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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
作者: 平江不肖生

第 四十 回 朱公子运银回故里 假叫化乞食探英雄  




  话说陆伟成见十多个衙差拥进城隍庙来,要捉拿徐书元,便问衙差道:“那叫化犯了甚
么罪,你们来捉拿他?”众衙役中有认识陆伟成的,走出来说道:“原来是陆少爷,怪不得
不知道这叫化子的来历。这东西哪里是当叫化子的,他是白莲教的馀党,姓徐名乐和。因他
鼻颠上有颗红痣,大家都叫他徐疙疸。几年前在宝庆、常德、武冈一带,犯案如山。统湖南
省绘影图形的捉拿他,汉人能见着他的面。都只道他已经隐姓埋名藏躲在甚么地方,不会再
出来了。谁知他竟敢假装一个叫化子,坐在这廊檐底下。凑巧我们这个伙计因有点事儿到这
庙里来,一落眼便看出是徐疙疸,连忙跑回衙门报信。幸亏我们不曾鲁莽,知道徐疙疸有通
天的本领,不容易捉拿,没敢禀报本府大老爷,只悄悄的约了这几个人前来碰各人的运气。
若是徐疙疸的恶贯满盈,合该死在这里,我们就拿个正着。拿着了之后,再去禀报不迟。他
不该死,我们是无沦有多少人也拿他不着的,免得禀报了自讨麻烦。”陆伟成听了,也不再
追问,随即出庙归家。次日,向家中说明了,独自骑了匹马,到乌鸦山拜访朱镇岳。
  这朱镇岳的名字,在第二回书中,已经露过了面。只因没工夫腾出笔墨来,细写他的历
史。此刻写到陆伟成学剑的事情上,本可趁势将朱镇岳的履历追述—番。只是要写朱镇岳的
履历,从头至尾至少也得二十万字,方能说得清楚。因为朱镇岳一生履历,当中连带的人物
太多,若一一写出,势必喧宾夺主,反妨碍着奇侠传中的人物。然而完全不写,一则使看官
们对于朱镇岳三个字纳闷,二则初集书中既经露过面,如果模模糊糊的放过去,似乎是一个
大漏洞,于今只好取一个折衷的办法,仅根据第三回书中清虚道人对柳迟介绍朱镇岳夫妇的
几句话的来历,追述一番,使看官们知道个大概罢了。至于与朱镇岳连带的人物的事实及朱
镇岳平生的事迹,另有专书叙述,不再多说。
  却说朱镇岳原籍是常德乌鸦山的人。他父亲名沛,字若霖。在陕西做了十多年知县。朱
镇岳是在陕西生长的。有两个哥子都在襁褓中死了,因此朱若霖夫妻把朱镇岳看得十分珍重。
朱若霖亲自教他读书,读到十二岁,在陕西就很有点文名。十三岁的这一年,因跟着他母亲
到东门报恩寺迎香。报恩寺的住持雪门和尚看见了,说朱镇岳的骨气非凡,定要收在跟前做
徒弟。朱若霖夫妇既把朱镇岳看得比甚么宝贝还要珍贵,如何肯无端送给一个和尚做徒弟呢?
亏得雪门和尚费了许多唇舌,居然把朱若霖夫妇说得愿意了,教朱镇岳拜雪门和尚为师。不
过他这拜给雪门和尚做徒弟,并不是也落发做和尚。因雪门和尚是咸丰年间毕派三大剑侠之
一,要收朱镇岳做徒弟,是要传授朱镇岳的剑术。
  三大剑侠是谁呢?第一个是广西人田广胜,第二个是江苏人周发廷,第三个就是报恩寺
雪门和尚。怎么叫做毕派呢?因这三个剑侠都是凉州毕南山的徒弟。朱镇岳从雪门和尚练了
几年剑术,禀赋足天分高的人,无论学习甚么东西,成功是比寻常人迅速些。朱镇岳虽不能
说尽得了雪门和尚的本领,然几年苦练的工夫,已不等闲了。
  朱镇岳当拜雪门和尚为师的时候,朱若霖正升了西安府知府。朱若霖在陕西将近做了二
十年的官,这二十年宦囊所积,也有二十多万两银子。那时甘肃的捻匪正在猖撅,陕西也在
摇动,朱若霖恐怕一旦变起仓卒,一生所积的二十多万银子太笨重了,不能运回家乡。知道
雪门和尚的本领了得,江湖上没人不闻名畏惧,想要求雪门和尚押送这二十多万银子由水路
运回常德。无奈雪门和尚是个方外人,不肯担当这种差使,却担保朱镇岳能押送回籍,沿途
万无一失。朱若霖见雪门和尚这们说,虽不放心自己儿子能负这们重的责任,然当时雪门和
尚既不肯去,除了自己儿子,委实找不出第二个比较妥当的人来,也只好听天由命.买了十
万两银子的黄金和十万两白银,由陆路运到龙驹寨,再由龙驹寨包了一艘大民船,把二十万
金银装上。朱镇岳这时午纪才得二十岁,这番又是初次单独山门,就押运这们多金银硬货。
凡是知道这回事的人,没一个不代替朱镇岳耽忧。
  朱镇岳却行若无事的,上船即吩咐一般船户水手道:“你们都知道这船上装载的是二十
万金银。这种草乱的时候,押着这种船在江湖河里行走,确不是一件当耍的事,你们大家都
得小心一点儿。但是我教你们大家小心,并不是要你们小心防强盗,如果有强盗前来打劫,
教你们小心有甚么用处?我说的小心,是教你们小心听我的吩咐。水路全仗顺风,此去常德
府,谁也算不定须行多少日子。照行船的惯例,凡遇顺风,总得行船,风色不顺,就得停泊。
有时一连刮了十天半月的倒风,船便得停泊十天半月不能开头。我这回却不然,不问风色如
何,我说要开船,那怕刮着极大的倒风,也是要立刻开船的。我说这码头须停泊多少日子,
那怕整天整夜的刮着顺风,也是要停着不能动的。有时经过一个埠头,看天色本可以停船了,
我说不能停,就不能停。荒僻芦苇之中,本不是停船的所在,然我说要停在这里,就得停在
这里。总之,事事须听我的吩咐。遵着我的吩咐,再出了意外,便有天大的乱子,也不与你
们相干。”
  一般船户水手见朱镇岳这般吩咐,当然诺诺连声的答应。开船之后,一切都请命而行。
每到一处码头,朱镇岳必上岸拜访这码头上的能人。一路上虽也经过几次明抢暗劫,然没有
一个能上得朱镇岳的手。朱镇岳虽在少年,却并不存心伤人,每次只显出一点儿惊人的本领
来,将抢劫的强徒打退便了。因此朱三公子的声名,绿林好汉中无人不知道,也无人不佩服,
更没有记恨前来报复的。
  船行了不少的日子。这日,已进了湖南的境界,船停泊在白鱼矶。朱镇岳知道白鱼矶一
带,并没有大能为的人,便懒得上岸去拜访。这时,正是八月间天气,夜里月色清明如镜。
朱镇岳坐在船头,对着波光月影,想起这一趟独自押运着这一船金银,行了几个月水路,沿
途遇了不少的强人,居然能平安无事的到了湖南境界。若再有几日顺风,就很容易的得到家
乡。二十岁的人,能担当这们重大的任务,在江湖上行走的,只怕古今的英雄当中,也没有
几个有这般能耐。想到此处,不觉得意起来。即叫跟随的人取了壶酒来,独自对着月光,浅
斟漫酌。不知不觉的,已饮到了三更时分。
  朱镇岳觉得凉露袭人,正待回舱睡觉。才立起身来,猛觉得船身往下略沉了一沉。朱镇
岳是个生性机警的人,即知道是有大本领的人上了船。抬头迎着月光一看,只见一个魁伟绝
伦的汉子,一只脚立在桅尖上,一只脚向天翘起来。那汉子的身法真快,朱镇岳刚唗问了一
声是谁,已一闪落到了船头,双脚踏实的时候,正如风飘秋叶,丝毫不闻声息。朱镇岳万分
想不到此地竟有这种能人,想问出姓名来再动手。谁知那汉子不等朱镇岳有问话的工夫,已
放出剑光来,朝朱镇岳便刺。朱镇岳见如此鲁莽,不由得发怒,也回剑对杀起来。二人周旋
了好一会,那汉子毕竟不是朱镇岳的对手,身上受了好几处伤,狼狈不堪的逃去了。
  朱镇岳这番虽打胜了,然心里非常纳闷。暗想这白鱼矶地方,不曾听说有如此能人。并
且这人的剑法,和我的剑法一般无二。他突如其来,也不答话,究竟是来劫银子呢?还是有
意来看我本领的呢?他既得这们高强的本领,就不应看了这点银子便眼红。若是有意来看我
本领的,却为甚么不肯和我答话呢?我师傅曾向我说过,同练毕派剑术的,连我师傅只得三
个人:一个在广西,一个在江苏,湖南地方没有。如果这人是和我同派的,就光明正大的来
看我的本领也很容易,如何犯着是这们来呢?倘若我的手段毒辣些儿,是这们把一条性命误
送在我手里,岂不后悔也来不及?他这番虽是打败了,然当与我交手的时候,他半点也不肯
放松,竟是用性命相扑的样子,有意来看我的本领,也不应该逼得这们紧。朱镇岳是这们想
来想去,毕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放过一边,等到有机会,再探访这人的踪迹。
  又行了几日,这日已到了白马隘地方,离常德只有八九十里水程了。若明日风色好,只
须一日工夫,便能达到目的地。朱镇岳因在白鱼矶稍为大意了些儿,就遇了一个有能为的汉
子,便不敢再大意了。那怕是一处很小的乡镇码头,都得上岸去探访探访。恐怕在大功告成
的时候,出一个岔子,弄得前功尽弃。
  这日船抵白马隘的时候,天色还很早。朱镇岳将要上岸去,照例吩咐船户道:“我上岸
去了,你们看守着船头船尾,不许闲杂人等上船来。”这几句话,从龙驹寨开头,朱镇岳凡
是停船上岸,没一次不是这们吩咐,船户水手都听得厌了。一路之上,也没外人上过船,船
户水手心中,因也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只大家齐声应是便了。
  朱镇岳上岸去没一会,忽有一个蓬首垢而的叫化,弯腰曲背,慢慢的挨近船边来,伸手
向船户要讨点儿饭吃。船户挥手喝道:“你向别处去讨罢,我这里是没有打发的。”叫化停
了一停,流着眼泪哀求道:“你教我向哪里去讨呢?我在这里已讨了大半日,还不曾讨得一
颗饭到口。可怜我已饿的不能动了,残菜剩饭不拘多少,胡乱给我吃点儿吧。”船户听了这
叫化说话带些陕西口音,不觉动了同乡之念。打量了叫化几眼,问道:“你是哪里人?我看
你年纪很轻,大约还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儿,也还生得不丑,怎么会在这里当叫化呢?”
  这叫化听子,更哭着说道:“我原是陕西人。因在七八岁的时候,跟随着父亲到常德做
生意,家中也有不少的产业。只怪我自己不好,不肯认真读书,也不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
去年同我父亲到这白马隘来收帐,偶然看上了一个姑娘,一时舍不得离开。回常德后,就偷
了我父亲二百两银子,瞒着家里人,仍到白马隘来,和那姑娘相好。二百两银子用不了多久,
银子一用光,那姑娘便不肯留我了,将我赶了出来。我无颜回常德去,就流落在这里。可怜
我父亲只得我这一个儿子,忽然间不见了我,也不知急到甚么样子。我于今实在苦的不能受
了,满心想回常德去。水路虽只八九十里,但是没有船钱,身上又是这种模样,谁也不肯把
船载我去。早路有一百四五十里,我此刻害了一身的病,那里能行走得这们远。眼见得我不
久就得死在这白马隘,尸骨莫说回家乡,就是要想回常德,等我父亲瞧一眼,也是做不到的
事。”说到这里,竟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这船户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听了这些可惨的话,又看了这种可怜的情形,不因不由的
踌躇了一会道:“我也是陕西人,难得在这里遇着同乡。这船正是要到常德去,若是风色好,
只明日一天便到了。载你一个人回常德,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这船不比寻常的船,这是西
安府的朱三公子包定了的船。朱三公子曾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上船。这干系非同小可,我
不敢担当。饭菜是没要紧的东西,我倒可作主,给你饱吃一顿。我再可寻两件衣服给你,虽
说不得称身合式,比你此刻身穿的略为光彩一点就得咧,搭便船回常德也容易些。”船户说
罢,自去船梢里端了一大碗饭菜出来,教叫化就河岸上吃。又转身到舱里,寻了两件半旧的
衣服,拿出来交给叫化。
  叫化略吃了些饭菜,即退还船户道:“饿极了,反吃不下。最好是慢慢的做几次吃下去。
承你老看顾同乡的情分这们待我,我心里实在感激了不得,我在这河边讨吃,已有几个月了。
给残莱剩饭我吃的不是没有,然像你老这般和颜悦色跟我谈天的,实在一个也不曾遇见过。
我今日能在这地方遇见乡亲,真是不容易的事。赏我的饭菜,又给我的衣服,我更不应该不
知足,再说甚么。只是你老虽把这衣服给我穿了,我想趁便船去常德,仍是做不到的事。我
的体质又弱又多病,这衣服到我身上,不要几个时辰,就得被几个强梁的叫化剥了去,甚至
身上还得挨他们打几下。因此这衣服我也不敢穿,你老还是不给我的好。如果蒙你老可怜我,
肯给我船梢一尺的地方,蹲几个时辰,得到常德,你老便是我的重生父母,到死也感激你老
的恩典。到常德之后,并得请你老到我家里去款待。古语说得好:救人须救彻。不知你老肯
慈悲慈悲么?”说着,嗓音又硬了,眼睛又红了。
  船户听了这些话,看了这种情形,心肠不由得更软了。慨然答道:“好,我就担了这干
系罢。你来蹲在船梢里,不要声响。只要到了常德,朱三公子便知道,也没要紧了。”叫化
连声道谢。船户遂将叫化引到船梢,揭开两块舱板,指着里面,对叫化道: “朱三公子每
次上岸回船,照例须满船搜看一遍。你躲在这舱板底下,不要声响。等公子回来,搜看一遍
之后,我再放你出来坐着。”叫化向船户作了个揖道:“我决不敢声响,连累你老。”随即
钻进船底,蹲伏做一团。船户将木板盖好,自以为朱三公子不会察觉。
  天色将近黄昏。朱镇岳回到船上,照例在船头船尾巡视了一遍。回到舱里,将船户叫到
跟前,喝问道:“你这东西,好大的胆量。怎敢不遵我的吩咐,引人到船梢躲着?”船户一
听这话,脸上不由得惊变了颜色,口里一时吓得答不出话来。朱镇岳一叠连声的催问道:
“快说!引上来的甚么人?”船户心想,公子已经知道了,是隐瞒不过去的。只得说道:“请
公子息怒,小的不敢引坏人上船。是一个年轻小叫化,他家也住在常德,因流落在此地,不
得回乡,来船上讨吃,一再恳求便载他回常德。小的不合一时糊涂,存了个可怜他的念头,
将他引到船梢底下蹲伏。以为只有一日,便到了常德,所以不敢报给公子听。”朱镇岳停了
一停,起身说道:“带我去看看,是个甚么模样的小叫化。”船户遂把朱镇岳引到船梢,将
木板揭开,对叫化说道:“快出来叩见公子。公子已知道有人上了船,我不敢再隐瞒,怪不
得我不救你。”那叫化战战兢兢的立了起来,低头站着,十分害怕的样子。
  朱镇岳仔细端详了两眼,顺手朝着船户脸上,就是一个嘴巴打去。骂道:“你这种蠢东
西,哪里这们不知礼节?这般教人蹲伏着,岂是待客的道理?”骂毕,即转身对叫化拱手陪笑
道:“请好汉恕船户是村野愚夫,肉眼不识英雄,小可又不在船上,多有得罪之处。请进前
面舱里去,坐着细谈罢。”可是作怪,那叫化初见朱镇岳的时候,吓得那们缩瑟不堪的样子,
及听朱镇岳说了这番客气话,便立时改变了态度,笑容满面的也对朱镇岳拱了拱手,答道:
“岂敢,岂敢。江湖上人都称朱三公子了得,固是名不虚传,敬佩,敬佩。我此刻还有事去,
改日再来领教罢。”说完,要走。朱镇岳那里肯放呢?连忙拦住说道:“瞧我不起的,不至
亲降玉趾。这船上比不得家中,并没好的款待,只请喝一杯寡酒,请教请教姓名,略表我一
点儿敬意。”叫化略沉吟了一下,即点头应道:“也罢。与公子相会,也非偶然。”
  朱镇岳欣然叫厨子安排酒莱,邀叫化进舱。朱镇岳取出自己的衣服来,双手递给叫化道:
“请暂时更换了,好饮酒叙谈。”叫化也不客气。有当差的送过水来,叫化洗去了手脸污垢,
换了衣服,顿时容光焕发,面如冠玉,众船户水手偷看了,都吃惊道怪。
  须臾,酒菜摆好。朱镇岳推叫化上坐,自己主位相陪。酒过三巡,朱镇岳才举杯说道:
“兄弟这番奉家父母及师尊之命,冒昧押运二十万金银回常德。这二十—万金银,是家父一
生宦囊所积,其中毫无不义之财。因此沿途多少豪杰,都承念及这点,不忍多与兄弟为难,
兄弟乃得平安到此。今承足下光顾,必是有缓急之处,务请明白指示一个数目。需用多少,
如数奉上,决不敢稍存吝惜。不过尊姓大名,仍得请教。”说罢,斟了一杯酒送上。
  叫比哈哈大笑道:“公子的眼力,确是不差。但是认我是为缓急需钱使用,来此转银子
念头的,就未免拟于不伦了。我家虽非富有,然我并没有需银钱使用的事。公子这番好意,
我不敢领情。” 朱镇岳听了,不觉面生惭愧,连忙起身陪罪道:“兄弟该死,妄以小人之
心,度君子之腹,还望足下恕兄弟粗莽,请明白指示来意。”叫化反问道:“公子还记得在
白鱼矶遇的强盗么?”朱镇岳惊道;“怎么不记得,兄弟看那人并不是强盗,是怎么一回事
呢?”叫化很注意似的望着朱镇岳,问道:“公子怎的知道那人不是强盗呢?”朱镇岳笑道:
“这何难知道。有那们本领的人,如何会做强盗?便是要做强盗,可下手的所在也很多,何
必来转同道的念头?兄弟因此敢断定他不是强盗。” 叫化又问道:“他或者不知是公子,也
未可定。”朱镇岳摇头笑道:“他若不知是兄弟,来时的情形,便不是那们了。于今且请说
那人怎么样,当时不肯道姓名,究竟是那个?兄弟正愁没处打听。”叫化笑道:“那人诚如
公子所说,不是强盗。他本人既不肯向公子道姓名,我也不敢代他将姓名说出。那人因在公
子手里受了重伤,于今还在家调养。那人有朋友,有些代那人不服,要前来和公子见个高下,
却派了我先来探看一番。公子今夜小心点儿便了,多谢公子的厚意,我们后会有期。”说罢,
起身作辞。
  朱镇岳竭力挽留住,说道:“此刻不到初更时候,还早得很,何妨坐一会,兄弟还有话
奉问。”叫化又坐下来,说道: “时候虽说尚早,不过我来的时候,曾和派我来的人约定,
在二更以前,回报探看的情形,他等我回报了再来。若过了二更不见我回去,便认作我的形
迹已被公子看破,本领敌不过公子,死在公了手里了,他就前来替我报仇雪恨。那么,和公
子相见的时候,他既存着报仇的心,动起手来,就不免要毒辣些,依我的愚见,为公子着想,
还是早放我回去的好。免得仇人见面,以性命相扑。设有差错,公子固是后悔不及,就是我
也对不起公子这番款待我的盛意。”
  朱镇岳听完这番话,不觉怒形于色,勉强按纳住火性的样子说道:“足下这话,虽是一
番好意,为兄弟着想。但是未免太把兄弟看的不成材了,兄弟也不敢领情。俗语说得好:来
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不存报仇的心,兄弟也未必敌得他过。他便存着报仇的心,兄弟也未
必就怕了他。足下既这们说,兄弟本来不必执意挽留的,至此也不能不把足下留在这里了,
倒要看他报仇的本领怎样。足下万不可去回报,只在这里多饮几杯。”叫化当说完那些话之
后,很留意看朱镇岳的神气,见朱镇岳发怒,倒笑容可掬的举着大指头向朱镇岳道:“只就
这点气概上看来,已是一个好汉了。我遵命在此坐地便是。”
  朱镇岳忽然问道:“足下不要见怪,等歇那人前来报仇,兄弟免不了和他动手,那时足
下怎么样呢?”叫化笑道:“我只坐在这里,动也不动。公子盖世的豪杰,固用不着我帮助.
那人若是要我帮助的,也不至来会公子了。我作壁上观,谁胜谁负,我都不出来顾问。”朱
镇岳点头道;“这就是了。大丈夫言出如箭。兄弟有所布置,足下也请不必顾问。”叫化连
连应好。朱镇岳遂将众船户水手都叫到跟前说道:“你们把大锣大鼓,准备在船桅底下,半
夜时分,若觉得船身摆簸得厉害,仿佛遇着大风浪似的当儿,就大家将锣鼓擂打起来。手里
一面擂打,口里一面吆喝,不妨闹得凶狠。船身不平定,不可停止。”众人齐声答应了。各
自退出舱外准备,也没人敢问是甚么用意.朱镇岳吩咐了船户去后,仍旧和叫化开怀畅饮,
只不谈叫化及白鱼矶所遇那人的身世,知道叫化是决不肯说的。
  二人饮到天交二鼓,朱镇岳从箱里取出一副软甲来,披在身上.全身扎束停当了,向叫
化笑道:“请清坐一会,就来奉陪。”叫化忙起身斟了杯酒奉上道:“预祝公子制胜克敌,
请饮这杯。”朱镇岳接过来放下道:“但愿能托足下的鸿福,等回来再饮不迟。”
  朱镇岳跨出舱门,心想白鱼矶那汉子,来时先抢船桅,他朋友或者也是如此。我何不先
在桅颠①上等候他来?遂耸身上了桅颠。这时隔白鱼矶遇那汉子才得几日,夜间的月色,仍
甚分明。朱镇岳在桅颠上约等了一个更次,猛见雪白的沙洲上,一条黑影比箭还快的向桅颠
上射来。朱镇岳不等他近身,即高声喝了句:“来得好!” 那黑影似乎吃了一惊的样子,闪
折了一下,就到了朱镇岳立脚的下面。白光一道,已向朱镇岳双脚刺来。朱镇岳自不敢放松,
也发出剑光来对杀。于是二人翻上覆下,都不肯离开桅杆,只绕桅身狠斗。
  朱镇岳借着月色看来人的像貌,生得甚是凶恶,满头乱发蓬松,散披在肩背上,满脸络
腮胡须,有二寸多长,张开和竹萸一样。年龄老少虽看不出,然就这种像貌看起来,至少也
应有四五十岁。身材却不甚魁伟,举动矫捷到了极处,本领远在白鱼矶那汉子之上。朱镇岳
和这人斗了十几次翻覆,因觉得这人的剑法,又和自己的一般无二,心里委实有些放不下。
一面招架着,一面喝问道:“来的不是毕门弟子吗?何不通出姓名再斗。”这人只当没听见,
剑法更来得凶毒。朱镇岳大怒,暗骂这东西好生无礼,也使出平生本领来抵敌。
  二人斗到这分际,桅底下锣鼓,突然大响起来,兼着吆喝的声音,震天动地。这人仿佛
露出些惊慌的样子,忽然改变剑法,朝朱镇岳下部袭来。朱镇岳认得这一下剑法,是毕派中
最厉害的看家本领,只不容易施展得出来,若施展出来了,他派的人,无论有多大的本领,
纵然不送性命,至少也得被斩断一条腿。惟有毕派中练过这手工夫的,能避免得了。然不是
本领比施展的高强得多的,仍得受点儿轻微的伤。朱镇岳的本领,恰好与这人不相伯仲。一
见这看家的剑法施展出来,不禁暗叫了声:“不好!”凭空往上一跃,超过桅颠一丈多高,
觉得那剑在右脚后跟上,略沾了一下。也就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一剑刺到这人脸上,
只听得喳的一声,这人一抹头便向岸上逃去。朱镇岳也不追赶,跃下桅来,船身一平定,锣
鼓吆喝之声,立时寂然了。
  朱镇岳跑进舱来,叫化已迎着贺道:“恭喜,恭喜。好一场恶斗。”朱镇岳笑道:“这
东西真厉害,险些儿使我没命回家乡。”说时,卸了软甲,取出药来,敷了脚跟上的伤处。
对叫化说道:“这人的本领,兄弟自是佩服。但像他这般本领的人,还不能说有一无二,惟
有他那种像貌之凶恶,恐怕在人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于今已和我交过手了,足下可以将
这人的姓名来历,说给兄弟听了么?”叫化仍是摇头笑道: “公子将来自有知道的一日,此
时用不着我说。公子珍重,我去了。”只见他身子一晃,已在岸上长啸一声,不知去向了。
  朱镇岳太息②了一会,暗想这几个人的举动,真教我摸不着头脑。我此番算是初次出马,
从来不曾和人有过仇恨,况且曾和我交手的两人,都是毕门的弟子,这个假装叫化的,不待
说也是同门了。彼此既是同门,平日又没有宿嫌旧怨,何苦是这们一次、两次的逼来呢?幸
而我准备了锣鼓,使他猛吃一惊,才能在他脸上还了一剑。不然,就不免要败在他手里了。
只是这人不知曾练了一种甚么工夫,面皮那们坚实,剑刺去喳的一声响亮。
  朱镇岳正独自坐在舱中揣想,只见船户走进舱来,叩头谢罪道:“小人今日不遵守公子
的吩咐,几乎弄出大乱于来。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叫化,竟是有意来船上卧底的。倘非公
子有先见之明,知道有人上了船时,这般重大的干系,小人便粉身碎骨,也担当不起。”朱
镇岳叫船户起来,说道:“我何尝有甚么先见之明,这叫化假装的虽不错,但是粗心了一点
儿,他自己留出一个上船的记号给我看,我才一望分明。这船板都是光滑干净的,平日你们
打从岸上回船,穿了鞋子的,必得在跳板上脱了鞋子才下船。若是赤脚,也得用洗帚洗涤干
净才下船,没有脚上带着泥沙在船板上乱踩的。
  “这叫化因怕回来撞见他,坏了他的计算,只要哄骗得你答应了,就匆匆上船蹲伏。便
没想到泥沾的脚,踏在光滑干净的船板上,一步一步的都留下了痕迹,他上船不久,我就回
来。你因天色已将近黄昏了,不曾留神船板上有脚印。我看脚尖朝着船梢,只有上船的印,
没有下船的印。无论甚么人看了,也都知道上船的人不曾下船去。”船户听了这般解释,这
才恍然大悟。
  天光一亮,就从白马隘开船向常德进发。一帆风顺,只一日便安抵了常德。朱镇岳将金
银运回乌鸦山老宅。这时他家还有七十多岁的祖母,和叔伯堂兄弟人等,朱镇岳还是第一次
归家,骨肉团圆,自有一番天伦乐趣,这都不用说他。在家盘桓了好多日,因心里悬念在西
安的父母,复束装动身,仍由水路回龙驹寨去。这回仅带了随身盘费,肩上没有担负何项责
任,比较来时,自是舒服多了。
  这日,船仍停泊白鱼矶。朱镇岳想起那夜和那汉子交手的情形,心里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思量我此刻身上也没有什么责任,何妨上岸去访问访问,看这一处有没有毕门中弟子。主意
已定,便与船户说知,有事须在这里耽搁些时,等事情办妥了才开船。船是他包定的,开头
停泊,当然由他主张。朱镇岳上岸访问了三四口。这白鱼矶本不是停船的码头,不过河面曲
折,上下的船可以借此避避风浪。岸上只有七零八落的几户人家,做点小买卖,并没有大些
儿的商店。不须几日工夫,周近数十里以内都访遍了。休说没有毕门的弟子,流传在这一带
连一个会些儿把式的人也没有。朱镇岳访得了这种情形,只得没精打采的,打算次日开船前
进。
  这日天色已将晚了,朱镇岳在船上坐着,觉得无聊。独自在岸堤上,反操着两手,踱来
踱去。偶然一眼看见靠堤有个小小的茅棚,棚里坐着一个白须老人,在那里弯腰低头打草鞋。
棚檐下悬挂着无数打成了的草鞋。朱镇岳看那老人的姿态精神,绝对不似寻常老年人的龙钟
样子,不由得心中动了一动。暗想我何不如此这般的,去探看他一番。即算访不着毕门弟子,
能另外访着一个奇人,岂不甚好?想罢,即匆匆回船。不知朱镇岳打算如何去探看老人?那老
人毕竟是谁?且待第四十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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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桅颠,船桅顶部。
  ②太息,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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