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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


第十一章 钓叟传警



  蒲逸凡听他说的入情入理,也觉有立刻把剑追回的必要,只是自己要参加三三
大会,无法分身,师叔若去管自己追剑,师妹又无人照顾……饶是他聪颖绝顶,一
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三面兼顾的办法来,不由满怀惶惑地问道:
  “师叔,那么我们现在怎样呢?”
  管云彤长周深锁,满脸肃容,但想了一会,仍是没有一个妥善之策,无可奈何
地说道:“倩儿万万不能无人照顾,余下二事,对你也似同等重要,这就教我这作
师叔的,分身乏术,力不从心了。”说到这里,突然射出两道征询的目光,扫掠了
蒲逸凡一眼又道:“眼下之策,除非你能权衡轻重……”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倏而
住口不言。
  蒲逸凡何等聪颖,那能看不出他言下之意,忖道:“二者既然不能兼顾,就只
有择一而为,想那三三大会虽然重要,但究竟还有几日工夫,眼下还是追回宝剑要
紧,只是宝剑乃自己失去,若要劳神这位才见面的师叔,实在不好意思,但要自己
亲身去追,不但路径不熟,而且连那取剑之人是男是女,像貌装束都不知道,盲目
地在莽莽江湖之中,去追寻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那可是无异大海捞针,徒劳无功之
事。”
  心念及此,虽然他已作了取舍,但仍是沉付难决。
  管云彤说道:“贤侄既然难作取舍,愚叔可要代为作主了!”
  蒲逸凡道:“师叔既有良策,弟子无不遵命。”
  管云彤道:“三三大会虽然重要,但不过是宇内黑白两道之争,如果此时不把
宝剑追回,将来势必牵动天下武林,滋事体大,是以我想还是把宝剑追回……”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接道:“那就请师叔指点路径,告诉我那取剑之人是男
是女?装束怎样?长像如何?弟子马上就去!”
  管云彤略一沉吟,微笑说道:“贤侄风尘劳顿,必须休息,而且……”
  他本想说而且你们师兄妹劫后重逢,她天天挂念于你,你应该留此安慰安慰她,
忽然觉着此等之言,由自己口中说出,有失尊长身份,是以到了嘴边赶忙咽了回去。
  那知因此一来,蒲逸凡却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说自己武功不敌取剑之人,
不好当面说出,一时不禁激起争胜之心,当下剑眉一轩,朗声说道:“为了小便一
柄随身宝剑,实不敢劳师叔担涉风险,只请师叔将路径、人物加以指点……”
  管云彤何等人物,一听话头,即知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起了争胜之念,心知
若不把话说明,误会势必更深,意念及此,忽的脸色一沉,接口说道:“你师妹为
你,她爹爹遭人杀害,她自己也受尽折磨,几乎把一条小命都送掉,为得是什么?……”
  话到此处,脸色转和,继又说道:“两个多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悬念于你,
今天你们刚一见面,你连安慰她的话也没说一句,便又骤迩离去,虽然你是为了追
回失物,但在她的心目中,却就不是如此想法,纵不责你忘恩负义,只怕也要恨你
冷面无情。她一娇娇弱女,心胸狭窄,先父的伤痛,本已令她劳心破碎恸不欲生,
你再这么给她个无情打击,她还受得了吗?常言道:积劳致疾,久郁丧生……再说,
你身系几门的血海深仇,若万一因追寻失剑出了差错、有谁来替你师门报仇雪很呢!”
  这番话虽然充满责备之意,但听在蒲逸凡的耳里,却是字字金玉,句句良言,
教训少过开导,关怀多于责备,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讷讷地说道:“这追剑
之事,就只好麻烦师叙了。
  管云彤见他能辨别轻重,接受自己的训告,似也非常高兴,深锁的长眉,忽然
团开一笑道:“贤侄能以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想现在就走,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定可追回,不
过在我未回来之前,你最好陪着倩儿,就庄院子里玩……”
  忽然似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倏而脸色一整,接道:“就是三三大会过后,
你们也别到小南海去玩。”
  蒲逸凡暗道:“会期之前,因黑白两道的各路高人,群集小南海中,为了免生
事端,自然不去为宜,但三三过后,为什么也不能去呢?我得问问清楚不可,当下
说道:“师叔吩咐之言,小侄自当谨遵属守,但三三大会以后,小南海为什么还不
能去呢?此点实教弟子不解?”
  管云彤眉头皱了一皱,忽地轻叹一声,道:“你还记得那个身骑白马的玄装少
女吗?”
  蒲逸凡想了一下,答道:“她几番援救小侄,乃是我救命恩人,弟子怎敢忘记!”
  管云彤“唔”了一声,又问道:“你可知昨夜那个身着玄色劲装,面罩黑纱,
并同你打了一架的少女是谁吗?”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昨夜同我动手过招,面罩黑纱的女子,就
是对小侄曾有救命之德的玄装少女吗?”
  管云彤点头说道:“不错,你可知那单腿独臂老叟,正要全力发掌之时,她如
何要显身阻止?临去又飞纸留言,教你到寒云亭去询取剑之人的用意吗?”
  蒲逸凡凝神运思,闭目暗忖,只觉模模糊糊,错综复杂,思来想去,却是莫测
高深,猜不透她的用意何在!当下答道:“小侄鲁钝,猜不透她是何用心?”
  管云彤似对此事看的极为重要,双眉紧皱,一脸沉重之色,沉吟半晌之后,才
自叹声说道:“她们师徒,就住在小南海中,我之所以教你们不去,也就是为了此
事。”
  蒲逸凡见他讲来讲去,仍是没有说明自己究竟为何不能去的理由,不由暗感奇
怪,忖道:“三三大会,黑白两道的高人,群集小南海中,那么多的人都能去得,
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呢?”一时不禁疑窦丛生,但看他说的神色庄重,语气最肃,却
又不便追问,瞪着一双迷惑的神光,怔怔地望着对方。
  管云彤见他一脸惑然不解的神情,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明,以他浅薄的人生体
验,一时间绝难悟透自己的话中含意,只是这桩事情,自己也不过是衡情度理的猜
测而已,真象未明之前,又怎可妄下断语呢?……想到此处,只觉着说也不是,不
说又怕真得演成了事实,后果不堪收拾,一时也不禁千四百转,犹豫难决。
  蒲逸凡对这位因师妹而攀上关系的师叔,虽然见面还不到一个时辰,但从他的
言谈、神情之中,已知他不但对师妹痛借怜爱极深,就是对自己也是异常关怀,现
下见他为了自己的事情,困扰地憋眉不展,不由心生惭愧。
  他正容肃声,说道:“师叔,有事但请明讲,请不必为小侄作难……”
  管云彤暗道:“此事虽然乃自己心中所揣度,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
是现在当面点明他,教他自己早作防范,或可躲过这场是非也说不定。再说,自己
此番前去追索宝剑,如能在中原道上把来人截住,十天半月之内可返回,万一不能
把来人在中原道上截住,自己势必远去西域,那时能否顺利得手不说,就是这何止
万里的来回行程,自己纵然展尽脚力,只怕也要二三月的时间,才能往返回来,在
这段时日中,两人无拘无束,游兴一发,难免不轻舟一叶,泛荡小南海中,一日凑
巧遇上师徒二人,万一对方因爱生妒,由妒转恨,后果实不堪想象……。”
  利害关系在脑际一闪而逝,听得蒲逸凡相问之言,立时接口问道:“蒲贤侄,
你觉得那玄装少女比倩儿怎样?”
  此话问的太是突然,蒲逸凡不解他的话中含意,乍然竟自瞠目结舌,木讷讷地
答不上话来。
  管云彤何等阅历,一见他这等瞠目以对的木然神情,即知他仍是不解自己话中
的含意,不禁眉头一皱,直接了当地说道:“倩儿替你袒程疗伤,她父亲为你身罹
惨祸,应该怎样对她,你心中可有打算吗?……”
  话到此处,倏然一顿,两眼凝视在蒲逸凡脸上,等待答复。
  蒲逸凡只觉他一双神光,有如两把霜刃,穿腹透心,不禁打了两个寒噤,默味
他的话意,蓦然记起在那荒林古庙中的往事,但觉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师
妹赤裸疗伤,师叔舍命相护之情,当下冲口答道:“小侄除替李师叔报仇而外,此
生若有负师妹,必然不得好死!”神色坚定,语气断然,听得管云彤不住点头。
  管云彤停了一下,又自问道:“那玄装少女,人品既不输倩儿,武功也比你师
妹高出很多,但她对你亦是数番援手,有过救命之恩,假如她对你生了爱心,你能
忘却恩义,置之不理吗?”
  此话一出,蒲逸凡满腹疑云一扫而清,想不到对方转弯摸索,兜圈子讲了半天,
原来是怕自己到小南海去,遇上那玄装少女,感恩图报,有负师妹,不由一正脸色,
朗声说道:“师叔但请放心,小侄虽然感恩图报,但绝不会见异思迁,忘情师妹,
而且……”
  管云彤摇了摇头,接口说道:“我也知你不是那种人,但到了某一个时候,也
就由不得你了!”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大显明,但却隐含深意。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脑际忽然掠起那玄装少女对待自己的几般情景——那是
在那荒郊野地,两人合骑一马之时,她对他说道:“蒲相公,你好好抱住我,我要
马儿快点跑……让我尽点心力,帮你渡过眼下这重风险……”
  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今天凌晨阻她师父全力出手的款款深情……
  往事历历,记忆犹新,听得管云彤几句隐含深意的话语,只觉玄装少女对待自
己,不止是聊伸援手,而且用情至深,暗想这等人既生得美艳,武功又极高明的巾
帼奇英,对男女私情,看的自是珍贵无比,若是心有所属,必然心坚如铁,情深似
海,一旦情天生障,情愿难尝之时,势必因爱生妒,由妒转恨,恨到极处,其报复
之烈……”
  正自思忖之间,又听管云彤叹声说道:
  “那玄装少女,名字叫薛寒云,那单腿独臂老叟,是她授业恩师,也是她亲生
父亲,对她痛爱异常,视如掌珠,但此老不但武功奇高,个性尤怪,一生行事,只
凭一己好恶,不论是非,且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从你们早上动手的情形看来,
若不是瞧出女儿对你心生爱念,他那全力一掌,不论你能否接下,决然不会放手……
要以他那种怪异的个性,既知爱女对你情有所钟,自是不容外人插足其间,可是你
与倩儿,青梅竹马,早已情有所属,是以我教你们不要到小南海去,就是避免与他
(她)们见面,免得一个弄得不好,惹出这等不单是凭武功就可解决的麻烦!
  蒲逸凡听过他这番话后,不禁思潮起伏,感触万端,只觉此等之事,如丝如缕,
难理难清。
  管云彤忽地长眉一耸,脸上掠起一片决然神色,高声叫道:“倩儿,倩儿……”
  这时,李兰倩正在厨房,督促下人张罗菜肴,本来她自被管云彤救来此地之后,
她的起居生活,都由下人侍候,从未下过厨房,但今天却为了她朝思暮念的凡哥哥
来了,恨不得把所有她认为好吃的东西,都一齐搬出来,是以盯在厨房里,指这点
那,此刻忽然听到师父的叫唤之声,连忙应道:“师父,马上就好了,您把凡哥哥
先引到客厅去吧!”她以为是师父在问她饭弄好了没有?故而如此作答。
  只听管云彤接着道:“饭等会开,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兰倩娇声应道:“好!我就来……”随着话声,带着满脸笑容,飘身走进房
来,接道:“凡哥哥,你肚子饿很了吧?”
  她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望着师父,只见他长眉紧皱,一脸肃容,再一看凡哥
哥,也是神情肃然,不由心头一怔,笑容立收,正待开口问话,管云彤已沉声说道:
“你们两人跪下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低沉有力,而且充满了唯命是从的意味,令人听了有一种
不得不做的感觉。蒲逸凡见他忽然把师妹叫来,并令双双跪下,想起适才所谈一切,
脑际灵光一闪,心中已有所悟,侧脸看了看神情怔然的师妹,不觉脸上一热,默默
地跪了下去。
  李兰倩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间这般对待自己二人,但看凡哥哥已默不作声
地如言跪下,使她不自主地跟着跪了下去,眼望着师父凝重的神情,心中不知是惊
惑,还是骇异,竟自颤声说道:“师父,是凡哥哥说错了话,开罪了您吗?那您就
责罚倩儿好了……”话未说完,人已眼角噙泪,急得哭了起来。
  要知李兰倩两个多月来,心伤老父的惨死,又悬凡哥哥的下落,终日以泪洗面,
愁怀不展,云彤对她,既同情她悲惨的际遇,更怜悯她孤苦无依,是以对她总是百
般劝慰,百般抚爱,即逢传授武功之时,也是勉励重于训诫,开导多过斥责,从无
一句大声之言,也从无半点不豫之。
  此刻,她见师父突然一改和颜悦色的常态,并肃容沉声地,喝令自己与刚一见
面的凡哥哥跪下。她自忖没有作过什么错事,以为是凡哥哥在言语上开罪了师父,
心头一急,便哭了起来。
  管云彤望着跪在面前的一双少年男女,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感触,暗道:“婚姻,
对于一个人成败利钝,影响至大,我如此贸然替人作主,在他(她)们的心灵中,
又该作如何感想呢?虽然两人早已心有所系,也都不是世俗儿女,但这等终生大事,
如此草率将事,究竟有欠妥当……正自思忖之间,蒲逸凡见他沉吟不语,忍不住正
声说道:“管师叔,倩妹承您义伸援手,救危济命,并蒙收归门下,传以武功,双
重关系,亦徒亦女,小侄的身世际遇,想倩妹早有陈述,是以对于我同倩妹之事,
师叔尽管作主就是!”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真情流露,听得管云彤大为感动,当下叹息一声,庄容
说道:“我此番追踪索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眼下又正值多事之秋,将你俩丢在
家中,委实放心不下,是以我想临去之前,给你们订下名份,免得夜长梦多,不知
你俩意下如何?”
  此事蒲逸凡虽早已请中几分,但闻言仍自俊脸发热,讷讷的无言以对,李兰倩
更是心头鹿闯,双颊飞红,在她芳心之中,早是心无他属,但此等之事,教她一个
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怎好意思启口答应呢?是以闻言之下,便自羞得螓首低垂,默
无一语。
  管云彤见两人一个红张俊脸,一个垂首娇羞,不由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你
俩既然没有意见,我就只好断然作主了,从今以后,你们便算夫妻,不过正式洞房,
却要等我回来,你俩仇怨了却之后!”
  话完朗朗一笑,也不等二人有所表示,立时探臂伸手,取下壁上挂着的银箫,
微一纵身,人已轻快地飘然出窗而去。等到二人挺身站起,探头窗外之时,管云彤
已到了数十丈外的小径之上,阳光之下,但见青衫飘飘,刹那之间,已被路边杨柳
所隐没。
  李兰倩此刻是喜在心里,羞在脸上,要在往常,师父出门之时,她必然依依询
问,诸如为了何事?到何处去?几天才能回来?可否带她同去等等,总要知道得详
详细细,才肯放师父走,可是现下就不同了,一来管云彤走得太过突然,也走得太
快,时间使她来不及有所询问,再者她此刻的心境,早被喜悦充满、陶醉,那有暇
心及此,是以只在管云彤的身形消失后,便立即娇声说道:“凡哥哥,饭菜只怕早
就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忽然想起他已是自己的丈夫,立时粉腮发热,芳心泛羞,便再也不说什么的,
娇躯转,走出房外,连头也不敢回地到厨房去了。
  蒲逸凡望着管云彤逐渐远去,终于被林木所隐没的背影,想着几月来经历的风
险、奇遇,恍若梦境一般,尘世中纷争相接,似是永无止境,父亲替自己取名返几
两字,看来含意甚深……。
  而这些惊险奇特的遭遇,虽然都是几间的恩怨纷扰,但却无法逸然出尘地把它
们摆开,白头丐仙、沧海笠翁、定公奇、玄装少女,每个人对他的恩惠,都清晰地
刻划在他的心中,尤其是那玄装少女,出奇的武功,绝世的容韵,以及将来可能引
起的情爱纠结,到最后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但这些加诸他的恩惠还未思得报答的方式,眼下又惹出一个如父如师的管云彤,
替他踏上万里行程,去追索宝剑,……万千思绪,纷至杳来,又都是那样渺渺茫茫,
无法预料。
  他想得出神,望着窗外的春花发呆,对李兰倩说的什么?何时离去?竟自恍如
不觉一般。
  且说管云彤出得窗外,沿着山边小径,春风拂面,花香扑鼻,展开流水行云般
的轻快身法,不消片刻,已到了碧波万顷的小南海边。
  所谓小南海者,根本不是什么海,座落在今之湖北松滋县境内,距古城荆州,
约有百里路程,因其湖面辽阔,(周围约五七十里)又位于长江南岸,故当地人以
小南海称之,若不是长住斯处之人,实无从知其名称地处。就像圣手书生、静一道
人他们那等久走江湖的名家,蒲逸凡问起他们来,也不知小南海究在何处。
  管云彤伫立小南海边,春阳拂身,轻风掠面,目触绿水碧波,心底中泛起来无
限感慨,如果一个人能摆脱尘世间一切名利、情爱。恩怨的牵缠,无忧无虑的啸傲
山林,浪迹烟波,打发去那悠悠岁月,既不费心机,又无烦恼,该是多好。
  自己本是超然世外的人,世间一切事物,原和自己无涉无关,那晓得两月多前,
路过荆襄,在那荒林古庙之中,将倩儿救回,为了这孩子,势将卷人是非漩涡,当
前追踪索剑的万里行程,能否得手已不敢断定,更不知最后是一个什么结局。
  这是个极难思索透彻的问题,看去很简单,想起来却十分繁杂,做起来更不易,
管云彤望水出神,思索良久,仍难想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间,一叶扁舟,自远远的湖面上,疾划而来,管云彤内功精纯,神光锐利,
极目微视,来舟虽然还在西里开外,他已打量得清清楚楚。
  只见小舟之上,卓立一位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女,只手摇桨,带着轻微的矣乃之
声,向他停身之处划行而来。
  此情入目以下,管云彤不觉一怔,暗道:“难道她已知道蒲逸凡到了我处,久
等不去,跑来打听的吗?……”
  想到此处,不禁黯然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道:“果真如此的话,那可是谋事在
人,成事在天了!我虽给二人作主正了名份,并限制他们不到小南海中来,可无法
拒绝她不到我家去呀!”
  小舟渐来渐近,他的心情也跟着益发沉重,但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个妥善之策,
来应付当前的困境。
  约莫过了片刻工夫,小舟已来到离他三五十丈左右,管云彤方待出言招呼,那
玄装少女已先口叫道:“管叔叔,您一个人站在水边上干吗?我正要到府上去,想
不到在这碰上您啦!”
  管云彤随话答话地应道:“云姑娘,你到我家有事吗?可是你师父叫你来的?”
  说话之间,小舟业已找岸,玄装少女一面松桨,一面答道:“几天没见倩妹妹
啦,想去看看……”
  忽然瞥见他手中的银箫,花容微微一变,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问
道:“叔叔连兵刃都带上啦,可是要出远门吗?”
  管云彤暗道:“好厉害的丫头,连我要出远门,你都看出来啦,我非骗骗你不
可。”
  正要开口答言,玄装少女又接着说道:“师父常说,叔叔一十二手雷音箫招,
中原无敌,看来您这次远行,不是西域,也是海外了!”
  管云彤刹那间忖道:“听她说话的语气,似已知道蒲逸凡在我家里,并猜我携
箫外出,是为了代他追回宝剑,此事她即已猜出,可得想个法子防范才好。”
  当下灵机一动,已自打好主意,随口笑道:“几天不见,云姑娘越发聪明了,
就连我要到什么地方去,都能猜出来了!”
  话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正因为有事远行,所以想去找你师父
商量一下,云姑娘,你的船先载我转去一趟好吗?”
  原来他觉得此事她已知晓,隐瞒自然不可,避免亦是很难,既然如此,不如找
她师父开门见山,把话讲明,只要她师父加以约束,或可不致演成剪不断、理还乱
的情爱纠葛,是以他几经思付,决定宁可延误追踪索剑的时刻,先去找她师父把此
事办了再走。
  玄装少女虽然聪明绝顶,猜出他携箫远行,可能是代蒲逸凡去追索宝剑,但却
估不透他为何在这等时间紧促的当口,找师父有什么事情商量?是以闻言之下,不
禁心生疑窦,面露迷惑,口中却笑道:“叔叔既有事找我师父,自当先送叔叔一趟,
待会我再去看倩妹妹好了,叔叔请上船吧!”
  管云彤笑道:“那就有劳云姑娘了!”
  话声一落,人已跨上船头。
  玄装少女单桨一拨,船已口头转向,她一面摇桨划行,一面想道:“追踪索剑,
事不容迟,他不急于去追那取走宝剑之人,反而先找师父商量,看来这事一定很重
要了。”
  心念一动,立时问道:“管叔叔,您找我师父商量什么事情?先讲给云儿听听
好吗?”
  管云彤听她问话的语气,似没有估透自己究竟为了何事,要去找她师父商量,
暗想:“这事就是要回避她,不如想个话题,把事岔开。”
  当下略一沉吟,朗声说道:“三三大会,转眼即届,当今黑白两道的武林人物,
群集小南海中,你们距那‘浮凉天府’最近,我也隔得不远,难免没有事故发生,
虽然此事与我们无关,但也不能不作防范,是以我想找你师父商量一下……”
  说到这里,倏然而住,掉头望着玄装少女,问道:“云姑娘,到时你是不是去
瞧瞧热闹?”
  玄装少女听他说的情实理合,心头疑虑顿释,笑道:“管叔叔,你也以为有热
闹可瞧吗?”
  管云彤道:“如以双方与会之人的武功而论,在你云姑娘的眼下看来,确实没
有什么热闹可瞧,不过江湖上的事情,云谲诡波,瞬息万变……”
  忽然念头一转,接着问道:“云姑娘、你看这次三三大会,是七绝庄的胜面居
多?还是三山五岳、穷家帮的威势较强?”
  玄装少女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如以我见过的双方人物而论,七绝庄方面似
要差一点,不过听说那位庄主,是个神秘人物,武功奇高,如果传言属实,那就另
当别论了。”
  管云彤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蒲逸凡因受自己限制,不能参加三三大会,如
果因此使三山五岳,穷家帮的人物蒙受挫折,那可是道消魔长,遗害江湖之事,我
何不想个法子,使她相助一臂。”意念及此,当即说道:“这次三三大会,本与我
们无关,不过站在同是武林正脉的份上却也不能袖手事外,可是你师父已数十年不
涉江湖恩怨,我也因事无暇及此……”
  玄装少女何等精灵,只听话头,已知他用意何在,不待他话说完,便娇声一笑,
接口说道:“管叔叔的意思,是不是要云儿帮帮五岳三山的忙?”
  管云彤道:“叔叔虽是这等打算,但云姑娘不肯也是枉然!”
  一阵和风吹来,她脑际中忽然掠出个神采奕奕,英俊潇洒的影子,想道:“他
不是出生北岳吗?既在此地出现,想必是参加三三大会来的,看在他的份上,这个
忙倒是帮得值得,只是师父不肯又怎办呢?”
  无可奈何地说道:“云儿武功有限,只怕无能为力,再说,我……”
  管云彤哈哈一笑,接道:“云姑娘,你是怕你师父不允吗?放心好了,包在叔
叔身上,等下见了你师父,叔叔一句话就行啦!”
  时间在两人谈话间溜走,小舟在不知不觉中前进,大约过了数盏热茶的工夫,
两人所乘小舟,已快靠近一处土堤围绕,绿树浓荫的庄院。
  就在两人小舟离那庄院仅有一箭之隔的当儿,突然从土堤左面一处浓荫以内,
驶出两艘渔舟,舟行疾速,刹那之间,已离土堤三十丈远近,径向湖心驶去。
  两人内功俱都精纯,目光犀利无比,闪眼一瞥,已看清了前行渔舟之上,站着
一个渔装老人,孤手操橹,行速似箭。后面舟上,则是一个单腿独臂的老叟,只手
摇桨,与前行渔舟,保持丈来左右的距离。
  玄装少女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心头一跳,花容变色,猛的丹田提气,高声叫道:
“师父,师父……”
  要知她内家修为,已达聚气成丝,传音人密的至高境界,此刻提气高声,可达
数里以外,但她师父却如未闻一般,径自跟着前面渔舟,疾向湖心驶去。
  她得不到师父的回答,芳心大急,当下功行右臂,运力摇桨,正待加速追去,
忽听管云彤沉声说道:“云姑娘,别追啦,漫说追不上,就是追上了,你师父也会
生气的。”
  玄装少女运桨如飞,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放缓疾追之势,黛后一皱,不解地问
道:“管叔叔,您这话怎么讲,我听不懂!”
  管云彤道:“你刚才提气高呼,声播数里,以你师父之能,我想他定然听到了,
要不是因事必须撇开你,绝不会充耳不闻的。”
  玄装少女经他这一解释,也觉追去无用,只是师父这等行色匆勿,连自己也须
撇开究竟是为了何事呢!那前行的渔装者又是谁呢?……
  要知她师徒二人,隐迹小南海中,烟波浮沉,少履世事,既不与江湖中人接交,
也不涉江湖是非,除了管云彤与她们时相过从而外,其他再也没有别人往还。
  而她师父因有一段伤心隐事,与她名虽师徒,实是父女,因此,她师父对她,
除了将自己一身绝世武功倾囊相投外,饮食起居,也是照料得无微不至,真个是爱
逾性命,视如掌珠,自她懂事以来,漫说有事外出,就是闲来湖上泛舟,林边垂钓,
纵不带她同往,也必事先说明。
  故在她想像之中,像眼下这等她师父连话也不答,就撤她而去的变故,简直是
桩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以一时之间,焦急,迷惑,疑虑……齐齐涌上心头,陷入了
沉思的境界。
  管云彤修为至高,阅历极深,望着她师父同渔装老者迅快消失的舟影,沉思了
一阵,忽有所悟地想道:“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不谋而合,去追踪索剑的不成?果真
如此,这场纠葛,不但无法避免,只怕要迫在眉睫了!……”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出不对,如是追踪索剑,前面那渔装老者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他那催舟划行的速度,功力造诣,实不在她师父之下,就自己见闻所及,当今武
林之中,不论黑、白两道,实想不出何人有这般身手,然则那渔装老者又是谁呢?……
想了一会,也是想不个所以然来。
  二人心中虽在想事,舟行并未停止,不大工夫,小舟已靠拢围绕庄院的土堤,
管云彤转头对玄装少女说道:“云姑娘,事已至此,空想无益,不如舍舟登岸,先
到家里,问问佣人再说,我想你师父虽然有心撇开你,但也不致对其他的人一言不
留就走的。”
  说话之间,人已跨步离舟,走上上堤。
  玄装少女系好小舟,跟着走上土堤,怅然望着她师父同渔装老者去的方向,自
言自语地说道:“不知是什么紧要大事,竟能惊动我师父……”
  管云彤接道:“这也就是费解之处,你师父廿年未出小南海一步,早已摆脱江
湖……”
  忽然想起那渔装老者,闪电般的忖道:“只要探出那渔装老者的来历,此事就
不难明白真象。”
  问道:“云姑娘,你知道那渔装老者是谁么?”玄装少女低头想了一下,忽然
记起一个人来,答道:“两个多月前,我在离荆州不远,一处依山带水的地方,见
过一位身著渔装的武林高人;只不知是不是他?”
  管云彤道:“你可是说的沧海笠翁吗?……”
  忽然摇了摇头,接道:“据我所知,沧海笠翁虽是正人侠士,但却与你师父素
无往来,而且他却不用篙桨,只凭一顶随带雨笠操舟,手法也与适才所见渔装老者
不同,是以我想绝不是他。
  玄装少女听他这么一说,脑际掠起的一丝线索又已落空,不禁心焦气急,怅然
若失……
  突然间“吱喳”一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低飞的乌鸦,振翼东去,她望著掠
空而过的飞鸦,心中忽然泛起一份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地说道:“管叔叔,您看我
师父会发生危险吗?”
  管云彤似也被这声鸦叫,撩的兴起一层戚然之感,但眼角一瞥玄装少女的满面
愁容,不由眉头微皱,赶忙朗然一笑道:“云姑娘,你这真是杞人忧天了!以你师
父之能,除了叔叔我手中银箫,尚可勉强接他三招两式外,放眼当今武林,谁还有……”
  一语未了之际,忽闻门声呀然,转眼望去,庄门已然大开,随着走出一个佣人
模样的中年汉子,带着一脸沉重神色,疾步向二人走来,边走边自向管云彤道:
“管二爷,要是您早来一会,老爷就不会被那老渔人强着弄走了!”
  原来管云彤称她师父叫大哥,是以她家下人以管二爷呼之。
  这时二人距庄门不过四五丈远近,中年汉子话声一落,人巴停身在两人前面五
尺之处。
  玄装少女本就为她师父匆匆出走而心头不安,现下再经中年汉子神情凝重的这
么一说,更自感到事态严重,芳心大急,当下不待管云彤说话,抢先问道:“范刚,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父是被人强走的吗?”
  被称范刚的中年汉子道:“小姐刚出门不久,家里便突然来了个从来没见过的
老年渔人,老爷初见那渔人倒是很高兴。我以为是老爷多年不见的朋友,给他倒了
一杯茶,便到厨房准备酒饭去了,但我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老爷与那渔人争吵起
来……”
  管云彤忽然心中一动,接口问道:“老爷与那渔人为了什么事争吵,你听清楚
了吗?”
  范刚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虽然是在争吵,声音却是很低,为了什么事情,
我也弄不清,不过那渔人最后说的几句气话,我倒是听的清清楚楚。”
  玄装少女急急地问道:“那渔人怎么说的?快讲出来听听!”
  范刚略一沉吟,答道:“那渔人说:‘你以为不同我去舍命一拼,人家就不会
派人来找你么?保险不出一月,人家便要找上门来,到时候只怕你连这点窝子也保
不了!’讲完之后,还冷笑了几声!”
  玄装少女又问道:“那么以后呢?”
  范刚方要答话,管云彤却插言问道:“你听老爷叫过那渔人的名字没有?”
  范刚道:“没有!”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信套,递给玄装少女,又道:“后来老爷便把我叫
去,吩咐我等小姐回来之后,把这信给小姐,便一言不发地匆匆跟那渔人走了!”
  玄装少女接过信拆开一看,神色陡然激变,等到看完之后,不禁热泪夺眶,
“哇”的一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管云彤在她诉信之时,就已敏感地想到信上留言,关系可能很大,因为如是不
大紧要之事,只须吩咐别人,转告她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但因这信是
她师父留给她的,自己实不便过目瞧看,可是眼下见她一看信就眼泪汪汪地哭起来,
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伸手拿过信来,只见上面写的是:
  云儿:眼下小南海中,正值多事之秋,株守家园,不可妄动。此行后果难料,
归期不卜,若时后两月不能回来,可去找你管叔叔,他自会善待于你。
  管云彤匆匆看过信上留言以后,心头如压铅块一样,沉重异常,他想不出这位
与自己交称莫逆,情如手足,隐身此间己甘多年,早绝江湖的风尘奇人,究竟有什
么恩怨过节?生死强仇?而使他留下这等令人心酸,几乎是交待后事的遗言!
  更想不到以他那身惊世骇俗,独步天下的武功,当今武林之中,还有人敢于轻
持虎须,找他作对?尤其想不到他宁可将云姑娘托付自己,却不愿事先找与他仅只
一水之隔的至友商量一下,而令自己乍然不知何适何从?
  这一连串的“?”,在他激荡的心胸中,织成了一面错综复杂的网,只觉纷纷
缕缕,千头万绪,一时之间,既不能摆开,也无法清理……
  管云彤正自心念千四百转,犹豫难决之间,忽听扑的一声,耳际接着响起玄装
少女的声音道:“管叔叔,云儿求您一件事,您肯答应吗?”
  管云彤闻声侧目,只见玄装少女梨花带雨,满脸乞求之色的跪在地上,正要叫
她起来,玄装少女又已泣然说道:“廿年来,我师父只交了您一个朋友,云儿也只
有您这个叔叔,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匆匆出去,祸福……”
  管云彤听得一阵难过,凄然接道:“云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不要想,
以你师父之能,两月之内,我想他定可回来,再说,你师父待我,情同手足,他有
事情,我能袖手不管吗?”
  玄装少女一面拭泪,一面摇头说道:“叔叔侠心仁怀,义薄云天,云儿不是这
个意思……”
  忽的两手撑地,拜了下去,接口说道:“叔叔答应了,云儿才起来。”
  管云彤看的心中好生不忍,慨然说道:“云姑娘,快起来,只要力之所及,纵
是断颈溅血,叔叔也答应你!”
  慷慨激昂,语气悲壮,听得站在一旁的佣人范刚,也不禁感动的心胸激荡,热
血沸腾。
  玄装少女挺身站起,拭干眼泪,戚然凄怆的神情,转变为一脸沉痛,坚毅地说
道:“云儿生来孤苦,蒙师父抚育长大,廿年教养深恩,时萦心头,师父要有三长
两短,云儿势难独生,请师叔看在我师徒相依为命的份上,带云儿去打探师父的下
落……”
  话至此处,又已悲不成声,凄然泪下。
  管云彤虽是修为精深,定力坚强之人,但遇上这等沉痛场面,也不禁心怀酸楚,
难以自已!如论她师徒亲情,就该不拘天涯海角,也要带她打探出她师父的下落,
但从她师父留言出走的情事看来,实是怕她受到牵连,自己身负受托之重,断不可
如此做法,思维及此,不由心念一决,当下强抑不忍,肃容说道:“云姑娘,非是
叔叔不成全你这番孝心……”
  玄装少女一听话头,即知他不愿带自己同去探索师父的下落,心中一急,泣然
说道:“管叔叔,您就这么狠得下心吗?”
  管云彤暗道:“我如好言相劝,她必然不听。”
  忽的心念一转,沉声说道:“你师父叫你株守家园……”
  玄装少女玉容一沉,接道:“叔叔不肯带我去找师父,云儿自己生的有两条腿!”
  娇躯一转,纵身而起,直向靠在土堤边的小舟跃去。
  管云彤似早已看出她有此一着,就在她转身跃起的同时,身形微仰,一式“倒
赶千层浪”,人已超出她五尺多远,半空中抖袖一挥,柔和的暗劲随势而出,封住
了她的去路。
  玄装少女身形刚刚跃起,眼前但见人影一闪,接着一股潜力罡风,当面涌来,
被逼得脚落实地,闪眼瞥去,只见管叔叔满脸怒容,挡在前面,正待开口说话,管
云彤已怒声责道:“师伦大道,言出如山,你竟敢连你师父的话都不听吗?”
  玄装少女心悬师父的安危,恨不得腋生两翼,飞去追上师父,那知这位平常对
她百般苦爱的叔叔,现在不但不肯带她去追寻师父的下落,反面横加阻止,出言责
难,这份伤心难过,再也压抑不住,竟自“哇”的一声,泪雨滂沱地大哭起来……。
  二十年来的师徒亲情,教养深恩,有如涛翻浪滚,齐齐涌上心头,这一哭,真
个是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哭的芳心破碎,哀哀欲绝。
  管云彤耳听泣血断肠的哀哀哭声,目观她伤心几绝的悲恸神情,心头一阵酸楚,
也不禁凄然欲泪。
  就在这时,忽听伫立一旁的范刚惊“咦”了一声道:“管二爷,您看那是谁来
了?”
  管云彤立摄心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里许远近的湖面中,一叶
鱼尾小舟之上,卓立着一位髯发皆白的渔装老人,单手摇桨,直向三人停身的上堤
疾划而来。
  这时,玄装少女经过一阵痛哭,涌塞在胸口的悲恸之情,似已发泄不少,听得
范刚的话声,立即止住啼哭,拭目张望,她打量清楚来舟以后,心头忽生奇念,暗
道:“小南海中,从未见过这等人物,此时此地出现,纵不是带走师父之人去而复
返,也与此事有关,只要把来人制住逼问一下,何愁师父的下落不明?”
  想到此处,赶忙找干泪痕,凝神等待。
  管云彤目注渐近的小舟,既不识来人是谁?也估不透是什么路数?不禁疑念丛
生,皱眉问道:“范刚,你看是不是早上来的那个渔人?”
  苑刚对来舟凝神看了一下,摇头答道:“装束一样,身材不同……”
  一语未了之际,玄装少女忽然插言说道:“管叔叔,不论来人是什么路数,您
先别理,让我对付他好吗?”
  她已打定主意,要从来人身上追出师父的下落,但又怕管云彤从中作梗,故而
先拿话把他封住。
  管云彤何等见识,那能听不出她的用意,但为了平息她适才的气忿,只好顺水
推舟地说道:“在此地你是主人,当然得由你接待,不过真象未明之前,切忌翻脸
动手!”
  他知她此刻正在悲忿头上,最易冲动,武功又高,出手便会伤人,是以虽然答
应了她的要求,但仍出言警告。
  来舟划行疾速,就几人谈这几句话的工夫,离岸已只有五丈远近,渔装老人未
等小舟靠拢,脚尖—点船板,人便身不晃肩,腿不屈膝地飘身到了堤坡之上,接着
右脚微抬,人已停身在三人身前五尺之处,身法轻灵,姿势美妙,真个落地无声,
尘灰不扬。
  渔装老人露了这手轻功,管云彤不禁眉头一皱,暗道:“单凭这身轻功,起码
也有四五十年的火候,若是敌人,倒真得小心应付不可。”
  玄装少女却是暗哼一声,柳眉双挑,一脸冷然不屑的神情,注视着渔装老人。
  渔装老人似是有着极为沉重的心事,仪态庄重,神情肃穆,神光扫掠了三人一
眼,最后凝注在范刚的脸上道:“请问一声,此地可是‘沧浪二友’之一,‘神手
摩云’薛仰山的庄院吗?”
  声音低沉,语意冷漠,根本就不像向人问话的口气。
  范刚虽是个下人,但却有极好见识,造才一见渔装老人飘身上岸的轻功,即知
来人必是有道之士,当下庄容正身,方待开口答话,玄装少女却已抢先答道:“不
错,这里正是我师父清修之所,你有什么事?问我好啦!”
  神情漠然,答话冷傲。
  渔装老人神目一侧,冷芒电射,从头到脚把玄装少女看了一下,沉声说道:
“这么说来,两月之前,亦荆襄地面,惊走紫衣神童生擒冷桂华的定是你了?”
  玄装少女见他神情冷漠,问话毫不客气,不觉心头有气,花容一沉,冷然答道:
“不错,正是我薛寒云做的,你要怎样?”
  渔装老人似也被她的答话,激的动了怒火,大声道:“年轻轻的,答话没老没
少……”
  忽然长眉一皱,接道:“我懒得同你说,快去把你师父叫来。”
  言词托大,一副老气横秋之态。
  薛寒云早被他冷言冷语引得心头发火,此刻见他竟然轻视自己,连话也不屑同
她说,更是火上加油,当下冷笑一声,道:“我师父何等人物?就凭你这摸鱼捉虾
的糟老头子,也想见他老人家吗?哼!我看你是在做梦!”
  这番话,不啻几柄锐利的匕首,戳伤了渔装老人的自尊心,但见他白发坚起,
长须抖动,眉峰一耸,面腾杀气地怒声喝道:“好哇!我先教训教训你,等下再找
那老废物去算账!”
  右腿一抬,人已迅快无比地欺到薛寒云身侧,举手一掌,斜肩砸下。
  薛寒云心知自己几句话对方定然忍受不了,势必怒急出手,早已凝神戒备,眼
见渔装老人欺身发掌,人却不慌不忙的肩头微侧,让开了掌势,接着一式“风回雪
舞”,闪到了渔装老人身后,振腕一指,疾点“风府”要穴。
  这一指不但认位奇准,而且是贯注真力点出,但觉一缕劲风,带起丝然声响,
直向他“风府”穴戳去。
  渔装老人—掌劈空,忽闻脑后风响,不禁心头一震,暗道:“这女娃儿果真有
两手,怪不得紫衣神童为其惊走,冷桂华也被她生擒活捉……”
  他心中虽在暗忖,人却势随念动,就在她指风快要触及穴门的刹那之间,蓦然
气沉丹田,力注脚尖,一式“锦缎铺地”,手身俯卧下去,但在快要触地之时,右
手微推地面,身子陡然一翻,由“锦缎铺地”的俯卧之势,变成了“仰观星斗”的
仰面朝天。
  就这一卧一翻之间,薛寒云劲疾无伦的指风,便已掠空而过。接着左腿一抬,
翘踢薛寒云右膝,人却借势站起,右手疾伸,向她左腕扣去。
  他这俯身避袭,翻身还攻的动作,虽是分有先后,但却快的俨如同时,不但避
开了对方的背处施袭,而且还攻两招,还是手脚并用,这等轻灵利落的身手,直看
得站在一旁观战的管云彤点头赞好,同时也为薛寒云暗自担心。
  薛寒云没想到渔装老人的身手竟是这等高明,自己十拿九稳的一式“风回雪舞”
刚刚落空,对方手脚并用的两招已同时攻到,心头不禁微微一惊,赶忙挫腕收势,
飘身后退。
  渔装老人一着把她逼退,跟着欺身进步,虎扑面上,口中同时喝道:“你再接
老夫几招试试。”
  掌劈指戳,倏忽间攻出三掌四指。
  他这三掌四指,不但快迅异常,而且奇奥难测,着着攻袭要害,使人防不胜防,
他内力深厚,出手一击,不论是掌劈指点,均是贯注真力发出,掌势威猛,指风劲
疾,招式还未近身,劲风已逼得人立足不住,薛寒云被渔装老人这一轮疾攻猛打,
竟是逼的无法还手,节节后退。
  薛寒云一着失先,处处被动,空有一身超迈当今的盖世武功,却是无法施展,
不禁憋得丹田气涌,五内火腾,当下银牙一挫,全力应付了渔装老人三掌四指后,
再也不退不让,立时展开师传“风云七式”的进手招术,配合“风回雪舞”的轻灵
身法,欺身进步,以快打快地全力抢攻。
  要知这“风云七式”,乃是她师父“神手摩云”薛仰山,专为她费了数十年时
日,穷尽半生心血,按风雪际会的天象变幻,合天罡七星的移转之位,再融汇天下
各门各派精妙武功,去芜存菁,揉合而成。以轻灵快捷,飘忽幻异见长,最适宜近
身搏斗,招术一经展开,便如风起云涌,斗转星移,方圆丈余以内,都在威势之下,
而且明看虽只有七式,其实每一式中,蕴含六个变化,一式出手,无异七招齐发,
因势制动,待敌而变,使人拿不准攻袭部位,难测难防。
  她适才被渔装老人一轮势如狂风骤雨的快攻,逼的手忙脚乱,吃足了失去先机
的苦头,现下招式一经展开,那还让对方稍稍有喘息的机会,掌指并用,拳脚全施,
但见掌飘电闪,指影点点,配着轻灵飘忽的身法,阳光辉映之下,宛如一只翩翩彩
蝶,围着渔装老人缘绕飞舞,刹那之间硬将渔装老人逼回了原位,圈人一片密如同
幕的掌风指影之中,瞧得人眼花缭乱。
  渔装老人早知她身怀绝学,并不敢稍存轻敌之念,是以巧妙的避开了她一式
“风回雪舞”的背后施袭之后,立即抢得先机,全力出手,暗想凭自己数十年的精
纯行为,纵不能把她重创当场,也要使她认败服输。
  那知事实大谬不然,自己击出的三掌四招,仅不过将她逼的后退了几步,就在
自己抽招换式,攻势略顿的眨眼之时,她已乘机抢回主动,出手反攻,逼的自己连
连后退,无法还手不说,而且手法招式,均是未闻未见之学,任是自己拼出全力,
展尽精微,也挡不住对方的绵绵攻势。
  只觉四面八方,全是她的掌风指影,指影点点,有如一层硬软兼具的网幕,前
后左右向自己收缩,招式越打越奇,压力越来越大,这等情势之下,不禁越打越急,
也越打越是惊骇!
  但他究竟是身具上乘武功,经验、定力均深之人,心中虽是急骇交进,神思仍
然不乱,猛的丹田提气,这时正好薛寒云左指右掌,一点左肩,一劈前胸的交相攻
到,立时攻行肩头,力骤右掌,当下上身微倾,左肩硬迎点到的指劲,右手却以十
二成力,向她劈击前胸的掌势迎去。
  这一掌乃他毕生功力所具,威势非同小可,掌势出手,惊风陵卷,但觉一股排
空劲气,带着呼然啸声,排山倒海般地撞击过去。
  薛寒云何等精灵,一看他拼着肩头受伤的打法,已知他起了拼命之心,自己胜
券在握,岂肯和他硬拼,就在他倾身发掌的同时,人已收势飘身,斜跨两步,闪开
了他威猛无匹的掌风。
  渔装老人也在她收势飘身之际,后退了三尺。
  他适才已尝过和她近身相搏的厉害,心间余悸犹存,现下既已分开,那能让她
再行欺近身来,是以后退的身子还未停稳,接着又是双掌齐扬,直向薛寒云猛劈过
去。
  薛寒云看他这种问身发掌的情形,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冷哼一声道:
“我就要你接两掌试试,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道行?”
  两掌疾翻,平胸推出,径向当胸击到的掌风迎去。
  渔装老人修为精纯,功力深厚,掌风起处,有如山崩海啸;薛寒云得自神手摩
云亲传,造诣不凡,两股内家真力凌空一触,“嘭”的一声问响,激荡的气流旋成
风,卷的沙飞石走,薛寒云双肩摇晃,渔装老人马步移动,居然是扯直拉平,半斤
八两。
  两人这一着硬拼,不禁同时惊佩对方的内力深厚,但在这等情势之下,谁也不
肯就此罢手,各自目注对方,运功调息。
  渔装老人适才被她精奥奇妙的“风雪七式”,逼的几乎招架不住,本就脸上无
光,此刻一掌未能把她挫败,更是羞忿难当,略一调息,全身功力已运集双臂,一
步一顿地向她退去。
  薛寒云一面运气行功,一面沉桩立马的蓄势相待。
  就在两人这箭拔弩张,势将立判生死的俄顷之间,突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箫音,
管云彤口吹银荔,缓步向二人中间走来。
  悠悠音韵,缕缕清声,有如晨钟暮鼓,又似梵音禅唱,听的人身心舒泰,一片
详和。
  两人原本是各运功劲,准备全力一搏,但一听这清越的箫声,顿感心平气和,
激火忽消,不觉心头一软,提聚的内力功劲,竟随着发人深省的缕缕清音,立时散
去。
  管云彤左顾右盼,见两人已息争胜之念,朗然说道:“彼此未分胜败,我来作
个调人如何?”
  渔装老人向管云彤打量一眼,神色微微一变,问道:“阁下神箭引人,可是
‘沧浪二友’之一的管二侠么?”
  管云彤道:“在下正是管云彤,不知尊驾是何方高人,怎样称呼?”
  渔装老人突然后退三步,伸手腰间一探,取下一根姆指粗细,四尺长短,软铁
打造的钓竿,振腕一抖,说道:“老朽来自海上瀛壶山中,钓鱼为生!”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眉峰微耸又道:“神手摩云既然难见,见着阁下也是一
样,老朽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见告?”
  管云彤听他来自海上瀛壶山中,又见他手持钓竿,已知必是传闻中的海上三仙
之—的瀛壶钓翁,当下朗朗一笑抱拳说道:“不知是钓翁驾到,适才侄女多有得罪,
尚望大量包涵,有事请讲当面,管云彤知无不言。”
  瀛壶钓翁道:“老朽旧友蓬壶禅师,惨遭冷桂华杀害,听说冷桂华已被贵处擒
来,想来打探她的生死下落!”
  管云彤侧目看着薛寒云,她脸上立时惊起一片惭愧神色,沉吟了一下,答道:
“人是我擒的不错,但中途生变,又被别人劫走啦!”
  瀛壶钓翁道:“能从姑娘手中把人劫走的人,放眼当今武林,不论黑白两道,
老朽想不出何人有这般高明的身手!”
  说着脸色陡然一沉,冷冷地接道:“此话可是当真么?”
  薛寒云见管云彤对他甚是客气,本已消去敌意,现下听他问话的冷漠语气,竟
似怀疑自己骗他,不觉心头有气,冷笑答道:“假的又怎样?……”
  忽听管云彤叱声接道:“云儿不要乱说!”
  转头又对瀛壶钓翁道:“冷桂华中途被人劫走,此事千真万确,我这侄女今天
家中出了事情,心境不好,言语上不敬之处,请钓翁看在管某的份上,不要见怪才
好!”
  瀛壶钓翁道:“冲着你管二侠的身份,自不会出言相欺,就是天涯海角,老朽
也能把她找到!”
  说完便自转身欲去。
  管云彤忽然心中一动,高声说道:“钓翁长居海上,难得驾临中原,情稍待片
刻,让管某略尽地主之谊怎样?”
  瀛壶钓翁似是心急找寻冷桂华的下落,神情极为不快,听得管云彤的话语,掉
头说道:“盛情心领,不必啦!”
  抬腿跨步,直向堤坡走去。
  管云彤疾上五步,超到他的前面,双手抱拳,正待开口说话,瀛壶钓翁脸色激
变,冷然说道:“阁下可是想强行留客?”
  管云彤道:“管某虽是诚心留客,钓翁不赏脸也是枉然!”
  瀛壶钓翁道:“那么阁下挡住去路,是什么意思?”
  管云彤道:“管某想向钓翁打听一样事情。”
  瀛壶钓翁道:“请说吧!”
  管云彤道:“不知方壶渔隐是否也到了中原?”
  原来他知海上三仙,除蓬壶奇僧经常行道江湖,其余二人长年隅居海上,啸傲
山水,很少涉足江湖,现下见瀛壶钓翁为替友报仇,追寻冷桂华来到此地,忽想起
先前同神手摩云薛仰山疾舟而走的渔装老人,很可能是方壶渔隐,故而有此一问。
  瀛壶钓翁道:“我俩同时离开海上,来到中原,不过各有任务,我们是分头行
来……”
  忽然长眉一皱,想了一下,接道:“怎么?难道阁下适才说这里出了事情,与
方壶渔隐有关么?”
  管云彤遂把神手摩云同一渔装老人匆匆而去的经过情形讲明之后,继续说道:
“管某虽然没有看到相貌,但以那身装束,以及那操舟疾行的功力手法,中原武林
之中,实没有那等人物,是以管某揣度,可能是方壶渔隐,不知他为何事来到中原,
钓翁可以见告?”
  瀛壶钓翁闻言,双眉紧皱,沉吟了良久,说道:“在我想来,八成是他!”
  话到此处,忽的神色一变,面现急容,又道:“此事关系中原武林一扬劫难,
事不容迟,咱们赶快追去。”
  话声一落,人已纵身跃起,直向他来时的小舟落去。
  管云彤何等阅历,虽然不明事实的真像,但从瀛壶钓翁说话的语气,以及惶急
的神色看来,知道事态严重,他心悬老友“神手摩云”的安危,一见瀛壶钓翁跃向
小舟,便也不再追问,紧跟着腾身而起,纵落小舟之上。
  薛寒云见二人迫不及待地飞身上船,不禁心头大急,就在二人跃上小船,立足
未稳之际,也自娇躯疾闪,赶到小舟头前,急声说道:“管叔叔,现下师父行踪已
明,您真的不带我同去找师父么?”
  乞求之情,溢于言表。
  管云彤又何尝不想带她一道去?只因她师父留言在先,自己身受重托岂能违背?
闻言虽觉难过,但也不能不狠下心肠,当下肃声说道:“你师父行事,一身严谨,
他既教你株守家园,自有他的打算,你要跟着我们去找他,这不是叫叔叔为难么?”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三三大会,转眼即届,现下黑白两道的各路高
人,群集小南海中,你家距那开会地点,近在咫尺,风云变幻,随时都有事故发生,
万一家中无人看管,发生了什么事故,你师父回来责怪下来,你、我拿什么话来交
待?”
  瀛壶钓翁也跟着说道:“薛姑娘,此事牵连太大,凶险重重,你师父留言所示,
用意至深,老朽奉劝一句,你还是留着看家吧!”
  薛寒云虽然心悬师父的安危,但二人所说也是实情,知道自己就是再行恳求,
或是放舟追赶上去,不但管叔叔不肯,只怕那造才与自己打了一架的瀛壶钓翁也不
会同意,当下便再也不说什么,望着二人渐行远去的舟影出了一会神,转身招呼佣
人范刚,径自走回院门。
  要知瀛壶钓翁成名海上,不但修为精深,行船的手法也是与众不同,此刻心急
兼程,行速更是快捷,单桨拨水,有如海燕掠波,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已驶出了
五七里水面。
  徐徐的和风,轻拂着静静的湖面,水色天光,烟波瀚茫,一舟至此,尘念顿消,
但船上的管云彤与瀛壶钓翁,却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忽听管云彤出声问道:“钓翁,你适才说此事关系中原武林一场劫难,管某甚
不明白,现下可能为管某一道么?”
  瀛壶钓翁一面摇桨,一面说道:“管兄可还记得江北怪里上官池这个人么?”
  管云彤略一沉吟,答道:“此人自与岭南大侠寇公奇,在天山绝顶较技之后,
三十年已默无消息,怎么,难道钓翁在中原道上发现了他的行踪?”
  瀛壶钓翁道:“老朽与方壶渔隐,本是为了老友蓬壶禅师杀身之仇,同来中原
探寻冷桂华的下落,但刚一踏进江南地面,便听到北任上官池出现江湖的风声,当
时因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路过武汉,遇着嵩山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
得知北怪此次重现江湖,心怀凶谋,要把中原道上的武林人物,斩尽杀绝!”
  管云彤听的怔了一怔,问道:“此人三十年未履江湖,中原道上的武林人物,
对他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做下这等斩尽杀绝之事,管某实在不解!”
  瀛壶钓翁轻叹~声道:“我们乍听无我大师口出此言之时,也是颇为不解,但
经他说明原委之后……”
  管云彤接道:“不知无我大师讲了些什么?”
  瀛壶钓翁道:“无我大师说,北任心胸狭隘,性情乖僻,对昔年天山较技,未
能当场斗败南奇之事,引为毕生大恨,三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而当今中原道上的
知明之士,大多是岭南大侠昔年的好友、属下,他此次重出江湖,由于对南奇的深
恨积忿,中原武林人物自是难逃株连,惨遭杀戮!”
  管云彤“哦”了一声,将信将疑的说道:“管某听来,这不过是无我大师,衡
情度理的一番揣测,是否真有其事,实在很难断定。”
  瀛壶钓翁道:“老朽同方壶渔隐,又何尝不是管兄这等想法,但无我大师却是
神情庄肃,语气肯定,并说他因要参加三三大会,无法分身,请我俩抽出一人,到
几处当时北怪可能落脚之处,踩探一下,言定一有眉目,立即转来同他共谋对策,
在三三大会之后,他便亲身出来邀请一位多年未履江湖的风尘奇人,乘北怪准备未
遂之前,合力将他剪除,三三大会之前,便由我俩不论是谁,先同那位邀请之人,
酌量行事。我俩见他这般郑重其事,而此事又关系中原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当时便
答应下来。”
  话到此处,脸上突然掠起一片腼腆之色,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怕管兄见
笑,老朽虽然也是长年隅居海上,但武功成就,却是不如方壶渔隐,自觉无能担此
重任,当下便决定由方壶渔隐前去踩探北怪,我则仍照原定计划,来此追查冷桂华
的下落……”
  忽然皱眉沉吟一下,接道:“是以适才听到管兄讲神手摩云与一渔装老人匆匆
而去的情形,老朽估量一定是方壶渔隐,探得了北怪的下落……”
  管云彤听到这时,不禁暗暗忖道:“如此说来,此事已无疑问,但北怪三十年
前,既已名满天下,少有敌手,武功之高,可想而知,现在重出江湖,修为与时俱
增,武功不知又精进了多少。神手摩云同方壶渔隐,虽也各有一身不凡的艺业,但
要与北怪动起手来,只怕还是没有制胜的把握,除非自己与瀛壶钓翁即刻追上二人,
四人合力围歼,或可马上成功,否则,那可是危险万分之事!”
  一念及此,不由心头大急,未等瀛壶钓翁话完,立即接口问道:“北怪落脚之
处,钓翁可知道么?”
  他想到此事不仅是神手摩云,方壶渔隐的生死成败,而且关系着中原武林千百
万人的性命,是以想先问明地点,待会上岸之后,超走捷径,追上二人。
  瀛壶钓翁低头想了一下,道:“一是苏北徐州城外的紫灵观,要不就是浙南括
苍山中的耸云岩!”
  管云彤听的眉峰一皱,暗道:“苏北、浙南,相距何止千里,拿不准两人究到
何处?一旦南辕北辙,走错了方向,那可是……”
  一念未了之间,瀛壶钓翁神光一瞥,便已看透了他的心事,当下说道:“管兄
可是觉着我们上岸之后,究竟赶往苏北,还是急奔浙南?一旦错了路径,追他们不
上么?”
  管云彤听话辨意,知他已有定准,随口说道:“这么说来,钓翁已是胸有成竹
了?”
  瀛壶钓翁微微一笑,道:“胸有成竹例说不上,不过老朽同方壶渔隐分手之时,
唯恐失掉联络,相约每到一处,各自留下本门标记,方壶渔隐即已到了此地,上岸
后在附近搜索一下,定然有所发现,只要找到方壶渔隐留下的标记,便不难按图索
骥,追上他们了。”
  管云彤听他这么一说,宽心略放,再也不说什么,伫立船头,望着平静无波的
湖水,想起这大半天来的经过,不禁感叹交集,思绪万端……。
  突然间,随风送来一阵低弱的吟声,吟的是:
  “江湖事,永无休;
  论是非,讲恩仇!
  惹祸只为多伸手,
  遭殃多是强出头……。”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低沉有力,入耳铿锵,而且语意之中,隐示警告,饶他管
云彤、瀛壶钓翁同是内外兼修的绝世高手,也不禁为这突来的吟声。听得悚然一惊,
心神震荡!
  随着这低沉的吟声,前面五七十丈外一丛芦苇后,荡出一叶小舟,舟行平稳轻
快,显见那操舟之人,是一位久经风浪的水上能手。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汉子,双手摇桨,漫不经意地随手划
行,一位身材瘦小,须发霜白的老叟,岸然卓立船头,仰脸望天,两手负背,神态
极为悠闲。
  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隐迹中原,称尊海上的风尘奇人,虽然淡泊名利,
已数十年不涉江湖,但修为精深,见闻广博,仅从适才震荡心神的吟声听来,已知
来船上的两人,俱都身怀绝高武学,而那隐含警告的吟语,也多半是冲着自己二人
而发,但眼下小南海中,黑、白两道高入云宵,只不知道这二人是那路好手?而自
己两人,与双方俱无渊源,也未接受任何一方的邀请,不知这人为何向自己提出这
等隐约警告?……
  百思莫解之下,瀛壶钓翁忍不住低声问道:“管兄,老朽已数十年未履中原,
对当今各门各派,黑白两道的高人,大都讳莫如深,管兄可识得眼前这两人的来路
么?”
  管云彤摇头答道:“在下生性疏懒,少涉江湖,对当今中原武林人物,毫无交
往,眼前这两人的来路,管某也是与钓翁一样!”
  两舟因是相向而行,接近自然极快,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来船已到三丈开
外,瀛壶钓翁因摸不透对方的来路,而且身有急务,自不愿惹起事端,延误行程,
当下单桨微推,船头已斜出了一丈多远。
  就在两舟行将交错而过之际,那卓立船头的老叟,突然转过头来,神目微睁,
冷电暴射,扫掠了两人—眼,嘴角忽的响起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管云彤、瀛壶钓翁只觉老叟的一双神光,有如两把锋利的霜刃,自己目光一触,
立时心头一跳,不禁打了两个寒噤!
  两人虽然心有所系,不愿轻易惹事,并从对方一双眼神之中,觉出老叟功力奇
高;但也不禁为他这声阴森的冷笑,撩的心头冒火,管云彤剑眉耸动,星目闪光,
正待出言发作,瀛壶钓翁已陡然沉桨停舟,抢先朗声发话道:“彼此素昧生平,尊
驾这般冷眼瞧人,不知对我二人有何指教?”
  说话之间,软钢打造的钓竿,已同时紧握手中。
  但那老叟却是神情冷漠,不但一言不发,就连正眼也不看二人一下。中年汉子
双桨一划,船已疾驶而过。
  两人虽然心中有气,但对方故意装聋作哑,不予接搭也是无可奈何,管云彤低
声功道:“钓翁,何必同他生这种无谓闲气,咱们走……”
  一语未了之际,耳际忽又响起那种低沉的吟声:
  “面前虽是黄泉路,
  明哲保身可回头”
  命中注定三春死。
  绝难延挨到九秋!”
  低沉的吟声一落,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阴森森的冷笑,转眼望去,船已离开了
四五十丈远。
  瀛壶钓翁望着那迅快远去的舟影,心中忽的思潮起伏,感触万端,长长叹息一
声,道:“老朽浪迹海上,逍遥自在,与人无争,与世无忤,想不到为了蓬壶禅师
身罹惨祸,又涉江湖,眼下冷桂华的下落尚未查出,又在此遇上这种拂心之事!”
  话到此处,脸上突然掠起一片黯然神色,又道:“从那人两次隐含警告的吟语
听来,我们的动机,他们早已知道,看来你我此行的后果,倒真可预料了!”
  管云彤也觉出那人两次警告,决非无因而发,但江湖人讲究的是宁折不弯,而
且此事不但关系老友的生死安危,且牵连武林千百万人的性命,这等大仁大勇之事,
何能为了人家轻轻几句警告,自己就畏难抽身,裹足不前,意念及此,接口说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未来之事,谁也不敢预料,钓翁,你我既已卷人
这场是非,就只有在所不惜,走一步瞧一步了!”
  瀛壶钓翁暗叹一声,再也不说什么,单桨拨水,径向岸边疾划而去。
  约莫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业已驶到岸边,二人舍舟登陆,瀛壶钓翁四下打
量了一眼,说道:“此处荒僻人稀,方壶渔隐绝不会在这等地方留下标记,老朽初
来乍到,地形不熟,管兄……”
  管云彤一听话头,已知下面要说什么,当下用一手指前不远处的一道山坡,接
道:“转过这道山坡,有一镇甸,虽非通都大邑,却也是附近数十里内的商贾聚积
之地,只不知方壶渔隐是否会在斯处留下暗记?”
  瀛壶钓翁道:“请管兄带路,我们先去看看再说吧。”
  管云彤当先大步而去,瀛壶钓翁随后跟进。
  山坡离小舟拢岸之处,不过里许远近,这两位风尘奇侠,步如行云流水,那消
片刻,业已走近山坡。
  就在两人将要转过山坡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登,登,登……”的奔跑
之声,紧接着响起一声犬吠。
  两人闻声止步,定神望去,只见前面路中三丈以外,一个疾服劲装大汉,跑得
满头大汗,身后紧追着一条大如犊牛的黄犬,迎面疾奔而来。
  管云彤看的怔了一怔,暗道:“看这人纵跃起步的身法,武功已有根基,为何
连一条狗也对付不了,被追得这等狼狈……”
  一念未了之间,那大汉已奔到管云彤面前,不觉身形一侧,让过了大汉的疾奔
之势,右袖随手一挥,直向紧追不舍的黄犬拂去。
  他功力何等深厚,虽是随手一挥,可也非那黄犬抵挡得住,但见一股劲风,直
把那疾冲而来的黄犬,卷的腾空一丈多高,倒飞回去,只听“汪!汪!”两声狂叫,
那黄犬竟然被跌出两丈多远,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才爬了起来。
  黄犬似是想不到在这转弯之处,会突然有人暗中施袭,把眼前就要追上的目标,
放了过去,一时狗性大发,刚一爬了起来,但又“汪”的一声怒吠,冲着管云彤扑
到,大嘴一张,直咬面门,两条前腿倏然一分,却向他双肩抓去。
  管云彤见黄犬扑来的架势迅快无比,也自不敢过分大意,未等他扑近身来,便
已抖袖疾挥,一股强猛的劲风起处,黄犬又被卷了回去,这下想是力道用的较大,
黄犬不但腾得高,摔得远,而且也跌得重,落地之后,竟是“汪!汪!汪……”痛
嚎不已,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黄犬似是异常通灵,眼见一击无功,自己反而吃了大亏,再也不敢逞强,当下
只瞪着一双大眼,凶狠狠地朝管云彤盯了一阵,便自回头奔去。
  管云彤望着转身回奔的黄狗,若有所感地说道:“怪不得那大汉被它追的狼狈
奔逃,就以它刚才扑击施袭的架势来说,一般江湖武师就无法招架得住……”
  忽的感叹一声,接道:“钓翁,此犬高大雄壮,性灵身捷,并懂搏技之术,看
来豢养此犬之人,定然化了不少心血,如果假以时日,再悉心训练一下,普通江湖
高手,也难敌得过它了!只不知是何人所养?”
  瀛壶钓翁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狗如此神骏威猛,饲养者绝非平常之人,
这犬既在此地出现,那主人可能也在附近,常言道:‘爱屋及乌,打狗欺主’,万
一它那主人找来,难免不引起事端,自己两人纵然不怕,也势必因此耽搁时间,延
误行程。”
  一念及此,当下说道:“此犬何人所养?老朽亦揣度不出,不过能养这等通灵
之物的人,绝非江湖流俗,乃可断言……”
  忽的肃容正声,接道:“管兄,正事要紧,我们赶快去吧!”
  管云彤何等人物,那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自己觉着眼下这等当口,实不宜再
生枝节,当下只说了声:“钓翁说得是!”便自跨步转过山坡,径向前面不远处的
镇甸走去。
  但两人刚刚走出三五丈远近,忽听“汪”的一声,那黄犬竟然去而复返,迎面
向两人跑来。
  但两人一见黄犬去而复返,知道必有事故,闪眼瞧去,只见一个满头癞痢,一
脸污垢的老化子,赤脚草鞋,手拿一根黑竹根,跟在那黄犬身后,一步一越地疾奔
而来。
  在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风尘奇人的想像中,以为豢养此犬之人,一定是什
么高人隐士之流,那知眼前随着黄犬奔来的,却是个要饭的叫化子,两人不禁同时
一怔,暗道:“想不到一个讨饭的乞丐,也能饲养这等通灵之物,这倒真是江湖之
大,无奇不有了……”
  正思忖间,黄犬已停在两人丈外之处,癞叫化似是极为忿怒,手中黑竹棍一顿,
赫然入地数寸,只见他怪眼一翻,精光电射,望着管云彤同瀛壶钓翁,气冲冲的喝
问道:“你们两人是谁打我的狗?赶快站出来!”
  管云彤暗忖道:“这癞叫化子既然能养此犬,必定是大有来历之人,眼下自己
要事在身,倒是不可与他顶撞,不如好言敷衍两句,岔过了事。”
  一念及此,虽然听不惯他这种气势汹汹的喝问之言,但仍心平气和地应声而出,
双手抱拳,正待开口答话,站在身后的瀛壶钓翁,早已接口说道:“尊驾的宝犬,
是我这位同伴打的,不过情非得已,事出无心。”
  说着拱手为礼的又道:“老朽这里代为陪礼如何?”
  癞叫化冷笑一声,咧嘴说道:“癞化子一生行事,向不罪及无辜,既然不是你
打的,你就少管闲事!”
  语气神态,冷竣至极。
  两人急务在身,自是不愿惹事,但也绝不怕事,眼见癞叫化这副蛮不讲理的态
势,知道这场是非,已然避免不了,管云彤剑届一耸,朗然说道:“阳关大道,朗
朗乾坤,放狗逞凶,追咬行人,慢说没有打伤你的狗,就是打死了也是大为应该之
事!”
  癞叫化任叫一声道:“好哇!打了我的狗,还敢强词夺理派我的不是!”
  话到此处,拔起插在地上的黑竹棍,陡然欺前两步,怒声喝道:“我放狗追贼,
关你的屁事?今天要不还一个明白,小心要饭的……”
  管云彤接着:“你要怎样?”
  癞叫化扬掌作势的大声喝道:“你是怎样打我的狗,我就怎样打你的人!”
  管云彤道:“你有打人的本领吗?”
  癞叫化右臂一抬,大喝一声道:“不信你就试试!”
  当胸一掌,猛劈过去。
  这时,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左右,癞叫化掌势出手,一股强猛的劲风,呼然向管
云彤当胸卷到。
  管云彤眼见劈来掌势劲猛异常,不由微微一怔,暗道:“怪不得他这么蛮横恃
强,手底下确实不错。”
  左袖一抖,正待出手还击,忽然心中一动,刹那间暗忖道:“这癞叫化功力不
弱,三招两式之内,定然难以胜他,缠斗一久,势必惊动行人……”
  闪念及此,身形疾侧,让过了当胸击来的掌风,高声朗笑道:“此处不是动手
之处,要打我们换个地方!”
  转身疾跃而起,直向山坡上奔去。
  癞叫化冷哼一声,立即追跃而上,瀛壶钓翁摇头暗暗一叹,展开身法,紧随二
人之后,腾身跟上。
  那黄犬见三人奔向山顶上,也自腾跃了上去,但仅追了一半,忽的转身向来路
疾奔而去。
  这山坡不过百十丈高下,三人均是功力绝高之人,身法一经展开,有如猿猴攀
崖一般,十几个纵跃起落,已然登临山顶。
  管云彤放眼四望,瞥见左面一排松林之后,有一块约莫四丈方圆的草坪,当下
一长身,疾奔过去。
  他这里身形刚停稳,癞叫化已跟踪赶到。
  癞叫化似是从适才登山的身法已看出眼前这中年儒士,绝不是泛泛之辈,一时
间倒也不敢贸然出手,只瞪着一双怪眼,一眨不眨地凝神注视。
  他这种怔然神情,如何逃得过管云彤锐利的目光,当下哈哈一声大笑道:“你
方才不是要打我吗?怎地现在又不敢出手了?”
  癞叫化生性冷傲,自负极高,虽已觉出他身怀武功不凡,却也禁不住这等挑逗
话语,闻言冷声一笑,呼的一掌,猛劈过去。
  管云彤志在速战速决,再也不闪不让,振腕挥袖,硬截劈来的掌势,迎击过去。
  癞叫化只觉对方随手一挥之力,劲道强猛绝伦,掌势还未接实,便有一股潜力
浪涌而至,不禁心头一凛,未待掌势接实,立时沉腕疾收,接着身形一闪,迅快无
比地欺到管云彤左侧,右掌一举,斜肩砸下。
  管云彤见他收势、斯进这等快捷,也不觉微微一怔,暗道:“这癞叫化不但功
力深厚,对敌经验也异常丰富,若不出奇走险,势难速胜。”
  当下意念闪动,已自计上心来。
  就在癞叫化掌势快要劈中肩头之际,蓦然力沉双足,功行左肩,两脚一顿,身
形陡矮三寸,使他下劈的掌势够不上部位;掌势一虚,力道消散,接着脚跟一挺,
身形暴升,肩头一耸,反向癞叫化下砸的掌势硬迎上去。
  这—着变化,不在武学常规之内,待到癞化警觉收势,他上耸的肩头,业已撞
着了掌缘,但听扑然一声问响,癞叫化只觉手掌如击铁石,震得腕骨欲折,一条右
臂几乎麻木的不能举动,不禁心头大骇,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过眨眼间的事,管云彤一着得手,接着身形疾转,闪到了癞叫化身后,大
喝一声:“你也接管某人一手试试!”
  右手二指,如风而出,一股如刀似箭的指劲,向他“风府”穴电疾点到。
  要知这“风府”穴乃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不论武功怎样高强,修为如何精
深,若遭人以内家真力点中,轻则当场伤残,重则立时歼命!癞叫化武学精传,自
然识得厉害,当下直吓得心胆俱裂,亡魂皆冒!
  但他究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心中虽是惊骇得魄散云飞,但章法仍然不乱,就在
他指风快要触及穴门,招架危难的千钓一发之间,蓦地扑身下倒,势演“锦缎铺地”,
在离地尚有寸许之时,足尖有力疾弹,一式“伏地追风”,向前贴地平飞出一丈多
远,惊险无伦地避过管云彤的背后一击。
  管云彤见他竟然在掌臂受创,惊魂未定的情势之下,仍能临危不乱地施展身法,
避开自己十拿九稳的两指疾点,不觉微微一怔,暗道:“这癞叫化一身武功,确实
高明,如让他缓过势来,不知要缠战多久?……”
  忽然右脚一招,随着癞叫化贴地前飞之势,如影随形般追了上去。
  癞叫化刚刚挺身站起,还未转过身来,管云彤右臂疾伸,举掌朝他背心上按去。
  一侧观战的瀛壶钓翁,看得眉头一皱,电光石火般地忖道:“这癞叫化虽然横
不讲理,但也罪不至死!”
  闪念及此,脱口叫道:“管兄手下留情!”
  这时管云彤右掌已接在癞叫化背心之上,只要一吐掌心蕴蓄的内力,癞叫化势
必被震的五腑离位,虽然未必会歼命当场,但至低限度亦将重伤难起。
  就在他掌心中的内力,将吐未吐之际,耳际响起了瀛壶钓翁的叫声。
  刹那间心动念转,掌势疾收,忽的倒跃,退出八尺。
  癞叫化转过身子,怪眼喷火,凝视着管云彤,难见表情的污脸上,神色倏然激
变!惊愕、忿怒、惶惑、羞惭,刹那之间,速换了多种不同的色彩。
  瀛壶钓翁眼见癞叫化激变的神情,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莫明的感叹,大步走到癞
叫化身前,拱手说道:“江湖之上,难免发生误会,尊驾如不嫌弃,老朽做个调人
如何?”
  管云彤也觉着神手摩云、瀛壶渔隐二人去向未明,前途吉凶难料,眼下实不宜
再树强敌,多续怨仇,心念一转,悔意立生,正待讲上几句抱歉之言,忽见癞叫化
怪眼一翻,厉声喝道:“癞叫化一生行事,恩怨分明,不愿受人之恩,也难忍人之
辱,欠思还恩,有仇报仇,他日还情欠思之日,也就是我癞叫化情结今日蒙羞之时……”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两眼精光电射,凝注管云彤接道:“请把名号来历说出,
癞叫化他日好还思索仇!”
  管云彤数年未履江湖,不愿涉足恩怨,但眼下被癞叫化拿话一逼,也不禁微泛
怒意,当下说道:“管云彤就住在小南海边上,还恩大可不必,报仇随时候教!”
  话头一转,又对瀛壶钓翁说道:“钓翁,咱们走!”
  瀛壶钓翁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当先转身,跨步向山下走去,管云彤紧随身后
而行。
  但两人还未走出草坪,松树内突然传来一声详和的佛号道:“几位缓走一步,
让老衲替三位引见一下!”
  随着话声,眼前但见人影一闪,草坪中已多了个长眉大耳,面如古月,僧衣云
履,宝像庄严的老和尚。
  老和尚这一现身,管云彤、瀛壶钓翁同时停步转身来,还未等二人开口说话,
老和尚已然日宣佛号,面向瀛壶钓翁,手指癞叫化说道:“钓翁,那位是当今领袖
穷家帮的齐帮主!”
  转脸又对癞叫化道:“齐帮主,这位便是贫僧午间向你提起过的,海上三仙之
一的瀛壶钓翁。”
  忽的神光—转,目注管云彤道:“这位施主是……”
  管云彤见这老和尚宝像庄严,脑际灵火一闪,接口说道:“在下管云彤,老禅
师可是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
  老和尚双掌合十,神色欣然地答道:“贫僧正是无我,方丈送去薛大侠不久,
现在又在此地遇上管施主,老衲缘份不浅。”
  说着又宣怫号道:“沧浪二友同出江湖,实乃中原武林之福了!”
  管云彤抱拳一揖,歉然说道:“大师禅门高僧,望重寰宇,庶民尊戴,武林钦
崇,管某山野之人,怎敢当老禅师谬赞……”
  忽听癞叫化高声叫道:“那来许多繁文缛节,癞叫化就不喜欢这一套。”
  忽的大嘴一咧,哈哈朗笑道:“我道什么人能在三招两式之内,把癞叫化折在
手下,原来是沧浪二友的管老二,值得,值得!”
  原来这癞叫化子正是名满当今的丐帮帮主,白头丐仙齐扶弱,而那被打的黄狗、
乃是他随身爱犬“黄郎”,可是他名头虽大,但管云彤与瀛壶钓翁,一个隐迹中原,
一个隅居海上,数十年不涉江湖,彼此虽也有个耳闻,但却缘悭一面。
  加以白头丐仙孤傲自负,生性偏激,见面之下连姓名也不问,就动手起来,等
到管云彤自报姓名,他便记起似乎听人说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现在经无我大师
这一说出沧浪二友的名号,他便恍然记了起来,想不到眼前这位中年德士,竟是数
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的沧浪二友之一,以十二手雷音箫招,与神手摩云薛仰山齐名
的管云彤,适才满腹羞怒,随之一扫而空,心头一高兴,便又恢复了他令人难测的
怪异僻性,哈哈大笑的说起话来。
  管云彤、瀛壶钓翁,虽已数十年不与武林中人往来,但对当今的有名人物,却
也是个耳闻,一听无我大师眼前这癞叫化就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管云彤想起适
才之事,心中颇觉不安,当下双手一拱,歉然说道:“管某见闻浅薄,不识尊驾便
是名满当今的齐帮主,适才之事,尚望不要记挂才好!”
  白头丐仙怪笑一声道:“沧浪二友,乃风尘奇人,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之走上
三招两式的,找不出几个来,癞叫化折在你管老二手里,算不得丢人现眼,不过要
饭的一生行事,向来说—不二。”
  说到这里,略一沉吟,又道:“彼此出于误会,报仇可以不谈,但掌下留命之
恩,癞叫化却不愿还来生债!”
  此人虽然生性怪异,但恩怨却是分得清清楚楚。
  三人适才之事,有如一天风雨,经无我大师来一弓悦,风吹雨过,云散现天,
彼此误会尽释,前愆水消。
  无我大师长眉一展,扫掠了三人一眼,轻宣佛号说道:“几位都是一代大侠,
些微一点小事,就此算完也吧!”
  忽的转过脸来,目注管云彤、瀛壶钓翁问道:“两位行色匆匆,可是驰援薛大
侠、方壶渔隐去的吗?”
  管云彤道:“不错,大师既然已见过他们,想必去向已告诉大师了?不知是苏
北,还是浙南?”
  无我大师道:“听方壶渔隐说,北怪在浙南括苍山耸云岩,大兴土木,广招昔
年党羽,声势已十分浩大,先前贫僧倒还担心薛大侠两人力量不够,现在二位赶去
合力行事,那就万无一失了!”
  两人心悬老友安危,早已恨不得腋生双翅,追上神手摩云与方壶渔隐,现下去
向已明,更是去心如箭,瀛壶钓翁待无我大师话一讲完,立时拱手说道:“大师,
齐帮主,既然如此,我俩便就此别过了!”
  转脸又向管云彤说道:“管兄,咱们走吧,待会只怕赶不上他们了!”当先向
山坡走去。
  但还未走上两步,管云彤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先前湖上遇着那须发霜白,身材
瘦小的老叟之事,发话说道:“钓翁请稍待须臾,我还有一事想向大师与齐帮主请
教一下!”
  语音虽很平和,神色却很庄重。
  瀛壶钓翁心念电转,已知他心中所问何事?暗想:“无我大师、白头丐仙,同
是名满宇内的武林宗师,交游既广,见闻尤博,那老叟是何来路?他们定然知道,
是敌是友?一问即见分晓,如是敌人,也好预谋对策,早作准备。”
  想到这里,立时停下步来,默听下文。
  无我大师见管云彤说的十分庄肃,不由长眉微皱,问道:“不知管施主所问所
事?只要贫僧同齐帮主知晓之事,无不详尽奉告。”
  管云彤遂将来时湖上经过,详细说明之后,继续说道:“以大师阿齐帮主交游
之广,见闻之博,纵然不识其人,想必亦能揣出是什么来路?”
  白头丐仙皱眉沉思,神情一片茫然。
  无我大师却在略为沉吟后,脸色陡然大变,庄严肃穆的宝像之上,顿时罩上了
一层暗淡的愁云,神情凝重,长眉深锁,宛如晴朗的碧空之中,突然风起四方,云
蔽天日,昏暗、低沉,令人见了有一种山而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要知道无我大师,乃少林寺近百年来一位武功杰出的有道高僧,执掌嵩山门户,
垂四十余年之久,修为精深,定力坚强,领袖宇内武林,不知经过多少风险,无论
遇上什么大事,莫不从容应付,处之泰然,像眼下这等闻言变色的情形,可说是绝
无仅有……。
  他这等反常的凝重神情,瞧在管云彤、瀛壶钓翁、白头丐仙这三位武林奇客的
眼里,不禁大是骇异,但看这锁眉凝思的沉重神色,知道这位禅门高僧,一定是在
思索一件极为重大之事,一时又不好打扰他的神思出言探问,只心怀忐忑的站在一
旁,默然相待。
  晴朗的丽日,照耀着春意盎然的大地,和暖的微风、轻拂着林木葱郁的原野,
春光明媚,和风阵阵,草木含黛,景物如画;但伫立在这山头草坪中的四位武林奇
人,却仿佛置身在风暴云低,山洪将发的危壑之中,目触四野,心头如负重铅一样。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半晌工夫,无我大师忽然慨叹一声道:“如果贫僧猪的不
错,不但你们二友,双仙此番括苍山之行势将补空,只怕中原武林这场浩劫,再也
无法避免了!”
  三人一闻此言,有如重锤击胸一般,心头同时猛的一震,管云彤正了下神肃声
问道:“大师这么说来,莫非湖上所遇之人,就是北怪不成?”
  无我大师道:“昔年天山较技之时,贫僧被邀作证,对南奇、北怪二人,三十
年来记忆犹新,照管施主所说那人装束像貌,以及说话的口气语音听来,当今黑白
两道之中,除了北怪之外,贫僧实想不出别的人来!”
  白头丐仙怪眼翻了几下,惑然不解地问道:“听方壶渔隐说:北怪正在大兴土
木,广招昔年党羽,准备尚未就绪,怎么一下子忽然跑到小南海来,实叫要饭的有
些不解?”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叹息说道:“北怪为人,心机沉稳,诡诈百出,每行一事,
有如三窟狡兔,令人莫测意向,实不能以常情论断……”
  瀛壶钓翁眉峰一紧,接口说道:“老朽想来,定是方壶渔隐的形迹,已被北怪
发现,以他那等机警的心怀,自然揣度得出方壶渔隐的企图,是以蹑踪前来,一者
探听中原武林人物的动静,再则觅机顺便下手也说不定?”
  他这虽是一番揣测之言,但就事而论,却是衡情度理,入木三分,直听得无我
大师频频合首,心生同感。
  管云彤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敢情是好,北怪既已来到此地,如能合
力把他除去,倒可免去千里奔波,远赴括苍山之行了……。”
  但转念又想到,以北怪那等心机沉稳之人,每行一事,事先必经过一番策划、
考虑,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以身犯险,既然敢于前来,必定是有侍无
恐……想到这里,脑际突然掠起另一个念头,心中不觉一震,复又忖道:“是啦,
这次三三大会,轰动中原武林,当今黑白两道的精英,群集小南海中,北怪若不是
与七绝庄取得了连系,定然是乘双手实力大损之际,突出奇兵,骤下杀手,不分黑
白,一网打尽……。”
  正在思付之时,忽听无我大师轻声叹道:“如果贫僧想的不错,北怪只怕早已
成了七绝庄的座上佳宾了!”
  语音低沉,显得心情极为沉重。
  管云彤忽然剑眉一转,朗声问道:“大师,昔年天山较技之时,北怪武功,大
师曾亲眼目睹,以我们眼下几人之力,是否可以合力与他一搏?”
  无我大师仰脸望天,似在回索昔年往事,又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沉吟了半晌,
才惘然答道:“如以卅年前而论,漫说是你管施主,就是贫僧也自信足可与他一搏,
但时隔卅寒暑,修为与日俱增,北怪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如今我们几人纵是
联手而上,实力还是显得单薄……”
  管云彤接道:“为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办呢?”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庄容说道:“贫僧愚见,仍清管施主同钓翁去追踪薛大侠
与方壶渔隐,能在三三大会之前赶不回来最好,万一不能,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话一出,三人同是猛的一怔,白头丐仙暗自奇道:“什么?对付一个七绝庄,
已然十分吃力,如今再加上北任上官池,那还得了,现在有这么两个绝好的帮手不
留,反而把他们支开去,万一三三大会之前赶回来,那岂不是鸭蛋碰石头,有死无
生,不知你这老和尚是弄的是什么法门……。”
  他乃性情急躁之人,心中疑念一起,便难忍得住,当下大嘴一咧,正要开口问
话,无我大师却已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似地,目注管云彤与瀛壶钓翁,正容说道:
“北怪虽然雄心万丈,武功奇高,但若你们二友、双仙合力联手来对付他,北怪可
有自知之明,决然难以为敌……”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故此贫僧推断,他湖上两次警告,无非是故弄玄虚、
令两位莫测高深,闻警而退,使你们双仙,二友的力量分散,以便各个击破,是以
贫僧思酌再三,二位还是去追踪薛大侠与方壶渔隐的好……”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倏而住口不言。
  管云彤、瀛壶钓翁虽然觉出他言未尽意,但却知道这位禅门高僧,胸罗万有,
处世谨慎,现在他既要自己两人仍照原来行程,胸中必有万无一失的打算,当下便
再也不说什么,各自立时把手一拱,向无我大师、白头丐仙打了个招呼,相偕走下
山坡,径奔浙南而去。
  白头丐仙虽也是阅历深博,老于事故之人,但却猜不透无我大师的葫芦里,究
竟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不禁疑云满腹,心事重重,还未等管云彤瀛壶钓翁走下山坡,
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管老二一身武功,是癞叫化平生中会过的第一高手,眼下敌
强我弱,放着这等好帮手不留,不知你这老和尚打的什么主意?”
  无我大师忽然放下适才那种沉重的脸色,微笑说道:“此中原委,说来话长,
我们还是回去慢慢再谈吧。”
  僧施展处,人已走进松林。
  白头丐仙见他说的神情轻松,以为他真有什么高识远见,满怀疑虑一扫而空,
随着他穿过松林转向来路走去。其实老和尚那有什么妥善打算,只不过哭脸把作笑
脸做,有苦说不出呢!”
  且说管云彤、瀛壶钓翁两人下得山坡,沿着山坡的大路,走了约莫有片刻工夫,
已到了一处镇甸。
  管云彤忽然停下步来,仰脸望了望天色,轻声说道:“现在天已过午,我们不
妨在这小镇上进点饮食,购置些干粮,免得路上打尖停歇,耽误时间……”
  一语未了之际,忽听衣袂风响,侧目一看,只见瀛壶钓翁渔装飘,掠身而过,
轻身快步地向路边一堵高大石碑走去。
  管云彤暗暗忖道:“是啦,这石碑堵立路旁,极是醒目,方壶渔隐如要留下暗
记,必是在这等显明之处。”
  心中这么一想,人也不觉跟着走了过去。
  他远未来得及看清石碑上是否留有暗记,瀛壶钓翁已转过身来,皱眉紧脸地问
道:“管兄,不知薛大侠昔年行道江湖时,用什么东西作标记?”
  管云彤听得任了一怔,答道:“据我所知,薛大哥生平之中,从没有什么标记,
怎么?难道这石碑上除方壶渔隐留下的记号外,钓翁还发现了别的不成?”
  原来他们沧浪二友,虽然各异其姓,但却情如手足,管云彤年龄较小,故对圣
手摩云以大哥称之。
  瀛壶钓翁闻言,脸色倏然一变,手指石碑的下端问道:“管兄可认得这是什么
人物的标记?”
  管云彤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坚硬的石碑以上,被人用内家指力,印着
一柄鱼叉,叉前划有两个制钱大小的圆圈,深浅如一,痕迹犹新,分明留下时间不
久,而且是出于一人之手。
  就在这两个圆圈的上方,平平整整的印着一只手印,大、小、无名三指弯曲,
食、中二指载着两个圆圈。他瞧了一阵,虽知那鱼叉及两个圆圈,可能是方壶渔隐
留下的标记,但那只手印,却想不出是何人所留。
  瀛壶钓翁见他神情茫然,不由满怀惶惑地说道:“这柄鱼叉,乃方壶渔隐的独
特标记,两个圆圈,当是二人同行的意思,薛大侠生平既无标示,那手印无疑是别
人所留,只不知是敌是友……”
  一语未了,管云彤忽然右臂一顿,劈掌向那手印击去。
  掌风过处,石灰飞扬,原本平整无痕的掌印,竟赫然深隐碑内,较之鱼叉、圆
圈痕记,犹深两分之多,而那手印边缘,更是有如刀削一般,显见此人功力,实在
方壶渔隐之上。
  此情入目以下,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武学名家,同是猛然一惊,暗想一个
人内功到了火候,要在这石碑留下三五分深的痕记,并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留下
痕记之后,户不内陷,灰不散落,此等手法火候,除非内功练到了运力透物,丝毫
不着痕迹的至高境界,实无法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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