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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第三十四章 玉帛干戈



  断崖下是一弯河,流水浅而急,发出哗哗的声音,那河的对岸,一片黑压压的原始森林
耸立着,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大城墙,不见天日。
  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地下是厚厚的落叶,潮湿得踩得出水来,只有蛇蚁在那黑暗
处纵横着,从没有人敢踏进去半步。
  然而,这时候林中忽然传出了人声,或许是这原始森林中第一次出现人踪吧。
  “沙”“沙””沙’。
  人类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沉重有力,仿佛那人的背上背了大包黄金一般。
  忽然,林中的脚步声停止了,不久以后,那边河水旁出现了四个人影,这四条人影的出
现也是古怪,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仿佛是一瞬之间,河边忽然
多了四个人。
  四人中前面的二人对着这林子指指点点,仿佛在讲着要不要穿进林子,后面两人中的一
个也上前加入了意见,他们说得十分低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这四人一起向林
子这边移动过来,清风拂过,仿佛听得他们说:“……不走这林子,可就得绕好大个圈
子……”
  林中其黑如墨,四个人一进林子,立刻呼吸到迎面而来的腥湿之风,地上湿草烂叶之中
原来全是虫蛇,这时奇怪地竟然纷纷躲开,似乎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它让开一条路
来。
  四个人很快地行着,在那密密的林中如长了夜光眼一般,不曾被任何一枝树枝绊着。
  行到林子中央,一排巨树长得密得出奇,臂粗的树枝纵横如网,根本没法行得过去,四
人中为首之人猛一伸掌,呼地一掌向前劈去,轰然一声,一片巨技应声而折,他前跨数步,
举掌又是一掌劈去。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另一掌由前飘来,四人中那为首之人单掌一圈,已与来势接个正
着,只听得劈然一响,为首之人倒退了一步,骇然一声惊呼:“谁产’黑暗中没有回答,那
四人中最后的一人走上前来低声道:“怎样?”
  为首之人没有回答,那最后之人再次问道:“皇爷,怎样?”那为首之人压低着嗓子,
一字一字地道:“发掌之人,掌力之奇怪强劲,老夫平生所仅通!”
  他抬起头来再喝道:“谁?”
  黑暗中依然是一片沉寂,那后来之人低声道:“不管,咱们再往前走”
  四人正待起步,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谁?”四人同时又停了下来,八只
眼睛运起上乘内功向四方搜索过去,忽然后来的那人飞身一掌向右打出,居次的那人同时出
掌向左打去,两股劲道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而上,树枝树干折断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两
人竟然同时横跨一步,互相骇然对视,哺哺迸出几个字来:“有两大高手埋伏林中?”
  那为首之人再次喝道:“朋友,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只是反问道:“你是谁?”
  为首之人哈哈笑道:“上有冰山,下有黄沙,我生在西域凌月,来到华夏中原!”
  黑暗中那人冷冷地道:“我道是谁,罢了,原来也是故人,凌月国主请了。”
  凌月国主猛一提气,对着发声之处举掌拍去,这一掌乃是凌月国主生平得意之作,唤作
“玉门琵琶”,是西方拳法中最上乘的一招,黑暗中只听得“拍拍”然连响了九下,接着凌
月国主颓然收接——说时迟,那时快,左右同时传出冷笑之声来:“不必再试啦,后面的二
位可是天禽、天魁?”
  天魁喝道:“你不说老夫也已知道你是谁啦——”
  黑暗中,左面之人道:“不敢,在下董无公。”
  右面传来更沉更低的声音:“老夫董无奇。”
  董无奇!董无公!
  几十年来,武林中再没有人把这两个惊天动地的名字连在一起,如今,竟由这两人亲口
中同时报出来,霎时之间,黑暗中空气仿佛被突然凝冻了。天魁、天禽是武林宗师,凌月国
主虽是一代奇杰,这时都在心中重重地激震着,好像千丈巨浪突然冲击而至,一时间不知所
措。
  寂静持续了片刻,凌月国主首先大笑道:“天剑、地煞中原武林巨人,老夫虽在穷乡僻
壤,亦是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真乃老夫毕生幸会!”
  董无公淡淡一晒道:“皇爷您客气了,敝兄弟单野之人,见了皇爷不会行那大礼,尚清
皇爷多多包涵哩。”
  这几句话听在凌月国主的耳中,有如千万尖针刺心,他心中暗恨,口中却呵呵笑道:
“老夫虽然生在宫庭之中,却是天生江湖个性,董兄取笑了。”
  天魁这时拱手道:“董氏兄弟乃是中州武林一号人物,老朽每一念及首年地煞在武林中
那些轰轰烈烈的豪举,便忍不住要由衷赞一声好,前些日子武林中突然失去董兄的踪迹了,
有人传说董兄心灰意懒寻幽地而隐了,有的甚至传说董兄已经故世了,老朽每一思之,便觉
怅然,想不到今日竟然又见着爸兄真面目,真要叫我老头子雀跃三尺啦!”他这番话说得又
真切又动人,完全是一派惺惺相借的模样,董无公经过几十年血的惨变,闭门静修的结果使
他的修养工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他闻言不喜不怒,只是微笑道:“阁下之言徒令愚兄弟汗
颜,倒是愚兄弟今日有一件事要请教于天座二星——”
  天魁道:“不敢。”
  无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来,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敢问天魁、天禽与昔年
的神州三奇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天魁心中重重地震了一下,天禽接下去答道:“神州三奇吗?与敝兄弟有那
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
  无公紧问道:“是何关系?”
  天禽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是敝兄弟的小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
  他说的声调极是轻松,仿佛真是一件芝麻豆大的小事。无公被他戏弄了一番,胸中虽是
大怒,口头却是依然微笑道:“温先生既是不说,那也罢了,小弟想再请教一事——”
  天禽爽快地道:“请——”
  无公张嘴待言,眼前就浮起父亲惨死,兄弟反目成仇数十年的苦难历史,他强抑住满腹
激动,一针见血地道:“敢问二位究竟是由何得知先父隐居秘谷之所在的?”
  天魁和天禽不由自主地同时退了一大步,随即天魁大笑道:“董兄此言何指?咱们不明
白是什么意思。”
  无公正要开口,那一直半言未发的天剑董无奇忽然道:“你们不敢承认吗?”
  天魁斜脱了他一眼,冷笑道:“什么承认不承认?这是你对老夫说的态度吗?”
  天剑董无奇仰天打个哈哈道:“世人把我董无奇与阁下二位名列一齐,真是瞎子不如
了。”
  天魁道:“什么?”
  无奇道:“我查无奇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料与两个小丑鼠辈齐名同号了几十年,真
是丢人之极!”
  天魁冷笑一声道:“天剑你要造反了吗?”
  无公见这两人事事推赖,心中也是冒火,他正要开口,天剑无奇嘿然地道:“待到我的
剑子遍上了你的颈子时,自然就会讲实话了!”
  天魁、天禽一生何曾听过这等话,两人相互望了一眼,然后一起大笑道:“董无奇,你
那两手剑法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太猖狂了!”
  无奇道袍一扬,横跨了半步,咄咄逼入地道:“不见棺材不流泪,天下的小人都是一个
模子中压出来的!”
  那凌月国主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地聆听着,他虽然尚不知事情的全部真情,但是他已猜知
了大半,他愈听心中愈喜,只巴不得双方立刻就干起来,却不料到了这箭拔弩张的当儿,天
魁却忽然造:“娃童的你也不要横,不是老夫唬你,你那血仇大恨没有老朽的指点你想报得
了吗?”
  这一句话突出,使得整个局面与在场每一个高手的想法都大大的一变——这话究竟是什
么意思?天剑不竟愣了一愣,莫非昔年事情还有更曲折的内情?天魁天禽知道得比想象中还
要多?董无公忍不住大喝道:“天魁,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魁狂笑一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该懂,有一件秘密老夫是至死不会透露的,而这
件秘密想来必是贤弟最想知道的无公听他这么说,心中又是一震,不知他闷葫芦中究竟卖的
是什么药,他冷笑一声一时竟接不下去。这时天剑接道:“是了,这可不是我骂你,是你自
己说的,你是不到剑临喉头不肯说的了?”
  天魁只是不断冷笑,他这一番话全是临时胡凑的,只因天刻地煞事关己则乱,竟被他弄
玄虚弄得糊涂了。天魁心中暗暗得意。
  天色一暗,天边大片黑云如子军万马般疾飞而至,使原就黑暗的密林,更像窒息般的昏
然,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清越的“咋喀”之声发自林中,一道虹光闪起,大名满天下
的天剑董无奇拔出了长剑——无公没有料到发展得那么快,他轻轻地退了一步,只这一步之
退,正好正在敌方攻守必经之地,他气定神闲地一跨之间,却是明显地表现出一代宗师的风
范。凌月国主扬了扬眉毛,暗自赞叹。
  天魁道:“要干么?”
  同时他把眼睛的目光斜膘了凌月国主一下,凌月国主也向他打了一个眼色。
  就这样,四个天下最高手相向对着,一场将要震骇武林的大战一解即发——“呼”地一
声,董无奇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那刻尖上下左右跳动了一十二下,每一下都似乎是
一个绝妙人表的奇招的起手之式,但是跳了十二下之后,却是一把未发,依然归于静止。
  对面的天魁,却在这一刹那之间,一连换了十二个不同的守势,那迅如闪电稳若泰山的
态势已达神形合一的境界,天魁自许拳掌功夫天下第一,那倒也不是瞎吹之辞。
  就在天魁换到第十二个守势时,天禽向前轻飘飘地跨出一步,只见他身体向左一圈,右
一摆,竟如失去重量一般飘出二丈,四周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激荡起,凌月国主忍不住在心里
大大喝道:“天禽身法,天下无双当之而无愧!”
  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如银蛇飞舞,一个闷雷就落在林子的上空,这一刹那电光中,那个
疯老儿忽然一跃而起,大喝大叫地怪嚷道:“那身法……那身法……我又看到身法了……左
圈……右摆……不错,一点也不错……火……大火,呀,好亮的大火这时,长空又是电闪,
密林中透过一刹那紫白色的亮光,查无公转眼瞥见那怪老人一面嚷着,一面左一掌,右一
掌,一连劈倒了三棵巨树——无公宛如焦雷轰顶,他骇然暗呼:“‘三羊开泰’!果真是我
童家的绝学!”
  电光一闪即灭,黑暗中雷如烟鸣,就在这最黑暗的一刹那中,只听得地煞董无公的一声
大喝:“大哥,走!”
  接着旋风暴起,林中落叶漫天狂舞,电光再问之时,林中六个人骇然只剩下了三人,董
氏昆仲和那疯老儿竟如轻烟般骤然失去了踪迹。
  天魁、天禽和凌月国主三人相顾骇然,心中都在哺哺暗呼着:“天剑……地放……”
  在三人的心底,都悄悄地升起一丝寒意!
  “是怎么回事?那老儿跟着他们兄弟走了?”
  凌月国主道:“这是一件怪事,那老儿怎会突然发起疯病来?”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喃喃道:“向右圈……向右摆……向左圈……向右
摆……”
  天魁道:“皇爷可有什么高见?”
  凌月国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却忽然道:“温兄唤着‘天禽’,依老朽之见看来,那
份独门轻功,便是真正天国的神禽也比不上哩——”
  天禽道:“让皇爷见笑了。”
  凌月国主道:“小弟久闻天禽温万里能在空中不借外力而变向飞行,小弟虽是驽才,但
也算得上终生浸淫武学的人了,以小弟的想法来看,虽非不可能之事,但的确算得上武林奇
观的了,未知——”
  他说到这里略为一停,然后道:“未知温兄可否让小弟开个眼界?”
  天禽不知他这番话是何用意,但他不好不答应,只得道:“皇爷既是不嫌粗劣,小弟便
显五了。”他略一纵身,身形竟如被祥云托着一般缓缓升了起来,升到丈高之际,只见眼前
一花,他如蝴蝶穿花般一连变换了四个方向,飘然落地,那身形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凌月国生凝神注视,喃喃地道:“嗯……不错,左圈……右摆……”
  他猛抬头,向天禽道:“敢问温兄和那怪老有什么旧仇?或是和他之发疯有什么关
系?”
  温万里摇首道:“没有。”
  天魁哈哈笑道:“皇爷弄了半天玄虚,原来是怀疑到这个上面来啦,真不愧慎思密虑四
个字了!”
  凌月国主不理他话中讥刺之意,微笑再问天魁道:“方才老兄对那董氏兄弟所说的什么
重大秘密是真是假?”
  天魁呵呵笑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皇爷何必多问?”凌月国主微笑不语,在心中
暗道:“原来董氏兄弟与天座双星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在,这可是我老人家大大有利之
机会哩,依我看来,关键只在个疯老儿……”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微笑了一下,想道:“关键若是那个疯老儿,那就好办了,他服了
我独门迷药,只要再找着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天魁道:“从来世上没有人能够从老夫处取得信任两字,凌月国主你是第一人了,哈
哈……”
  凌月国主笑道:“小弟倒是信任过人的,但是从来只是信之而用之而已,能结交一个互
相利用相助合作的朋友,倒也是第一遭哩。”
  说罢两个老好巨猾竟然互作英雄相对大笑起来。天禽道:“目下咱们到哪里去?”
  天魁道:“先去寻找疯老儿吧。”
  凌月国主心中暗道:“正中下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沿着山坡一排排的松树长得像是人工栽植的,初现的霞光斜照在丛
树上,使树木的叶缘宛如镶上了一圈新绿的嫩蕊。
  这时三个人影从树丛后走了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弯着腰干,疲乏的步子更使他显得老
态龙钟,更奇的是这个人口里一直不停地在念念有辞。
  走在后面的两人正轻声地交谈着:“无公,我瞧这老人一时疯病是不会停止的了。”
  左面一个道:“咱们只好暂时跟着他走,总要从他口中探出一点什么来。”
  左面一个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前面那老人前行,前面那老人行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
指手划脚地向四面望了一望,然后呵呵怪笑道:“谁说我是疯子?谁说我是疯子?我一点也
不疯呀,我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曾忘记,谁说我是疯子?”
  无公跨前一步,一把抓住老者的衣袖,问道:“你记得什么事情?你记得什么事情?”
  老者瞪着一双血丝眼睛,冷冷地道:“火!”
  董无公道:“什么火?”
  疯老头一伸手抓住一根树枝,放在双手之间,猛然一阵援动,那树枝突突冒出一股白
烟,接着呼地一下就燃着起来。
  疯老儿冷冷地道:“就像这样的火,你没见过吗?”
  董无公与无奇相对续然,不仅是惊震于这疯老儿竟然怀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上乘内功,尤
其令二人骇然的是——“无公,他这一手竟是‘三昧真火’!咱们董家独门的‘三昧真
火’!”董无奇对无公叫着。
  无公也是同样惊震地点了点头。天剑追问道:“在哪里看到的火!”
  疯老儿指手划脚地道:“我老人家记不清楚了,你知道吗?”董无奇、无公对望了一
眼。无公道:“你从哪里学得一身奇艺?”
  疯老人冷笑起来,他指着天剑、地煞二人骂道:“两个后生小子居然考问起老夫来了,
莫说你们两个小辈,便是你们的老子见了老夫,也得考虑考虑才敢说话。”
  无公、无奇都大吃一惊,无奇低声道:“我从来就没听父亲说过他有这么一位长辈的,
这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产’疯老头见两人不答话,忽然又吼道:“我老人家年纪虽不比你们
老子大,可是辈份却是大,你们的老子若是还没有死的话,见着老夫看他敢不敢叫我一声疯
老几户无公道:“你老人家自己可知道你的疯病是怎么一回事吗?”老人双目一瞪喝道:
“谁说我有疯病?”
  董无奇摇手道:“没有没有,咱们是说……”
  老人大喝一声打断他说下去,怪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晓得我是怎
么疯的,可是一当我的病发起来,我就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无公轻声道:“你可能把你的来历告诉咱们?”
  疯老人双目一瞪,又怒声喝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老夫是汝等的叔父。”
  无公和无奇相对苦笑,那老人忽然从衣袋中一阵乱摸,掏出一件事物来,在手心中滚了
几滚,无公定目一看,却原来是一粒骰子。
  疯老人把那粒骰子一抛,反手又接在手中,然后道:“你们玩过这玩意儿吗?”
  无公、无奇大觉糊涂,不知他这一句突然而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董无奇见那老人十分
正经地注视着自己,似是等他回答,他只好于笑一下道:“玩过玩过,小时候玩过……”
  疯老人长叹一声,把手中骰子猛然抛入空中,一面接下道:“老夫的一生就葬送在这两
粒魔头之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凉起来,令人完全觉不出他有丝毫疯癫的情况,无公知道时机难
得,连忙追问道:“赌博之事乃是市井无赖之徒消磨时间之游戏,老前辈乃是武林奇人,怎
会栽在这上面?”
  疯老几道:“你省得什么,世上有一种人乃是天生地造的赌徒,无论什么事情他必是抱
着赌博之心,若是一日不赌他便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赌博既不是为钱,亦不为气,只是他
天生就喜欢赌博而已,哪还管什么身份地位?”
  他这一席话侃侃而谈,天剑、地煞都是又惊又奇,老人继续遭:“你们要知道我的事,
老夫今日便索性告诉你们一个清楚董无奇道:“你老是河南人吗?”
  疯老人不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种茫然而悠远的神情,他哺哺地说道:“你们不会懂
的,你们不会懂的,一个赌徒的心理你们怎么了解,你知道什么是‘赌’吗?”
  无公和无奇心中只盼望他快说下去,也不知该怎样答腔,都缄口不言。老人叹了一口气
道:“人活在世界上不就是一场赌吗?胜利者就和赢了一场赌博无二,失败者也不过如同抓
到一付‘闭机’一样,一个赌徒在赌博的时候,你以为他一定的想赢吗?那也未必,他只是
要赌,胜负是另一个问题,他心中所能想得到的只是要赌,没有理由的……”
  老人愈说愈激动,渐渐声音也响了起来,无公觉得事情愈来愈接近中心,却是丝毫不知
老人究竟要说出什么事,老人端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我与你们的父亲年龄相差
十余岁,像貌长得十分相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我在十五岁就被你们祖父赶出了家
墙……”
  无公、无奇面上同时现出询问的神色,老人道:“为什么?是不是?只因我是个游荡不
务正业的浪子——”
  他的面上流过一丝冷笑的影子,接着道:“我从小就没命地好赌,不管什么赌局我必参
加,输光了便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典当,被父亲责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依然如故,我难道不
知道我是在一天天地堕落吗?我心中有一堆熊熊的火在燃烧,每夜睡觉的时候,我都听到一
个声音在耳边响着‘孩子,你不能再赌下去了’。可是我只要一爬起身来,就会不由自主地
来赌……”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全是忘我的神情,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在对什么人说话了:“最
后,我终于离开了家,十五岁开始流浪——”
  无公暗道:“难怪父亲不曾提起过他。”
  老人道:“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冰封了大别山,我在山麓下冻饿半死时,遇到了一个天
下奇人,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无公忍不住问道:“你遇见了谁?”
  老人道:“世上没有人知道那老人的名字,连我在内,但是我遇上了他,一夜的谈话使
我倾心吐肺地折服了,从此我跟着他,一起流浪,一起过一天吃一顿的生活,整整三年……
唉,三年真是太短了,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到如今我还能清楚记忆,世上没有一个圣人说的
话如他那么智慧,可惜,只有三年……”
  无公和无奇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三年以后呢?”
  但是当他们一触及老人的目光时,却说不出口了,老人的目光中射散出一种散漫而悲凉
的神色,仿佛整个眼前的世界全笼罩在绝望之中,再也没有生机。
  老人停了一会说道:“结果这位恩师竟死在我的手上!”
  无公、无奇吃了一大惊,老人哺哺自语如同梦吃:“那又是一个冬夜,雪花飘得满天满
地,我终于回到了洛阳,啊!故乡终于重见,城门也是老样子,树木也是老样子,甚至街上
的行人也“是老样儿,我可没有心情来赏,因为我必须在今夜把城西首富钱员外家中的传家
之宝灵芝仙草偷出来,黎明之前要赶回师父处,否则师父的性命就危险了。”
  无公想问,又忍住了。老人哺哺道:“师父的旧伤发了,听说那是四十年前在岭山上单
掌和一百四十个武林高手斗内力所受的暗伤……”
  他说到这里,天剑、地煞同时惊叫出来:“你是说……那奇人是……”
  老人也不理会,继续说下去:“我偷盗灵草到手,正是午夜之时,心中轻松地呼了一口
气,大摇大摆地穿过洛城的中心,就在那里,魔鬼找上我身了……”
  他说到这里,仿佛整个人又回到昔日那一刹那中,面部神情僵冷而肌肉搐动:“忽然有
人叫:‘哈!板豹,板豹,通杀了!’声音从左边的屋里传出来,那正是洛城最大的赌场,
我一听到那声音,霎时之间,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种无以抗拒的力量迫使我走了进
去,昏暗的油灯,乌烟瘴气的场面,一切都没有变,坐在庄家核上也仍是三年前那个胖了,
三年前我不知送了多少钱在他手上……”
  疯老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明知我该立刻赶回去,但是我的双脚却是立在赌场中
半步也不想移动,那熊熊的烈火又在胸中烧上来,我望着那胖子邪毒的双眼,真想立刻上去
把他的桌子的钱全扫过来,但是我仿佛又看见师父的伤状——”
  “忽然,一颗骰子跌落地上,正好落在我的脚旁,对,就像这样——”
  他把手中的骰子丢在脚边,他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我弯腰去把骰子拣起来,
我的手指一触上那粒光滑的骰子,立刻,我整个崩溃了!”
  无公和无奇对望一眼。老人长叹道:“唉,赌徒毕竟是赌徒,天生的赌徒啊……”
  无公道:“后来呢?”
  老人冷冷地咧嘴笑了一下,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大声道:“后来?我抓起骰子就赌开
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我用内力控制骰子,要它几点就是几点,那胖子的脸色愈变愈
难看,我桌前是钱愈来愈多,结果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下去了,无公、无奇都不敢问下去,
疯老人仰首望着苍天,忽然双泪垂了下来,他嘶哑地道:“结果我抱着大把银钱赶回师父
处,看见师父安详的尸体!”
  无公张嘴想说,却是不知说什么;老人双目瞪着无公,神色渐渐又不对起来,忽然,他
厉声喝道:“董无公,你听完了我说故事,现在听听你的吧,听说你杀了父亲,血屠武林,
好呀,说给咱们听听吧,……哈哈哈哈……”
  无公骇然退了一步,见他疯病又发,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阵果乌般的轻笑
声划破长空,那怪笑声好不惊人,发声时犹在数十丈外,声竭之时,已到了十丈之缘。无
公、无奇相互望了一眼,同声道:“天食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影冲天而起,足足在空盘旋了数周有余,慕地直降地面,
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禽身法。
  紧接着又是两条黑影如旋风一般飞降天禽之旁,不用说,必是天魁和凌月国立了。
  无公低声道:“恐怕得大战一场了。”
  无奇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长剑,轻轻抚了抚剑上的穗带。
  凌月国主大步走上前来,双目注视着疯老儿,眸子中射出一种古怪之极的异光,那疯老
儿的目光与他一接触,立刻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呆若木鸡地一动也不动。
  凌月国主大步走上前来,天剑董无奇手按剑柄,大喝道:“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凌月国主毫不理会,天魁和天禽却同时跟了上来,斜对着天剑——霎时之间,天座三星
成了鼎立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凌月国主却对着疯老人柔声道:“疯老大,跟咱们走吧!”疯老儿似乎着了催眠之术,
眼上尽是茫然之色,迷迷糊糊点了头。
  董无公叫一声:“凌月国主你施什么邪术?”
  凌月国主大喝一声:“疯老大,咱们走!”
  疯老儿身不由己,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飞身而起,以最大的速度随着凌月国主
向东奔去。
  董无公大叫道:“快追!关键只怕就在疯老儿身上!”
  说着他已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天魁、天禽在这一刹那之间同时向地煞发出一掌,
天剑董无奇纵身一拦,大喝道:“我挡你追!”
  他双掌一右一左同时发掌,左掌是太极门中最上乘的内家神拳,右掌却是力可劈石的
“六丁开山”,发掌之际,竟然丝毫没有滞处,天魁。天禽相顾骇然,轰然一声董无公同时
接了两掌,竟是三人不分轩轻!
  只这一下耽误,地煞已追得不见踪影,天魁、天禽竟然同时向西退去,天魁大喝道:
“董无奇有种过来吗?”
  无奇朝着西方冷笑一声,不加理会。
  突然之间,天魁与天禽两人身形如电,一掠而向西边,董无奇呆了一呆,只听那天魁冷
冷道:“董无奇,你走不了啦!”
  董无奇心中一震,向西边一瞥,只见那山道不远处渐渐缩小而成袋形,那天魁、天禽已
稳稳守住要地,自己若要脱身,非得硬闯不可了!
  天魁冷冷一笑又遭:“董无奇,你今天落了单,咱们兄弟却是双在,可是咱们再不济也
不会同时向你出手,只是你试着闯闯这一关吧……”
  天禽突然哈哈大笑道:“武林中人称咱们三人为天座三星,却不料到头来咱们先来了窝
内反……”
  董无奇冷冷道:“窝内反?嘿,说到窝内反,那可是凌月国主那老儿的看家本领,奉劝
两位小心一着!”
  天魁、天禽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天禽笑道:“这个不劳董兄操心。”
  董无奇冷笑道:“两位是自信人多力众了,嘿嘿,两位可知,凌月国主正在勾引那南城
白象国主?”
  天禽、天魁陡然吃了一惊,那笑声立刻低沉了下去,天魁冷笑道:“董兄如何得知?”
  董无奇笑了一笑道:“地煞力掷五象,白象国已倾师入中原了!”
  天魁默然不语,要知那白象国主在武林中相传极为神秘,势力之大历久不衰,强如天魁
心中也不由骇然。
  天禽干笑两声道:“这样说来,老大,咱们的计划要变更了!”
  天魁面沉如冰,冷冷道:“董兄,多谢你通风报信,只是今日……”
  董无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天魁,不是董某狂妄,天下能挡得住董某的人,到今天还
没出世!”
  天魁冷哼一声道:“董兄,今日你就试试看吧!”董无奇长吸一口真气,面对天座二
星,他是毫无办法,只有一拚,他心中暗忖道:“那天魁自负得紧,我不如到他身边,陡然
出剑,谅他纵是陆地神仙,五剑之内立刻被迫而退,到时一冲而过,天禽一出手,说不得只
有全力一拚,就算两败俱伤,也得冲出谷去,万万不能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缠上十招,到那
时想走就难如登天,好在现在攻击权在我手中,尚有一线希望广他心念电转,面色却丝毫不
变,缓缓上前三步,天魁钉立当地,左右手慢慢当胞而立,显然在天剑的面前,他也不敢丝
毫托大了!
  董无奇紧紧地相视着天魁的双手,只见那双手一合,就要分开之际,忽然山谷之外一阵
衣袂之声大作。
  天禽面色一变,天魁却是目光不瞬,双手一合,刹时董无奇剑出如龙,喀地一声,闪电
弹出一剑。
  这一切动作几乎在同时发生,天魁右手一封,董无奇暗暗念道:“不管是欧是友,只要
这当儿闯入一人,形势一乱,立可脱身。”
  他心思一转,手中长剑陡然倒转,斜削而出,这一式古怪已极,天剑的剑上造诣的确已
然通神,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呜呜尖呼之声。
  天魁只觉气势为之一挫,那剑势之锐,他不得不向后一退,刹时天剑已连攻五式。
  一片青光一闪,天魁再退三步,呼一声,董无奇一掠直冲谷口。
  天魁大喝一声,身形一横,已拦住去路,只见董无奇手中长剑平指,目中杀机森然,突
然之间,一朵红云浮上他面孔。
  天禽陡然吃了一惊,骇呼道:“你,你……”
  一种古怪的嘶声随着天剑的身形而发,不可一世的天禽竟然不知所措向左一闪,呼一
声,天剑董无奇已然一冲而过!
  陡然又是一阵疾风,天魁竟不可思议地追得和天剑首尾相衔,一掌拍向天剑背心。
  董无奇暗叹一声忖道:“这天魁的确是登峰造极。”
  他身在空中,再也无法躲避,只好猛吸一口真气,运于背心,准备硬拚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左方人影一闪,一个身形冲天而起,猛推一掌,接了那天魁的一
式。
  两股掌力一触而散,拍他一声,天魁身形一窒,那人却借势一挥,身形已到二文之外。
  天剑董无奇只觉背上压力一轻,连腾两次,到了十丈之外,只听身后天魁的怒吼,天禽
的低呼,回首一看,只见那个救自己的人也赶了上来,正是那辽东的英雄查老大。敌人是再
也追不上了。
  天剑和他一口气爽出一里,董无奇叹口气道:“今日好生侥幸!”
  那查老大却道:“董兄,方才你施出的难道不是失传百年的‘暗香掠影’无上心法?”
  天剑点点头:“想天禽也必是骤然吃惊而退,否则以他功力一拚,最多两败俱伤,总之
方才千钧一发,多幸查兄相救……”
  查老大微微叹气道:“我四下找那万恶的凌月国主——”
  董无奇插口道:“凌月国主?他向那一边跑了——”
  查老大双手包拳道:“多谢指点——”
  话声未落身形已疾奔而去。董无奇呆了一呆,摇摇头道:“好性急的汉子。”
  他思索了一会,不知无公追那疯老儿有何结果,自己已失去连络,只得随便沿着道路走
行,希望无公能够从后赶上自己。
  心念一定,便下了山岭,沿着山边便是官道,他整整农束,跨上道去。
  他一面疾行,心中却不住寻思,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集,他略一沉
吟,寻了一家较为清洁的小饭店走了进去。
  这时忽然店门一响,一边又走进三个人,无奇是背面而坐,这三个人一直走了进来,经
过董无奇的身边,顺便掠了一眼,却见那三人都正盯视着自己,无奇微微颔首,那三人看了
一眼也各收回目光。
  无奇缓缓别过头去,心中却暗暗吃惊忖道:“这三人打扮装束,好像不是中原人士,而
且那为首之人目光之中英华闪烁,分明内功极强,而且很得上乘功夫的诀窍,英华闪而不
吐,已算得上一等高手……”
  他乃是武功的大行家,心中暗暗猜测,忽然瞥见那三人低头不住轻声商量了一阵,忽然
又一起起身走了过来。
  那当先的一人微一抱拳道:“这位道长请了。”
  无奇微微一笑,那人又接着道:“敢问道长是否姓董?”
  董无奇又是一笑,站起身来道:“贫道姓齐,施生们……”那三人对望一眼,仍由那为
首之人道:“齐道长请别多疑,在下见道长面容,似乎有点像另外一位姓董的先生!”
  董无奇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
  那人笑了一笑,不待无奇说完又插口说道:“其实在下也没有见过那位姓董的先生,只
是曾听几个兄弟谈起,说是那姓董的先生是一代奇人,在下心中也曾渴望能和他一见……”
  董无奇笑了笑,他心中却猛然震惊,忖道:“是了,是了,二弟曾对我提及那次力掷五
象后,曾遇见那白象王子的手下,想来此人定也是此等身份,他大概听起同伴描述过二弟的
容貌,便误认我是二弟……”
  心念一转之间,忽然那一人挥手对同行另外二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那二人应了一声,一起走出店外,那人回首对董无奇又遭:“在下姓莫,草字逸京,道
长可愿与在下同席?”
  无奇含笑道:“贫道与施主素不相识,不如免了吧,再者贫道并不想进食,只是想入店
略略休息,施主请便吧!”
  说完稽首一礼,转身向店门走去。
  那莫逸京怔了一怔,陡然之间身形一掠,抢在董无奇身前,一手当胸道:“齐道长何必
匆匆如此——”
  董无奇微微一笑道:“莫施主尚有何指教?”
  莫逸京面色陡然一沉道:“在下久居山野不出,那日曾一再听在下几位兄弟说那姓董的
是如何如何神奇,如何如何威猛,在下心中总有几分不能相信,今日一见,却见姓董的都是
畏首畏尾的人物,分明在下兄弟们看走眼了!”
  董无奇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上冲,他哈哈一笑道:“施主认定贫道姓董了!”
  莫逸京冷冷一笑道:“董道长,咱U]入席再谈如何?”
  董无奇目光一长,直直注视着那莫逸京,冷笑道:“莫施主的功力一定高强极了肝’莫
逸京冷笑道:“不敢,南疆五域,在下第二!”
  董无奇哈哈道:“贫道自幼学剑,及长习拳,虽是一无所成,却自认功力中原第二!”
  莫逸京怔了一怔才道:“道长好说了!”
  董无奇哈哈道:“云南‘空明’内家真力,高明的是高明,莫施主,你已练就几成火
候?”
  莫逸京听他说出“空明”内力,似乎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道长试一试就知道
了!”
  董无奇陡然目中神光暴射,莫逸京长吸一口真气,刹时无奇却冷哼一声道:“后会有
期!”
  一步已跨出店外!
  莫逸京怔了一怔,足尖一点,呼地抢出店外,就在门口之处,一掌轻轻击向对方背心,
口中道:“道长留神!”
  刹时间董无奇身形一停,右手从左肋下翻了出来,青青道袍闪动处,莫逸京顿觉全身一
紧,喀喀凡响,左手挟着的门相已裂成数块,身形再也支持不住,一边倒退了三步!
  董无奇的身形随着一推之势,缓缓转了过来,注视着莫逸京,正色说道:“虚忽空空,
无相御力,莫施主,中原你也算得上一流高手!”
  那莫逸京怔怔望着他,忽然一挥到地道:“在下兄弟之言不虚,董先生果是天下奇人,
莫逸京今日的是服了!”
  无奇微微一笑道:“莫施主,你弄错了,令兄弟所言的董先生,决非贫道,那是另有高
人,贫道岂敢承当奇人二字?”
  莫逸京抬起头来,瞧了瞧无奇,知道他不会再说假话,一时不由呆在当地!
  无奇又是一笑道:“贫道也知莫施主惊诧得很,但贫道和那位董先生却有关系存在!”
  莫逸京又是征了一怔,思索不定,董无奇也不再多言,笑了笑道:“如此,贫道先行一
步!”
  莫逸京如梦初醒,急叫道:“董……不,齐道长,请慢走!”董无奇回首停下足去,莫
逸京满面诚恳,拱手说道:“在下此次外出,是奉家师之命,寻找那位董先生。”
  董无奇点点头。莫逸京又道:“家师听说那董先生神勇无匹,渴望相见一谈,完全是钦
佩之意……”
  董无奇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白象三国那主儿可真不简单——看来咱们强敌怕真要增多
一个了!”
  那莫迪京接着道:“在下一时寻找不着,却见了道长,道长仙风道骨,神力惊人,在下
心知家师见了道长,必然也是钦佩无比,不知道长可否随在下一行?”
  董无奇心念连转,那奖选京满面诚恳,这人心术不坏,想是衷心佩服自己功力,而且这
白象国主功力深不可测,倘若与自己一方有了误会成仇,的确很难对付,自己左右无息事,
不如相见一谈,也许一见投机,可化敌为友。
  他心思电闪,望了望莫逸京道:“令师之名,贫道久闻,心仪不已,也想一见,但不知
令师在何处,贫道有事在身,恐不能延润太久,莫施主,你说如何?”
  莫逸京见他一口答应,满面欢愉,忙道:“家师已出来到中原一行,现停身不远,一日
之际即可来回,三日时间,不知道长可否空出?”
  董无奇心中暗惊,果然白象王国的主力都已入中原,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如此,颁
奖施主领路吧!”
  莫逸京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反身穿过街道,向西方走了过去。
  查无奇缓缓地跟上前,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便走出了小市镇,来到一座森林边上。
  莫逸京回首道:“穿过这森林,再爬过那小山岭便是目的地了,这一条是捷径,而且很
少有人行走,道长,咱们不如加快足程吧?”
  董无奇颔首,两人提起其气施出轻身工夫。
  走了大半日,已爬过那小山岗,董无奇立身在一块大山石上,远眺对山,只见山谷间有
一栋小小的木屋,紧背着山石建筑。
  莫逸京向董无奇点了点头,说道:“道长,那木屋便是所在地了。”
  董无奇嗯了一声,这山谷并不是什么隐秘之地,而且紧沿着对山,官道上行人络绎不
绝。
  莫逸京又追:“道长,咱们这就下去如何?”
  董无奇点头相应,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已下了山坡,那木屋在卅丈之外。
  莫逸京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咦了一声道:“怎么静悄悄的,师弟们呢?”
  他呼了两声,不见回应,心中不由一惊,反首对董无奇道:“道长,咱们过去瞧瞧是什
么事?”
  两人身形几个起落就来到小木屋前,忽然董无奇身形一止,右手一横,拦住莫逸京的身
形,轻声道:“慢着!”
  莫逸京停下身来,只听呼呼之声隐隐自木屋之中传出,竟是掌力带起的声息。
  莫逸京吃了一惊道:“有人在屋中……”
  董无奇摇了摇手,倾心又听了一会,沉声道:“这人掌力之强,想来必是令师了!”
  莫逸京面上现出惶然的面色,喃喃道:“难道师弟们都遇害了,强敌已攻人师父屋
中?”
  董无奇沉吟不语,蓦然他吸了一口真气,低声向莫逸京说道:“莫施主,你把佩剑给我
吧!”
  莫逸京呆了一呆,解下佩剑,董无奇轻轻抽出剑来,他号称天剑,那剑术上的功夫已然
通神,平时极少动用,此刻却双剑在手,可见他对那白象三国的主人是何等重视了。
  董无奇轻轻挥剑,向莫逸京说道:“莫施主,那屋中之人掌力极强,已臻天下一流,倘
若有什么急变,贫道自忖并无把握全身而退,是以你先退开一些,观变以待!”
  莫逸京见他语色沉重,董无奇的功力他是亲身相试过,一见都如此沉重,自己必是无能
为力,终是惶急地点点头退到一边。
  董无奇心中暗暗忖道:“室中掌风强劲,天下只有几人能够办到,但这几人与白象国主
都无怨无仇,如此推来,是二弟的可能最大,但二弟此刻却决不可能在此,这倒是令人费思
了!”
  他缓缓移动足步,手中长剑斜斜指在地上,左手微扬,呼地拍出一掌,木门应手而开。
  只见他身形好比一条清烟,一闪而入木屋,暮然之间迎面一股劲风直撞而至,董无奇大
吼一声,他半分也不敢托大,左手封出,掌心一吐发出十成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咔嚓一声,一张二寸厚的桃木方桌被震得粉碎!
  董无奇只觉身形一震,心中骇然,右手一抖,一道青光划体而绕,剑式之中瞧得清切,
只见对面半丈之处只坐着一个白发老翁,气度不凡。
  无奇心中一惊,这屋中只有一人,并非两人对搏,只见那人头顶上淡淡白烟如云,那人
也瞧见了无奇,惊呼道:“你,你是什么人?”
  他话声未落,只见顶门之上白烟突浓;无奇吃了一惊,但见那人目光忽然呆滞,右手一
扬,一股劲风又打向自己。
  无奇长吸一口真气,左手再推,又自硬接一掌,只觉那人掌力一吐而散,目光立时清
澈,他本是武学大行家,闪念一转,已明白其中之理,大吼道:“我助你一臂!”
  说时迟,那时快,他掌力不收再吐,那老人掌力自觉猛受巨力一推,霎时真气内灌,直
落中庭,上奔天门,下达四肢,顶上白烟一淡,满面红润,右手缓缓落了下来,闭目盘坐不
语!
  那莫逸京在门外只隐约听见他们对吼了几句,等了一会,再也忍耐不住,冲进门口,只
见董无奇当门而立,长剑斜钉坐在木板地上,师父端端坐在蒲园之中。
  他吃了一惊,回首望了一望董无奇,董无奇轻轻摇了摇手,他只好强忍下问话。
  这时那白象国主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向董无奇一揖到地道:“多谢
道长!”
  无奇稽首回了一礼,那白象国主瞧了瞧莫逸京开口道:“选京,今日若非这位道长,为
师十分危险!”
  莫逸京惊疑不解。他又道:“为师这几年来一直在苦研空明拳力的最后一层,却始终不
能领悟,前日天意误打误撞竟能凝气而吐,当下为师狂喜而练,立即发现功力尚不够精纯,
以为师以前的功力,自认已达第十一阶,却不料尚不能妇熟,跳入第一十二级,立刻力不从
心,但此时有若骑虎难下,只得努力以全身内力驾驭真气,苦撑了两日两夜,你师弟们都出
去找寻帮手——”
  莫逸京啊了一声道:“那——那师父,您怎能——”
  白象国主摇了摇头道:“到了今晨,那真气再也控制不住,冲体而出,为师只好发掌以
导引,每发一掌才勉强能支持抑止暴发,起初每半时辰发作一次,到后来片刻之间就要发
掌,而且掌力越发越重,每次都要全力打出,幸亏这位道长一眼瞧出为师危难,内力急吐,
为师只觉受外力一压,那真气一收,赶紧自提其气相接,果然气纳百海,如今不但毫无损
伤,而且大功告成,这完全是这位道长所赐!”
  莫逸京长吁一口气道:“徒儿原去找寻那董先生与师父一见,恰巧逢上这位齐道长,徒
儿和他对了一掌,功力简直盖世,心知师父必接交如此英雄人物,是以恳求他来此一趟,天
幸竟能挽回危难——”
  白象国主点了点头道:“方才和这位齐道长对了两掌,他的内力在为师之上,尤其助为
师纳气,见识多广,这正是为师梦寐以求的人物!”
  董无奇哈哈一笑道:“贫道哪敢担当厚赞,贫道此来,却是为了一事想向施主进言——
”
  白象国主惊了一惊,欠身道:“不敢,老朽姓方!”
  董无奇点首道:“听令徒提起要寻找董先生之事,此事贫道也知一二,不知方施主有何
打算?”
  白象国主道:“那董先生能力掷五象,功力盖世,老朽要见他一面之用意,纯是仰慕之
情,绝无仇恨之心,并望能与他促膝共谈武事,齐道长以为如何?”
  董无奇见他说得极是诚恳,点首道:“这一点贫道有同感,每逢功力相当的对手都忍不
住要讨教一番……”
  白象国主哈哈一笑插口道:“道长说得对,老朽现在心中愉快已极,只因虽未寻着那董
无公先生,但却遇上了道长——”
  董无奇也是哈哈一笑。那白象国主忽正色道:“道长请总我无礼,老朽从方才那两掌之
中推测,道长功力已臻举世第一的地步,请问道长你——你到底是中原何等人物?”
  董无奇收住了笑,望了白象国主一眼然后说道:“以施主之见如何?”
  白象国主嗯了一声道:“亲闻中原天座三星、地煞……”忽然他的目光转到无奇手中长
剑,他失声叫道:“啊,你——你该是天创先生吧!”董无奇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家原姓
董,草字无奇!”
  长安城,天下英雄大会,正在炽烈的争执着盟主大位人选的问题,由于齐天心行走江
湖,做了许多漂亮仗义之举,江湖上好汉讲究恩怨分明,受人一丝恩惠,也必偿请报答,是
以一些受过他救命或援手的好汉们,都固执地非齐天心当盟主不可,其中像山西天风牧场主
益贤样,更是死硬的拥护者,不惜一切牺牲支持这洒洒似玉的公子哥儿。
  然而甘兰道上的好汉,在马回回的领导之下,却是董其心的拥护者,丐帮蓝帮主和董其
心渊源极深,对这沉稳如山、智若深海的小兄弟,早就从心里佩服,当然希望这小兄弟能够
名扬四海。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蓝文侯想到当年丐帮兴旺之际,十侠威临天下,丐帮帮主
一句话,江湖上好汉岂会再有第二句,如今十侠凋落,缅怀往昔,不由大起英雄垂暮之感。
  英雄大会连续开了好几天,却仍是争执不下,那年高望重,说话最有分量的昆仑掌教飞
天如来,眼见如果此事一个处理不善,一定会引起分裂,本来为谋团结而开会,如此大违原
意,是以飞天如来暗自发愁,他虽心中愿放入地煞之子董其心崭露头角,可是不得不谨慎处
理。
  这一对杰出的堂兄弟,两人其实都没有膺任这大任的意图,可是拥护者却分成了两派,
除了蓝文候而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在这时候,游洒的齐天心,正和庄
玲并驾道游,欢乐的时光使他把什么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齐天心骄傲自负,可是对庄玲却是处处小心呵护。在洛阳,齐天心和庄玲正一起去逛李
家珍玩店,庄玲虽则出身富家,可是陡然瞧见满屋珠光宝气,奇珍异宝,也不禁眼花目眩。
  齐天心凑近庄玲耳边柔声道:“小玲,你爱什么就买什么,出手小了,须防别人说你小
家气。”
  庄玲两眼百忙之中回首白了天心一眼道:“我是小家气,你要大方摆阔,我偏偏要出你
丑,却又怎的?”
  齐天心轻轻拍拍她双肩轻轻道:“你要我出丑只管请便,我早就不在乎了,你可瞧瞧你
自己,全身穿得多阔绰,别人在注意你哩!”
  庄玲听他柔声说着,想到自己一向脾气不好,常常对这爱侣使小性子,他却从未发过脾
气,心中不禁大感歉然,不自禁伸手握住天心右手,两人目光一对,相视会心一笑,店中众
人见这少女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男的也如临风玉树,英气翎翎,又见两人亲呢笑
语,不由瞧得痴了。
  庄玲笑道:“大哥,我说是说不过你,你瞧,这串珠子颗颗都一样大,圆得真是可爱,
不知要值多少钱?”
  齐天心道:“小玲,你就把这店中珠宝都当作是你自己的,自管取拿便是!”
  庄玲吐吐舌道:“真的吗?我可要不了这许多。”
  说话之间,庄玲又看中一只白玉雕马,唯妙唯肖生动之忧一只珊瑚精蜒,遍体鲜红似
血,她每停下来瞧一样,齐天心一挥手,伙计便取下包起。
  庄玲一路赏玩下去,李家珍玩店中奇珍异宝,搜罗之全可谓天下独步,而且店铺占地极
广,就是走马看花,也须个把时后才能瞧完,那店后有供各处客人或是贩卖珠宝商人留店之
所,更是豪华奢侈,不亚皇宫巨厦,庄玲直看得眼花缭乱,愈看愈觉名贵,那先前数经陈列
之珍玩,和这后面的一比,倒是下品了。
  庄玲心知愈看里面的愈是名贵,有些珍玩她已很喜欢卖下了,可是看到后来刚才卖的太
不值得,她一个女孩家又不好意思去退,只有心一横,硬着头皮收下,只是在选择上更加小
心了。
  齐天心在旁看庄玲像孩子般的欢天喜地,一边批评一边选购,心中也十分高兴,东西买
得多了,伙计跟了一大堆,哈腰择物随在后面,庄玲又买了一件汉王佩,看看身后一大堆伙
计,心中不觉有点不好意思,斜眼白了天心一眼,只见他带笑伴在身旁,脸上并无半点不悦
之色,庄玲心念一转,忽然想一个念头。
  “如果我踉董其心在一块,他难道会纵容我这么乱花钱吗?他怎会像齐天心这般大
方?”
  她一想到其心这初恋的小情人,心中稍稍有些伤感,可是此刻伤感轻微,只是微微惋
惜,因为她此刻在幸福之中,更主要的是她对齐天心的情感,已经远远超过了其心。
  庄玲轻轻叹口气道:“好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可不能太浪费了,大哥,咱们要节省些,
不然用惯了钱,如果一旦没钱,怎好过日子?”
  她这是自找台阶,好像并不是她自己爱财爱宝,反倒是天心要如此逼她买,这掩耳盗铃
想法,原是自己骗自己的作法,大凡女子都是如此,明明自己心中这般如此,可是口中却是
另一回事,如是大家千金,那更是只有她的是了。
  齐天心道:“我倒想过过没钱的日子,我常常看到一些人辛辛苦苦赚钱,当他赚到一个
钱时,那份高兴真是动人。”
  庄玲道:“别尽讨好人家,像你齐公子,平日用得惯了,如果一天没钱,我看你如何过
法?”
  她抬头一看,忽见架上一个方绒盒子,那盒子制作得十分精致,四角镶金,古意朴朴,
不由取下打开一看,只见盒中放着一枚碧玉发银。
  那些伙计见庄玲伸手拿那发权,都是神色紧张,生怕她失手摔落。庄玲自言自语道:
“这玉银虽不错,可是式样却嫌太旧了些,倒是这盒子做得可爱。”
  她顺手放回玉铁,忽然从后堂走出一人,年约三旬五六,生得英气勃勃,白面微髯。
  那中年向齐、庄两人拱手道:“小可李剑方,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齐天心供拱手道:“原来阁下便是店东,李家珍玩天下闻名,这位姑娘想要见识见
识。”
  李剑方道:“好说,好说,以阁下豪迈,人品风格,小可如不走眼,定是江湖上人人交
口赞誉的齐公子。”
  齐天心微微一笑,只觉那李剑方一脸正派,双目炯然有神,知他内功不弱。
  李剑方瞧着庄玲手中所捧红绒盒道:“姑娘真好眼色,这是无价之宝。”
  庄玲大奇,忍不住道:“这碧玉无半点杂色,虽是难得,可是比起你店中整块翡翠雕
品,便要逊色多了,怎是无价之宝?”
  李剑方道:“这是明皇贵妃杨玉环所用之物,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件玉环遗物。”
  庄玲大感兴趣,问道:“你是说这玉钗杨贵妃用过来叙发吗?那……那可真难得。”
  李剑方道:“这初相传当年杨玉环缢死马克坡军前,亲手交给明皇这玉银,以示生生世
世永爱不渝,后来安禄山兵变平定,明皇每抚此钗,触物伤情,最后终于郁郁以终,这玉银
尖端碧中透红,相传明皇每思贵妃,心痛不已,以此极刺胸,此物虽小,却饮过不少多情天
子之血哩!”
  他侃侃道来,庄玲听得津津有味,仔细瞧着那玉钗,忍不住又道:“这极头当真有血
色,唉!想不到唐明皇如此多情,钡儿有灵,也该助明皇、贵妃天上相会,以诉相思之苦
了。”
  这番话岂是一个女子说得出口的,庄玲天生任性,根本不理会别人感觉,但见伙计们个
个瞪大眼睛,心中大感奇怪。
  李剑方道:“姑娘性情中人,这玉钗本来是无价之物,姑娘如是喜爱,小可……”
  齐天心摇手道:“咱们岂可夺人所好,李兄太客气了。”
  庄玲先见那玉钗貌不惊人,这时听李家店东一说,对那玉初大为喜爱,其实她乃是深为
唐明皇、杨玉环故事所感动,因人及物,非买下不可了,当下道:“大哥,别人既是肯卖,
咱们便买下了。”
  齐天心摇头不允。庄冷不喜,低声道:“你怕这姓李的索价太高是不是?我刚才卖的的
都不要了,只要这玉铁,这总可以了吧!”
  齐天心道:“我哪里是省钱了?小玲,你随便选别的,再几百件、几千件也可以。”
  庄玲大感没有面子,他悻悻然道:“你答应过我要什么买什么,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不
买便罢!”
  齐天心沉吟一会道:“李兄这至宝价值如何?”
  那李剑方道:“既是齐公子要,就算一万两银子。”
  齐天心点点头连称公道,将红盒递给伙计包好,庄玲转镇为喜,甜甜对齐天心一笑,低
声道:“大哥,我记得你今天好处。”
  庄玲玉钗到手,踌躇志满不再多说,两人又逗留了一会,双双离去,伙计早将选物包成
在包,小心翼翼送了上来。
  两人并肩而行,庄玲心中感到歉意,不时说笑逗齐天心开心,装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漫步之间,不觉又走到洛水之畔,这是两人初次定情之地,两人默默走着,只见水波激荡,
想到春日共游洛水之乐,都不觉陶醉,这时烟波夕阳,水上人家炊烟袅袅,又自一番情趣。
  良久,齐天心忽道:“小玲,我希望你别戴那碧玉钗。”
  庄玲奇道:“为什么?”
  齐天心道:“我总在想,明皇多情千古遗恨,世间难道没有美满的事吗?多情难道总会
不幸的吗?我们……我们……”
  庄玲大眼转了两转,忽然双手握住天心激动地道:“大哥,我懂你的意思啦!只要你有
这个心,我总是你的人了,大哥你别怕!我们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齐天心道:“那玉钗终是不祥之物。”
  庄玲点头道:“大哥说得对,我不该买这不祥之物。”
  说完便打开包裹,取出碧玉银,飞快投入洛水之中,激起一片水花,齐天心阻亦不及,
看看庄玲脸色,只见她毫无怒意。
  庄玲道:“我是个坏姑娘,大哥,你骂我吧,你再宠我,我可受不了啦!”
  天心道:“将这王韧抛了,我心中大安,走,咱们回家去,你不是要漫游天下吗?过两
天咱们便动身。”
  庄玲低着头道:“大哥,我又替你浪费了很多钱,这一万两银子岂不是白丢了,我太任
性,大哥你得管管我。”
  她怯生生地说着,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姑娘;齐天心轻轻抚着她肩头不再言语。
  庄玲道:“大哥,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爹爹,咱们明天便动身。”
  齐天心点点头。忽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船家!船家!”
  齐天心大惊,以他耳力,竟然未发觉有人走到身后,他急忙转身,只风一个白发老者,
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也不知是笑什么?那老者走到两人身边,一停,口中仍是叫着船家,
这时船家正在晚炊,无人听见他呼唤,那老者叫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口中叽哩咕喀骂了一
阵,转身便走了。
  齐天心见他步伐蹒跚,心中更是犯疑,正自沉吟之间,那老者愈走愈远,一会儿便失去
踪迹,倒是河面上来了一条小船靠岸。
  那小船一靠岸,从船上下来一个高大女子,虽则布衣荆裙,却是举止高华,隐隐之间有
一股雍容不可侵犯之色。
  那高大少女从怀中摸了半天,却摸不出半分银子,她脸一红,顺手脱下手上玉环,丢在
船头道:“船家,这个算船资!”
  那船家虽则不懂珍宝,但是玉环通体日阔,却知贵重无比,他是个老实人,摇手只是不
要,口中叫道:“姑娘自管走,我左右是回家顺便载了姑娘,船资不用给了。”
  高大少女一笑,也不答话往前走了,她身法快速,几个起落便隐于苍苍暮色之中,船家
张大口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喃喃道:“仙女!仙女!”
  齐天心看得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庄玲却不高兴了,冷冷地道:“这人手面也不小,
倒和你性格相投!”
  齐天心知庄玲千好万好,就是爱使小性儿多疑,当下不辩不答,只是微笑,庄玲气道:
“我和你讲话你怎么不答?又有什么好笑?”
  齐天心正待开口,忽然庄玲叫道:“大哥,不好!”
  齐天心奇道:“什么?”
  庄玲伸手指向前方道:“你瞧那人影——”
  齐天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匆匆地走去,正是方才那白发老者。
  齐天心征了怔,庄玲又道:“那老几分明是跟着那白衣姑娘去了。”
  齐天心点了点头,沉吟了一番道:“不知这老儿是何来路,方才侵近咱们几步之内,咱
们却不能发觉,虽说咱们是在交谈,但这老儿的轻身功夫也的是超人一等。”
  庄玲道:“这是自然,就是那白衣姑娘的轻功也不错。”
  齐天心想了一想道:“咱们不要管这种闲事了——”
  庄玲却道:“大哥,依我说不如跟踪一程。”
  齐天心望了望她满脸跃跃欲动的神情,不由笑了一声道:“好吧,咱们随步走走,却不
一定是要去管别人什么不相干的私事。”
  其实天心本性极是好事,近日来在江湖上磨练经历久了,这种天性已逐渐减淡,尤其和
庄玲交往以来,时时关注着她,根本分不出心管他人闲事。
  两人对船家点了点头道:“船家,你可否在此等咱们一会,咱们过去看看就来?”
  那船家心神犹自来定,点点头道:“好的,好的,老汉反正无事。”
  齐天心和庄玲便起步走了过去,走了十几步便是一片森林,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中。
  进入森林,两人一齐道:“加快足程!”
  身形起处,两人飞快闯向前去,一口气走了三十多丈,却丝毫没有声息。
  齐天心收下足步道:“他们走远了,我看咱们不如回去算了。”
  庄玲却道:“大哥,再走一回儿看看吧。”
  齐天心道:“既是一定要想寻着他们,咱们不如分开,这样机会也比较大一些。”。
  庄玲却又反对道:“不,不要分开,咱们一起走吧。”
  齐天心点点头,两人一起又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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