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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悬肝胆》


第三十七章 姊妹花



  萧百城摇头道:“不行。”
  六鹰愕然道:“为什么?”
  萧百城道。”两个丫头已跟令狐平那小子约好今晚起更之后,在东城药王庙前见面,要
是让那小子搭上了线,这两个丫头就轮不到我姓萧的了。”
  六鹰微感意外道:“两个丫头已跟那小子私下有了约会?”
  萧百城道:“表面上是约去那里较量剑法,其实这两个丫头的用心,谁都不难一眼看
出,再加上令狐平那小子,又是此道中之能手,深更半夜,地广人稀,比剑?嘿嘿!比到最
后,不脱光了衣服到床上去才怪!”
  六鹰紧皱着眉头,自语似的道:“那怎么办?”
  五鹰眼珠子一转,忽然说道:“办法到有一个,只要不知道灵不灵。”
  萧百城一哦,忙道:“什么办法?”
  五鹰手一指道:“时间还早,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不迟。”
  在集贤客栈后面的一间上房中,贾蔷和贾薇两姊妹争相夸耀,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认
为自己比对方扮演得更出色。
  两姊妹争到最后,终又言归于好,一致认为彼此扮演得都不错。
  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扮得好,另一个露了马脚,也是枉然。现在既然没有一个能
识破她们是女儿身,当然表示两人在这一方面,表演的都很出色。
  贾蔷笑着道:“人人都说这位浪荡公子如何如何的了不起,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也不
过如此而已。”
  贾薇也笑道:“有几次我真捏着一把冷汗,尤其是当他说到,他和那个火雷婆婆,都有
一件事想不透的时候……”
  贾蔷抢着道:“可不是,那时候,我的一颗心跳得好厉害,还好他马上说出想不透的是
另一件事,假如他再卖个关于,我想即使我能沉得住气,你丫头恐怕就很难说了。”
  贾薇哼了哼,道:“算了吧,你那时脸都变了颜色,还说什么你比我沉得住气!”
  贾蔷道:“你呢?”
  贾薇道:“我怎样?”
  贾蔷道:“你就没有看到你自己的一张脸孔是什么颜色,只知道说别人。”
  贾薇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比你强,开头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沉得住气,在桌子底下
拉你一把,哼哼——”
  刚化干戈为玉帛,不意说不上几句,又争吵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院子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只听其中一
个边走边说道:“这位什么浪荡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两姊妹立即停止争辩,一齐屏息聆听来人怎样说下去。
  只听另一人接口说道:“这一次碰上黄山这对叔侄,我看他小子大概有点苦头吃吃
了。”
  先前的那人道:“小子掀桌子的时候,我猜他小子一定没有想到,在这对叔侄后面,还
有着黄山八鹰,否则……”
  另外那人接口道:“那当然,这小子虽然目空四海,人并不笨,他如果知道对方约他去
北城门外分个高下,是为了有时间通知八鹰赴援,他自然不肯上这种当,茶棚外面,地方宽
得很,为什么一定要老远的跑去北城门外才能动手?”
  先前的那人道:“可惜咱们都不是江湖中人,不然我除六倒真想赶去瞧瞧!”
  另外那人道:“算了,算了,这种动刀动剑,拼性命的玩艺儿,我看还是少沾惹的为
妙,别放着好日子不过……”
  谈话声愈去愈远,终于杳然寂静。
  两姊妹互相望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自壁上摘下宝剑,匆匆于衣里藏好,出栈向北城
赶去。
  这时已将近黄昏,北城门外,地势荒凉,以前还有一座丐帮分舵点缀着,现在连这座分
舵也给烧去了,更显得一片萧瑟,极目望去,数里不见人烟。
  两姊妹出城之后,毫不犹豫,径奔那座已烧去的丐帮分舵旧址。
  她们相信,双方约斗之地点,必然是树林后的那片瓦砾场。
  两姊妹刚刚投身入林,便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因为四周围太静了。
  贾蔷突然停步叫道:“慢点,我们可能被人戏弄了。”
  走在前面的贾薇,跟着站定下来,转身道:“情形的确不对……”

  左侧忽然响起一阵阴笑道:“不错,情形的确不对,只是明白得太迟了,我看你们两个
丫头,还是乖乖地认命了吧!”
  两姊妹正疑愕间,前后左右,已同时出现六名青衣蒙面人!”
  六名青衣蒙面人,兵刃都是清一色的流星飞爪,缠在两边手腕上的银链子,在黑暗中闪
闪发光,仿佛六条蠕动的毒蛇。
  两姊妹马上从六人的兵刃上,猜想到六人的来路。
  黄山八鹰!
  两姊妹虽然入世未深,缺少临敌经验,但在一套家传的武侯剑法上,却已极具火候。这
时两姊妹一见四面受敌,立即拨出宝剑,身形一错,肩背互抵,脚底下同时成圆圈形,原地
缓缓移动。
  两姊妹虽然采取了严密的戒备,其实并没有将眼前这六名黄山高手真正地放在心上。
  六名青衣蒙面人,正是八鹰中的六鹰;没有到的是首鹰和二鹰。
  适才发话者,便是刻下这六鹰中,身份最高的第三鹰曾文标。
  六鹰现身之后,并未立即出手,当然为的是想拿活口;这六名黄山高手,想法也和两姊
妹一样——他们显然也没有把这两姊妹放在心上!
  三鹰曾文标逼上一步,阴笑着又道:“怎么样,小妞儿,咱们是说了就算,还是先走几
招,称过分两之后,再回头讲价钱?”
  贾蔷曲起肘弯,轻轻向后一点,贾薇也回头点了一下表示会意!
  然后,两姊妹同时发出一声娇叱。娇叱声中,剑光一闪,突然跃身分向正对面的两名敌
人飞扑过去。
  首当其冲,是第五鹰班大登和第七鹰座水波。
  七鹰庄水波在黄山八鹰中,素以心计过人见称。他趁三鹰曾文标发话之际,一直在转着
如何奇兵突击,抢先建下首功的念头。
  他满以为这两个妞儿胆量再大,也绝不敢妄自出手,尽可构思周详,谋定而后动,没想
到,两个妞儿未等三鹰曾文标话完,已然发动攻势,一剑劈面刺来!
  这位第七鹰的武功,原并不弱,只可惜心神旁骛,直到剑临面门,方始悚然惊觉!
  急切间无暇从容化解,只得一仰身躯,避开面门要害,同时一抖手中银炼,荡起右腕下
的流星,向来剑剑身反卷过去!
  攻出这一剑的如果是贾薇,这位第七鹰这时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可惜向这一边攻过来的却是贾蔷!
  这并不是说做妹妹的贾薇比做姊姊的贾蔷剑法高明,而且两姊妹性格不同,虽然习的是
同一套剑法,但在招式的运用上面,却往往有见仁见智之别。
  这时如果换了贾薇,眼见敌人仰身后退,一定会毫不迟疑的跟着追了过去,剑尖下沉,
化刺为劈,顺势攻取对方之心胸要害!
  那样一来,七鹰之流星纵能以半条银链卷住剑身,敞开的心胸门户,必然难逃一剑之
危!
  那时这位七鹰如能落得一个两败俱伤,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但贾音却没有这样做。
  原因是身为姊姊的贾蔷比较保守,她见敌人仰面向后倒下,深恐收势不住,压在对方身
上,造成不雅的场面,所以她虽明知道良机难再,仍然采取通常的迎拆手法,剑尖一划,腾
身侧移。
  直等到对方流星撩空,从剑身上滑了下去,方顺势劈出第二剑。
  这样就便宜那第七鹰庄永波了!
  不过,饶得如此,七鹰在滚身跃退的一刹那,仍被剑尖划破了一大片衣服。
  划破一片衣服跟身上划一道血沟,当然不足以相提并论。
  同一时候,另一边的贾薇一剑攻出之后,由于五鹰班大登早有提防,可说一点便宜也没
有占到。
  好在这妞儿剑路泼辣,每一剑攻出,均为对方致命要害,而五鹰为了要拿活口,又不敢
真的伤了她。所以,一时之间,两姊妹尚能维持着小康的局面。至于这种小康的局面,究竟
能维持多久,那就很难说了!
  其余的三、四、六、八等四鹰并未立即加入战圈。
  这四鹰袖手一旁,当然不是不屑于群殴。
  很明显地,他们无疑已将这对姊妹看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根本不担心两姊妹会脱出
掌心!
  转眼之间,十多个照面过去了。
  贾蔷突然发出一声清吟道:“江流天地外。”
  贾薇立接吟道:“山色有无中!?”
  三鹰曾文标为之一怔道:“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忽然吟起诗文,算是什么名堂?”
  四鹰张清溪道:“是啊,听说武当八子在排出大罗汉阵时,常以剑诀编成韵文,借唱和
以取得呼应,这两个丫头,如今各自为政,根本无从联络,而所吟之诗句,又与剑诀无关,
岂非咄咄——”
  语音未了,忽听贾蔷在连攻数剑之后,这时又接着发出一声清吟道:“蕃汉断消息。”
  贾薇马上接吟道:“死生长别离。”
  三鹰曾文标又是一怔道:“老四,你听听,两个丫头语出不样,你看这两个丫头会不会
是想以手中宝剑自刎?”
  四鹰张清溪皱了皱眉头道:“这……”
  不料这位第四鹰尚未说出他的看法,斗场上形势已起变化!
  只见两姊妹在第二次发出联吟之后,手中长剑,剑路突改。
  两支长剑几乎在同一刹那,以齐一之动作,倏而幻化出一片流转不定的耀目剑影!
  第一鹰与第二鹰之间,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出手之先后,以及哪一剑是攻,哪一剑是守?
  五鹰和七鹰一时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三鹰曾文标点头赞道:“这两个丫头的一套武侯剑法,看来好像还有一点门道,如果再
有三五年练下去,说不定会成气候……”
  四鹰张清溪道:“老五和老七已呈不支之象,我看我们也该下场子了。”
  三鹰曾文标道:“没有关系,请等一等,这两个丫头即使情急拼命,要想胜过老五和老
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在这时候,整个身形已化人一片剑光之中的两姊妹,突然离地拔起两丈来高,半空中
一个倒转,连人带剑,像流星般,蓦然挟着一道银光,回头反向身后正在作壁上观的三鹰曾
文标和四鹰张清溪疾扑过去!
  三鹰和四鹰做梦也想不到两个丫头,在激战之际,会突然抛开正面的敌人,作此出人意
外之突袭,一时措手不及,竟告双双剑贯顶门!
  分守南北两端的六鹰和八鹰,远水不救近火,眼睁睁地看着两姊妹,两支长剑如虹泻
落,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鹰和四鹰双双栽倒,从顶门冒出的鲜血,像两道涧泉,顿时将附近的雪地,染成一片
殷红!
  第六鹰和八鹰舞动流星飞爪扑过来,五鹰和七鹰也赶到了。
  两姊妹虽然奇袭得手了,但交手之敌人,也由两名一下变成四人。
  四鹰怒眼交迸,四根流星飞爪,盘旋飞舞,劲风呼呼,立即将两姊妹罩人一片银色光网
之中。
  流星飞爪乃十八般兵器之外的一种奇门兵刃,它是在一根长约丈五的银链两端,分别连
着一支钢爪,和一支多芒流星,通常的使用法,是以飞爪先攻,待飞爪钧实敌人衣服皮肉或
兵刃之后,再跟着打出另一端的多刺流星,制敌死命。
  这种兵刃,兼具鞭、锤、钩、索等诸般武器之功能,如在旷野之地,以一手执飞爪,尽
银链之长度,四下盘挥扫打,威力可及方圆三丈之远,是黄山八鹰赖以成名的独门兵刃。
  由于三鹰和四鹰之死,如今剩下的这四鹰,显然已不再考虑什么活口不活口的问题了。
  被困在四根流星飞爪所交织成的银网中,两姊妹渐渐感到力有不支。
  同时,两姊妹从四名敌人的出手上,也看出敌人为两名伙伴复仇心切,已不像先前那般
处处顾忌了。
  两姊妹都知道,如今只要稍一疏神大意,性命便会完结。
  所以,两姊妹心意相同,与其力竭而亡,不如抢在前头,趁手中长剑尚能发挥力量时,
来个玉石俱焚,再讲掉两名敌人。
  两姊妹主意一定,迅即以眼色传递心声,然后同发一声脆喝,置五鹰和六鹰的流星飞爪
于不顾,陡向七鹰和八鹰奋身一剑刺去!
  “沙”的一声,五鹰和六鹰的两支飞爪,全构实了!同样的,两姊妹的两支长剑,也分
别送进了七鹰和八鹰的心窝!
  七鹰和八鹰的惨叫声,使五鹰和六鹰不及打出银链另一端的流星,而忙着一腕一带,意
图将两姊妹拖开一边。两姊妹被拖开了,但已无补于七鹰和八鹰所承受的那致命一剑!
  飞爪透衣入肉,两姊妹熬疼不过,五指一松,血剑落地,人也跟着昏厥过去!
  六鹰方守仁切齿骂得一声贱人,流星呼的一崛飞起,便朝贾蔷当头砸下!
  五鹰班大登忽然抖手洒出手中之流星,一面发声制止道:“老六,使不得!”
  两颗流星半空相撞,迸出一片火花,然后两下荡了开去。
  六鹰方守仁瞪眼道:“老五,你疯了吗?”
  五鹰班大登一步跨上前去,先点上了两姊妹的穴道,方才转过身去,摇了摇头,说道:
“这两个贱人万万杀不得,杀了这两个贱人,你我就完定了!”
  六鹰方守仁一呆道:“你是说——”
  五鹰班大登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这话什么意思?你老六应该明白,这一场争斗咱们
兄弟失去其四,如果你我还想在黄山门下继续混下去,这两个贱人就不能不暂时留下来。”
  六鹰方守仁道:“留下来让我们那位萧大少爷享用过后,好为我们设法开脱?”
  五鹰班大登道:“除了这样一着,还有什么办法?”
  六鹰方守仁朝地上几具尸体扫了一眼,恨恨然说道:“老三他们也是该死,我早说过,
这两个丫头来了之后,来个一拥而上,早点动手,早点完事,横竖我们那位萧大少爷玩过
了,并不一定就要讨作妻室,即使以暗青子招呼,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偏说什么武侯剑法,
究竟奥妙在哪些地方……”
  五鹰班大登皱眉截口道:“好了,好了,事情早成过去,人也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呢?”
  六鹰方守仁指着地上被点了穴道的两姊妹道:“这两个丫头,如何处置?”
  五鹰班大登道:“咱们先来将老三他们埋起来,然后你带着这两个丫头,去后面找个避
风之处,由我去一趟香花院。”
  月亮已自东方天际升起。
  药王庙前,令狐平背手徘徊,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两姊妹露面,心中不由得生出怀疑。
  两姊妹没有理由打退堂鼓,如今初更已敲,仍然不见前来,他猜忖两姊妹八成儿可能已
经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不再犹豫,匆匆改了容貌,转身便向永乐坊奔来。
  他并没有去集贤栈查问,而是一径走进了集贤栈对面的太平栈。
  黄山那对叔侄,一向讲究排场,要歇客栈当然会挑最大的一家。而他算定,两姊妹如果
出了事,无疑定与这对叔侄有关!
  他施出轻身功夫,很快的查遍了后院每一间上房,结果证实那对叔侄不在客栈中。
  然后,他再绕来栈前,从大门中走进去,拉住一个伙计问道:“住在后面的萧大爷在不
在?”
  那伙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但他一身衣着十分讲究,方才满脸堆起笑容回答道:
“噢噢,您是问萧大爷吗?萧大爷去了香花院。”
  令狐平又问道:“萧少爷呢?”
  那伙计想了想了道:“这个……小的倒是未曾留意……唔,好像……好像是一起出门的
吧?”
  令狐平点点头,正拟转身之际,那伙计赔笑接着道:“您老找萧大爷有什么事,最好明
天来,他这时候不回来,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
  令狐平也笑了一下道:“谁去了香花院,如果还想回来,香花院就不配叫做香花院
了。”
  香花院中,丝竹盈耳,笑语不绝,第三进东首一间厢房中尤其热闹。
  因为这里是专供小艳红接客的地方。
  今晚,百手蜈蚣萧扬伟的兴致似是特别好,首鹰和二鹰的兴致也不错,只有一个俏郎君
萧百城,坐立不安,浑身不对劲。
  小艳红很使他着迷,如果今晚有这个小艳红陪伴他,他倒不一定急着要得到贾家姊妹。
  可是,小艳红却坐在百手蜈蚣怀里。
  而且,恰巧又坐在两人的正对面。小艳红趁百手蜈蚣不注意时,常朝他偷偷的抛媚眼,
害得他心里痒痒麻麻的,头却不敢抬起来,为了女人,他谁也不在乎,但他这位叔叔,他可
招惹不起。
  因此,他只好事负美人芳心,尽量避免跟小艳红的眼光接触。
  也就由于这个缘故,使他更惦念着贾家姊妹花。
  他计算时间,六鹰应该已经得手多时了,但他不敢随便离席,怕因此扫了百手蜈蚣的兴
头。
  他很奇怪,他这位叔叔“毛病”还没有治好,不知道这份“兴致”是哪里来的?
  可恼!
  小艳红要百手蜈蚣再喝一杯酒,百手蜈蚣哈哈大笑,连称没有问题,不过要换个酒杯—
—最好的酒杯当然是她的樱桃小口。
  首鹰皮舟和二鹰苗仲,一齐鼓掌凑趣。
  萧百城则移开了视线。他移目望去的地方,一双眼光正在等待着他,这位俏郎君的一颗
心,突然加快起来!
  因为藏在门外暗处向他打着信号的,正是五鹰班大登!
  萧百城咬咬牙,下定决心,终于举起杯子笑着道:“百城干了这一杯,先回客栈看看,
皮老大和苗老二再陪叔叔坐一会儿,百城酒量不比叔叔,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百手蜈蚣已有八分酒意,有了八分酒意的人,往往显得特别慷慨,什么事都会说好。
  萧百城见叔叔点了头,如获大赦,赶紧走出了厢房。萧百城一出香花院大门,五鹰便从
暗处迎了出来。
  萧百城低声问道:“怎么样?”
  五鹰苦着脸道:“漏子出大了!”
  萧百城一呆道:“什么漏子?是那两个妞儿没有上当?还是两个妞儿来了你们不能够逮
得住?”
  五鹰道:“都不是。”
  萧百城道:“那么——”
  五鹰道:“两个妞儿当是上了,人也逮住了,只是我们这边去的六个人,有四个都在两
个妞儿的剑下送了命!”
  萧百城又是一呆道:“有这等事?死的是谁跟谁?”
  五鹰道:“死的是老三、老四、老七、老八。我和老六,虽然侥幸得手,却不知道这笔
账将来如何向老爷子交代!”
  萧百城道:“那两个妞儿如今藏在什么地方?”
  五鹰道:“在烧去的丐帮分舵那边,我叫老六留在那边看守。”
  萧百城道:“你跟老六有没有受伤?”
  五鹰道:“没有。”
  萧百城道:“老三他们怎么这样不中用?连凤阳五虎和洞庭双蚊,都被你们收拾下来,
难道这两个丫头,还比五虎和双蚊还要强?”
  五鹰道:“老三他们说起来实在死得很冤枉。”
  萧百城诧异道:“怎么呢?”
  五鹰于是边走边将适才交手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萧百城听完忍不住骂道:“老六说得不错,的确该死!两个丫头不管怎么样,也是隆中
剑客的后人,要不是为了这一点,我为什么派你们六个人去,近百年来,武林中出过几个隆
中剑客?真是糊涂透顶!”
  五鹰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老爷子方面,还得少爷想个办法,遮盖遮盖才好,不
然,我跟老六——”
  萧百城道:“这个你们倒勿须担心,是我叫你们办的事,当然由我来承当。”
  五鹰道:“少爷打算如何向老爷子解说这件事?”
  萧百城道:“一句话就够了。”
  五鹰道:“一句什么话?”
  萧百城道:“你们难道不会说你们遇上的是那位浪药公子令狐小子吗?”
  五鹰拊掌道:“好,妙!”
  萧百城得意地笑了笑,道:“年前的武当八子,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时八子有七个
人,都几乎全军覆没,你们今天只有六个人,输了这一仗当然不算你们无能!”
  五鹰高兴地道:“这个妙主意,要换了别人,一定想不出来。”
  萧百城又笑了一下道:“这小子忽然出现太原,就只这么一点好处。这些日子里,不管
谁闯了祸,都可以一口赖在这小子头上!”
  五鹰点点头道:“是的,那两个妞儿等下如果不顺少爷的意,少爷玩过了,一人赏一
刀,连尸首都用不着收拾……”
  主仆俩,一唱一和,越说越得意,几乎已将死去的四鹰完全忘去九霄云外。
  四鹰若是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五鹰向前走了一段,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小的只担心着一件事。”
  萧百城道:“什么事?”
  五鹰道:“老爷子要是获悉老三、老四他们全毁在这小子手里,一定会兴师问罪,找这
小子理论。万一那小子来个不认账,咱们几个人岂非罪上加罪?”
  萧百城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咱们的嘴巴,是留着干什么的?那个杀了人的人,会
一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人不是他杀的难道是你我杀的不成?”
  五鹰道:“到时候就全看少爷的了!”
  萧百城道:“只要你们两个沉得住气,一口咬定,死不更改,保你们太平无事。”
  主仆两人口中说着,脚下不停,转眼出了北门。
  萧百城四下望了一眼道:“人在哪里?”
  五鹰手一指道:“就在树林那边,我们走过去就到了。”
  萧百城身躯一侧道:“你在前面带路,这里我没有来过。”
  五鹰带路穿过树林,来到烧去的一座道观前,回过头来说道:“请少爷在这里等,待小
的先进去找一找,里面全是瓦砾,路不怎么好走,小的找着老六之后,再来招呼少爷进
去。”
  萧百城点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五鹰快步跨上台阶,踏着破碎的瓦砾,一路摸索着向里走,一面不断低呼着六鹰方守仁
的名字。
  “守仁,守仁——”
  呼唤之声,终告渐渐消失。
  萧百城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五鹰出来,忍不住低声骂道:“全是一些饭桶!”
  口中骂着,正待跟着进去时,右肩上忽然重重拍落一只手掌。
  有人于身后笑着道:“形容恰当之至!”
  萧百城暗道一声不妙,方想卸肩脱身,不意心念才动,右肩一麻,全身力道,已告丧
失。
  身后那人接着又笑道:“黄山八鹰,的确都是些板桶,只可惜你这位少主人似乎也不怎
么高明!”
  萧百城已从口音上听出正是那位浪荡公子,魂飞魄散之余,连忙出声哀告道:“令狐兄
饶命……”
  令狐平笑着道:“你是刚喝了酒的人,风吹久了,会伤身体,咱们到里面找个避风之处
再说吧!”
  接着,就像老鹰抓鸡似的,将萧百城抓进观中尚未完全塌的大殿一角。
  等他升起了一堆火,萧百城才看出五鹰、六鹰以及贾家那对姊妹,原来都已聚集在这
里。
  贾家姊妹伤口已经裹扎过了,正在沉沉熟睡,似被点了黑甜穴。
  五鹰和六鹰也仍然活得好好的,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一处,不过全身能动的地方,已只剩
下一双眼睛。
  令狐平火生好了,转过身来笑道:“怎么样,这位萧大兄台,你要这两位伙计明天告诉
你那位叔叔,说是四鹰都是死在我令狐平手上,本来只是一种借口,现在居然弄假成真,你
萧大兄台心中高兴不高兴?”
  萧百城本来还想求饶,听得这样一说,自知已无生望,便索性闭上眼睛,只等死神降临
了。
  令狐平又笑道:“你兄台是不是在等死?告诉你,放心!浪荡公子行事,一向讲究干
脆,若是想要你的命,早不会等到现在了,你还是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来吧!”
  萧百城眼睛是睁开了,但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种承诺。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
会有什么理由,竟真的饶了他。
  令狐平敛去笑容,缓缓说道:“本公子一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尤其对于一个失去抵
抗力的待宰之四,更没有戏弄的胃口。所以,本公子答应不取你性命,你就一定死不了!”
  萧成城心底渐渐升起一丝希望。
  这位浪荡公子对待敌人的手段虽然可怕,但一向言而有信,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尽管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何以要饶他一命的理由,同时他也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故意
拿话稳住他的理由。
  令狐平似已看透了这位俏郎君的心意,轻轻咳了一声,又道:“本公子如果只说饶了
你,你一定无法相信。因此,本公子无妨先行告诉你,为何会饶你一命的理由,好让你萧大
兄台放心!”
  这正是萧百城此刻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满腔的恐惧,显然已为好奇心所代替。
  无论谁处在他现在的地位上,都难免会急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帮他挽回了一条性
命?
  令狐平缓缓说下去道:“本公子之所以不想杀了你,既不是心软下不了手,也不是因为
你是黄山掌门人的侄少爷。而是因为——咳咳——如果就这样杀了你,未免过分便宜了你小
子!”
  萧百城心头咚的一声,如中巨杵,脸孔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好理由使他免除了一刀之灾!
  令狐平微微一笑,侧目道:“这个理由可够充分?你萧大兄台会不会有点感到意外?我
想应该不会才对。像你萧大兄台这样的人,一旦落在我这位浪荡公子手里,你应该想象得
到。要想逃过一命,机会似乎不多。要有机会,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仅凭一死尚不足以谢世
人!萧大兄台,你说对吗?”
  萧百城浑身颤抖,要想破口大骂,却又没有这份勇气。
  令狐平俯身捡起一副流星飞爪,在手上掂了掂,又道:“碰上了我这位浪药公子的人,
虽然免不了要走霉运,但也有一桩好处。就是不管对方恶性多重,本公子都会为保留一次逃
生或报复的机会!”
  说着,伸出脚尖一踢,第一个先替五鹰班大登活开穴道。
  五鹰班大登虽然活开了穴道,却不敢故意逃跑,这位浪荡公子的身手他刚才已经领略过
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来,先从你这位伙计开始。你伙计可以先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
然后向外奔跑。本公子站在这里,绝不移动半步,能脱出这根飞爪的范围,算你伙计命大,
本公子绝不追赶!”
  五鹰班大登双拳一抱,苦着脸道:“但求公子一一”
  令狐平脸孔一沉道:“你是不是要本公子收回成命?”
  五鹰班大登微上半步道:“务乞公子慈悲!”
  说着,跨出的左腿一弓,右腿跟着下弯,作势便待下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令狐子眉头刚刚往起一皱的刹那,这位黄山第五鹰突然掌心外
吐,拍出一股掌风!
  借双掌向外一登之力,人已倒纵而起,话一般朝殿后飞射出去!
  只听令狐平冷冷一笑道:“算盘倒是打得如意!”
  银虹一问,飞爪已然出手!
  结果正如这位五鹰以飞爪抓中贾家姊妹一样,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抓在这位五鹰的右肩
上!
  所不同的是,令狐平并没有跟着打出另一端的流星,而是曲肘一带,然后后腕一翻,在
半空中盘了个大圈子,活像摔田鸡一样,劈啪一声,摔落地面,使那位钩在飞爪上的五鹰,
结结实实地尝了一次活人被摔成肉饼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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