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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悬肝胆》


第 六 章 魂飞魄散



  令狐平快步走到台后,向庄丁杨福手一指,沉声吩咐道:“快脱下你那身衣服!”
  黄衣总管尚元阳惑然道:“令狐总管……”
  令狐平一面卸衣,一面点头道:“是的,刚才这老鬼形迹甚为可疑,我得跟下去看
看!”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口道:“他说的小高是谁?”
  令狐平摇了摇头,答道:“提起来话长,过两天有空再谈吧!”
  说着,接过杨福递来的衣服,匆匆穿上,足尖一点,纵身下台而去!

  这一天傍晚时分,坐落襄阳南门大街的金鹰镖局,忽然接到一宗自动找上门来的生意。
  镖局主金鹰范中云当时正在后面用饭,听说生意上门,连忙放下饭碗,从里院赶了出
来。
  当他匆匆忙忙来到前厅,抬头看清厅中那位主顾的身形面貌后,这位大局主不由得当场
一呆,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厅中坐着的主顾不是别人,正是日间连过三关,赢得了杨府黄金一千六百两的那名
神秘怪客!
  金鹰范中云迟疑地跨上一步,拱手讷讷道:“这位莫非……”
  那怪客手一摆道:“闲话少说,快开一张名单过来!”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呆道:“名单?”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你们这座镖局,共有几名镖师,通通开列出来。姓名、年龄、
师承、外号,一项不得遗漏!”
  金鹰范中云茫然道:“前辈是说……”
  那怪客两眼一瞪道:“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前辈息怒,范某人这就遵办!”
  说着,一面吩咐伙计泡好茶,一面走出帐柜后面,亲自拿起笔来,开出一张名单。
  那怪客接过来一看,只见单子上一共写了八个名字:
  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三十五岁,天山白云老人嫡传弟子。
  正镖师:“快刀”辛玉奇,三十八岁,终南弟子。
  正镖师:“铁掌”熊力飞,四十五岁,点苍弟子。
  正镖师:“三节棍”柏九如,五十二岁,太白山八指叟门下。
  副镖师:“小太保”郭少威,二十六岁,洞庭髯翁门下。
  副镖师:“病金刚”黄尉天,五十六岁,少林俗家弟子。
  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二十二岁,金陵八步追魂门下弟子。
  局主:“金鹰”范中云,六十岁,隆中剑客传人。
  那怪客看完之后,连连点头道:“好得很,好得很,三名正镖师,一名总镖师,再加上
你大局主本人,阵容相当不弱了。”
  金鹰范中云赔着小心问道:“前辈意思,是不是要将这三箱黄金,差小的们送去什么地
方?”
  那怪客头一摇道:“不是。小老儿有个怪脾气,钱财向不假手他人,何况这么大的数
目,一旦出了差错,谅你们赔也陪不起!”
  金鹰范中云微怔道:“然则……”
  那怪客缓缓接着道:“小老儿要你们保护的,是我小老几本人!”
  金鹰范中云愣了好半晌,方始期期地道:“您老别是在说笑话吧?”
  那怪客头一抬道:“什么叫笑话?你以为你们襄阳这地方有多太平是不是?”
  金鹰范中云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对,结结巴巴地道:“话虽如此,可是……”
  那怪客悠悠然侧目道:“可是怎样?”
  金鹰范中云嗫嚅道:“可是,以您老之身,范某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谁吃了熊心豹
胆,敢在您老身上打主意。”
  那怪客头一摇道:“这一点,你就错了。你没听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吗?要是换了你
大局主,带着这三箱黄金,你大局主敢不敢随便上馆子歇客栈?”
  金鹰范中云眨了眨眼皮,道:“那么,您老的意思,是不是想在敝局暂时住上一二
晚?”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住一夜,白银十两,酒菜另外算。”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您老好说,像您老这等贵客,请也不一定请得来,您能光顾
敝局,乃敝局之荣幸,谈这些岂非骂人?”
  那怪客指着名单道:“这几个人都在局中吗?”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是的,都在,范某人这就去将他们喊来。您老喜欢喝点什么
酒?”
  那怪客打着呵欠道:“随便,折腾了这么一天,真够累人的,我看你还是先着人收拾一
个干净的房间要紧。”
  金鹰范中云连声称是,遵示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局中四名镖师,全都应召而来。
  四名镖师,全是今天台下的观众之一,他们听得局主召唤,还以为局中接到生意,及至
看到怪客,获知所负使命,不由得人人为之啼笑皆非。
  那怪客朝四人扫了一眼道:“一个人,一旦有一千六百两黄金,你们以为该不该享受一
番?”
  四人之中,三名正镖师,他们均甚随和,听得怪客这样说,心里虽说不是滋味,表面上
却无任何表示。
  只有那位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仪表虽然儒雅,个性却极刚强。这时脸一仰,打
鼻管中重重一哼,充分显出他对任客这副铜臭嘴脸的不值和不屑。
  好在那怪客已将脸孔转去另一边,不过,这可将金鹰范中云给吓坏了,连忙插进来,咳
了一声道:“孙镖师,你去后面,看张二房间收拾好了没有?这位老人家刚才就说累了,要
他快一点,去吧!”
  “金镖儒侠”孙仲和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立即站起身来,门声不响地走了。
  那怪客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可怜得很,小老儿所谓享受,也不过是想安安稳
稳、平平安安,睡上一觉罢了!没有钱的时候,一心指望发财,以为有了钱,无事不办,哪
里知道,钱多了一样受罪。唉!”
  金鹰范中云赔笑道:“您老其实只是过虑,凭您老这一身成就,放眼当今武林,也许只
有奇士堡的那几位奇士,差堪相提并论,老实说,范某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今天还真是第
一次开眼界……”
  那怪客拦着道:“怎么说?你以为小老儿今天这几手功夫不比奇士堡的奇士差劲?”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这是范某人的看法,因为奇士堡的奇士,究竟有何异能,谁也没
有见过。范某人只听人说,该堡这位浪荡公子未被逐出堡门时,曾获得该堡那几位奇士指点
之处甚多,大家都认为,这位浪荡公子,如今一身兼具数家之长,实已不比该堡任何一位奇
士逊色,今天您最后能跟这位浪荡公子交成平手,可说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那怪客听得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词色之间,对金鹰范中云这番比拟剖析,显然甚感受用。
  正谈说着,一名伙计走进来报告道:“禀老爷,酒菜都好了。”
  于是,金鹰范中云起身让客。
  将怪客领入后院一个宽敞的客厅,让上首座,由“三节棍”柏九如、“快刀”辛玉奇、
“铁掌”熊力飞,以及金鹰本人打横相陪。
  那怪客满桌扫了一眼道:“还有一位呢?”
  金鹰范中云端起酒杯笑道:“我们这位总镖头,一向有点婆婆妈妈的,什么事都要亲自
料理,好像不这样便不能放心似的……”
  那怪客点点头道:“做人本该如此!”
  金鹰范中云将酒杯举了举,又笑道:“他收拾好了,自然会来的,我们用不着等他。
来,来,来,酒菜趁热,我敬您老一杯!”
  那怪客手一摆道:“慢来,慢来!”
  金鹰范中云一哦,露出满脸迷惑之色,只得将手中酒杯放下。
  那怪客朝桌上一指道:“这些酒菜干净不干净?”
  金鹰范中云赔笑说道:“您老尽请放心,范某人对饮食一向讲究,不干净的东西,绝对
不会端上桌子!”
  那怪客缓缓摇头道:“小老儿说的不干净,不是指这个。”
  金鹰范中云一怔道:“然则……”
  那怪客级级接着道:“你说的不干净,吃下去顶多坏肚子,我说的不干净,是问吃下去
会不会送老命!”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怔,道:“您老怀疑莱中有毒?”
  那怪客扬起脸孔道:“不该怀疑吗?”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说笑话!”
  那怪客哼了一声道:“笑话?嘿嘿!很多事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最后还是发生了。小老
儿这一生,吃的暗亏太多,为了多活几年,宁可处处闹笑话!”
  金鹰范中云道:“那么,要怎样才能使您老放心?”
  那怪客手一指道:“每样莱你先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无可奈何,当下只好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吃了一口。最后轮到一盘红烧鱼,
金鹰的筷子停下来了。
  原来这位镖局主有个毛病,生平最怕吃鱼!
  无论是淡水鱼或是咸水鱼,他一见就反胃。
  今天因为款客的关系,才备了这道莱,平常时候,他的饭桌上,就是一片鱼鳞,他也容
不得的!
  那怪客见他停着不动,一叠声催促道:“吃给我看问!”
  金鹰范中云苦着脸道:“您老海涵,这一道莱范某人实在动不了筷子。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为什么?”
  金鹰范中云道:“不怕您老笑话,范某人什么都吃,就是不能吃鱼。”
  “吃下去怎么样?”
  “吃下去会反胃。”
  “怎么个反法?反给我看看!”
  “务乞您老见谅!”
  那怪客脸色一沉道:“鱼与熊掌,乃人间之美味,一个人居然害怕吃鱼,岂非天大笑
话?快吃给我看,多吃两口!”
  “范某人说的是实情。”
  那怪客脸色变了交道:“你不肯吃,是不是因为这盘红烧鱼不太干净?”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
  那怪客注目冷冷道:“真会说笑话,是吗?”
  金鹰范中云触及怪客那双严厉的眼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反胃固然使人难受,但比
送命总要强些,于是连忙堆笑接着道:“好,我吃,我吃!”
  说着,果然扶起一块红烧鱼,送进嘴里,嚼也不嚼,骨碌一口吞下。
  那怪客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再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吃下一口红烧鱼,肚子里已经在翻江倒海,现在听说还要再吃一口,几乎吓
得魂飞天外。
  最后还是旁边那位“三节棍”柏九如看得过意不去,壮起胆子向怪客求情道:“请这位
前辈多多包涵,我们老东家的确沾不得鱼腥,要是前辈实在不放心,老汉代吃一口就是
了。”
  那怪客点头道:“你吃也行!”
  金鹰范中云一呆,暗骂自己糊涂不已,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那怪客等“三节棍”柏九如又吃了一口鱼后,转向金鹰范中云头一点:“好,你现在可
以敬我的酒了!”
  金鹰范中云的一张肚皮差点没给气炸,不过,江湖愈老,胆子愈小,他这一生,经历得
太多了,他知道怎样挣银子,也知道怎样保性命,发财的方法多得很,保命之道只有一条,
那就是:忍!能忍要忍,不能忍也得忍!
  所以,他听怪客这样一说,迅即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容
可掬地接口道:“是的,我敬您老一杯!”
  这样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几杯热酒下肚,宾主之间,登时显得融洽起来。
  酒至中途,那怪客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头一抬,又问道:“另外那一位,怎么还没有
来?”
  金鹰范中云不安地道:“我去看看如何?”
  那怪客挥挥手道:“你去看看吧,要把他们手脚利落些,收拾一个房间,何用如此之
久。”
  金鹰范中云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席,向院外走来。就在金鹰走出厢房之际,通向后院的
甬道中,突然传来了声轻咳。
  金鹰范中云眼光一扫,看清四下无人,双肩微微一晃,迅向发声之处飞身掠去!
  “是文华吗?”
  “正是小的。”
  问得很低,答得更低。
  “老孙哪里去了?”
  “赌气走了。”
  “跟谁赌气?”
  “还不就是屋中那老鬼!”
  “他怎么说?”
  “他说:他拼着不吃这碗饭,也不愿再看这老丑鬼的颜色!”
  “他没说去哪里?”
  “八成又是一个人喝问酒去了。”
  “小郭和老黄呢?”
  “给小的唬走了。”
  “他们不会疑心?”
  “当然不会,小的告诉他们两个:这老丑鬼相当不好惹,您吩咐他们走开些,免得沾上
麻烦,他们听得这样说,吐吐舌头就走了。”
  “外面情形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知道老鬼已经来了我们这里,到处都在纷纷猜测,说是老鬼可能已经离开
襄阳。”
  “……”
  “……”
  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交谈继续响起,先开口的仍是金鹰范中云,声音比先前更低,微微带着颤抖,有
点像是害怕,也有点像是由于兴奋过度所致。
  “那玩艺儿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
  “……”
  “老爷子是不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当?”
  “是的,这老鬼实在太精明。”
  “他已经看出不对?”
  “这一点倒是没有。”
  “那么老爷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总觉得这老鬼不好摆布。”
  “可是,机会难得,那三箱黄金也不是假的呀!”
  “就是这句话!”
  “下在第二壶酒里如何?”
  “千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老鬼对吃的东西一直留心,酒中下毒,决难逃过他的眼睛!”
  “那么,怎办?”
  “让我再想想。”
  “……”
  “……”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老爷子有没有考虑到?”
  “什么事?”
  “明天要不见了这老鬼,大伙儿问起来,老爷子打算拿什么话回他们?”
  “这还不简单?”
  “小的不明白。”
  “这不就对了?你说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对,对,简单明了,大家一定以为老鬼骗了一顿吃喝的,半夜人走了。这老鬼本来就
是一个怪物,说了保管无人怀疑!且慢,啊,啊,对了,小的想出一个主意来了!”
  “什么主意?”
  “下在茶里!”
  “那跟下在酒里有何分别?”
  “不,不,小的说错了。小的是说:茶里不下毒,毒粉抹在茶碗上,老鬼再精明,也决
不会想到茶碗出毛病!”
  “这主意不能算错。”
  “小的还有一绝招!”
  “什么绝招?”
  “就是等会儿两只茶碗拿进去,有药粉的那一只,老爷子自己留下!”
  “你疯了吗?”
  “小的话还没有说完哩!小的是说:那老鬼酒后一定要喝茶,但可能又不太放心,到时
候他也许会跟老爷子换茶碗!”
  “他要是不换呢?”
  “先含一颗解药。”
  “要得,文华。有你的,我老范无儿无女,将来这份家财,都是你继承,好好替我干,
多卖点力气,现在去吧!”
  甬道中,黑影两下一闪,文华去了后院,金鹰范中云则重新来到厢房中。
  那怪客眯着眼睛问道:“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金鹰范中云道:“好了!”
  那怪客又问道:“那位总镖头怎么没有一起来?”
  金鹰范中云道:“出去了。”
  那怪客微愕道:“他不干?”
  金鹰范中云道:“不,他说要去城中几家客栈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住下形迹可疑之
人,以及有没有人知道您老来了本局。”
  那怪客点头道:“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金鹰范中云道:“您老还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那怪客摇头道:“不要了。”
  金鹰范中云道:“泡壶茶?”
  那怪客点头道:“茶倒是少不得。不过,茶要好,小老儿一向只喝三种茶:龙井、雀
舌、铁观音!”
  金鹰范中云道:“正好范某人一向喝的都是龙井,前些日子,刚买了两斤。您老是在这
里喝?还是泡好了送去您房里?”
  那怪客站起身来道:“送去房里好了!”
  金鹰范中云转过身去向快刀辛王奇,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等三人交代道:“你们
下去,叫孙二泡茶,让文华送去后面房间里,然后你们先去歇一下,准备接班。辛师父和熊
师父负责三更到四更,柏师父负责四更到五更,我和孙师父宿在更房里,以备随时呼叫!”
  那怪客于一旁不住点头称赞道:“好,好,周详而严密!”
  快刀辛玉奇等三人离去后,金鹰范中云亲自点起一盏马灯,将怪客领去偏院一间客房
里。
  不一会儿,那名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端着一只茶盘走进来。
  他在方几上放下茶盘,拿起茶壶,斟出两碗茶,分别送去怪客和金鹰面前,方始躬身告
罪退去。
  金鹰范中云端起茶碗道:“前辈请用茶!”
  那怪客端起茶碗,仔细看了茶色,才将茶碗送向嘴边。
  金鹰范中云见了,不禁暗暗发出一声叹息:完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那怪客茶碗送到嘴边,忽然手一缩,又将茶碗放回方几上。
  金鹰范中云样惊道:“是不是茶味不对?”
  那怪客低头看看自己那只茶碗,又招头朝金鹰手上那只茶碗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皮道:
“咱们两只茶碗,可否对换一下?”
  金鹰范中云苦笑摇头,深深叹了口气道:“您老也太过分了……”
  口中说着,递出手上那只茶碗,同时将怪客面前那只茶碗端了过来。
  那怪客面有得意之色道:“小老儿能活到今天这一把年纪,别无诀窍。一句话说完:谨
慎加小心!须知道有很多药物,都是无色无臭的,而妥当的预防方法,便是跟对方推杯易盏
——你以后也可以记住这一点!”
  说着,嘻嘻一笑,将茶碗送去嘴边,吹去上面一层热气,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得点滴不
存。
  金鹰范中云心如鹿撞,周身不住往外冒冷汗。
  他不知道玉面郎君下的分量是否恰到好处,万一在药力发作之前,给发觉了怎办?
  心中想着,两只手不禁微微抖索起来。
  同时,一双眼光忍不住偷偷向房门口打量过去。以备一旦发生变化,能够随时夺门达
命。
  那怪客抬起头来,深深舒了一口气,咂着嘴唇称赞道:“茶叶果然不错……”
  一语未竟,双手突向胸前抓去。
  跟着,脑袋一歪,两眼翻白,双手无力下垂,带着满脸痛苦表情,咕咚一声,颓然栽
倒!
  金鹰范中云惊喜若狂,连忙跑去房门口,探头轻唤道:“文华,文华!”
  黑暗中,一条人影,闻声奔至!
  金鹰范中云颤抖着低声吩咐道:“成功了,你在门口守着,我去里面收拾,如果有人
来,你就咳一声,切记不可慌乱……”
  吩咐完毕,转身入房。
  他先将窗帘拉上,然后将怪客尸体塞进床底,再捧起那三只金箱,走到床后柜壁前面,
按下一道暗钮,在秘洞中藏好,重新走到床前室中,捡起那支旱烟筒,折成十来段,放在衣
襟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转过身去,压低声音喊道:“文华,你进来。”
  玉面郎君像狸猫般蹑足走来房中,顺手闩好房门,四下扫了一眼,用手罩着嘴唇,悄声
问道:“你将死尸藏在什么地方?”
  “床底下。”
  “金箱呢?”
  “跟死尸放在一起。”
  “这样放着妥当吗?”
  金鹰范中云眼珠不住滚动,这时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道:“是的,放在床底下,的
确不太妥当,不如拿出来,另外找个地方,暂时搁一搁比较安全……”
  玉面郎君低声道:“暂时放在小的房中如何?”
  金鹰范中云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个办法,就在床底下,你去拿出来吧!”
  玉面郎君依言走到床前,卷起衣袖,单膝跪地,倾斜着身子,探手向床下摸去。
  金鹰范中云走过去问道:“摸到没有?”
  玉面郎君诧异道:“没有呀!你放在哪一头?”
  金鹰范中云又走上一步,用手一指道:“我是从这边推进去的,对了,这边,过来一
点,不,不,再过来一点,好了,好了,就在这附近。怎么样?有没有?”
  玉面郎君仰头来道:“还是没有呀!”
  金鹰范中云皱眉说道:“怎会没有呢?你让开,我来!”
  玉面郎君一边往起站,一边说道:“我只摸到……”
  一句话未能说完,后脑勺上已经重重落下一拳!
  金鹰范中云抬足一踢,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怨不得别人,只怪这三箱黄金太可爱,分
你少了你不肯,分你多了我心痛,惟有这样最干净!”
  说着,一口吹炼油灯,闪身出房而去!
  金鹰这样做,实属聪明之举。因为他刚离去不久,快刀辛玉奇和铁掌熊力飞两人便从前
院双双走了进来。
  快刀辛玉奇目光一扫,低声说道:“你看这老鬼多糊涂,睡觉之前,门也没有关好。”
  铁掌熊力飞轻声接着道:“你去替他拉上吧!”
  快刀辛玉奇点点头,垫着脚尖走过去,把两扇门从外面轻轻拉上。
  然后,会齐铁掌,继续向里院走去。
  铁掌熊力飞低声问道:“老鬼睡着没有?”
  快刀辛玉奇摇摇头道:“我没有留意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一丝声息没有,大概睡着
了。”
  铁掌熊力飞叹了口气道:“我老熊怪人也见过不少,还没有见过这样怪的人,有着如此
一身功力,居然怕人暗算!”
  快刀辛玉奇沉吟道:“我看老家伙这也许只是一种借口。”
  铁掌熊力飞微愕道:“借口?”
  快刀辛玉奇道:“如果小弟猜得不错,这老家伙躲到这里来,十之八九是在回避我们那
位浪荡公子!”
  铁掌熊力飞道:“他干啥要回避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快刀辛玉奇微微一笑道:“我们那位浪荡公子的脾气,你熊兄难道不清楚?”
  铁掌熊力飞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这位浪荡公子自从来到江湖上,这尚是第一
次有人能够跟他交成平手,换了别人也许不感觉怎么样,在我们这位令狐大少爷,却可能视
为奇耻大辱,台上不分胜负,台下再来一场,也未始没有可能!”
  快刀宰玉奇忽然问道:“熊兄可知道这老家伙究竟是何来路?”
  铁掌熊力飞头一摇道:“不清楚!老实说一句:我对这老家伙,一点兴趣没有,我只希
望他最好早日离开咱们这座金鹰镖局!”
  一宿无话。
  翌日,天亮不久,金鹰范中云若无其事的带着三名正镖师,一路谈说着,向偏院中那间
客房走去。
  跨进院门之后,金鹰忽然停下脚步,显得有些犹豫地道:“咱们会不会来得太早了?”
  快刀辛玉奇自告奋勇道:“我先过去看看!”
  金鹰范中云表示赞同道:“你先去看一下也好,要是还在睡觉的话,就留个人守在这
里,等他醒了,咱们再来。须知道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凡事要有耐性,能忍的地方,不妨
回通些,别都学老孙那样!”
  快刀辛玉奇手一扬道:“你们且慢过来!”
  说着,穿过天井,向对面快步走过去。
  金鹰范中云则跟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仍然留在院门这边,等待快刀辛王奇发出手
势,再定行止。
  只见快刀辛玉奇走上台阶,用手轻轻推开房门,探头向里望了一眼,随即迅速转过身
来,向这边不住招着手,似叫众人快些过去。
  金鹰范中云当然知道快刀辛玉奇看到的只是一座空房间,但仍故意说了一句:“怕是醒
了,咱们过去吧!”
  当三人来至离客房尚有五六步远近时,金鹰范中云偶一抬头,瞥及快刀辛玉奇正向房
中,一边赔笑躬身,一边诺诺称是,不禁微微一呆!
  一时忘情,不期然脱口问道:“玉奇,你在跟谁……”
  等到发觉失言,话已出口!
  他知道此刻房中发脾气的,准是总镖头金镖儒侠孙仲和。但是,就他而言,快刀辛玉奇
此刻无论跟谁说话,他都不该有此一问。否则岂不表示他早已知道房中空无一人吗?
  只见快刀宰玉奇转身来,苦笑了一下道:“这位前辈说他的烟筒不见了。他要玉奇问问
局主:说是昨天夜里,局主最后离开,问您有没有替他收去别的什么地方?”
  金鹰范中云脑门中嗡然一震,如遭雷击,几乎当场昏倒!
  房中有人打了个呵欠,懒懒问道:“外面说话的,可是范局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那怪客的声音!
  金鹰范中云木然僵立着,两眼发直,脸如死灰。最后还是三节棍柏九如轻轻推了他一
把,他方如呻吟似的嗯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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