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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凤凰》




  村子中很静,在这炎热夏天,村子中静得连蝉声也没有,那简直比有着震耳喧
闹声还更令人吃惊。原来,在树林中的鸟儿也全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丛射下来,形成一幅又一幅的光柱,其中有一幅,恰好射在
许多件锋锐的兵刃上,那是人柄雪亮精钢打成的大砍刀。

  那八柄大砍刀列成了一个半圆,每两柄的刀光相对着,几乎每一柄雪亮的刀上
都沾着血渍,雪亮的刀上,有着殷红的血,看来也分外夺目。

  刀,握在八个彪形大汉的身上,那八个彪形大汉,全都穿着玄青色的裤子,快
靴,赤着上身。

  在他们盘虬的肌肉上,迸出一串一串的汗珠来,他们脸上,充满了凶狠的神情
,一双一双瞪着前面的眼睛,充满了红丝,像是妖魔一样。

  在他们的身後,横七竖八,倒着十来个死人,每一个都至少有叁四处伤口,正
在汨汨地淌着血,那些伤口,自然全是那八柄大砍刀留下的。而被那八柄列成锯齿
形的大砍刀,逼在一排四五株大树之前的,还有七个人,那七个人的手中,他都执
着兵刃,可是不但他们的身上都受了伤,而且,从他们脸上的神情,他可以看出来
,他们打输了!

  他们不能再动手!如果他们再动手的话,那麽,他们的命运,就会像那些躺在
地上的人一样!

  但是,他们他不能逃走,因为他们已被那八柄大砍刀,逼在四五株大树之前,
那四五株大树,每一株都有一人合抱粗细,树和树之间,几乎根本没有隙缝,有一
个人,大约是想从树和树间的狭缝中挤过去逃命,但他却被夹在树缝之中。他还在
拚命挤着,额上的汗像小河一样淌下来。

  加果说林中这时,什麽声音也没有,也是不对的,因为那些人,还都喘息着,
尤其是被逼在树前的那几个人,可能他们知道,他们就会停止呼吸了,是以格外用
力吸着气和喘着气。

  还有,就是停在林子空地中的那几辆镖车,车上的镖旗正被风吹得『刷刷』作
响,镖旗倒还很鲜明,但是被逼在树前那几个镖师脸色却太难看了。

  终於,有人开口了,那八个大汉,最左首的一个,『哈哈』一笑道:「认栽了
麽?」

  被逼在树前那几个人中,离那八个汉子最近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肩头上,
已有叁道伤痕,他惨笑一声,声音在发着颤,一咬牙道:「认了!」

  那大汉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们已经认命了,如何还不放下手中的
兵刃!」

  被逼在树前的几个人中,一起向那中年人望了过来,中年人的声音更颤道:「
放下兵刃,那又如何?」那汉子笑得更旺道:「不懂太行八虎的规矩,出来走什麽
江湖?银子要,人也要,跟我们回去,等你们的至亲好友,来赎你们的性命!」

  那中年人发出了一声咆吼,突然叫道:「你们下手吧!」他一面叫,一面抖起
长剑,『刷』的一剑,已向前疾刺了出去,他那一剑,显然用足了全身的力道,是
以在一剑刺出之际,头发他飞舞了起来。

  但是他一剑甫出,一柄大砍刀,便突然扬了起来,『铮』地一声,砸在他的长
剑,震得向上,疾扬了起来,他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另一柄大砍刀的刀光,
已搠到了那中年人的胸前!

  那一刀,搠得恰到好处,刀尖刚好抵在那中年人的胸口,但是,却又并没有刺
进肉中,刀光只不过刺破了那中年人的一点皮肤,有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丝鲜血,却比鲜血旺涌,更来得惊心动魄!那搠
出一刀的汉子,陡地发出了一声厉喝,道:「谁还想动手?」

  那被逼在树前的几个人,手儿发抖,只听得『铮铮』,『锵锵』之声,不绝於
耳,他们手中的兵刃,全都抛到了地上,那中年人也已瞑目待死。

  可是,用刀抵住了地胸口的那汉子,向左望了望道:「大哥,下手不下?」

  左首那汉子笑了起来道:「自然留着,他是镖局总镖头,我至少得向他老婆,
开八万两银子!」

  那问的汉子笑了起来道:「他值那麽多麽?」

  左首那汉子道:「自然值得!这些人中,就数他最最值钱了!」

  其馀几个大汉,听见了这句话,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一样都轰然笑了起来。

  他们虽然在笑,但是,他们手中的刀,却仍是那样的稳定,左首那汉子声音一
沉,道:「你听着——」他才讲了叁个字,突然之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
来,那一阵马蹄声,来得实在太急骤了,令得人人心中,都震动了一下,也不由自
主,转头向外望去,只见一匹雪也似白的白马,已经卷进了林子,自马上骑着一个
人,或者说是一团火!

  那真是一团火,人哪有那麽红了可是,那又实在是一个人,白马疾冲到了前面
,人人都着清了,骑在马上的,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

  那姑娘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红,她头上戴着的竹笠,也是鲜红色的,竹笠下
的轻纱,更是红得像正在燃烧着的火一样,她的手中,握着一条鲜红色的软鞭,卷
成了几个圈儿,鞭梢细得像头发一样。

  那姑娘的一双大眼睛中,隐隐含着一重煞气,她沉着脸,看来有一股凛然的神
采,她一勒住了马,便陡地一抬头,喝道:「总共是几个人?」

  那太行八虎竟也是黑道上很有头脸的人物了,他们自然也还沉得住气,八柄大
砍刀,仍然以锯齿形排列着,他仍然逼在树前的那几个人之前!

  那姑娘一到,便抬头向上问,使每个人的心中,都呆了一呆,但也就在刹那之
间,只听得树上,『哈哈』一笑,一个人已从树上跳了下来。太行八虎的面色,不
禁变了一变,他们劫镖的地方中是早给拣定了的,可是在树上藏着人,他们竟然不
知道!

  那人轻轻跃下,一挺身,在身上拍了拍,天气那麽热,那人长得又肥头大耳,
可是他的身上,却穿着一件蓝得夺目的宝蓝色的长衫,可以说是纤尘不染,而且,
他额上一点汗都没有!

  这人的面上,一团和气,看他的样子,竟像一个商店的掌柜一样,他道:「姑
娘,通达镖局是十七人,已有十一个去见姥姥了,太行八虎是八个,一共还有十四
个人,全在这儿了!」

  马上的姑娘的目光,向太行八虎和那六个镖头望去,厉声道:「一个他不准走
!」

  太行八虎中,有一个突然笑了起来,他先扮了一个鬼脸道:「这位姑娘好凶,
给我作老婆,一定不——」他下面一个『要』字还未曾出口,那姑娘手中,火红色
的鞭子已扬了起来,这哪里是一道鞭子,简直就是突加其来,爆出来的一片火花?

  随着软鞭嘶空,『叭』地一声响,那还在扮鬼脸的汉子,立即发出了一下撕心
裂肺的惨叫声?

  那一鞭,贴贴地抽在他的脸中间!自额至颚,他的脸正中,已坟起了一道血痕
,他的鼻子,可以说已完全看不见了,他的眼珠他被抽得爆了出来。

  随着他发出的那惨叫声,他双手捧脸,滚了起来。太行八虎的行动他真快,那
姑娘的鞭子,才一出手,便有两个人一声旺吼,着地滚出,大砍刀已自下而上,向
那白马的马足砍了出去。

  可是,就在那两柄大砍刀,快要砍到马足之际,火红的鞭子,又呼啸着倒卷了
回来,这一次,火红的鞭子,卷在雪亮的大砍刀上,只听得『呼呼』两声脆响,两
柄大砍刀,精光闪闪,直飞上了半空中!

  那两个滚向前的大汉大吃了一惊,立时後退。

  但是鞭梢又向下一沉,先左後右,叭叭两声,又已抽在那两人的脸上,那两人
身子直跳了起来,自然,那一跳,是因为脸上的剧痛激起来的!

  他们两人脸上,他各自现起了一道鞭痕,只不过那两道鞭痕,却是在地们脸上
横过去的。

  从左耳到右耳,那两人的脸上,他坟起了一道血痕,两人一跃起之後,立时又
滚在地上,惨号起来。

  那被逼在大树之前的几个镖头,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尽皆喜形於色,太行八虎
中,还有五虎,也一起怪吼着,向前冲了过去,有两人跃在半空,叁个人是在地上
,冲了过去的,五柄大刀一起攻出!

  他们攻出的势子,不能算不快,但是他们攻得快,退得却更快,只见那姑娘手
中,火红的鞭子,先向上一撩,跃在半空的两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已自半空之
中,摔了下来,鞭子立时下沉,一个圆圈,扫了出去,那叁人中的两个,已被击退
!

  其中有一个,身形一凝,一刀还未曾砍出,鞭子呼啸着,卷了过来,已缠住了
那人的脖子。

  马上的姑娘手臂一缩,将那人拉得向前,直跌了出去,他脸上涨得血也似红,
眼珠几乎要弹了出来。那姑娘冷笑着道:「你是老大吧!」

  那大汉颤声道:「是……是……姑娘松……鞭子……」那姑娘『哼』地一声响
,那人自颈至腹,直冒血花,身上已斜斜多了一道两尺来长的鞭痕!

  太行八虎,这时每一个人,都已滚倒在地上!

  那少女的软鞭,如此出神入化,将几个镖头全看呆了!

  那一场打斗,太行八虎虽然连还手的馀地都没有,但是却也极其惊心动魄!可
是穿着宝蓝色长衫的那家伙,却始终只是反背着手,脸上也始终带着那种和颜悦色
的笑容,及至人人全倒了地,他才道:「起来,起来,八位全请起来!」

  太行八虎咬着牙,全那站了起来,八人之中,只有最早出言轻薄的那人,伤得
最重,要人扶持,其馀七个人,虽然痛得身上的肌肉,不断在跳动,然而倒还可以
站得稳,不会跌倒。

  马上姑娘慢慢地将那条火红的鞭子,又圈了起来,她冷笑着,道:「蓝掌柜,
问他们!」

  那满面笑容的胖子,走向前来,一拱手,笑着道:「不位可是认栽了麽?」

  他问的那句话,和太行八虎刚才问那六个镖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
的语气,却活像一个买卖人,拱手在问着人家是不是满意他的货色一样!

  太行八虎人人咬着牙,苦笑道:「栽啦!」

  蓝掌柜又道:「那麽,我们火姑娘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了?」

  八虎怒唬道:「什麽规矩?」

  掌柜笑得吏开心,道:「火姑娘的规矩都不知道,出来走什麽江湖,银子要,
人也要!」

  太行八虎额上的青筋,根根挺起,蓝掌柜指着大虎,『哈哈』笑了起来道:「
你最值钱,我着,你老婆不知道肯不肯把八万两锒子来赎你们?」

  那姑娘叱道:「别与他们废话,黑老扳!」

  随着她的一声轿呼,只听得耐近一株大树上,又是一个人应声道:「姑娘可有
什麽叫咐?」

  人声才起,一条人影便自树上,直掠了下来。

  太行八虎看到又有一个人从树上掠下,不禁齐皆长叹了一声,他们在此劫镖,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早已被人踩好了盘子,在林子中,有那麽多人躲着,
他们竟一点他不知道,那真的栽到家了!

  那人一落下来,只见他瘦小乾枯,面目阴森,然而偏偏穿着一件极其宽大的长
袍,是以当他自树上跃下来之际,看来就像一只大蝙蝠一样。

  那人才一落下来,身形一闪,便已到了那姑娘面前。那姑娘道:「将这八个人
全扣了起来,带回店去!」

  那人一样答应,抬头向太行八虎,望了一眼,一掀衣襟,只听得『铮铮』连声
取出一串铁环来。

  那一串铁环,一个叠一个,每一个径可半尺,中间有铁连着,只见他咧嘴一笑
,身形展动,一时之间,只听得『拍拍』之声,不绝於耳。

  他手中的铁环,有着活扣,他每掠到了一个人跟前,便在那人的头颈中,扣上
了一个铁环。

  转眼之间,太行八虎,每一个人的颈上,都被扣上一个铁环,那人拉着铁环上
的铁,喝道:「龟孙子们,跟你太爷耍乐子去吧,走!」

  他一面呼叫,一面身形转动,便向前疾奔了出去。

  太行八虎每一个人的颈上,全套着一个铁环,如何有反抗的馀地,那人一奔,
自然只得跟着向外,奔了出去,八虎之中,几个未曾受伤的,还可以跟得上,已受
伤的,自然走得慢了些。

  可是那黑衣人却越走越快,绝不等待,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林子去,有几个
简直是被他拖出去的!

  太行八虎一被拖走,那几个镖头,尽皆大大松了一口气,总镖头在地上拾起长
剑,向前走出两步,向马上那姑娘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搭救!」

  马上那姑娘却连望他不望总镖头一眼,只是向那蓝衣人道:「蓝掌柜,你点点
有多少银子!」

  蓝衣人答应一声道:「是!」

  他向着那几辆镖车,走了过去,那总镖头骇然道:「那是我们保的叁万两银子
,阁下是——」蓝掌柜抬起头来,道:「火姑娘,有叁万两银子!」

  马上的那姑娘一笑道:「他将就看了,好在太行八虎,历年来劫掠不少,在他
们身上,倒可以多得些,蓝掌柜,你吩咐人将镖车赶走!」

  蓝掌柜一声命令,只见在浓密的林荫中,又跃下了六七个壮汉来,那些人一跃
下来,便奔向镖车,一跃而上,挥起鞭子,镖车在他们的趋策下,车声辘辘,已向
着林子之外,疾驰而出!

  那几个镖头,看到这等情形,不禁尽皆呆了!

  他们刚才,被太行八们逼在树前,已在绝路,突然之间,那姑娘像一团火也似
,卷进了林子,几个照面,就将太行八们,制得服服贴贴,他们只当是救星到了,
可是,加今镖车却一样被人赶走了!

  那总镖头究竟见识广些,一见镖车被赶走,先是大叫一声,但是突然之间,他
心中陡地一动,面色也为之剧变,失声道:「火凤凰!你是火凤凰!」

  蓝掌柜笑道:「总镖头,火姑娘的名字,可不是你乱叫的,你们未曾落在太行
八虎手中,可算万幸了!」

  总镖头的神色越来越害怕,一步步,向後退着,在马上的火凤凰冷冷望定了那
几个镖头,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两株树中的那镖头身上。

  那镖头刚才急於逃走,却不料硬挤进两株树中的树缝之後,进不得,退不得,
一直挤在那里。

  火凤凰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道:「蓝掌柜,这死了的十一个人,自然
是遇敌不退,勇敢向前的好汉,得好好葬殓他们,打听他们的家属在何处,每一家
,送叁千银子去给他们?」

  蓝掌柜道:「是!这位总镖头,倒他勇敢,已落下虱,还敢出剑。」

  火凤凰点点头道:「不错,可是他们之中,有一个怕死鬼,天下最无聊的便是
瞻小鬼,得教训教训他!」

  她一个『他』字才出口,手背一扬,手中火红的鞭子,已疾扬了起来,『叭』
地一声响,正抽在那夹在两株树中间的那个镖头的身上!

  这一鞭抽下去,那个镖头只觉得肩头上一阵热辣辣地疼痛,一声惨叫,用力一
挣,竟挣了出来!

  可是他才一挣出,火凤凰的长鞭又扬了起来,长鞭在半空中,荡起呼呼的劲风
,火红色的鞭身,闪耀抖动,简直就像是一团烈火一样,喷向那人。

  那人像是自知不敌,只是双手抱住了头,火凤凰手腕连振叁下『叭叭叭』叁下
,又抽了叁鞭。

  那叁鞭一过,直抽得那镖头在地上滚动哀号不已。

  其馀的镖头,面色铁青,一声他不敢出,叁鞭之後,火凤凰手中的长鞭,又扬
了起来,那总镖头大声喝道:「火姑娘,久闻你不伤镖行中人,如何违例?」

  火凤凰叱道:「我最恨瞻小无用的畜牲,抽他几鞭,好叫他以後,切莫再临阵
退缩!」

  她手中的软鞭呼声扬起,但这一次,鞭却未曾再落下去,鞭一扬起,她就伸手
捏住鞭梢,迅速地将鞭盘了几盘,一声娇叱,道:「走!」

  她一手牵动绳,那匹白马,发出了一声急嘶,四蹄洒开,又旋风也似,向外疾
奔了出去。

  马儿驰得快疾,火凤凰身上红色的披风扬了起来,看来简直像是一团烈火,倏
忽卷进了林子,现在又卷了出去,看得人惊心动魄,吐舌不下!

  火凤凰一走,蓝掌柜向总镖头拱了拱手,看来仍是一团和气,道:「多有得罪
,在下告辞了!」

  那总镖头也道:「蓝朋友且别走!」

  蓝掌柜笑嘻嘻地道:「总镖头,我们是强盗,你留着我,可没有甚麽大好处,
还是让我走吧!」

  那总镖头苦笑着道:「遇上了火凤凰,谁能不丢镖银的?我他不想要回镖银来
了,倒是我们死了十一个伙计,火姑娘适才说,每个家属,可得叁千两银子,这叁
万叁千两银子,不知何时送到?」

  蓝掌柜道:「立时送到贵局——」他讲到这里,『啊』地一声,伸手在後脑上
拍了一下,道:「火姑娘啊火姑娘,你贪一时口快,咱们可做了蚀本买卖呢,总共
才叁万两银子,倒要送出去叁万叁千两,这买卖可做得过麽?」

  他像是在问总镖头,总镖头苦涩地笑着,蓝掌柜一声忽哨,一匹马儿从林中深
处,奔了出来。

  蓝掌柜飞身上马,又向总镖头拱了拱手,疾驰而去!

  高邑县城的大街上,天才黑,便已亮起了各种各样的灯火,两边店门前的灯火
,映得大街上,明亮得加白天一样,入夜之後街上只有更热闹了!

  在大街的转角处,有一个小巷子,大街上虽然明亮,然而那小巷子却十分阴暗
,小巷子中,他没有几家店,但是和大街那些大门面,大字号来比,却差得太远了
。在小巷的口子上有一家小酒。

  那小酒,总共才只有叁张桌子,还有一张是断了脚的,用一槐木扳,对付着支
撑着,小酒的门口,那块『太白遗风』的招牌,他不知有多少年了,油腻腻,黑沉
沉地,四个字他模糊不清了。

  像那样的小酒,买卖自然不会好到甚麽地方去,酒中的李老头,瞪视着小巷对
面,大街上的那家『聚华楼』,和在聚华楼中进出的客人。

  不过今天的情形,多少有点特别,在小酒中,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不止李老头一
个人。

  晌午时分,一个人走了进来,要了些酒菜,风卷残叶一般,吃了个乾净之後,
就伏在桌上不动。

  那人是甚麽样子,李老头他未曾着清楚,因为他一直将竹笠压得十分低,将他
的脸全部遮了去。

  他甚至在进食的时候,他不除下竹笠来,等到他伏在桌上打盹的时侯,更将竹
笠拉下来,遮住了整个脸?

  李老头好几次想叫醒那人,但是小酒中,自早到晚,兢只有那麽一个客人,李
老头他就不忍心叫醒他,赶他走了,只不过李老头心中一直在想,那人穿得那麽破
烂,不知道是不是付得出八十六文酒菜钱!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小酒中,显得更加阴暗了。经常,在这时有两个人来,李
老头还可以有点生意,是以李老头端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这时,只听得一阵急
疾的马蹄声,车轮声,一辆很大的马车,在大街上疾驰了过去。

  坐在车座上赶车的,是一个面目阴森的瘦小汉子,那瘦小汉子的身上,却穿着
一件十分宽大的袍子,他挥着鞭,车子疾驰了过去,李老头打了一个呵穴,忽然,
听得身後那人道:「才过去的是甚瘦人?」

  李老头给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只见那是足打了一下午盹
的人,已经直起身子来,李老头陪着笑,道:「那是黑老板!」

  那人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黑老板?不知道他干的是甚麽营业?」

  李老头笑了起来道:「达官是外地来的吧,黑老板开的回春堂大药,方圆数百
里谁不知道!」

  那人将头上竹笠,略抬了一抬,道:「对面聚华搂的蓝掌柜,回来了没有?」

  李老头呆了一呆,伸出手一指道:「看,他来了!」

  那人抬起头来,在黑暗中,李老头只看到那人的一双眼睛,闪闪生光,李老头
心中吓了一跳。

  在大街上,蓝掌柜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正缓缓策马,驰了过来。看来,蓝
掌柜的人缘很好,他在向前走来,一路上都有人停下来向他打招呼。

  而蓝掌柜满面笑容,他不住向各人拱着手,道着好。

  蓝掌柜来到了聚华搂门口,下了马,酒楼中立时有伙计走了出来,牵过了他手
中的马。

  那时,小酒中的那人,他向外走去,来到了李老头的身边道:「银子在桌上,
我看够了!」

  李老头他向桌上望去,那一小锭银子,怕不有一两多,李老头喜得楞住了好半
晌,等他想告诉那人,说银子太多了时,那人已经走到聚华凄门口了!

  聚华楼是高邑县城中最大的酒偻,号称『香闻百里』,百里之内的达官贵人,
全以在聚华楼宴吃喝为荣,那是有钱的大爷们化钱的地方。

  可是那人一身布衣,灰仆仆地,头上还戴着一顶竹笠,说他是马夫,他可不像
,若说他是到聚华楼去花钱的,聚华楼却也没有这号的客人!

  所以,他一脚跨进了聚华楼,就有两个伙计,冲着他瞪眼,可是那人头上的竹
笠,压得十分低,人家看不清楚他的脸面,他多半他瞧不见人家。

  他迳直向前走了过去,聚华楼之中食客如云,他拣了角落的一个座头,坐了下
来,一个店伙,老大不愿意地向他走了过去,道:「客官要甚麽?」

  那人缓缓地道:「我要吃的东西很新鲜,不知道你们酒楼,是不是有!」

  那店伙『嘿』地一声道:「除了龙肝凤心,小店倒他式式齐备,不过,价钱他
不便宜!」

  那人欠了欠身,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要一碟炒凤心,可得炒得嫩,叫你们掌
柜的过来,我要好好的吩咐他,该如何炒法,才合我心意!」

  店伙一听呆了一呆,那人也在这时,倏地抬起头来,掀下了竹笠,他虽然穿得
破旧,可是一掀下竹笠来,剑眉星目,却是威武无比!

  那店伙只不过向他看了一眼,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但是他还是
撩了撩袖子,看样子是要动手,将那个人赶出聚华楼去。

  但是,就在此时,只见那人手一翻,在面前的金漆筒中,拿起了一束筷子来,
顺手一只一只,将筷子向桌面上插了下去,他插一只筷子,那店伙面上的肉,便不
由自主,跳上一下,等到七八只筷子插完,那店伙早已转身,走了开去!

  那人的年纪,看来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四五上下,在他的脸上,挂着十分冷漠
的笑容。

  店伙走了之後,他又将筷子一只一只,拔了起来,桌面上,留下了一排整齐的
小圆洞,他等了没有多久,就看到蓝掌柜笑嘻嘻向前,走了过来:蓝掌柜一来到面
前,就拱了拱手道:「这位客官」那人手中玩着筷子,头他不抬,冷冷地道:「掌
柜的,发财啊!」

  掌桠仍然笑着,道:「小买卖,根本不值一提:「那人一面玩着筷子,一面道
:「掌橙的,我来问你,讨一种东西,下知是不是肯答应。」

  蓝掌柜笑着,道:「那要着客官要的究竟是甚麽?」

  那人冷漠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笑容来,他道:「说得好,我有一个明友,前
两个月,在甘道上,失了一批珍宝,卖了他一家,也陪不出来,只盼掌柜的高抬贵
手,还给他就行了?」

  蓝掌觉在听到『失去了一批珍宝』之际,面色略娈了一变,但是随即又满面笑
容,慢不经意的道:「阁下只怕找错人了吧,我是个开饭店的。」

  那人的面色,极其冷峻,『哼』地一声冷笑,道:「火凤凰在江湖上,大展拳
脚,她手下的四大高手,阁下正是其中之一,又何必客氡。」

  蓝掌柜『呵呵』笑着道:「我说阁下一定认错……」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
向那人的肩头上拍来,他的笑容,加此亲切和缓,他伸手出来的势子又很慢,他那
样子来拍人肩头,当真是谁都不会提防的。

  可是,就在蓝掌柜的手轻轻拍下之际,那人的手中,仍然执着一只筷子,他手
中的筷子突然向上一伸,『拍』地一声,已刺进了蓝掌柜的手心中。

  蓝掌柜发出了一声闷哼。,连忙缩回手!随着他手一缩,『当』地一声响,自
他的手心之中,落下了一片形状奇异的东西来,落在桌子之上。

  那东西呈圆形,径可寸许,微微弯曲,和手掌未曾摊平时的掌心,十分吻合,
一面光滑,另一面上,却全是寸许长短的尖刺,有十数枚之多!

  那人向那东西,冷冷地望了一眼道:「蓝掌柜,这就是你名满江湖的独门武器
『随我走』麽?」

  蓝掌柜的手心被筷子插了一下,几乎连手背都插穿,他痛得直皱眉头,额上也
不禁冒出汗来,他一手按住了受伤的手心,可是,他究竟是在江湖上走动了多年的
高手。毫不含糊。

  他一出手,便已落了下风,便知道对方定然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事实上火凤凰
名头响亮,而且专与黑道上人作对,自然他一样抢劫镖银,武林中人,可说一听到
火凤凰叁字就头病了!

  如今,居然有人找上门来,那自然不会是白白前来送死的了,他一出手,就想
暗算对方,却不料反被对方识穿,落了下风,再要动手,定然更加出丑了,是以他
心中虽然惊怒,却仍然面带笑容,道:「雕虫小我,可称不登大雅之堂!」

  要知道这位蓝掌柜,人称笑面追魂,他那种独门兵刃『随我来』,最是奇特,
专门暗算别人,他一面满面笑容,和人家说话,人家自然不会提防他,而他早已将
暗器藏在掌心之中,拍在他人的肩头上。

  暗器上的尖刺,长一寸二分,一被拍入,恰好抵在肩骨之上,只要暗器稍一移
动,便是刺骨括肌之痛,是以他一将暗器拍上人家的肩头,他手按在人家肩头之上
,他走到哪里人家那跟看他,以免剧痛,这『随我来』之称,便是由此而来的。

  这时,只听得那人一声冷笑,他的一手仍玩着筷子,筷子一横,轻轻在那暗器
上一敲,那暗器是精钢打就,一敲之下,发出了『铮』地一声响。

  那人又用筷子轻轻一挑,将暗器挑了起来,把筷子一敲,那暗器被他击得『刷
』地一声,向外飞了出去,『叭』地钉在一倏柱子上,将那柱子旁的一桌客人,吓
了一大跳,人人都抬头望了过来。

  那人冷笑道:「不知有多少武林人,伤在你这暗器之中,一身武功,难以施展
,也不算是雕虫小技了,蓝掌柜,要是你不能做主的话——」蓝掌柜仍然勉强笑着
,道:「阁下不是想去见火姑娘吧,哈哈,远是……」

  那人的神情仍然很冷漠道:「我正想见她!」

  蓝掌柜笑得十分不怀仔意道:「阁下要去见火姑娘吧。火姑根的脾气可不很好
,人家都说她像一团火!」

  那人的嘴角向上牵了牵,像是笑了一下道:「我他听说了,可是总不能老让这
团火在江湖上烧来烧去,也得有不怕死的人来做些什麽才行!」

  蓝掌柜双眼眯着道:「好一个不怕死的人!」

  他说着,便转身向外走了出去,那人立时跟在他的後面,蓝掌柜头他不回地向
前走着,穿出了店堂,来到了後巷之中,仍然继续向前走着。

  不一会,穿过了好几条小巷,来到了一家药之前。

  那药已一大半上了排门扳,只留下了一道狭缝。

  蓝掌柜一步走了进去,嚷叫道:「黑老板,有好朋友来了,你快出来瞧瞧,该
配些什麽药?」

  中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有好朋友来了麽。」

  蓝掌柜走了进去之後,跟在後面的那人,在排门板前,略停了停,面上泛出一
个冷笑来,随即除下了头上所戴的竹笠,他跟着走了进去。

  那人一脚才走了进去,便听得『嗤』地一声响,一柄两面叁刃,分水尖刺,已
向他胁下刺到!

  那人本是幔慢走向内去的,等到那柄分水刺一刺到之际,他的去势,陡地加快
,『飕』地一声,打横刺出的那柄分水刺,已经刺了个空。

  而那人手握在竹笠边上,陡地一缩手,已自竹笠的边中,抽出一柄软剑来,那
柄软剑,在半明不暗的灯光下,闪闪生光,极其锋利。

  他软剑一掣在手,身形便转,软剑跟着挥了出去。

  他软剑一挥,背靠门板而立的黑老板,又已攻出了一刺,『铮』地一阵响,两
件兵刃相交,那人的软剑,顺着黑老板手中的尖刺,直滑了下去,剑尖已刺向黑老
板的手腕,黑老板吃了一惊,赶紧缩手时,手中的尖刺,已然落地。

  而那人的身形也真快,他软剑立时向上抬了起来。

  他软剑一抬,钊尖已然直抵在黑老板咽喉上。

  他那柄软剑,其薄如纸,那人握剑在手,动也未曾动,但是那柄软剑,却在不
住发出『铮铮』的声响,上下颤动不已,剑尖就在黑老板的咽喉之上,移来移去,
黑老闲的脸色,难看之极。

  蓝掌柜在一旁,看到这等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尴尬到了极点。那
人『嘿嘿』冷笑道:「黑老板有一件事请教!」

  黑老板的声音,在不自由自主发着颤,道:「只管说!」

  那人道:「用利剑在咽喉上划一道口子,贵店之中,不知有什麽灵药,可以起
死回生?」

  黑老板吓得脸都黄了,他道:「阁下……千万莫说笑,闾下要见火姑根,在下
定当引见!」

  那人冷笑着,道:「他好,但总得留点记号才好!」

  黑老板双眼瞪得老大,那人手腕陡地一沉,软剑已然向上疾扬起来,剑尖『嗤
』地一声,在黑老板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

  而那人在出剑之後,立时身形後退,黑老板的脸上,鲜血涔涔而下,他也不去
抹拭,只是道:「多谢朋友,剑下留情!」

  那人语言冷峻,道:「不是我剑下留情,而是你们平时的作为,还没有致死之
道,火凤凰劫人财物,不伤物主,你们倒他能奉行,是以我这一剑,才不取你咽喉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黑老板道:「自然明白,不知道朋友是为何而来?」

  那人道:「我是」他才讲了两个字,忽然听得一幅布幔之後,传来了『格格』
一声娇笑,那一下娇笑,听来荡魂蚀魄,令人的心中,起了一阵极其甜腻之感。

  那人略呆了一呆,只见蓝掌柜和黑老板两人,互望了一眼,接着,布幔一掀,
娉娉婷婷,走出一个妇人来。那少妇云髻高挽,脸上薄施脂粉。

  『回春堂』的店堂中,灯光昏黄,可是那少妇走了出来之後,却是人人觉得眼
前陡地一亮。

  那少妇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轻纱外衣,体态轻盈,她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竟是
个绝色的姜人!

  她的一双妙目,注定在那人的身上,一面慢慢向前走来,又娇声道:「这位朋
友,上药店来抓药,怎麽手中还带着利器,只怕我们买卖不公道麽。我们可是公平
交易,老少无欺的!」

  那人望定了少妇,面色仍然很冷峻,那少妇又声声笑了起来道:「这位朋友有
什麽不舒服?」

  蓝掌柜在一旁笑道:「正要白娘子侍候他!」

  那少妇妙目流转,轻柔腴白的纤手,已慢慢扬了起来,她手才扬起,更是笑靥
迎人,看来诱人已极,可是突然之间,只听得『嗤嗤嗤嗤』四下响,自她青葱也似
的手指尖处,射出四枚尖针来。

  那四枚尖针,直射那人的面门,去势若电!

  那人发出『嘿』地一声冷笑,手中软剑,轻轻一挥,划出了一个圆圈,将四枚
尖针砸开!

  白娘子却又娇笑了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才发出了那麽厉害的暗器,伤人不遂
的样子!

  那人冷冷地道:「火凤凰手中四大高手,果然各有所能,但可惜只是些暗算他
人的手段!」

  白娘子仍然笑吟吟地道:「我们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那里及得上你,是大英
雄,大侠士,不知道大侠士高姓大名,也好叫我们挂念着!」

  那人冷冷地道:「不敢当得很,在下姓黄名天一,你们究竟带不带我去见火凤
凰?」

  白娘子笑得更甜,她又步态轻盈,向着黄天一走了过东,来到了黄天一的身前
,纤手再度扬了起来,这一次,黄天一的出手,比她更快,左手疾掠而出,五指一
紧,已抓住了白娘子的手腕。

  白娘子的手腕一被他抓住,五指松了一松,发出了一下娇吟,在她五指张开之
际,竟然又有四攸利针,自她的指缝中,落了下来,那人冷笑道:「我来追寻甘道
上失去的那批珍宝,老实说,不见到火凤凰,你们叁人,全要没命!」

  白娘子被黄天一握住了手腕,神色略为惊惶了片刻,但立时又笑了起来道:「
你舍得杀我麽?」

  她的声音,娇甜无比,听了令人心中起腻,黄天一的神色,在刹那间,也不再
那麽冷峻了。

  就在那时侯,在店堂一边,白娘子刚才走出来的那布幔之後,一个人本来是一
直站着不动的,这时,身形一缩,一个转身,已向前走去。

  那人身形极其高大,一蓬络腮胡子,根根如同钢针一样,可是他虽然身形魁伟
,行动却是十分轻盈快捷,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他没有。

  他走过了一个川堂,拉开了一扇门,来到了一间房间之中,火凤凰两手握着盘
成一团的软鞭,正在房间之中,走来走去,一见到那大汉进来,立时站定了身子,
问道:「来的究竟是什麽人?」

  那大汉沉声道:「他自报姓名是叫黄天一!」

  火凤凰双眉紧寮,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什麽事。

  那大汉又道:「蓝掌柜和黑老板都吃了亏,我来的时侯,白娘子已被他抓住,
他——」火凤凰突然打断了那大汉的话头道:「这姓黄的,可是使一柄锋利无比的
软剑,年纪很轻?」

  虬髯大汉点点头道:「正是,火姑娘可是认识他。」

  火凤凰双眉蹙得更紧道:「奇怪,他怎麽会出头替镖局追寻珍宝?我看这事情
,另有诡计?」

  虬髯大汉像是不明白火凤凰那样说是什麽意思,可是,他一张口,还未及问出
来,已听到白娘子的尖叫声,自店堂之中,疾传了过来。

  火凤凰身形一闪,便已向门外疾掠了出去,那虬髯大汉,连忙跟在後面,两人
一先一後,掠出了房间,经过了川堂,来到了那幅布幔之前。

  一到了布幔之前,火凤凰左手一松,右鞭一沉,一掌已然挥出,『呼』地一声
响,将那幅布幔,卷了开来。只见白娘子的手掌,仍被黄天一握着,黄天一手中的
软剑,却指在她的胸前。

  白娘子胸前的衣服,已被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口子,露出了她雪也似白的一抹
酥胸来。

  白娘子的神色十分惊恐,个是她还在勉力笑着道:「你……你要是喜欢我,只
管说好了,何必那样?」

  黄天一却只是抬头向已走进店堂的火凤凰看了一眼:白娘子他道:「好了,火
姑娘来了,还不放我麽?」

  蓝掌柜『呵呵』笑着道:「火姑娘,我们男人,见了白娘子,总要酥了半截,
可是这位黄朋友,却一点怜香惜王之心也没有,白娘子失手了!」

  火凤凰神色沉着,右手缓缓抖着鞭子,发出轻微的『拍拍』声来道:「黄明友
,你究竟为同而来的?」

  黄天一听得火凤凰这样说,陡地呆了一呆,但是随即『呵呵』大笑了起来道:
「火姑娘,你真聪明!」

  贺天一突如其来一笑,蓝掌柜,黑老板,连得被黄天一抓住的白眼子,叁人尽
皆呆了一呆,现出奇怪的神色来。因为黄天一是打着讨回失物的旗号来的,而他们
他确曾在甘道上劫过一批珍宝!

  然而,着现在的情形,像是黄天一此来,月有目的?

  黄天一一面笑,一面伸手一推,已将白娘子推得一个踉跄,向旁跌出了一步,
白娘子雪白腴嫩的手腕之上,已被黄天一抓出了五道深红的指印,显是十分疼隔,
可是她在退开之後,娇俏的脸庞上,却仍然挂着媚笑,江湖上称她作『迷魂妖姬』
,看来也不无原因。

  黄天一推开了白娘子,便望定了火凤凰,徐徐地道:「久仰火姑娘大名,火姑
娘发财啊!」

  火凤凰一声冷笑道:「你若是瞧着眼红,不妨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那兢瞧不
见了!」

  黄天一仍然笑道:「火姑娘发财,江湖上或者有人瞧着眼红,但决不会是在下
,这一点小财,还引不动黄某人?」

  蓝掌柜仍然以左手按着受了伤的右手手心,可是黄天一那样一说,他却又『呵
呵』笑着道:「听黄朋友这样说,可是有什麽大买卖麽?」

  黄天一斜睨着火凤凰,道:「大买卖倒是有,但是不知道火姑娘是不是有这个
胆子去做!」

  火凤凰一出来就寒着脸,这时,她双眉陡地一扬,厉声道:「凭这句话,就得
先吃我一鞭!」

  白娘子在一旁,轻轻地拍着手,道:「对啊,姓黄的竟敢小觑姑娘,真是非吃
一鞭不可!」

  白娘子刚才吃了黄天一的亏,这时自然唯恐天下不乱,是以推波助澜,只盼火
凤凰出手。

  火凤凰话一说完,捏住鞭柄的手指便松了一松,紧接着,左腕一沉,她手中那
根火红色的鞭子,陡地闭起一道红光,已向前疾挥而出!

  那一鞭的去势,可称快疾到了极点,但是黄天一的身形,却也不慢,鞭梢才一
向他卷到,他身子立时向旁,侧了一侧,只听到『飕』地一声响,鞭悄恰在他面前
寸许处,疾掠了过去!「火凤凰一鞭不中,一声冷笑道:「不乖乖地站着让我抽一
鞭,现在,得让我抽两鞭了!」

  黄天一怒道:「这是什麽道理?」

  白娘子又拍手道:「这可是火姑娘的规矩,姓黄的,我看你还是站着别动,捱
上两鞭子吧,若是再要躲,可成了四鞭子,你那小身子,挨得起四鞭子麽。」

  黄天一怒道:「火姑娘,我来见你,有事相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火凤凰冷笑道:「那也等吃了我两鞭子再说!」

  黄天一怒极,一抖手,手中的软剑乱颤,发出了一阵『呛呛』的声响来道:「
好,你发鞭吧!」

  火凤凰一声娇叱道:「好大的胆子,要与我动手。」

  她一个『手』字才出口,软鞭又已呼啸卷了出来,这一次,攻的是黄天一的腰
际,黄天一身一缩,陡地向後退了开去,手中软剑一沉,向鞭悄削去,他剑势极快
,只听得『拍』地一声,剑、鞭已然相交。可是,他那一剑,却并未能将火凤凰的
软鞭削断!

  他那一剑,非但未能将火凤凰的软鞭削断,而且,一剑压了下去,软鞭的鞭悄
被剑身一压,向上疾扬了跪起来,『叭』地一声,正抽在他的小臂上。

  别看软鞭是就着长剑向下一压之势扬起来的,可是力道却还是极大,黄天一急
忙一缩手,鞭悄过处,已将他的衣袖,扯下一幅来,他的小臂之上,也立时坟起了
一道血痕,足有半寸来高!

  那一阵剧痛,痛得他几乎松手撤剑,听得他怪叫一声,身子一躬,陡地向後,
疾退而出!

  那回堂药店的店堂,能有多大,黄天一和火凤凰才一动手,便负了伤,心中又
惊又急,向後退出的势子,自然不免急了些,听得『砰』地一声响,背已撞在门板
之上,『哗啦』一声响,撞跌了两槐门扳,人他已径出了店堂。

  黄天一的退势,已然算得快疾了,可是火凤凰的去势更快,黄天一才一退出店
堂,到了街心,火凤凰已然窜了出来,人鞭俱到,迎头一鞭,又已砸下!

  黄天一右臂上看了一鞭,痛得连剑他握不住,他一面向後退出,一面剑已交在
左手,火凤凰那一鞭攻到,他也不迎敌,身形斜斜向上,拔了起来。

  他身形才一向上拔起,火凤凰的鞭梢,灵蛟也似,向上一昂,听得又是『嗤』
地一声响,又将黄天一的衫脚,扯下了大片文,但是黄天一还是斜斜落在对街的屋
顶之上,站定了身子。

  在黑暗中看去,黄天一苍白的脸色上,充满了愤怒,他才一站定使骂道:「火
凤凰,你竟这样不识抬举,我好意来告知你一件大买卖,你竟这样对我。」

  这时,白娘子他已出了店堂,听得她『格格』娇笑道:「你夹着尾巴逃走吧,
还叫嚷什麽?」

  黄天一在屋顶上一抖软剑,厉声道:「火凤凰,告诉你,你不和我合作,也还
无妨,若是你想和我为难,那可是自讨没趣,莫怪我先不说明!」

  白娘子『格格』娇笑道:「是谁自讨没趣?」

  黄天一恨极,一踩足,他脚下的瓦片,碎裂了好几块,但是他的身子,却已趁
势疾拔了起来。

  黄天一的身法他真快,一拔起之後,再落下,已在另一幢房子的屋顶之上,接
着,几个起伏,便已看不见了。

  黑老板,蓝掌柜和那虬髯大汉,这时也走了出来。

  火凤凰站在街心,左手又捏定了鞭梢,白娘子在她身边道:「火姑眼,为什麽
不追。」

  火凤凰却仍然盯住了黄天一的去向,道:「你们可知道这姓黄的是什麽人?」

  蓝掌柜道:「现在我可想起来了,半夜放火,杀了开封联胜镖局一十四名镖头
的不就是他麽?」

  火凤凰道:「就是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不会有一个人来,我们还是别去
追他的好?」

  火凤凰一面说,一面身子一转,已经进了店堂之中,蓝掌柜等人,也一起跟了
进去,黑老板上好了门板,街道上又恢复了冷清,看来像是什麽事他未曾发生过,
在上弦月的月光之下,见那被黄天一踏破了瓦片的屋顶上,缓缓冒出了一个人头来
,那人头冒出一半,立时又缩了回去,当他缩回去的时候,那屋子中十分黑暗,听
得黑暗中有人沈声问道:「怎麽样?」

  才缩下来的那人道:「一点不错,火凤凰正在此处!」那声音又问道:「刚才
和她动手的是什麽人?」

  房间之中,火光闪了一闪,一盏油灯,已被点着,就着灯光,可以看到屋中的
陈设,极其简陋,一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已有五十上下年纪。

  还有一个人站着,他就是刚才从破瓦中探头出去着的那人,他的年纪十分轻,
有二十叁四年纪,浓眉大眼,一脸英悍之气,但这时他的眉心却打着结,他缓缓地
道:「那人,是大盗黄天一。」

  那中年人陡地震了一震,手按在桌上,他按在桌上的手,竟在微微发抖,过了
半晌,他才叹了一声道:「一个火凤凰,再加上黄天一,唉!」

  那年轻的一个,剑眉轩扬,道:「那就更加好办了!」

  中年人苦笑着,道:「老弟,你不知道这两人的厉害,我做了十多年捕头,什
麽样的巨盗未曾见过,可是火凤凰……唉,为了她……我不知捱了多少板子,唉,
官坐在堂子,要叫一声严限破案,却不知道我们的苦处,这公门饭可难吃得很啊!
」

  那年轻的笑了起来道:「你急什麽,你不曾听见黄天一刚才的话麽?他原来来
此,一定是想和火凤凰联手,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

  年长的一个,望着那年轻的,并不说什麽话。

  那年轻的一个又道:「可是火凤凰一向带她手下的四大高手行事,黄天一是自
讨没趣了!」

  年长的一个突然『啊』地一声,现出惊喜的神色来道:「你是说,当黄天一行
事之际,火凤凰会去拣便宜,和黄天一作对麽。」

  那年轻的点头道:「那还用说,这正是火凤凰的手法,她号称取财,不杀人,
不杀人如何取得到财,自然好惜手他人,黄天一怕要吃苦!」

  年长的双眉紧蹙道:「是不知道他们要做的大买卖,究竟是那一桩?」

  年轻的那个,『哈哈』笑了起来道:「大哥,你怎麽越来越糊涂了。莫不是叫
火凤凰,黄天一的名头吓壤了,近日来,有什麽大买卖,你难道还想不到。」

  年长的那个,陡地吃了一惊,霍地站了起来,道:「你……你是欣,他们……
他们准备下手的,是大河联镖七家镖局联保的那单镖银?」

  年长的神情,十分吃惊,可是年轻的那个,却像是毫不在乎一样,轻描淡写地
道:「是啊,听说这单金银是关外几帮客商,一年来的经营所得,数字着实不少,
不然,怎请得动大河联镖来保送?」

  那年长的摇着头道:「我看……不会吧,那七家镖局中,高手极多,必须倾巢
而出,黄天一的本领再大,也未必劫得了镖,他怎敢下手!」

  年轻的道:「这就是为什麽他要来找火凤凰了?」年长的那个,双手又不住簌
簌地发起抖来,道:「若是……若是叫他们劫了这单镖去,那我们府上下做公的,
都别再活了,老弟,你可得想想办法?」

  年轻的将手按在年长的肩上,徐徐地道:「大哥,你放心,既然请了我来,我
自然要设法的!」

  他才讲到这里,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年轻的连忙吹熄了油灯,将窗
推开少许,向外看去。

  见在『回春堂』旁边的小巷之中,五匹骏马,疾冲了出来,当前一匹白马,马
上骑着全身红衣的火凤凰,後面跟着她手下的四大高手。

  五匹马,敲起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马蹄声迅速地传远,转眼间,便已恢复
了寂静。

  年长的失声问道:「火凤凰到什麽地方去,走得那麽急?」

  年轻的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她也想到了黄天一要做的是什麽大买卖,她他
赶去察看情形了,照那样看,我也不该再耽在这里了,该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了一个懒腰,那年长的是看看地摇头,年轻的却若无其事,
拿起了竹笠来道:「大哥,我一人先去看看情形,你不必跟来!」

  他出了屋子,剩下那年长的一个,呆呆在桌旁坐了下来,屋中虽然黑暗,但他
可以看得出,他愁眉苦脸,满脸皆是忧戚的神色,是坐着不动!

  保定府西桥大街,过了那道宽阔的,可以行走四辆马车的大石桥,就可以看到
老大的一片广场。

  在那片广场之後,是一排丈许高,伸延出去,足有六七丈长,纯以大麻石砌成
的围墙,那围墙中,嵌着四块叁尺见方,整整齐齐的汉白玉。

  在那四块汉白玉上,都刻着一个字,字上漆着鲜红的颜色,自左至右,是『北
屏镖局』四字。

  两道镶满了铜钉,厚厚实实的木门,有一道关着,另一道打开了一半,叁个劲
装汉子,正自打开的门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他们走出门後,就站在门旁的两个大
石墩之前不动,威风凛凛。

  在沿着广场的大街上,这时,正有几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直驶过了广场,
来到了镖局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几个穿着华丽的生意人,走了下来,和门口的叁
人,略打了一个招呼,便一齐走进了镖局。

  北屏镖局的大门之内,是一个老大的院子,院子那头,是一列亮窗,全都镶着
明瓦。

  那四个客商,才一来到院子中,大堂内便有一个英气勃勃的中年人,迎了出来
,道:「四位来得正好,七家镖局的镖头,全已到齐了!」

  那四个客商一起走进了大堂中,镖局的大堂,极其宽宏,陈设并不华丽,但是
却有一股重实之感,桌椅都比寻常人家用的大出了许多!

  这时,围着一张大方桌,坐着几个劲装汉子,那几个人,高矮老少不一,但是
毫无例外的是,他们那是一脸精悍之色,一望便知是久历江湖之人。

  四个客商一进来,坐在桌旁的那些武林高人,却并不站起身来,只是向他们略
点了点头。

  倒是那四个客商,向各人拱着手,其中一个道:「多多偏劳,不知列位镖头准
备何时起程?」

  那将四个客商迎进大堂来的中年人,正是北屏镖局的总镖头徐高,围桌而坐的
那几个人,是大河以北,另外六家镖局的总镖头,和镖局中的高手,这一次,大河
联镖,七家镖局联保,实在是一件罕见的大事。

  徐高道:「明日辰时是个吉时,准时起程。」

  那客商道:「我们是到时前来贵镖局,还是镖队径过客店时,我们再跟大队前
进?」

  徐高皱着眉,道:「我们几个商议下来,这次虽是七家镖尚,组成了大河联镖
,但是——」徐高的话还未讲完,那四个客商,已然面上变色齐声道:「莫非……
各位已听到了什麽风声?」

  徐高摇着头,道:「不是,但我们叫保的金银,着实太大,定然有人起心,总
得小心一点!」

  那客商道:「是!总得小心一点,列位有什麽主意。」

  徐高道:「所以,最好你们由你们走,我们自保着金银进发,万一有事也不致
惊吓了你们。」

  那四个客商听了,面面相觑,神色都十分尴尬。

  坐在桌旁,一个面肉瘦削的总镖头大声道:「这还有什麽为难之处?有强盗来
了,刀抢可不带眼睛!」

  那四个客商苦笑着,道:「不瞒列位说,除了金银之外,我们还带了一些珠宝
在身上,这……」

  那几个镖头一听,面色便尽皆一沉,徐高立时道:「那就是四位的不是了,既
托了我们保送,何必还带着珠宝,事先不必让我们知道。这可不合规矩!」那四个
客商也陪笑道:「虽然有些,但却也不多,列位到了地头,自当另外重重酬谢!」

  徐高皱着眉,道:「好,那麽,明日辰时,你们打尖妥当了,镖队经过客店时
,我们一起启程便是!」

  那四个客商又拱着手,千谢万谢,告辞着退出去。

  等到四个客商走了之後,大堂之中,顿时静了下来。

  徐高背负着手,在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向一个身形瘦削,腰际围着一
条皮带,上面插着十二柄飞刀的中年人道:「杨兄,虽然列位奉我为首,但杨兄足
智多谋,不知有何高见?那中年人姓杨,名飞,号称飞刀追魂,是石家庄威远镖局
的总镖头,见多识广,甚有地位。这时,杨飞听得徐高加此说,他倒也当仁不让,
略为沉吟了一下,便道:「依咱们大河联镖的声势来看,只怕旁人,也不敢来打咱
们的主意,怕只怕一个人!」

  众人他问道:「是谁?」

  杨飞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道:「火凤凰!」

  杨飞这『火凤凰』叁字一出口,大堂中又静了下来!

  过了半刻,一个头发已然雪白,但依然矍烁的老者道:「火凤凰取财不伤人,
遇上了她倒还好!」

  杨飞冷笑一声道:「金老爷子,若是火凤凰劫了镖去,那我们卖七家镖局,也
不够赔一半!」

  那白发老者沉声道:「火凤凰他未必劫得走镖?」另一个镖头道:「我来保定
时,听得人说起,甘道上的独脚大盗黄天一,也在河北境内。」

  各镖头的面色都更沉重,徐高拍着腰际的单刀,道:「说不得,找们只多多小
心了!各位先请歇歇,明日一早,便要打点启裎了,既然在下担着名义,言语间若
有得罪,各位莫介意?」

  众镖头齐道:「徐兄好说。」

  围桌而坐的人都站了起来,各自谈论着,徐高已和几个镖头,一起离开後院,
自去打点。

  却说那四个客商,全是关外一等一的大富户,他们带着马匹,老山参,皮毛,
到关内来,一年来经营所得,着实可观,保定府大街小巷,都知道他们是关外来的
大财神,要不然,他们的金银,如何要劳动七家镖局,共组大河联镖来保送?

  这四个客商的马车,一驶到客店前,才停下,便立时有店伙迎上来,打开了车
门,那四个客商一起下了车,走到门口,掌柜的也点头哈腰,迎了出来。

  那四个客商走进了店堂,一个道:「掌柜的,我们明日辰时就走了,店房锒子
,请结一结!」

  掌柜的满脸堆笑,道:「何必着急,明年此时一起算不迟!」

  那客商笑了起来,道:「这是什麽话,住店要付银子,这还客气什麽!」

  他们正说着,只听得店堂的一角,传来了一阵嘤嘤的啼哭声,听来很是哀切,
那四个客商心中一奇,循声看去,一面问道:「谁在哭着。」

  掌柜的向店堂的一色一指,道:「就是这位小娘子!」

  这时,那四个客商,他已看到在哭啼的是什麽人,只见在一张桌子之前,一个
玲珑窈窕的小妇人,一身缟素,正在嘤嘤饮泣,她手中捏着一条丝巾,在抹拭着眼
泪,手指却如同春葱一样,白嫩得可以!

  掌柜的又道:「这位小娘子,和她爹一起上京,却不料来到这里,她爹一病不
起,竟归了西天,是我替她好说歹说,总算赊了一口棺材,死人已入了殓,可是那
笔棺材银子她却付不出来!」

  那四个客商『噢』地一声,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笑道:「看这小娘子,倒有叁
四分人才!」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笑得极其邪气,道:「关大爷,岂止叁四分人才,简直是
十分人才,我开了叁十年客店,见的女人也多了,未曾见过这等出色的。」

  那姓关的客商,笑了起来,道:「虽然说得这样好,你何不替她付了棺材钱,
留着她伺候你?」

  掌柜的一听,双手乱摇,缩了缩头:「关大爷千万莫说笑,叫我那口子听到了
,还得了?关大爷,你过去看看,这位小娘子说了,有谁替她结了店房钱,付了棺
木银子,她就愿侍奉谁一辈子!」

  那姓关的听了,已觉得怦然心动,恰好这时,那小娘子似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抬起了头来。

  她一抬头向这边望来,那姓关的客商,便呆了一呆。

  只见那小娘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虽然不施脂粉,满脸泪痕,可是那一张俏
生生的娇脸,水灵灵的眼睛,看了却一样叫人心头怦怦乱跳!

  那姓关的客商,不由自主,向前走出了一步。

  那小娘子又低下了头,却又哭了起来,另外叁个客商在後面笑道:「老弟,看
是十分的人材,若带回关外去,怕不是咱们关外,第一美人!」

  那姓关的又向前走了两步,已来到了那小娘子的身边,那小娘子已站了起来,
向着他盈盈下拜。

  姓关的忙伸手,握住了那小娘子的双手,扶着她站了起来,口中一迭声道:「
莫多礼,请起!」

  他一握住了那小娘子的双手,便再也不舍得放开,那小娘子却也不挣回手来,
只是低着头,在她娇俏的脸庞上,却渐渐泛起了两团红云来,看了格外动人!

  看到了这等情形,掌柜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店房钱,他赊来的棺
材银子,都已有着落了!

  二十个劲装,裹腿的趟子手,吆喝着,顺着大街,步伐整齐,奔了过来,街上
的行人,一起让了开来。

  在那二十个趟子手之後,是四匹高头大马,马上骑着徐高,杨飞,和另外两个
镖头,再後面,便是一阵辚辚的车声,每一辆车上插着七面色彩鲜明的镖旗,直来
到了富来客店的门前。

  那二十名趟子手,一奔到了客店前的空地,便大声吆喝道:「大——河——联
——镖!」

  在客店的空地之前,也早停了四辆马车,那四个客商,全站在车旁,一见众镖
头来到,都迎了上来,道:「各位,可是现在就起程了麽?」

  徐高一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他一挥手,立时有四名大汉,奔了过来,徐
高向那四名客商道:「这四人,惯於赶车,是镖局中人,我们这次,担着极大的干
系,不是说替四位赶车的靠不住,但可以小心,总是小心一点的好!」

  那四个客商也道:「那不打紧,听徐镖头吩咐!」那四个原来赶车的汉子,一
听得徐高的话,已插了马鞭子,走了下来,另外四人,已跃上了车去。徐高又绕着
车子,前前後後,看了一遍,这才道:「好了,四位请上车,路上他许会辛苦些,
但只求平安到达,也就说不得委屈一下了!」

  四个客商他道:「徐总镖头,说得是极。」

  他们一面说一面各自拉开车门,那姓关的最早抢着登车,他一打开车门,徐高
还未曾瞧到,骑在马上的杨飞,却已『咦』地一声道:「这是谁?」

  徐高陡地一呆疾转过身来,来到了车前,向车中望去,只见车中,坐着一个一
身素服的美人儿。

  徐高也是一怔,转过头来问道:「这小娘子是谁?」

  一个客商笑道:「这是关爷的新宠,可是一等的美人儿!」

  徐高双眉扬起,只是紧盯着车中的小娘子。车中的小娘子,像是不胜矫羞,低
着头,只是玩弄着衣角,那姓关的在一旁,已觉得十分不自在,他咳嗽了一声道:
「徐总镖头,若是没什麽事——」徐高不等他说完,便一声冷笑道:「没有事?事
情可大着啦,你知道小娘子是什麽人?」

  姓关的一怔,道:「她是什麽人?」

  徐高他不回答那姓关的话,一抖手,『锵』地一声响,长剑已然出鞘,直指着
车中那小娘子,喝道:「别装模作样了,还不快下车来?」

  那小娘子抬起头,一脸委屈的样子,扭着身,向下走来,徐高後退了一步,手
中长剑,却始终对着那小娘子,那姓关的客商也走过去,扶住了小娘子,低声道:
「你别怕,徐总镖头头一次见你,自然要查问的。」

  那小狼子秀眉微蹙,像是不胜娇态道:「可是他狠霸霸地,我……好生……害
怕!」

  徐高瞪视着那小娘子,道:「你是什麽路数,说!」

  扬飞和另外两个镖头,他跃下马来,镖车後面,还有五六个镖头,也俱都勒住
了马,向前望着。那姓关的客商不愉道:「徐总镖头,他们父女两人去京城投亲,
路过保定,她父亲染病身亡,我替她殓葬了老父,她自愿侍我,你何必如此?」

  徐高冷笑着道:「关爷,不是我说你,江湖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那姓关的涨红了脸,道:「昨晚我已纳她为妾,你以为她这样的人,会是强盗
派来的探子?」

  徐高仍然瞪着那小娘子,扬飞在一旁道:「她死了老父,关爷可曾见来?」

  那姓关的一呆,可是客店的掌柜在一旁却接过了口道:「是我替他闹了棺子来
入殓,却是不假!」

  徐高低声道:「杨兄,火凤凰手下,四大高手之中,就有一个叫白娘子的,兄
台谅也知道?」

  杨飞呆了一呆,他压氐了声音道:「我自然听说过,但是关爷说,昨晚已纳她
为妾,这白娘子总不成肯随便陪人睡觉!」

  徐高『哼』地一声道:「那他难说得很,只怕会肯!」

  杨飞皱着眉道:「看姓关的样子,那娘们昨晚迷得他不轻,要不让他带着,只
怕不行!」

  徐高又是一声冷笑,大声道:「关爷,你要是想带着她上路,便请单独启程,
要不然,就没有大河联镖这回事,随你自行决定!」

  那四个客商一听,面上的神色,都变了一变,姓关的着急道:「这算什麽?」

  徐高道:「我们担着干系,不能不小心些!」

  那小娘子却已嘤嘤哭了起来道:「别理会我了,反正我是苦命人,郎君,你自
顾自去吧!」

  姓关的一跺脚,道:「好,我和她自行上路,不劳列位费神,哼,若是她也是
强盗,那简直别走路了!」他一面说,一面在车厢中,提出了一只盒子来,交给了
另一个客商,道:「我们不便带它上路,烦你保管?」

  那客商连声答应,叁个客商一起登上了车,那二十个趟子手又吆喝着开道,徐
高和杨飞等人,也全上了马,叁辆马车,就跟在四个镖头之後。

  大河联镖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保定府的城门,城门之外,是一条笔直的官
道,趟子手奔得步伐整齐,这一次大河联镖,不但镖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连趟子
手也全是百里挑一的精壮小伙子!

  那些趟子手,不但奔走起来,步伐整齐,而且吆喝时,他格外神定气足,声音
响亮,再加上镖车上的七面锦旗,迎风招展,徐高骑在马上,也不禁有点顾盼自豪
,想想这样的阵容,也不怕有人来劫镖了!

  当日,自保定府往北,直走出了七十里,到了一值叫北河店的大镇,天色已渐
渐黑了下来。

  当大河联镖的大队,快到北河店时,徐高早已派人快马驰到了镇上,一面打点
店房,好供後来的人住宿,另一方面,探听镇上可有异样江湖人物的动静。

  常言道:行镖如行军,若不是处处防范,被劫镖的杀个冷防的话,那麽自然凶
多吉少了!

  队伍来到镇口,四骑骏马,便自镇上冲了出来,直来到了徐高的身前,马上四
人中的一个道:「总镖头,镇上平静无事,我们已包下了镇口远来客店的东半院,
一进镇,就可以歇足了!」

  徐高点头道:「办得好,大伙儿到镇上去再歇息!」

  逢州过府,趟子手他格外精神,数十人一起扯直了嗓子,叫道:「大——河—
—联——镖!」

  随着趟子手的吆喝声,车轮辚辚,马蹄得得,大队人马和镖车,已经进了北河
店的大街,大街上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众镖头也就格外抖擞了情神。

  进镇口不远处,便是远来客店,客店掌柜早就满面笑容,迎了出来,客店门口
,着实乱了一阵。

  直到镖车和镖局中人,全都进了客店,客店的门口,才静了下来,在客店对面
的一个小茶店中,这时,有两个茶客,站起来,付了茶资走出去。

  那两个茶客,一个肥头胖耳,满面笑容,另一个却是瘦削阴森,满面是骨,却
正是蓝掌柜和黑老板两人,两人走出了茶居,连望也不向远来客店望一眼,便转进
了茶店後的一条小巷之中。

  在小巷子中,他们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在低声交谈。

  黑老板低声道:「照情形,下手不易啊!」

  黑老板的脸上,这时他不见有什麽笑容,他道:「是啊,大河联镖,的确称得
上人强马壮,徐高也够精明,我们第一步棋已然失手,要看第二步了?」

  那小巷之中,有着一个面食摊,摊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正在随风摇晃着,在
面摊之前,有一个人正蹲在一张凳上,用一双粗大的筷子在夹着面。

  那面摊的摊主,则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哼着小调。

  蓝掌柜和黑老板两人,是一面说着话,一面走过来的,他们一看到有人,便立
时住了口。

  他们虽然够机灵,一见有人,便住了口,但是对那面摊前正在吃面的那人,却
他未曾注意,继续向前走着。而当他们在渐渐走近之前,那吃面的人,抬起头来,
向面摊的主人,眨了眨眼。

  那吃面的人一抬起头来,可以看出,他正是高邑县城之中,回春堂药店对面那
屋子之中,曾和冀南四府总捕头虎爪金笑谈过话的那年轻人!

  当那年轻人向面摊主人眨眼之际,面摊主人点了点头。

  那年轻人他低下头去,继续吃面,蓝掌柜和黑老板两人,也快到他的身後了,
那巷子本就很窄,又给面摊占了不少地方去,是以,当蓝掌柜和黑老板两人,要在
那年轻人身後经过时,不但不能并肩而行,而且,还几乎是贴着那年轻人的背部过
去的。

  蓝掌柜走在前面,他才一走到那年轻人的背後,那年轻人的双臂,陡地向後,
缩了一缩。

  蓝掌柜为人,可以说是够机灵的了,但是再机灵的人,也想不到,在如今那样
的情形下,会有人突然向他偷袭的,当时,他若是身形陡地向前窜出的话,或者还
可以逃开那两下肘的。

  可是,他却呆了一呆?

  就在蓝掌柜陡地一呆之间,『砰砰』两声响,两下肘,正撞在他的胸口,那两
下的力道还真不轻,撞得蓝掌柜闷哼一声,已然口喷鲜血。

  而就在那刹间,黑老板的反应他真快得出奇,双手已然向那年轻人的肩头,疾
抓了出去,那年轻人身子一转,手中的筷子,直插黑老板的双目?

  那一招的攻势,更是快疾无比,黑老板逼得向後退去,叫道:「掌柜的,风紧
,扯乎!」

  黑老板也已看出情形对自己大是不利,蓝掌柜连动手的机会他没有,一上来就
已受了伤,他是在叫蓝掌柜,快快逃走,蓝掌柜自然也明白,立时向前,奔了出去
,可是他才奔了几步,呛一声响,那面摊主人,已抖起了一条铁!

  那一条铁一抖起来,便已缠住了蓝掌柜的脖子,那面摊主人身形掠起,拉了蓝
掌柜便走。

  蓝掌柜双手握住了铁,铁已套住了他的脖子,他如何扯得脱,只得跟着向前奔
了出去。

  转眼之间,蓝掌柜已被扯着奔出了那条巷子。

  而在巷子中,那年轻人的筷子才一攻出,黑老板大叫一声,身子向後一仰,已
然一脚飞起。

  黑老板的那一脚,向年轻人的手腕,势子也十分狠疾,可是年轻人手腕向下一
沉,手中的筷子,『拍』地一声,已敲在黑老板的足踝之上!

  黑老板眼看着那一筷子敲了下来,他本来还是可以避得开去的,然而他看到蓝
掌柜已被人拽走,心中着急,只盼快快胜了对方,好赶向前去,是以他并不躲避,
拚着捱上一筷子,他想将对方到。

  可是,等到『拍』地一声,那只筷子击了下来之後,他却发出了一下嚎叫声,
身子向後一晃,『砰』地跌倒在地,他一跌倒在地,以手撑地,迅速向後移去,可
是那年轻人已大踏步追了上来。

  黑老板以手支地,在地上移出的势子,倒他不慢,可是又怎及得上那年轻人大
踏步向前跨来?

  转眼之间,那年轻人已赶到了黑老板的身前,黑老板喘着氨,道:「你手中的
铁筷子,你……你便是铁筷子方剑豪?」

  那年轻人冷冷地道:「好说,黑老板,站起来啊?」

  黑老板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虽然人已站起,但是刚才被方剑豪击中的足踝,
那一只脚却还向上提着,看他紧皱眉的样子,像是十分疼痛。

  方剑豪又冷笑了一声,『拍』地一声响,将他手中的筷子并在一起,插在腰带
之上,身形一闪,来到了黑老板的身後,抓住了黑老板的手腕,将他的手臂,硬曲
了过来,扭到了背後。

  然後,只听得他喝道:「走!」他一面喝着,一面便推着黑老板,向前奔了出
去。

  黑老板的左足,痛得不能行走,被方剑豪推着,一步一颠,向前奔去,他咬着
牙,一声也不出。

  等到黑老板和方剑豪出了巷子之後,小巷子中,又静了下来,除了面摊上所挂
的那两盏气死风灯,在不住摇曳之外,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午夜了,大街上他静了下来,远来客店门前的四盏灯笼在随风晃动着,客店中
也早静了下来。

  就在那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车声,陡地打破了沉寂,一辆马车,以极快的
速度驶来。

  而赶车的,似乎还嫌车走得不够快,鞭声『拍拍』,正狠命地在向那拉车的马
身上下着鞭子。

  那马车本来一定很华丽,可是这时,情形却糟透了。

  只见车厢的车门,破了一半,在车顶上,嵌着几柄明晃晃的单刀,车前车後,
还插着不少利箭,看这情形,倒像是这车子,是从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出来一样。

  车子直驶到了远来客店的门口,那赶车的勒住了马,喘着气,道:「关爷,这
里有客店!」

  赶车的一说,车厢中便跌跌撞撞,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正是塞外四个客商之中那姓关的,只见他头发散乱,衣服破散,还有很多
血渍,情形极其狼狈,地一出了车厢,车厢中便传来一声娇呼道:「郎君,我怕…
…你别留我一人在车中!」

  那姓关的客商喘着气道:「已到北河店,不妨事了?」他一面说,一面伸开双
臂,已从车中,抱下了一个小娘子来,那正是他新纳的美妾!这时,赶车的已自车
座上跃下,冲进了远来客店之中。

  远来客店的大门内,是一个很大的天井,东西各有一个院子,在东院的月洞门
口,站着四个镖头,那赶车的本也是镖局中人,他一奔进院子,看到了那四个镖头
,心中便自大喜,叫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那赶车的他是身上血渍斑斑,样子十分骇人,那四个镖头见了他,吃一惊道。

  『什麽事?』

  赶车的奔向门口道:「总镖头他们可在座?」

  那几个镖头道:「在,我们正在此处歇足,你们——」他们话还没有讲完,那
姓关的客商,扶着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也走了进来,那姓关的客商喘着气,道。

  『快去救人,那位侠士受了重伤,还在不断冒血,唉,你们得快设法去救他!
』

  那几个守在门口的镖头,都呆了一呆,道:「哪里又跑出一个侠士来了?究竟
是什麽事?」

  众人住东半院的门口嚷叫喧闹着,早已惊动了院中的人,只见徐高披着衣,执
着剑,大踏步走了出来,喝道:「什麽事,半夜叁更吵闹!」

  那赶车的正是北屏镖局中的人,正在气恼那四个守门的镖头还在夹缠,一看到
了徐高,犹如看到了亲人一样,他道:「总镖头,我们出事哩!」

  这时,又有几个镖头,跟在徐高的後面,走了出来,各人见到了赶车的全身是
血,那姓关的客商神情狼狈,小娘子花容失色,都是一呆,一时之间,七嘴八舌,
人人都向赶车的问了起来。

              请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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