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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驼千里》


第十四回
入座生风 欣赏蚀骨舞
扮夫弱女 妙技服奸雄



  要知道逍遥客百年功力,这样一掷岂同小可?他也自知掷的虽是雪团,但因速度太大,
钢铁遇上也要被穿洞,生怕四女中任何一位都吃不消,所以选定瑾姑身后,阿萄身前的空隙
处掷去。
  不料那团积雪闪电接近阿萄的瞬间,阿萄忽然“噗嗤”一笑,纤掌轻扬,那团坚雪又直
抛向身后。
  阿菊紧跟阿萄笑说一声:“好玩!”手起一掌,那团雪定了一个半弧,转使逍遥客飞
射。
  逍遥客对那飞雪一抓,发觉劲道居然不弱,心里还在暗惊,惠雅已拍掌笑道:“舅公爷
爷输了!”
  阿尔搭儿不知在那里学来的顽皮,笑嘻嘻地蹲下身子捏了十几个雪团向南女一阵乱掷,
一面还直嚷着:“大家打雪仗好耍子!”
  逍遥客原想直接用掌力再试攻一番,被阿尔搭儿认为是打雪仗好耍,那还好意思再动兵
刃?趁势收蓬,回顾向王紫霜笑道:“你这剑阵果然有莫大的潜力,起了什么名字没有?”
  王紫霜一看阿尔搭儿和惠雅用雪切向剑阵胡闹,一面回答道:“这阵尚未练成,起甚么
名字?”旋又笑起来道:“老哥给它起个名字也好!”
  逍遥客道:“这就难了,偏遇上我也是不会起名字的人,偶而想到俗话说:“四金刚腾
云,悬空八只脚。”就叫做四金刚阵或叫做金刚阵,你道可好?”
  他一说到“金刚”两字,猛触动闵小玲的灵机,忽然一声:“奇怪!这阵好像玉鸾妹妹
说的柔钢绕指。”
  逍遥客诧道:“什么武艺叫做柔钢绕指?”
  闵小玲道:“我也不懂,听说是绿鬓老尼传给她和蝉姐两套功夫,一套是柔钢绕指,一
套是回风荡柳,不过,全是单独使用,紫丫头这个剑阵确保是四人合力施展的柔钢绕指。”
  王紫霜沉吟道:“难道武艺也有巧合?再见那鸾丫头,倒要教她使出来大家赏识。但她
柔钢绕指这名字起得真好,我就把这剑阵叫做绕指金钢阵罢!”
  逍遥客不禁大喝一声:“好!”
  阿尔搭儿正在掷雪团。她奇怪的是扔出的雪团被风力一卷,便无影无踪,不象逍遥客所
掷的能够飞腾激射。正在尽力捏雪扔掷的当儿,忽听逍遥客喝采,只道是称赞她,忙停手笑
道:“才不好哩!掷去的一个也不见了!”
  敢情她在赌气,把手上两团雪向地上一扔,飞奔到王紫霜面前,微笑道:“皇后姊姊!
我也要学武艺了!你可肯教我?”
  王紫霜已知于志敏曾经想教她,她却不肯学,难得她自己好心要学,纵使不想要她帮
手,至少也省得使人对她样样分心照顾,那有不愿教之理?当下笑道:“我没有你敏郎那套
速成的方法,要学武艺,得先吃苦!”
  阿尔搭儿尚未回话,闵小玲忽叫道:“有人来了?”
  王紫霜回头看去,果见三匹骏马由城门向这边驰来,忙吩咐瑾姑四人停止练剑!
  相距不远,来骑迅速三匹骏马眨眼间到达接马长绳外面。当前一位像个百夫长打扮的壮
汉一跃下马,立即扬声道:“这里是不是于大侠于志敏的帐幕?”
  王紫霜诚心使来人惊奇,早和闵小玲订下一条急计,这时由闵小玲和张惠雅两人出面,
略一纵步,远跃十几丈,双双拦在来人面前,闵小玲娥眉一扬,秀目向来人身上一转,微微
颔首道:“不差!你找于大侠作甚?”
  那人道:“我是值帐百夫长枯巴勒,奉丞相也先之命,请于大侠和同来的英雄进城款
待。”
  闵小玲接过枯巴勒的柬帖,果是也先具名发出,遥呼一声:“紫妹子!有人请阿敏
哩!”
  王紫霜随声而到,说一声:“谁请?”顺手接过柬帖一览,即对枯巴勒问道:“也先为
何要款待我们?”
  枯巴勒只听闵小玲一呼,即见眼前多出一位天仙般少女,疑得仙女忽然而降,这时被
问,慌忙躬身道:“我主久仰于大侠威名,并在大漠上击溃戈萨克的主力,使我族得以暂时
安宁,所以备酒接风,请无论如何也赏个脸儿!”
  王紫霜看过柬帖,知宴客时间是在夜晚,随即答道:“于大侠因有要事,往别处去了,
所以我们昨夜到这里尚未拜望你们家主
  枯巴勒着急道:“不知于大侠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紫霜道:“总不至于误却这盛宴!请你回复你家主,就说我们准时前往就是了你家主
人还请有什么人,也得先教我知道,免得到时失仪才好!”
  枯巴勒见面前这位少女说话时有一种既是和蔼可亲,却又凛然难犯的神情,忙恭应几个
“是”字,接着道:“并没有什么外人,几个作陪的也尽是千户百户和我们草原上出名的英
雄,不需如何拘礼。”
  王紫霜微展笑容道:“就这样罢!你可回去了:”见枯巴勒已跨上马背,忽又叫道:
“你稍等一会!我还有点微物交你带回去!”一晃身子,回到帐中,匆匆忙忙将四粒明珠分
作两包,交给枯巴勒道:“这两包明珠,每包都是两粒,一包是送你家主人的,另一包还劳
你家主人代送给脱脱汗!”
  惠雅待枯巴勒走了,嘟起小嘴道:“我们准备去吃有毒的菜,还得送礼给它,这大蚀本
的事,亏姊姊做得来!”
  王紫霜笑道:“别那样小气,这是我们的礼貌,反正也先那些蚀骨散毒不到我们身上,
乐得吃它一个盘底朝天!”
  惠雅忙问为什么不怕蚀骨散的道理,王紫霜笑道:“你问闵丫头自然知道。”
  闵小玲“哦”一声道:“敢情恩师的甘草丹也给你了!”
  王紫霜道:“何止甘草丹!我们破了魔教,令师知道那些魔女所以敢赤身裸体在大庭广
众面前疯狂媚舞,毫无半点羞耻的心,定是服食过蚀骨散,锁魂散这一类媚药,所以她到处
搜寻这一类的东西,果然被她在室女司找到不多媚药和解药,那些媚药早被她散往天空,让
鸟儿吃了唱唱媚人悦耳的歌声,解药却分了一大半给我。要知我们女孩子最是可怜,任凭你
武功再高,一着了人家的道儿便不能自拔,所以我也把解药随时带在身上。既然察门赤的蚀
骨散由阿鲁思得来,定和任可夫的媚药同一渊源,以毒解毒,恰恰也先上当!”
  惠雅叫一声:“好啊!我们可以欣赏蚀骨舞了?”
  闵小玲横她一眼道:“有甚好看的?你把衣服脱光,还不是和他们一样?”
  惠雅羞得粉脸一红,啐了一口,拨头就跑。
  诸女相逍遥客回到帐中计议一番,惠雍夫妇也买菜回来,却说没有找到买马的人,只有
白送给别人省得累赘。
  阿尔搭儿又忆起于志敏的话,忙道:“敏郎还说可以卖给也先哩:到城里吃饭时,就对
它说这事好啦!”
  王紫霜忍不住赞一声:“好主意!”蓦地想到这主意原是夫婿定下来的,又不禁粉脸飞
红。
  阿尔搭儿和惠雅相处久了,也多少知道中华女儿一点心情,只不明白为什么分明爱上某
一个人,偏是不敢说出口?这时也知道王紫霜为甚脸红,仍然不明白她为甚必须脸红。
  这一天,王紫霜尽自己的能力教会阿尔搭儿几手绝招,直到暮色苍芒仍不见于志敏回
来。各人心头上升起一个暗影,王紫霜虽知师公定然暗中保护,仍然恐有失错之时救援不及
而替夫婿担心。
  这得惟一急务是如何赴宴的事。
  王紫霜胸有成竹,先将最不会武艺的阿尔搭儿装扮成于志敏,用眉笔替她勾画脸形,涂
上油彩,居然十足象一位少年英雄。再将阿葡装扮成阿尔搭儿,与瑾姑、阿萄、阿莎三女留
下。
  她知道阿尔搭儿未与枯巴勒朝过相,瑾姑四女也未曾进过城,也先为人虽狡,怎知道这
边人多人少?说起赴宴,自然不能连帐蓬也攒去,总得留人看守,若将阿尔搭儿留在家里,
万一遇敌来袭,反而要分出来照顾她,不如索性带去有自己在侧,总可暗里施展手脚。
  各人装扮妥当,又由战马中排出。匹当作坐骑,专待枯巴勒再来催请。
  果然过不多久,枯巴勒又和那两名浓眉环目的大汉到来。这回王紫霜以礼相待,并引它
三人与阿尔搭儿扮成于志敏相见,接着介绍了逍遥客、张惠雍、张惠雅、闵小玲、齐孛儿
等,人的姓名和身份。
  枯巴勒早知哈撒林赤有一对女儿嫁给汉人,这时见诸女里面没有阿尔搭儿,忙向假于志
敏问道:“听说于大侠在哈忽族里又娶了一位妻小,怎的不请过来让我拜见?”
  假于志敏暗骂一声“该死”粉脸虽也微红,但仍从容笑道:“她名字叫做阿尔搭儿,她
率领另外三人照顾这里,不便进城,所以未来相见!”
  她说话时几乎是一字一字分开吐出,枯巴勒还听不出有异,但那同来的两名大汉,却暗
自诧异,被此交换一眼,枯巴勒忙道:“我家主人正请各位移位宾馆,夫人不去,如何使
得?”
  假于志敏虽因枯巴勒起先说“妻小”这时改称“夫人”而微微作色。但她知道此时一露
马脚,可能将全盘大事弄糟,强自镇定下来“唔”一声:“你家主人要我们移住宾馆也是好
意但我们有很多杂物和马群,不能没有人管……”故意一指王紫霜三人道:“有她三人相
陪,已经很够了,现在就走罢!”
  本来枯巴勒的请求,已出了诸人计议之外,王紫霜还待提醒阿尔搭儿应付的方法,不料
她未发话,阿尔搭儿应付得怪、好处,“走罢”两字下来,枯巴勒总不能再呆着瞎缠不休,
不由得暗服阿尔搭儿机智。
  枯巴勒听到“走罢”两字,见主人已站了起来,只好恭应一声,跟后移步出帐。两名大
汉更是落后两步,让假于志敏、王紫霜、闵小玲、张惠雅诸女先走,暗看那少年英雄轻盈的
步法,婀娜的身形,不禁疑窦从生,又交换一眼。
  假于志敏装作未见。王紫霜,逍遥客诸人也当作不如。
  帐外已列有一匹良马,其中三匹是枯巴勒三人骑来,假阿尔搭儿和座姑三女索性回到帐
前。假于志锹指着阿葡对枯巴勒二人笑道:“这位便是我的只一位妻小阿尔搭儿,她要照管
营帐,所以不能附从!”
  枯巴勒三人那知是真是假?此时因假于志敏亲口介绍。忙一齐恭应一声。
  假于志敏煞有介事地叮嘱四女儿句,与王紫霜缓步到达马侧,回顾枯巴勒三人笑说一
声:“你们上马!”也不见他扶鞍跨征,
  也不见他踩脚起步,竟是平平稳稳地凭空拔起,轻轻落在马上。
  枯巴勒三人不由得一震,瞄伙看在眼里,却在暗笑。
  各人纷纷上马,由枯巴勒先弛引路,不消多时,到达丞相府的对面宾馆。枯巴勒肃容进
门,另有宾馆执事接待新来贵宾,王紫霜略一打量,见这宾馆建筑颇为雄伟,也在暗叹一
声:“麻雀虽小,居然五脏俱全!”
  阿尔搭儿趁机不厌其详地向宾馆执索问七问八。这一来可害苦了那些执事,生怕得罪了
贵宾,又怕泄漏了机密,既不敢不答,又不敢即答,支支吾吾,避重就轻。
  然而那执事言不由衷,为难的神情,无异掩耳盗铃,反被诸侠获知不少要事,彼此心照
不宣。
  幸而过不多久,也先亲自到宾馆与诸侠相见,经过一番虚文褥节,阿尔搭儿立将于志敏
的原意说出,并将铁木真的强弓和哈忽的私函,交给也先验阅。
  王紫霜趁这时候仔细打量也先一番,只见他年纪约在五十开外,一双环眼闪闪生光,两
扇招风大耳,耳后腮骨外露,一部虬髯八面斜飞,鹰鼻下垂如沟,浓眉横卧如帚,看起来十
足一付奸雄、叛臣的相貌。
  也先双手接过阿尔搭儿通过的强弓,只在手中一颠,立即嘿嘿两声笑道:“这大汗神
弩,那能有假?于英雄也过于小了!”立即将弓交还,顺手拆开哈忽的书信,又桀桀怪笑
道:“哈忽也算是有心人,但这事操之过急。若于英雄愿意久居大漠,这事包在老夫身上达
成,如果于英雄还要回中华去,何必与阿鲁思结这冤仇?”
  阿尔搭儿知也先指的是哈忽请他共立于志敏为大汗,好待长征阿鲁思一事,也就扬起秀
眉道:“我久不久居大漠是我的事,不见得就喜欢什么大汗的名位,但阿鲁思人残杀你的族
人,难道你不想报这个仇恨?”
  这几句话确是相当厉害,也先若说不报族仇,势必为族人共弃,若说要报族仇,则又变
成受哈忽所支配。但也先不愧为老奸巨猾,竟连说几句“从长计议”,便将哈忽的书信收进
袋中,随意与各人敷衍。
  到这时候,诸侠已知和也先没甚可谈,阿尔搭儿话锋一转,便到售马的事。也先笑道:
“这个倒是容易,于英雄只要说出数目老夫一概承担,明天便将价款送上就是!”说毕又嘿
嘿笑了几声。阿尔搭儿暗里好笑道:“你这老贼打的如意算盘,认定我们的性命过不了今
宵,所以说得恁般干脆,待我索性讹你一讹,使你吃个大亏。”假装思索一番,捏着指头计
划一会,旋道:“马儿共有三百一十六匹,我们留下十六匹,可售的是三百匹整数。那些马
匹都是壮龄的马,依照时下马价每匹三十两银子,该值九千两。但那些马匹都是久经训练的
跪马,应该加倍给值,共值一万八千两。再则每匹马都配上上好的鞍掷,每付鞍鞘取十两,
三样加起来合共是二万七千两银子,不知老丞相买得起、买不起?
  也先听她说出诺大的数目,怔了一怔旋又嘿嘿笑道:“二万七千两,不贵、不贵!老夫
作成这笔交易了!”
  王紫霜说听阿尔搭儿说得马价,竟是将达两倍的价钱,认定也先必然还价,不料他一口
答应下来,心想:“有钱人真是冤桶!”旋见也先无动于衷的神情,立即明白他意思,生怕
它又要变卦,忙说道:“你说定了!”
  也先道:“老夫从不打诳:”
  王紫霜笑道:“有多人见证,也不怕你打诳!”
  有这词锋相对的的候,宾馆执事又匆匆由外间进来,走往也先面前说了几句,也先一颔
首,立对各人笑道:“我替各位引见敝邦几位知名的人物。”执事退出门外,不消多时,已
带十几位高矮不齐的壮年人进来。
  王紫霜仅向那人一瞥,便知人人惧有精湛的艺业,生怕阿尔搭儿被别人试出不会武艺,
忙紧傍她的身左,右手挽她的左臂,暗展气功透过阿尔搭儿的身子贯入她的右掌。
  果然那些人一踏进厅内,也先即逐一引见,阿尔搭儿仗有王紫霜为她撑腰,大大方方地
与新来的好汉握手。
  那伙人多半是千夫长之流,另有达勒、沙宾勒、巴乌拉、哈尔根、顿布克等五人虽无职
司,却是瓦刺的英雄人物。那伙人瞥见这一位闻名天下的英雄于志敏,竟是文绉绉带有几分
少女婀娜的少年,全都不肯服气。所以在握手的时候,各暗用真力,打算将这少年握得痛叫
一声,便足以顾盼自豪。
  那知一捉之下,不是发觉对方一只手掌,其坚如钢,就是其软如绵,不是其热如火,便
是其冷如冰。每一人的感觉各自不同,而错愕的神情都是一样。但那文绉绉的少年仍然笑面
春风,许如不觉。这才里佩服,连带对其余各人也不敢轻视。
  但一连下去,却是几位女的,不便握手为礼,直到与张惠雍握手,才觉得功力悉敌,最
后握到逍遥客,这群莽夫又是大吃一惊。
  彼此略事寒喧,宾馆后院已陈列酒席,执事过来催促入席,也先便揖让敦请,鱼贯入
内。
  这宾馆房屋甚多,当中围着一座将有十丈广阔的大厅,厅内四壁,陈设有今华历代的古
董,悬挂有名人的书画。地上铺着灿烂的毛毡,当中吊着十盏古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厅的中央,作“品”字形安放有三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牛羊马肉,热气腾腾。圆桌中
央一口小锅,沸汤滚滚。
  这边老少诸侠,各已须服解药,存心看那也先有何诡计,因下添酒添肴看。经过大半个
时辰,诸侠已经是填饱了肚子,王紫霜轻轻一扯阿尔搭儿的衣,促她起立告辞。
  阿尔搭儿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微笑对也先道:“我们已是酒醉肉泡,若无别的要事,我
们就此告辞了!”
  也先的预定计策未得全部施展,那肯让诸侠脱笼飞去?忙道:“酒后尚有余兴。请于英
雄与各位英雄稍待片刻。”向执事挥一挥手,执事立即命人撤去酒肴,也先陪各人小坐片
刻,一队奇装异服的美女翩翩进厅。
  这一群美女的年纪约在二十岁以下,个个生得珠圆玉润,光彩照人,不需轻歌妙舞,已
是令人骨蚀魂销。
  但诸英侠早洞悉奸谋,对此绝美的人儿,只之如红粉骷髅,虎狼蛇蝎。
  也先见这群舞伎到来,敢情心中喜及。面对于志敏笑吟吟道:“听说贵邦在唐明皇时,
曾有什么霓羽衣舞,敝邦也颇欲仿效,只因为得其法,但敝邦的销魂舞虽是俗而不雅,尚可
一观,特命在贵宾面前施展助兴,尚请于英雄不吝指教!
  阿尔搭儿微微一笑道:常言说,客随主便,丞相既有此兴头,尽管施为就是!”
  也先心下大喜,挥一挥手,立又有一队美女捧着乐器进厅,为首一名向各人道过场白,
随即指挥乐队奏起和乐,霎时丝竹管弦的声音,激荡着厅里的空气,输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曲未罢,舞队中一名少女载歌载舞首先入场,纤腰乱摆,媚眼横飞,接着诸美女一一
入场,啭歌喉,舞裙风,衣热舞飞旋,裙裾飘扬,毕呈妙相,不消多少时候,已弄得那十几
名千夫长如醉如痴,十几对眼光悉投裙下。但逍遥客一干英侠仍然两眼平视,无动于衷。
  这一场淫舞并未因千夫长痴呆而收场,相反地旋舞旋急。舞中的美女不知一种什么手
法,将身上的披肩,上衣、长裙,一件接一件在舞蹈时脱下,登时酥峰高耸,芳草萋迷,丽
珠半露,肉香四溢。
  到这时候,所谓瓦刺的五位英雄人物也有点禁不住了,每人伸长脖子;找他们认为最美
妙的部位凝神注目。
  诸英侠不原看那些龌龊的丑相,侧坐了身子,面对面自自谈自笑,没有一个斜眼偷窥,
任那些美女献尽丽珠,酒干甘露,也未博得一句采声。
  也先敢情是司空见惯,所以在他手下个个显出贪婪饿相的时候,他仍能保持镇静,冷眼
观察诸英侠的神情。
  当他将双手作一比较之后,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看这情形,不但迷人家不倒,反
而要迷起自己人来了!”
  虽然他心里着急,但预定的狡计已穷,转忿仍归无用。尤其使他丧气的请来那五位英
雄,依照预定的计策应在如醉如痴的时候向于志敏一行较技。然而这时候,五位英雄俱忘,
所以个个呆若木鸡,人人双目发直。
  也先恨得心痒牙挥,狠狠地“咳”了一声。
  瓦刺五位“英雄”以巴乌拉功力最纯,首先觉醒,向阿尔搭儿一拱手道:“于大侠少年
英雄,巴乌拉不揣冒昧,敢请于大侠试演一手绝艺,以开眼界,如何?”
  王紫霜在旁边冷冷道:“有绝妙的抱舞你不看,还要看什么绝艺?依我说来,不如免了
罢!”
    巴乌拉不禁语塞。
  也先接着道:“巴乌拉英雄现有此意,她们这些庸脂俗粉既难入于英雄之目,不如把舞
收了!”
  诸舞女听说收舞,无不喜形于色,赤裸着身子,蹦蹦跳跳,退往厅后。
  阿尔搭儿“咳”一声道:“多好的舞姿,好端端为何要收了?”
  也先明知话里有刺,仍不得不勉强敷衍几句,但他始终不明白这一路外邦英杰,怎能抵
挡蚀骨散的道理。
  王紫霜却趁着阿尔塔儿和也先磨牙的时候,面向巴乌拉道:“你要我们每人显出一手
呢?还是要捉对儿厮打?”
  巴乌拉本要捉对较技,却因王紫霜说成“厮打”反而不好意思出口,勉强笑道:“何须
厮打?请于大使夫妇各显一手绝技便是!”
  张惠雅抢着道:“什么叫做绝技,我们不懂,请巴乌拉英雄先来一手,使我们观摩好
吗?”
  巴乌拉固知惠雅使刁,让他先耍,但他却有两手,也不说辞。当下微微一笑道:“人
说,弄巧不如藏拙,我想藏也藏不了,索性来个弄巧罢!我这一手玩意,名叫酒气冲天,若
是功夫不到的地方,尚望贤无指点一二。”说罢,只见他了一口酒,鼓腮运气,突然一张嘴
巴,霎时酒雾升起,初时尚看不出玄妙。过了一会,雾气一散,正梁上即嵌有无数酒珠,被
灯光一映,即如繁星万点,烁然生辉。巴乌拉哈哈两声,对各人说一句:“献丑了!”
  顿布克装作怪嗔道:“你这巴乌拉也太不知轻重。好好一根画梁强你弄成百孔千疮,这
还成活?待我替你收了罢!”张口一喷,一阵烈风过处,把梁上的酒珠吹得无影无踪,但在
另一面墙上却清晰显出一朵光华耀灿烂的押不卢花来。
  哈尔根纵声朗笑道:“顿布克好意思说巴乌拉么?你把梁上的移往墙上,好好一幅墙插
上一朵花作甚?”端了一空杯,走近墙边,杯口对正酒珠砌成的花朵,运气一眼,朵珠花立
即汇成一道光华投入杯中,墙上珠光尽敛。哈尔根持杯回座笑道:“巴乌拉喝的酒收起来只
得半杯,该罚,该罚!”
  达勒忽然站起,笑说一声:“不好!”接着道:“方才巴乌拉喷洒的时候,已在梁上留
下不少小孔,硕布克把酒珠移去,哈尔根又将残酒收回,梁上的小孔谁去收?不如让我来
罢!”身形离座而起,飘然贴在梁上,只见他一阵乱摸,果然令那些小孔全都鼓了起来。
  沙宾勒摇一摇头道:“达勒这一手虽然不坏,但你没有留意到梁上雕的凤睛原是陷进去
的,这时被你用吸铁神功硬拨了出来,试问一位凸眼睛的女人怎样好看?”在微笑中突伸两
指向梁上一指,只闻“丝”一声风响,那对眼睛果然被拨得凹了回去。
  逍遥客虽明知这五位“英雄”互相标榜,故意各显一手气功争胜。说起来他五人这一套
功夫并不算什么,但张氏兄妹首先就有点应付不来,闵小玲到底如何,尚不可知,阿尔搭儿
虽有王紫霜暗助,因为间接支援,看来也不顺利。正想提醒王紫霜休得大意,闵小玲已盈盈
起立,轻启樱唇道:方才五位英雄所演,果然各有千秋,我们十分佩服。本来我们统共有七
人,只有五人演技,我方七人就选出四人奉陪,如何?”
  也先不禁怔了一怔,但闵小玲说的有理,只好答应道:“选四人原无不可,应该有于英
雄在内。”
  闵小玲只道:“那是当然,不消说得!”回顾张氏兄妹道:“这一场就由阿敏,王妹
妹,姬前辈和我包了,你们三位先歇息一会,若需要印证,再由你们出头!”又向逍遥客笑
道:“让阿敏压轴,你我两人谁先谁后?”
  逍遥客略事沉思,寿眉扬起道:“我们四个人来个梅花问竹,你先到我,再到王姊姊,
阿敏最后!”
  闵小玲说一声:“好!”接着又道“我原不知耍些什么才好,幸亏你老说出梅花问竹,
我就先来个耍,由你老来耍花……”她把她自己的,阿尔搭儿的王紫霜的,四双筷子收在一
起,续道:“这筷子暂时当作竹子罢!”说毕,将筷子一抛,悬空竖立,叫一声:“梅花上
来!”
  逍遥客已知其意,随手将面前酒杯向筷子顶上一抛,不偏不倚停落上面。闵小玲又抛了
一根筷子,依然悬空立在杯子中央,逍遥客又将一个酒杯抛了上去。
  顷刻间筷子、杯子、杯子、杯子……竖成一根长鞭。闵小玲虽以左掌作势,承着最下面
的筷子,事实上并未碰到牙筷。
  也先和两千夫长只道闵小玲和逍遥客耍戏法,忍不住掀髯笑赞道:“好戏法!好戏
法!…”
  但达勒五人俱是行家,知道闵小玲这一套“梅花问竹”乃是以用身运气,至入掌心,形
成了一条气柱,将筷子和酒杯托着,仅凭这一手,已胜过方才自己三人一筹,不禁相顾失
色。
  闵小玲微微一笑,说一声:“姬前辈!我把这酒杯筷子鞭给你啦!”右掌作势一推,最
上面一根筷子竟缓缓倒向逍遥客面前。
  逍遥客答一声:“来得好!”双掌一握,再摊平桌面,闵小玲搭成的酒杯筷子鞭竟如虹
桥一般,弯了下去,朝逍遥客客的掌心落下。逍遥客使上面一枝链子将达左掌,右掌突然斜
斜往上一托,即将送来的杯筷接着,轻喝一声“起”,连留在闵小玲手上的一部份也倒翻起
来,杯口变作个底朝下,两杯里面的酒并不滴出。
  王紫霜笑说一声:“拿来!”伸手一招,逍遥客刚接过手的杯筷竟恁飞空往她的玉掌上
方。
  阿尔搭儿假扮了于志敏的形相,但她无法假扮出于志缺的艺,她眼见各人表演的每一套
功夫,都是一套比一套精巧,看
  得她又喜又惊,虽知王紫霜要暗助她表演一套,又恐怕自己一时不慎而露出马脚。
  所以,当那串筷子飞到王紫霜手上的时候,阿尔搭儿一颗颐心儿即提到喉咙,一双水汪
汪的眼睛,尽瞪着那串杯筷叠成的鞭子。
  但是,奇迹也就在这时出现——当阿尔搭儿眼皮一眨的瞬间,王紫霜凭空托着的杯筷,
必定跳动一下。
  阿尔搭儿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她连眨了两次眼皮,那杯筷也连跳两次,立即会意到王
紫霜已经暗助。因此,她竟笑吟吟地连续眨眼,让杯筷在王紫霜掌上跳跃不己。
  逍遥客和闵小玲最初还不知杯筷为何要无端跳跃,及至看到王紫霜和阿尔搭儿这份神
情,也就明白所以。逍遥客为引起对方在意,故意喝起采来。
  瓦刺群雄起初以为是王紫霜单独表演,及听到逍遥客喝采,注意到于志敏身上。要知于
志敏一身超人的艺业,其个如霹雷声灌进瓦刺群雄的耳朵,说她不会武功,谁敢相信?
  这时看到假于志敏眼皮一动,杯筷也跟着跳动,认为他练功“神光普照”的无上神通,
人人面容失色。
  阿尔搭儿得意到心儿开花,柔和的目光环扫桌上的酒杯,那些酒杯立即一个接一个离桌
横飞一匝,然后落回各人面前,她却及时地笑说一声:“我们献丑了!”将这一场半真半假
的把戏趁机结束。
  瓦刺群雄以沙宾勒艺业最高,眼见中原四侠一个胜似一个,已是惊佩十分,此时被阿尔
搭儿一句谦逊的话所感动,更觉得自己人横蛮到不近情理,情不自禁地起身一揖道:“于大
侠艺业通神,不需客套,我沙宾勒佩服之至!”立即亲自提壶,替阿尔搭儿筛酒。
  也先原是以为中原诸侠耍戏法,经这里一来,才知已方全吃瘪,惊得怔了一怔才随众站
起,向阿尔搭儿强陪笑脸,恭维几句。
  阿尔搭儿和于志敏结婚不算久,但因对夫婿时刻用心,不但于志敏的音容笑貌经常在她
眼底萦回甚至于志敏的一切心事多半被她猜透。她知道于志敏这回不避万里崎岖,来到瓦
刺,要的是阻止也先向明邦出兵,其次更是要逮牛祥明归案。这时与也先答讪几句,立即提
出这两椿要事。
  也先虽是奸雄,到底爱惜性命,而且他凭着大漠人的性格一旦化敌为友,立即开诚相
见,握手言欢——闻言呵呵一笑道:“于英雄来意,我已尽知。说到进兵侵扰边界,我也先
虽糊涂,也不会连年战伐,只要祁镇不短动兵戌,遵守当年旧约,决定卖个人情,彼此修
好。牛祥明这厮,果然曾经对我说过我妹妹送给祁镇为妃,祁镇却将她打进冷宫一事,使我
发怒,于英雄既然在此,我出望你回报祁镇,好好对待我妹妹……”
  他停了一停,看看阿尔搭儿脸色,续道:“不然,我总会和他算这笔烂帐,这应该说是
祁镇无理,不能说我也先横蛮,这层道理,于英雄必定明白……”
  也先把妹妹嫁给英宗一事,阿尔搭儿曾听于志敏说过。说那时候,英宗尚居南内,在
“夺门之变”之前,也先妹妹并未到英宗面前,已被曹吉祥手下一名总兵官收姬妾。阿尔搭
儿见皇帝的把子居然有人胆敢图作私用,这是亘古奇闻,还与夫婿笑谑一阵,一听也先提起
这事,忙截下他话头,剖说明白。
  接着又道:“这事英宗皇帝尚未知情,还是我自己编出,待我事中回报,相信定有合理
的区处。”
  也先听说他妹妹竟遭恁般奇冤,直气得七窍尘烟,狠狠一拍桌子道:“祁镇这样脓包,
真气死我也!于英雄既然这样说来,便烦你回去时把总兵斩了,叫人把他脑袋带给我!”
  阿尔搭儿心想:“只怕你妹妹已替人家生了孩子了,斩了那总兵,还不就是斩你的妹
丈?”但因事不关己,也就点头答应,接着又问起牛祥明。
  也先概叹道:“牛样明那混蛋连我也被他骗了,可惜他已在前几天去了阿鲁思,不然,
倒可给于英雄带去!”
  阿尔搭儿听说牛样明已离开瓦刺,立即娥眉一扬道:“这厮恁地狡猾,但纵使他能够飞
上天,我也定要把他抓下来!”随意与瓦刺群雄答讪几句,也就起立告辞。
  也先这一回用尽机谋,得不到半分好处,还要白送两倍马价、这时见中华诸侠告辞、只
好恭送离帐,再命人恭送出城。诸侠抱着轻松的心情,一出城门,就发觉帐蓬那边有异,忙
别了礼送出城的士官,飞身上马,一路疾驰。
  王紫霜眼力最尖,已看到瑾姑四女展剑阵,将一条身影围在核心,忙叫一声:“闵丫头
替我照顾这个!”向阿尔搭儿一指,首先策马猛冲,眨眨眼,回到帐前,但她并不上前助
冲,却望那被困的老人冷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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