的东西,你不先打开看看?”
  白天星端起酒碗,喝了几口道:“我看不看,都是一样。”
  张弟道:“你已知道谁送来的?”
  白天星道:“不知道。”
  张弟道:“知道内容?”
  白天星道:“是的。”
  张弟道:“你知道里面信上写了些什么?”
  白天星又喝了几口酒道:“你看过之后,就知道了。”
  张弟受好奇心驱使,接过那封套,反复检视了一遍,见外面没有落款,便将封套拆开,
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
  这笺上面,字迹潦草,只有短短的两行:“请以钱麻子交换洪四,日期,地点,另候通
知!”
  张弟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那信笺道:“这是谁开的玩笑?”
  白天星安闲地望了过来道:“上面开了些什么条件?”
  张弟将发愣的眼光移去白天星脸上道:“你真的在我没有拆开这封信之前,就知道了这
封信的来意?”
  白天星打了个酒呃,点头道:“可以这样说,我虽然不敢十分确定,不过大致上我是猜
到了。”
  他如释重负似的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我巴望着的第一件事,总算如预期
的实现了。”
  张弟愕然道:“你希望洪四被人绑了架?”
  白天星苦笑道:“今天这七星镇上,一个人忽然失踪不见,除了希望他还活着,你还能
奢望什么?”
  张弟将信笺送过去道:“你自己看看上面开的是什么条件吧!”
  白天星接过去,只约略溜了一眼,便将信笺折好,塞进封套,放入怀中。
  张弟有点诧异道:“你不为这件事担心?”
  白天星又端起酒碗,慢慢地喝了两口酒道:“如果担心就能解决问题,你要我怎么担
心,我就怎么担心。”
  张弟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白天星道:“不怎么办。”
  张弟道:“任其自然?”
  白天星道:“至少我不会让对方觉得我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张弟眼光微微一转,话到口边,欲言又止。因为他稍加回味之下,已隐隐体会到白天星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白天星缓缓接着道:“我敢说对方到目前为止,还无法十分确定我跟洪四的关系,我们
如果表现得太关心,只有使这件事更棘手。”
  张弟眨了眨眼皮,迟疑地道:“这只是我们的一种姿态,不管我们表现得如何不在乎,
那也仅仅是做给别人看的,实际上我们总要想想办法才行啊。”
  白天星道:“依你之意,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如何着手?”
  张弟皱眉道:“你刚才实在应该问问乌八,那个送封套的人生做什么样子。”
  白天星道:“问了又怎样?”
  张弟一怔,回答不出来。是的,知道了那个送信的人生做什么样子,又怎么样?
  对方既然经过匠心安排,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在七星镇出现第二次。
  如果对方施过易容手术,即使以后走成面对面,你也不可以辨认出来,问了岂非白问?
  张弟现在才知道白天星并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他只是对无益之举,不愿多浪费口舌而
已!
  张弟想了想,接着又问道:“那么,你能不能找到黑鹰帮如今藏匿钱麻子的地方?”
  白天星微微摇头道:“找不到!就是找得到,我也不找。”
  张弟道:“为什么?”
  白天星道:“找着又怎样?不惜跟黑鹰帮公然冲突?”
  张弟道:“为了救出洪四,说不得只好用强了。”
  白天星道:“就算我们能从黑鹰帮手里夺得钱麻子,你能否担保到时候一定可以换回一
个活的洪四?”
  张弟一怔,又回答不出来了。
  能以绑架为手段的人,当然谈不上信义二字,对方作此要胁,也许只是为了找到钱麻子
藏匿的地点,一旦这个难题解决了,想获得钱麻子,别的方法多的是,为什么一定还要以洪
四交换?
  再说不定,到那时候,他们认为洪四奇货可居,又拿洪四来提别的条件了!
  张弟紧皱眉头道:“否则……”
  白天星放下手上的酒碗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用不着你多操心,只有一点我必须预
先声明一下。”
  张弟道:“声明什么?”
  白天星道:“为了能救出洪四,我也许会做出一些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来。”
  张弟一呆道:“这是什么话?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救洪四,我怎会不高兴?”
  白天星点点头,缓缓起身道:“很好,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些话。”
  张弟道:“现在你去哪里?”
  白天星道:“大会就要开始了,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散会之后,我们热窝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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