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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
作者: 平江不肖生

第一百十九回 失杯得杯如许根由 惊美拒美无限情节




  话说江南酒侠等四个人正在懊丧之际,忽有一个少年奔进房来,朗声说道:“你们不要忧虑,
这只玉杯已被我取来呢。”这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实是出于他们所不防的,不觉都把视线一齐
注射着他。同西,却又听得陶顺凡突然的喊了起来道:“小茂,你怎么也来了?并且这只玉杯怎
么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你的手?这更是我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啊。”回头又想替那少年向众人介
绍,江南酒侠却早巳笑着说道:“我是不用你介绍的,我和你前几已见过面了。只有一桩令人骇
诧的事情,我们相隔仅有几个月,不料他又长大了许多。劈面看去,竟是一个英英露爽的少年,
谁还当他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这时毛锦桃、姚百刚也都已知道他便是周茂哉的儿子,大家便
又互相招呼了一番。江南酒侠却又向他问道:“这只玉杯,李成化存放得很是严密,我接连费了
两夜工夫,还上了他一个大当,只盗得一只空匣回来。怎么你一点手脚也不费,就把这只玉杯取
来呢?”周小茂苦笑着回答道:“一点手脚也不费,这句话倒也是不能说的。不过事情总算得凑
巧之至,而且一半还是侥幸。否则,成功得决没有这般容易。这大概也是老天可怜我那父亲,不
愿他老死于荒远之区罢?”陶顺凡道:“废话不要多说了,你究竟怎样把这玉杯弄到手的呢?”
周小茂道:“这完全不是人的意料所能及的,只能归之于天意罢了。那天,我因为和你已有好多
时不见面了,生怕你为了我的事情,或者已发生了什么岔子,所以想去瞧瞧你。后来更把这番意
思向我舅舅桌明,我舅舅居然也答允下来。我便乘了一匹马,独自一个人上道了,不料行至中途,
偶向前面一望,见也有四骑马,向前急急的行着。内有一个人的后影,看去很象是你,我便想向
你高唤一声。可是还没有开得口,又见在你们的面前,还有一骑马匆匆的行着。照情状瞧去,似
乎他在前面逃走,你们在后面追赶一般。因此我又不敢冒昧开口,倒要瞧瞧你们到底玩的是一种
什么把戏?而我自己,也不期然而然的,加起鞭来了,果然不到一会儿,见你们一行人中,有人
向前面那人唤叫着,再一会儿,又见那人惊得跌下马来,你们一行人便蜂一般的簇拥上去。我乘
此机会,便偷偷赶入在你们旁边的一带树林中,窃听你们的说话。”毛锦桃听到这里,倒又喊起
来道:“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当时我瞧见树林有些簌簌颤动,还疑心是我自己眼花撩
乱,或是神经过敏,却不道真有人藏在树林中呢。”周小茂道:“如此说来,那更是侥幸极了。
倘然你在那时再稍加注意一些,走进树林中去搜上一拽,我自然被你一搜便得。以后的事情,也
就一桩不会实现了。对你们说罢,我在林中窃听上一会以后,你们双方问答的说话,完全都听在
我的耳中。而正在这个时候,我的心中也忽的一动。暗想:李成化既是这们狡狯不过的一个人,
那他如今答允你们前去盗杯,表面上虽好象举动很是慷慨,其实只是一种缓兵之计,那里有什么
诚意。不要说你们和他劳逸不同,攻守异势,三天内不见得能够得手。就是侥幸能够得手,万一
他又暗地掉上一个花枪,不是又要失败在他手中么?因此我很想前去卧底,暗暗留心他的举动,
替你们作上一个耳目。当我刚把这个主意打定,你们也已谈判妥贴,大家依旧向前赶路。我便又
悄悄的跟在后面了。等得到了潍县,我便假装是寻亲不遇流落他乡的一个难民,在玄帝观前哀哀
哭泣着,这不过希冀于万一,不料竟会轻轻易易的使他堕入我的计中咧。”
  江南酒侠搀言道:“这倒的确是件奇事。象李成化这们狡狯的一个人,当然是十分精细的。
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也不细细盘问一下,就会把他收留下来呢?”周小茂道:“这在当
时,我也很当作是件奇事,并暗暗向自己称庆,竟会遇到这种良机。事后,方知不然。这并不算
得是什么奇事,重算不得是什么良机。因为李成化生性是最爱收徒弟的,凡是流落在他乡的人,
只要能够遇见着他,没有一个会不受他的垂青呢。”江南酒侠笑道:“如此说来,他可算得是个
广大教主了。”周小茂也笑道:“这个名称,他倒是当之而无愧的。当他把我收为弟子以后,表
面上还算信任,然而总因我是新列门墙,仍不免处处防范。我也窥见了他的隐衷,更是小心翼翼,
只好暗地窥探了。不料机会之来,竟有出人煮料之外的。就在你第一天入观的晚上,已是半夜时
分了,忽见他悄悄的走到大殿上去。我知道事情有异,也就偷偷跟随在后面。到了大殿之上,在
那佛前暗淡的灯光下,果然见他拿出一件东西,放在佛龛下面,并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要
算最是妥密没有了,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你们有本领的,尽管前来施展本领,然终不免徒劳往
返罢了。”说完这话以后,脸上又微微露着笑容。照这形状和言语瞧去,他藏放在这佛龛之下的,
不是那玉杯,又是什么呢?等他归寝以后,我又悄悄前去一探,果然一点不错。本想即挟之而遁,
但一则尚没有知道你们的寓处,二则还要瞧瞧你们盗杯的情形,觉得遁走尚非其时。因此仍把玉
杯留在原处,也管自就寝了。”
  陶顺凡忽问道,‘那么这只玉杯,,如今你究竟到手了没有呢?”周小茂笑道:“你不要性
急,我既来到这里,当然是已到手了。后来二次盗杯的情形,我都瞧在眼中。那时我恨不得告诉
酒侠老叔一声,玉杯便在佛龛下边,只要到那边去一搜便是,又何必枉费这种气力呢?然而我竟
得不到这种谈话的机会,也只索罢了。到了刚才,酒侠老叔已把这空匣盗去,我知道事机紧迫,
李成化不久就要去瞧视那只玉杯的。不如乘他未起身之前,就取了这只玉杯逃走罢。好得我在酒
侠老叔和李成化饮酒的当儿,巳听得他谈起了你们的寓处,不怕找不到你们呢。”陶顺凡忽又问
道:“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这李成化也是十分精细的人,今晚为何睡得这般熟,酒侠把他
藏在裤中的空匣盗来,你又偷偷从他观中盗了玉杯逃出,他竟一点也不知道呢?”周小茂还没回
答,江南酒侠忽笑了起来道:“这在我瞧来,倒一点也算不得什么奇怪,只不过是我放的蒙汗药
所发生的一种功效罢了。老实说:我虽是一个著名的酒鬼,然而蒙众人谬赞,还在酒字下,安上
一个侠字。在何时应饮酒?和何人宜对饮?心中总还有点分寸。如果不是要设法把这蒙汗药暗放
在李成化的酒杯中,象他这种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人,我决不高兴和他连饮上二夜的酒呢。”
这么一说,大家方恍然大悟,不觉都笑了起未。
  却又见周小茂正容敛色,突的向大众下跪道:“小子现有一件事奉求诸公。照诸公这般忠肝
侠胆瞧来,想来一定能够答允的。小子特在此—拜。”这一来,倒惊得大众一齐避席。江南酒侠
忙把他扶了起来道:“周公子有话尽管请说。无论有怎样重大的嘱咐,我们是赴汤蹈火,也在所
不辞的,公子又何必行此大礼呢?”周小茂方又说道:“如今在小子一方,就有两件事,应该同
时并行的。一是赴云南省视老父,倘然能得请于大吏,小子情愿代父服军役,二是上京师去,把
这玉杯献之某亲王,求他替老父昭雪冤狱。然而既到云南省得亲,上京献杯的一桩事,就有些分
身不得,在势不能不烦之诸位了。这还不应得受我一拜么?”江南酒侠道:“好说,好说,上京
献杯,当然是我们责任上应做的事。公子就不委托我们,我们也要向公子请求的。只是云南去此,
迢迢万里,又是瘴疠之乡。公于虽长成得很快,终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童子,只身如何去得?依
我说,不如由我们四人中,分出二人来,陪伴公子前往,事情较为稳妥呢。”周小茂道:“老叔
的盛意,固是十分可感,不过云南虽远,在我看来也和咫尺差不多。何况我仅单身一人,又没有
多少行李,中途就遇草寇,也决不会对我生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倒是玉杯价值连城,觊觎者众,
途中难免不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多去几人,小心保护为妙。”众人又向他百端劝说,周小茂仅诿
以来日再谈,大家也即就寝。谁知到了次日,大家皆已起身,独狂不见了周小茂。瞧瞧他所睡的
床上,也是空空如也。方知他已乘人不备,独自走了。大众不胜叹息。仍是讧南酒侠出的主张,
上京献杯的事,托之毛锦桃和姚百刚。他和陶顺凡二人,向往云南的一条路上,追踪上去,跟在
周小茂的后边,暗尽保护之责。大众对于这个主张,当然一致赞成。随即出了客店,互相分手,
不在话下。
  却说周小茂偷榆出了客店以后,即问清了道路,徒步向前赶路,虽明知云南相去有万里之遥,
决非短时间所能走到,中间尚不知须经过多少磨难?然而省亲情切,无论什么都不在心上。只知
走一步,便和老父近一步,终有和老父见面的一日。所以中心熙熙,神志一点也不懈怠。
  一天,他正默想着见了老父,天伦团聚后的一种快乐。忽有一骑马,从他身边驰过,不觉把
他的思潮突的打断,并使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望一望,只见坐在马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
女。身段轻倩非凡,面貌更是十分美丽。也正回过头来,向他盈盈凝望着。一和他打个照面,这
少女好似触了电一般,这骑马也就放缓下来,竟和步行的速率差不多。于是一个乘马,一个步行,
便结了个长途的伴侣,互相并行起来。这少女却真也妙得很,在这行走的时候,又时时的举起一
双妙目来,向周小茂脸上凝看。然而也只是痴痴的凝望罢了,终为一种少女的娇羞所袭,虽神意
间似乎想要和周小茂谈话,却到底没有淡得一句话。可是在周小茂一方,经她这们的一来,不免
已大有戒心了。暗想,我从前曾屡屡听人说起,在这北几省的道上,常有一种以色饵人的女盗,
勾致孤身行客,只要小小的一个不留神,就会堕入她的彀中。那么小则丧财,大则丧身,事情就
不堪设想了。我虽然没有多少行李,身边也没有什么财物,然而她这么的注意着我,终究不是好
事,还得加意防备才是。最好能避去了她,不和她同道行走,方是万全之策呢,可是这少女是乘
马的,自己只凭着一双足步行,又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去啊?不过这少女和他并行了一程,依旧没
有什么表示,似乎对他并不怀什么恶意。他的所有理想,完全是出于过虑的。而他的已开未开的
情窦,为这少女的溶溶妙目炫惑得一稍久,更不免有些发张起来,神情间显然的有些心旌摇摇了。
  然而他究是何等纯孝,又是何等有大志的人。—个转念间,他的老父如何憔悴呻吟于云南戍
所之中,又现了一幅幻象出来。立时使他神志一清,什么窃窕的少女,什么溶溶的妙目,一切都
不在他的心中。更咬了咬牙根,自己呼着自己的名儿,私自惕励道,小茂,小茂!你不要为美色
所惑啊。你只要稍一不慎,就会堕入陷坑,立刻奇祸临身,便永无和你老父见面的日子了。小茂
想到这里,又飞速的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要避去这少女的样子。这少女也似乎知道他的用意,微
微向他一笑,也即策马而前。大家这样的相缠了好多时,不觉已是落日衔山了。少女方向这轮落
日望上一望,又回头向小茂一笑,然后策马驰去。小茂顿觉放心了许多,以为自己已脱离了危地
了。
  一会几,到了一个小小村庄之中,已是暮色苍茫,颇想找个地方下宿。正在思忖之际,忽有
一个老汉迎面走来,含笑向他说道,“相公莫非要找宿处么?但这小村中是没有客店的,只老汉
的蜗居中还算清洁,或者可供相公下榻。相公也愿跟随我来么?”小茂见他脸上满含慈祥之气,
知道并非歹人,也就点头表示赞成,跟着他一同走去。
  没有行得一箭路,已到了那老汉的屋中。入门便是小小一个花园,穿过花径,却是一间绝大
的厅事,气象很是堂皇。厅后还有许多洞房曲室,看去很是繁复曲折,完全是富家的气派。小茂
昏昏然置身其中,倒不觉有些诧异起来。暗想:我起初瞧这老汉,装束很是朴素,估量也不过是
一个老农。如今进了屋中,瞧见了这种夥颐沉沉之状,方知他是一个富翁。这真叫做以貌取人,
失之子羽呢。此时那老汉却早把他肃入厅后一间书室中,殷勤请他坐下,然后笑嘻嘻的向他说道:
“老汉是拙于词令的,不足伴相公清谈。相公且在此小坐片顷,让老汉去清几个妙人儿来也。”
小茂听了此话,倒有些莫名其妙,也只好枯坐室中,赏玩那些精美的陈设以消闷。不到一会儿,
只听得室外起了一片很轻盈的笑语声,跟着又是一阵香风,送进了两个人来。小茂忙定睛一瞧时,
却是环肥燕瘦,身段不同的两个女子。更使他十分吃惊的,这燕瘦的便是今天和他厮混了半天骑
在马上的那个少女。那环肥的,年纪似乎比较的大一些,约有二十一二岁光景。相貎虽也一般的
长得美丽,只是冶荡非凡。而那水汪汪的一双秋波,顾盼起来,饶有荡意,更是足以撩人了。小
茂瞧在眼中,不觉暗暗叫苦道:糟了,糟了!我今日竟堕在魔窟中了。这明明是那马上的少女看
中了我,特地设下了这个陷阱,叫那老汉骗我进来的。加之她不但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帮手。而
这个帮手,比她更是来得冶荡, 我那里还能逃去他们的掌握之中呢?那我要到云南去省亲,不
是已成为梦想么?但我那白发飘萧的老父,或者还正眼巴巴的望我前去呢。
  他正想到这里,那环肥的,早已鸳声呖呖的说道:“嘉宾远来,有失迎迓,实是抱歉之至。
现在且请在此间小住数天,让我们一尽东道之谊呢。”说完,又举起媚眼向小茂瞟上几瞟,并嫣
然的一笑,一壁展询他的籍贯姓氏。小茂只得依实奉告。并说明省亲心切,万万不能在此耽延。
这话一说,那燕瘦的依旧一言不发,只向他睨上一眼。那环肥的,却又笑着说道:“这是公子的
一片孝心,我们怎敢再把公子强留?不过今天已是入夜,并不是赶程的时候,何妨屈留一下,且
尽一夕之欢呢?”说完,又回顾那燕瘦的道:“翠妹,你且出去吩咐一下,教他们赶快把酒席送
来,我们就在此饮宴。”燕瘦的嗽应一声,就姗姗的出去了。环肥的便又和小茂闲谈起来。便说
起她们姓王,怙恃早失,只有姊妹二人,形影相依,寄居在这红叶村中。她自己名碧娥,年方二
十一岁。妹子名翠娟,年只一十有八。至于那个老汉,并非她们的亲属,不过一个纪纲之仆罢了。
小茂只唯唯的在旁静听着,不敢和她多兜搭。
  碧娥却又接着笑说道:“但在这荒村之中,家内仅有几个女子,一个老仆,而没有什么壮男,
难免不被歹人觊觎,终究不是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愿替我妹子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万一为求事
情便利起见,姊妹二人共事一人,效学英皇故事,我们也是情愿的啊。”说到这里,又向小茂嫣
然一笑。小茂倒觉得有些毛骨竦然了。一会儿,已把酒席排好,翠娟也已回进室来。碧娥便肃小
茂入席,她自己和翠娟分坐左右作陪。小茂虽口饫珍馐,饱餐秀色,在表面上瞧起来,似乎享足
艳福。然他的这颗心,却似十五上吊桶,七上八下的升降个不定。暗想,照事势瞧来,竟是愈逼
愈紧了。她竟把效学英皇的这些话,也一点不怕羞的说出,可见已胸有成见。万一弄得不好,她
竟对我强迫起来, 这如何是好呢?不是耍把我一身坑送在这里?而再要和我老父见面,不是也
永远没有这个日子么?他这们的一想,更加如坐针毡了。只是目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旁瞬,
显着十分恐惧的神气。碧娥瞧在眼中,倒又笑起来道:“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竟是这般道学面
孔。但是我们也是好好人家,并不是诱人入阱的妓女,你为什么这般的怕惧我们呢?我劝你还是
放下些心,随随便便的钦啖罢。”说着,又将身子靠近一下,举起自己手中的一只杯子,做出硬
欲劝饮的样子。这一来,可更把周小茂急坏了,忙道:“不要如此,我自己会饮呢。”碧娥便又
格格的憨笑道:“好!那么,你自己举起酒杯来饮。否则我真要不客气,实行灌酒绐你吃了。”
小茂弄得没法可想,只好将酒杯举起,攒眉一饮而尽。
  可是作怪得很!小茂在这杯酒未饮以前,神志十分清明,只有一个远戍云南的老父在他心头。
眼前虽放着这们一双如花似玉的妙人几,他不但未有什么留恋,还把她们当作蛇蝎一般。这一杯
酒一入肚,却大大不然了。他那时刻不忘的老父,印象已渐趋渐谈,终至于模糊一片,暂时把来
搁置一边。而对于这一双少女,却十分热恋起来了。暗想:我的年纪虽只有十五岁,然而发育得
早,已成了一个壮男。这种男女爱慕之情,当然是免不了的。现在既有两个美貌女郎对我十分钟
情,甘心委身事我,我怎可辜负她们的美意呢?同时并觉得美貌的女郎,实是一般男子无上的安
慰品。倘然有人甘把现成的艳福抛来,不将她们来安慰自己一下,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呆子了。这
们一想,这双姊妹花,在他眼中瞧来,更觉比前来得美丽,竟如天仙化人一般,而在行动之间,
也就不知不觉的有些放浪起来。
  十分乖觉的碧娥,那里有瞧不出的道理?当然更是眉开眼笑的,在旁殷勤劝饮。只有翠娟,
依旧默坐一旁,并且双蛾紧蹙,好似有下什么心事一般。碧娥向她瞧了一眼,又笑嘻嘻的说道:
“碧妹,嘉宾在座,你为什么这般模样?莫非嫌闷饮乏欢么?那我们何不离座而起,对舞一回宝
剑?这或者也是娱宾之一道。”翠娟听说,忙说:“使得!”双蛾倒又渐渐展开了。随即相将离
座而起。早有小婢将剑送来。二妹即掣剑在手,立了—个门户,相将对舞起来。她们对于剑术一
道,似乎很有点儿工夫的。在初舞的时候,舞势尚是十分纡徐,还能分得出这是碧娥的剑,这是
翠娟的剑。舞到后来,急如疾风骤雨,竟把两股剑气,团成了一道寒光,再也分辨不清了。这一
来,真把个周小茂眩得眼花撩乱。而心中也一半儿是忻喜,一半儿是惊惶。忻喜的:这一双姊妹
花,不但是貌艳如花,神清如水,还具上这惊人的绝艺。如今竟肯双双垂青于己,这真可称得希
有的奇遇了。惊惶的: 自己究竟有下什么本领?对于这一双文武兼全的姊妹花,将来如何对付
得下呢?好容易二姝齐说一声:“献丑!”各把剑势收住。但仍神完气足,略不娇喘一喘,更把
小茂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又听碧娘笑着说道,“你瞧怎样?没有什么批评么?”小茂道:“我对
于武艺,完全是个门外汉,那里懂得什么好歹。不过象你们二位刚才的舞剑,就是门外汉看了,
也能知道剑艺确已登峰造极。除了连说几个好字之外,还有什么旁的话可说呢。”碧娥道:“能
博得你说上一个好字,那我们的剑术就是不好,也要说好了,但除了说好之外,你总还应贺上我
们一杯啊。”说着又笑盈盈的走到他的身旁,捧起一杯酒来,送到嘴边。这时的小茂,巳和先前
换了一个样子,只觉脂酒美色,都可以陶醉他的心灵,而使他得到无上的快乐。因此竟情情愿愿
的,把嘴凑了上去,一饮而尽。可是这酒不比寻常,是特地制来蛊惑一般男子的。何况,小茂乎
日又是涓滴不饮的一个人,那里蔡得起这酒力的发作?不到一刻工夫,头脑间早巳觉得天翻地覆,
竟晕倒在席上了。
  等到醒了过来,不知已隔了多少时候。却见此身已不在酒席上,而僵卧在锦茵绣褥之间。更
有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爵的香气,直袭他的鼻管,使他不由自主的,将睡眼揉上一揉,向身畔
一望,则见赫然卧着一人。再就这烨烨的烛光下,细细一辨那人的面目,不是那娇媚绝伦、肥如
阿环的碧娥,又是什么人呢?这时碧娥已把衫裙卸去,仅御着一件粉红色的裙服窄窄贴身,连丰
满的酥脚,几乎隐约可见,越显得妖冶动人了。正在一旁静伺着他,一见他揉眼相看,即含笑问
道,“你醒了么?象这样的好睡,连推都推不醒你,我还疑心你虽醉死了呢。”说到这里,又是
嫣然一笑。而两颊上,也不由的红晕起来。小茂瞧在眼中,更觉十分动心了。但是说也奇怪,心
中虽是十分爱慕,口中竟如噤住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能说,只怔怔的痴望着碧娥。碧娥倒又笑起
来道:“你痴望着我则甚?难道我们见面了这半天,你还不能认识我么?”这一间,才把小茂急
得进出一句活来道:“我不是不认识你。只诧异着我自己,为何醉得这般模样,竟一点也不知道,
就会和你睡在一起?”碧娥道:“这没有什么诧异,也尽可不必诧异的。我和你难道不能睡在一
起么?”说到这里,两颊上又瑟的一红,更把个头凑得近些了,小语道:“只要你肯答应我的说
话,和我结为夫妇,那就可一生一世睡在一起了。”小茂被碧娥把这玉颊一偎,心儿早巳扑扑的
跳了起来。何堪这如兰的香气,如珠的蜜语,再吹入他的耳中。更把他的这颗心,乱得不知所云。
那里还有什么勇气,否认碧娥的迭番话?碧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一见小茂只如醉如痴的望着自
己,没有一句什么话说,知道他已对着自己十分醉心。凡是自己所说的话,他没有不默认的了。
便又装出一种腼腼腆腆的样子,继续说道:“既是如此,今晚我们就在一起睡罢。到了明天,再
把婚礼补行,也还不迟。”不料小茂仍如木偶一般,一点没有什么意见表示。碧娥倒又转喜为忧
道,“怎么你竟这般的痴呆,连话都不能说了?但是照我想来,你已长成了如许,关于男女风情
的事,当然已很明了,决不致痴呆到这般呢。”一壁说着,一壁便在他身上抚摩起来。小茂只觉
得这只软绵绵的手,一抚摩到他的身上,好似有一股电气传度过去,即酥软得麻木得不可名状,
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好听她所为。
  谁知正在这间不容发之际, 忽听得訇訇的几声响,接着又是几声猫叫。原来有一只猫跳上
桌子,一不小心,竟把桌上供的一个胆瓶打碎了。这一碎不打紧,却顿时把小茂的酒力骇退,绮
梦惊醒。好似有一个金甲神,在他耳衅大声疾呼道:“小茂,小茂!醒来,醒来!这是什么时候,
省视你的老父要紧,营救你的老父要紧。怎可沉迷在温柔乡中?你若再不醒来,我可要将铜锤击
你了。”这真如闪电一般的快,在他的眼中,立刻不知道什么叫作美色。在他的鼻中,立刻不知
道什么叫作芳香。在他的耳中,立刻不知道什么叫作媚语。即把偎傍身旁那个荡冶无比的碧娥推
在一边,并厉声叱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淫婢,竟想来蛊惑我了。这在你,本不知什么唤作贞
操,什么唤作名节,当然是一无所恤。但我如果真是受了你的蛊惑,竟把远戍云南的老父忘记在
九霄云外,不是成了个名教中的罪人么?咄,你再躺在这里则甚?还不快快滚出床去。”碧娥听
了,神色一点不变,只格格的笑道:“别这们和我闹得玩了。如果胆子小一点的,吓都要被你吓
死呢。”小茂正色说道:“谁和你同得玩?也好,你既不肯起来,就让我起来罢。”说着,就要
爬出床来的样子,碧娥这才知道他又变了意,并不是虚言了。也就气的把朱颇一变,冷笑道,
“别这般的做作了。我也不是没有见过男子的,谁真希罕你这银样蜡枪头的男子?不过我有一言
奉告,你既来到此间,如果不肯真心诚意的服从我,今生今世休想再出此门。”说完这活,就陡
的从床上爬起,披上衣服,向门走去。到了门边,又回身说道:“你且三思,别要后悔。”小茂
只恶狠狠的望着她,没有一句回答他。方才绝了望,砰的一声,将门阖上,管自走了。
  小茂倒又陡起一念:其非此身巳入囚笼之中么?那是欲逃出此门,大概很是不易的了。忙也
从床上跳了起来,走至门边试上一试。果然这门关得紧紧的,似乎外面已下了锁了。不觉长叹一
声,回到床上坐下。而这种深潮,也就触绪纷来,课悔当时不该背了众人,私自逃走。如果听了
他们的说话,几个人结伴同行,也就不会遭到这种事情了。再不然,既在路上遇见了这个形状奇
诡的少女,就应得处处防范。对于这个老汉的好的奸谋,当然可以洞烛到,也便不会出这个岔子。
如今大错铸成,弄成这个局面,竟被人家囚在这斗室中了,这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眼见得他的
宝贵的生命,竟要生生的葬送在此间了。而一念及他的老父还在云南戍所中受尽磨折,自己不知
还能见上一面不能,更觉肝肠寸断,不禁泪如雨下。
  他这样枯坐了好多时,忽听门上又起了一种微声,似乎有人要打开了锁进来。暗想:这除了
那个淫婢,还有什么人呢?大概她还不能忘情于我,又想了别的方法来蛊惑我罢?但是我的主意
已决, 无沦她怎样的对付我,我总不为所惑,万万不肯顺从她的。横一横心,最多不过一死罢
了。在他想的时候,门外的那人早已把门打开。在灯光隐约中,瞧见了如云的髻发,显见他的所
料不谬,进门来的果然是碧娥了。他就立时将目闭上,显出一种不耐烦的样子。那人却早已把门
阖好,走到他的床边了。小茂不待她开口,即厉声叱道:“速去,速去!无论你怎样的花言巧语,
我总是不会相信的。”却听进来的那人娇滴滴的低声说道:“你不要错认了人,我不是碧娥。”
小茂这才将眼张开,细细向他一瞧。果然不是碧娥,却是那罪魁祸首的翠娟,不知翠娟来此存着
好意?还是存着歹意?且待第一百二十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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