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司马翎作品《大侠魂》

《大侠魂》


第二十七章 怜月河曾怜生灵



  幸而漂亮的人,无论什么表情都很顺眼好看的,故此就不能用“死鱼”等字眼来形容她
了。
  枯木先生微笑道:“别害怕成这副样子。我不是僵尸,只不过年纪大了一点而已。但总
不能年纪大些,就不能欣赏不能享受美女的香吻和温馨么?”
  无愁仙子仔细瞧瞧他。
  瞧得越仔细,恶心之感就越强烈。
  凭良心说她真想砍断他的脖子,然后还踩碎他的脑袋。
  但万万不能使气动手,起码不是现在。
  因为若果要找到最佳杀手,当今世上就只有这个老而不死了!
  无愁仙子总算忍住恶心和恚嗔,反而笑一下,道:“谁能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
呢?”
  枯木道:“世上如果没有杀不死的人,就一定有办法可想,况且一次不行,第二次第三
次甚至十次,总会有一次行的。”
  这话如果不是枯木说的,谁也不会相信。
  但枯本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确有本事找到世上所有最佳杀手,所以听起来好像不可
能之事,也变成可能了。
  无愁仙子知道对方的条件决计不能打折扣,黄金珠宝都不能代替。
  所以她真真正正凝神考虑。
  ——那两个男人是不是非杀死不可呢?
  ——如果答应枯木的条件,那么能不能忍受他的拥抱?能不能忍受他的嘴唇和他的舌头
呢?
  ——唉,那两个男人,虽然有千般的好,但仍然非杀死不可,因为这是师主蜃海君刚刚
传到的密令!
  ——唉,唉,那枯木先生的嘴唇舌头和口水,也非得能够忍受不可,即使忍受不了,亦
奈何不了他。因为师主密令中竟然严谕要保护这个老而不死的。
  ——然而若是这样做了,叫我心如何能甘?如何能甘?
  肉体的屈辱其实一定可以接受,谁都一样。
  但内心的屈辱就不是这样了。
  无愁仙子的痛苦,主要来源是由于内心的屈辱感。
  此所以她极之惶惑苦恼,身心都有如在洪炉中煎熬。
  若是细加分析,说出来大概很多人觉得难以置信。
  感情内心的屈辱感竟然并不真实。
  换言之那只是虚幻的和妄乱的想法。
  再换言之,那只是由于违反了意识里的观念,以致形成屈辱的痛苦感觉而已。
  每个人的内心都建立有种种观念。
  有人食不厌精,色香味都要讲究。
  有人漫不经心,但求填饱肚子。
  有人对于新潮的性开放观念,既欣赏而又支持。
  有人则坚决反对,甚至誓死反对。
  由此可知不论是美食或粗食,不论是性开放或保守,仅属于个人的看法。
  另一方面,既然有人甘于粗食,有人乐于性开放。则美食家和保守派人士,由于遭遇粗
食和性开放的情况而发生痛苦。
  这种痛苦显然本质上并不真实。
  何况美食家会变为粗食主义者,保守者会变为比别人更新潮更开放,既然观念可以改
变,就证明不是绝对了。
  但观念和痛苦却不是不存在,只不过这些东西本质上都非绝对亦非真实而已。
  无愁仙子终于真正忍下恶心以及屈辱痛苦之感。
  她说话时声音完全恢复正常,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我虽然还是处女之身,但我
甚至肯陪你睡一整夜。”
  枯木先生不觉举手扯住略呈乾瘪的耳垂,看来还相当用力,教人甚是替他担心耳朵会被
他扯裂。
  他道:“陪我一整夜?我有没有听错?”
  声音乾乾涩涩,不似人类的声音。
  无愁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没有听错。不过你是聪明人,谅必想知道我也会有些条
件,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肯这样做呢?”
  枯木先生喜中有愁,道:“当然,当然。不过你只说陪我睡一夜,如果是分两张床睡,
或者连碰也不许碰一下。这种睡觉法决不是男人所希望的。”
  无愁仙子道:“我说的那一种,就是男人都希望的。”
  枯木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为之抓耳挠腮,苦苦寻思不休。
  好久一会,他才喃喃自语道:“世上居然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而且居然还发生在我身
上?”
  无愁仙子道:“我的条件你要不要听听?”
  枯木心神一震,接着叹口气,道:“瞧,男人就是这样,见到深心喜感的女人,总会变
得呆头呆脑。我老早应该想到问题出在你的条件。”
  “现在想到还不迟。”她不但笑着,还眨眨眼睛,说:“其实我没有特别要求,只不过
要你保证一定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任何一个不死,都不许罢休。”
  枯木先生疑惑不解,道:“我们本来就这样讲的,何必重复说一遍?”
  无愁仙子道:“银子可以先付,但关于我的部份,却要等那两人死了之后,才可以履
行。”
  “我不能说不合理。”枯木道:“不过当然我也有权提议。我提议银子等事成之后才
收,但你这部份却是预支为妙。””
  无愁仙子点头道:“可以,你怕我赖账,但我却不怕你赖。”
  枯木大喜过望,面上每条皱纹都忽然有了光彩。
  无愁仙子又展然道:“我可以先履行,而且你只须杀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了。”
  枯木先生皱纹上的光彩蓦然消失了,声音和表情也一齐沉重,说道:“这一个人是
谁?”
  无愁仙子道:“蜃海君。你自问能接下这件生意,我的身体现在就是你的!”
  但假如枯木先生不顾一切先获得她身体,以后的事以后再算。
  这叫做拼死无大害,那么无愁仙子崔怜月岂不是糟糕之至?
  只听枯木缓缓道:“你的身体不是银子,银子可以退还,最了不起加倍退还,你没有损
失。
  但身体便不同了,如果我的任务失败,我没有法子可以赔一具清白之身给你,同时也没
有法子使时光倒流,以便把已发生过的事改为不发生。”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最了不起只能杀死我出一口气,但假如我认为值得为此而死,
便又如何?你难道虑不及此?”
  无愁仙子好像很有把握,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费心。”
  那枯木先生既然剖析指出他最不利情况,可见得他心中也不相信这件事是拼死无大害就
可以的。
  换言之,他就算决定宁舍一命,也要先将她弄到手。
  这个方法必定大有问题。
  然而问题何在?
  她若已献出身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
  除了杀人出气之外,她还能够怎样?
  枯木先生亲自替她泡茶。
  他其实借这个动作争取一点时间尽快再想一想。
  因为这件事表面上香艳刺激,实则是玩命之事。
  只要有少许差池,就一定有死无生。
  天下任何女人除了天生淫贱者之外,都一定不肯白白把清白身子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
男人。
  无愁仙子是不是天生淫贱那类女人呢?
  她当然不是,他自己马上回答,而且敢保证自己决不会看错。
  既然她并非那种人尽可夫,不是那种毫不介意男女关系的女人。
  那么……
  对,除非她深信此事必定不会实现!
  他心头忽然清醒宁明,于是恢复老奸巨猾本色,颔首道:“我在你面前也许是个傻瓜,
但有时也会清醒……”
  他随手已拿起一支磬槌,在玉磬上连敲三下。
  磬声悠扬远远传出,甚是悦耳。
  “这三下磬声,意思教发动所有机关埋伏,再加上阎浮罗网八鬼奴布防戒严。若有任何
人稍稍异动,有死无生。”
  枯木的声音干涩乏味,使人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小小不舒服还不要紧,若有性命之忧,可就十二分难过了。
  无愁仙子忽然想起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
  她想:假如他们任何一个在此,听了“阎浮罗网八鬼奴”之名,他们会不会害怕?
  北极秘密传说中,那八名鬼奴几乎真的不是人类,因为在他们合围中,十年来无人能够
逃出生天。
  他们八个人每一个都炼有一种以上各不相同奇异功夫,单打独斗之时,威力如何无人得
知。
  但若是八人一齐出手,每人使出一种功夫,配合起来就变成无法破解的罗网。
  不论生擒也好,当场格毙也好,总之从无漏网之鱼。
  虽然“阎浮罗网八鬼奴”这么可怕,但无愁仙子居然还能格格娇笑,道:“不要唬我,
阎浮罗网八鬼奴怎肯当你的保嫖?你又怎肯要他们做保镖?”
  话未问完,她已经做完第二次全厅格局形势的严密观察。
  第一次是她人厅之时,却是随意看了一下而已!
  因为她那时还是雇主身份,故此观察的粗疏大意。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厅子里每扇窗门以及门户的高低大小,各一件家俱的形状体积和方位,屋顶高度和梁柱
分布等等情况,都必须毫厘不差记在心中。
  枯木先生道:“我如果请不动他们,你怎会找我聘请杀手?凡是我请得到的人,都很可
靠,我又为何不肯请他们保护我?”
  无愁仙子笑容满面。
  她眼如秋水脸若芙蓉,笑得又甜又艳。
  要不是嘴角的线条不觉刻划出邪恶毒辣意味,那么她真的是天上仙子了。
  她道:“不对,听说八鬼奴贪财好色,心毒嗜杀,财色你还供应得起,但你那有那么多
的人供他们屠宰吸血食肉?”
  枯木先生皱眉说道:“别胡说,他们喜欢银子和女人是不错,几时要喝人血食人肉
了?”
  无愁仙子道:“我不是一般雇主,我有些消息比你还灵通,你好象只把我当做女人,却
已忘记我的身份?”
  枯木先生摊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道:“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特地把阎浮罗网
八鬼奴找得来。
  除了他们之外,天下能挡得住你传神变指之人,数不出十个,你使我多花了很多本钱,
你只不过不知道而已!”
  无愁仙子讶道:“我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你总不至于只知道传神变指这一宗吧?”
  枯木先生道:“当然不止这一宗,我还知道你手下有两名剑女和廿一名银衣侍卫。他们
都真有几下子,所以我决不敢大意。”
  听他现在所讲的话,竟又好像早已把她当作可怕的对手看待。
  若是如此,又为何自找麻烦?
  为何不顾一切也想获亲她香泽?
  无愁仙子没有问他这一点,微舒一口气,道:“你虽然知道的不少,但幸而还有些更重
要的并不知道。”
  她一定由于真正放心,所以整个娇靥的线条都大见松弛,也因此而更美的灿烂。
  枯木看在眼内,强自压抑内心升起的恐惧,还微笑道:“我不必知道的我通常就不知道
了,但我应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无愁仙子摇头道:“不,你若不知道,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嘴角笑意更浓,也更使人感到“邪艳”的无限魅力。
  女人的艳丽自古以来大致上都可以分为正派和邪派之美。
  在男人眼中,后者往力远远强过前者。
  不过到了他正式娶妻之时,他又宁可选择前者,也即是正派之美。
  她仍然含着醉人笑容,问道:“八鬼奴呢?为何至今还不出现呢?他们该不是害羞
吧?”
  大厅左上方有一排透气窗,砰地一扇打开。
  一个阴森声音飘送下来,道:“美丽的姑娘,你很想早点跟我们见面么?”
  无愁仙子虽然不循声瞧看,却回答道:“不,我一点也不急,。你一定就是八鬼奴首
领?你是不是银界鬼奴?”
  上面透气窗传入来答话:“对,你知道得很多,但女孩子知道得太多,似乎没有什么益
处。”
  无愁仙子徐徐卷起左袖,登时露出一支白胜羊脂,美如玉琢的手臂。
  她一直把衣袖卷起直到露出肩头。
  肩头的下一点就是乳房,在古代根本没有上空装这类名词。
  所以只要稍为暴露一点,就足以使满街男人为之侧目。
  当然谁也看不见无愁仙子的乳房,但却能够瞧见乳房附近的雪白肌肤。
  因此谁也可以再加以想像而使自己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不过无愁仙子又不是想以美色肉体诱惑他们。
  她身子以优美姿势转一圈,说道:“我肩上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见没有?那是什么?谁
回答得出吗?”
  厅堂左角屏风后传出一个清朗年轻口音,道:“那是守宫砂痣,你一定还是处女,我敢
跟任何人打赌。”
  此人相貌如何不得而知,但声音蛮好听。
  无愁仙子高兴地连连点头,道:“对,是守宫砂痣,你声音这么好听,是不是八鬼奴之
中的透竹鬼奴呢?”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于是她又道:“我没有骗枯木,我说我是处女之身,就一定是处女之身。同样的,我答
应他的条件,就一定履行。只不过他不敢接下杀死蜃海君的生意,所以我不让他得到我
了。”
  上方透气窗的银界鬼奴声音阴森如故,道:“有道理,但他不敢接,我们接啦!”
  无愁仙子笑睨枯木,道:“你都听见么?”
  枯木没有表情,道:“我不是聋子,我当然都听见,但他们接不成这票生意,因为他们
现在仍然受雇于我!”
  无愁仙子笑着等了一阵,四下全无动静。
  她的笑容也因而消失了。
  枯木这时才道:“八鬼奴虽然好色,却极有信用,你想用色相使他们反过来对付我,这
种手段似乎差劲了一点。”
  无愁仙子轻嗟一声,道:“看来你的话并没有夸大。”
  枯木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仰天而笑,道:“我早说过……”
  他话声忽然中断,原因是大厅四角忽然飞出四种兵器,如迅电般齐齐向他攒攻。
  无愁仙子从缝隙中退出圈外,大声道:“哎呀,不得了,拿钩镰刀的小个子一定是上弦
鬼奴,用钢斧的是桂残鬼奴……”
  此时枯木先生身子忽然坐跌地上,但不是被人杀死。
  只见他就地一滚,骨碌碌左出六尺。
  他动作之快应变之佳,而且使人想不到他竟然已是七旬老人。
  事实上他左翻六尺之后,忽又斜斜滚出六尺,又改变方向迅疾滚离原位。
  滚得几滚,合围急袭他的四件兵器已落空了十二次。
  无愁仙子继续叫道:“使三截棍的是不是玉盘鬼奴?挥剑的是不是飞光鬼奴?喂,你们
怎么搞的,四个人合力也收拾不了一个老家伙么?”
  另外四道人影忽然从四角上空飞落,个个身法轻捷落地无声。
  这四人如鬼魅倏然出现,个个一身劲装疾服,手提金枪长身玉立的是透竹鬼奴,声音最
好听就是他。
  另一个苍白瘦削拿着两个钢钹的人,就是首领“银界鬼奴”。
  余下的两个其一使的是“青磷络索”,那是一种奇门兵刃,十分难炼,此人是“珠胎鬼
奴”。
  其二是金镜鬼奴,兵刃是金光灿烂夺目的短剑和小型盾牌。
  这四名鬼奴一现身,还没有任何攻击动作,枯木先生便已好像忽然被地面黏着,虽然还
滚得动,却大见迟滞费力。
  八鬼奴之首的银界鬼奴,阴阴冷冷眼光盯住无愁仙子。
  他向仙子道:“你像对我们都很了解很熟悉,为什么?难道我们这种人物,在你心中也
有点份量?”
  此人虽是首领,年纪却不算最大。
  他大概只有三十岁,看来至少还有四个人比他大几岁。
  无愁仙子不答反问,道:“你们真的要杀死枯木?”
  银界鬼奴苍白面上,泛起诡异笑意,说道:“不一定,因为这个人不容易杀得死!”
  无愁仙子道:“如果你们杀不死他;他可以另找很多杀手对付你们,这岂不是很麻烦很
可怕的事?”
  银界鬼奴道:“正是,正是。所以我请仙子决定一下,请你在我们八兄弟与枯木先生之
间作一个选择。”
  “你们八个都算在内?”无愁仙子讶疑的连眉毛都高高掀起:“是不是八个人同拥有一
个女人的意思?”
  银界鬼奴道:“对,但请别大惊小怪,这种风俗习惯只不过在我们中国不流行而已。在
别的国度,例如天竺那边,往往几兄弟合娶一个老婆。在匈奴那边,人死之后,不但财产,
连妻妾也归儿子承受。”
  无愁仙子看看滚得十分吃力的枯木。
  这个老头子功力居然十分深厚,偶然打出一拳或踢出一脚,总能稍稍迫退敌人,因此形
状虽是狼狈,却还未负伤。
  她又看看八个鬼奴,但除了透竹鬼奴还算英俊之外,其余个个形象都各有奇特之处。
  相貌奇特本是好事。
  因为通常来说,男人并不一定要英俊漂亮才吸引女人。
  有些男人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缺憾,例如有胎记或痛恨痕等等。却仍然可以吸引女
人的目光,能征服她的感情。
  现代将这等类别的男人称之为有性格。
  不过那阎浮罗网八鬼奴除了一个透竹鬼奴之外,其余七人全都丑怪粗陋。
  有两个獠牙外露,牙色黄褐,显然是没有刷牙习惯的。
  他们的样子虽然用“有性格”来形容,但仍然不免令人恶心作呕。
  尤其无愁仙子一想像到自己竟要轮流跟他们每一个人睡觉亲热,简直差点把三天前的饭
都呕出来了!
  幸而她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一定非跟他们轮流睡觉不可。
  所以她才可以忍受得住,才可以泛起甜甜蜜蜜,娇娇艳艳的笑容。
  她连声音也份外悦耳动人,道:“对,对!世上既然有这种风俗习惯,别人也就一定行
得通。
  我本可以立刻答应你们,然而我看来看去,却发现你们阵势虽然布好了,威力只用上五
六成。那块枯木滚来滚去,亦一样只用半力。
  你们究竟搞什么鬼?你们虽说要等我答覆才下毒手,但如果我是枯木,我一定先全力逃
出重围,然后才慢慢讲价。”
  银界鬼奴冷冷瞪着她,等她再说下去。
  无愁仙子的话果然还未说完,嫣然道:“他为何不这样做?世上断断没有人不肯去做对
自己有益的事,所以他仍然留在你们阵中,显然这样对他最有益。”
  银界鬼奴道:“未必!”
  无愁仙子道:“一定!”
  银界鬼奴道:“你还没有真正答应任何事情。”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究竟那一方能够获胜存在,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呢?”
  银界鬼奴的三角怪眼眨完又眨,良久没有声音。
  显然他正在思索难题,也必须解开难题之后,才可以下任何决定。
  这时枯木先生在地面滚来滚去,虽然动作比开始之时慢了不少,但忽左忽右,忽拳忽脚
的。
  使得围攻未休的四名鬼奴大有有力难施之慨。
  只不过由于以银界鬼奴为首的另四个鬼奴分布四方,使得枯木不敢滚近,所以他活动范
围便变得有限了!
  在这等情况之下,任何人自是看好八鬼奴而不会投注在枯木先生身上。
  无愁仙子催促着道:“快点,你们双方如果都没有使我满意的答覆,我拂袖便去!”
  银界鬼奴道:“我决定这样!……”
  底下的话还未说出。枯木先生息地长啸。
  那如鸾似凤啸声淹没了银界鬼奴话声。
  只见枯木先生身形弹起数尺,但仍然是平躺姿势。
  这时五盘鬼奴的三截棍迅逾闪电从他背脊下面扫过,而桂残鬼奴的钢斧则由上而下迅猛
劈落。
  由于枯木身子忽然弯曲如虾米,故此这一斧空自啸风厉响,却碰不到对方一根汗毛。
  枯木先生屈曲的身子倏然弹直,宛如标枪直刺飞光鬼奴。
  飞光鬼奴手中之剑绞出三团光华,谁也瞧不清他的剑究竟真正躲藏在那一团光华里。
  枯木左脚一踢,右肘一撞,两团光华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第三团光华里一把晶莹利剑忽然出现,宛如毒蛇吐信。
  剑势出得快极毒极,剑尖倏忽已沾上枯木左肋要穴。
  枯木全身仍然平躺于空气中的姿势,宛如鱼在水中蓦然滚侧。
  但见剑尖挑破了衣服刺穿过去,枯木的左肘也恰好并拢,便夹住那剑。
  这一下不论是攻是守,无一不是鹰扬豹变,凶险精妙难以形容。
  但精采却还在后头。
  只因飞光鬼奴长剑被挟,身不由己向右边疾冲抽剑,然而这一冲便把上弦鬼奴的钩镰刀
来势摧住了。
  上弦鬼奴在众人中个子最是矮小,然而手中的钩镰刀却特别长大沉重,金刃劈风之声入
耳惊心。
  他刀势劲道蓄满而发,劲锐无匹。
  飞光鬼奴眼见刀光耳听刀响,大惊失色叫道:“小心,是我……”
  声音兀自摇曳间,他胸膛已中了一刀。
  枯木先生只借对方抽剑之力,身子飘飘斜飞,仍然平躺空气中姿势。
  他在这时尚有闲情逸致吃吃笑道:“连自己人都杀,这种作风实在要不得……”
  他自是讽刺飞光鬼奴被上弦的钩镰刀劈中之事。
  不过他笑声忽然中断,因为他看见飞光鬼奴不但没有开胸破腹鲜血淋漓,反而以令人难
以置信的速度抢截了去路。
  剑尖嗡然响处,幻出七点寒星,急袭他右边身子七处大穴。
  无愁仙子身在局外,可就看见刚才钩镰刀劈中飞光充奴之时,其实已倏忽翻转,所以是
刀背而不是锋刀劈中。
  因此飞光鬼奴不但没有负伤或身亡,反而能够更快速抄截敌人去路,其故在此。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阎浮罗网八鬼奴虽然威震天下的高手,但他们仍然是人而不是鬼
啊!
  他们的技俩虽是不得不承认极高明极可怕,但毕竟不是超人力的神通,故此必有破法!
  无愁仙子微微而笑,但见枯木先生身躯忽然下沉坠跌地面。
  于是飞光鬼奴一剑七式凶毒招式完全落空。
  枯木先生身如棉絮,着地无声。
  一弹之下便变成站着的姿势。
  所有的鬼奴的攻势忽地完全停顿,每个人好像中了邪一样,全都显露出那种泥雕木塑的
僵木味道。
  原来枯木先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而双袖中各各伸出一把两尺长雪白霜刃。
  这一招“唯我独尊”真是有如宇宙是辰,森派万象。古往今来,只有“我”一人而已!
  银界鬼奴厉啸三声,但一声比一声软弱。
  好像本来那说不尽凶毒凌厉之气,有如雪狮碰到太阳,迅即消融。
  无愁仙子格格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水仙不开花(假装是大蒜之意),却瞒不
过我眼睛。为什么双方真正杀看都不抖露出来?难道还怕我偷师不成?”
  枯木先生眼珠死命盯住银界鬼奴,口中应道:“我们何必以死相拼,这样做法对谁有益
处呢?”
  银界充奴也凝视着枯木,眼睛眨也不眨,大声道:“对呀,如果我们拼出胜败生死,谁
最有益处呢?”
  无愁仙子道:“谁最有益现在尚不得而知。可是最没有益处的人却连小孩子都知道,这
个人就是我!”
  她款款道来,表情声音都有委曲受屈味道。
  使得她的美丽平添楚楚动人风韵。
  枯木先生道:“银界,你们真的被美色所迷?竟然不惜失去信用?”
  银界鬼奴道:“那也不完全为了美色,蜃海君亦是极重要因素。”
  枯木先生口中啧啧数声,道:“你们胆子真不小,居然妄想以蜃海君为对象……”
  银界鬼奴道:“连你都不敢碰的人,自然值得我们兄弟去碰一碰。”
  枯木先生摇头道:“你们错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干了几十年介绍杀手的买卖,为何直至
今日还能活着?”
  他稍稍停顿一下,但却没有要对方真个猜测之意。
  他自己接着又遭:“我还能活着,不是靠武功,而是靠智慧。我每次接下生意,必定将
对象调查得清清楚楚,因此我知道应该找些什么人担当任务。”
  银界鬼奴道:“我们没有抢你生意的打算,所以你那一套对我们没有用处!”
  枯木先生道:“但对你们的荣辱生死却大有关系,假如蜃海君,你们既不知道他究竟是
谁,又不知道他有些什么本领,你们贸贸然找上他,胜固欣然,败就很不可喜,而是可悲
了!”
  透竹鬼奴英俊脸庞上泛起狞恶笑容。
  他插口道:“我们兄弟出道以来,杀人无数,任何高手都难逃厄运。这些事情你知道得
最多,我看我不必—一提醒你吧?”
  “当然不必,当然不必!”枯木说:“反而我必须提醒你,在这许多次行动中,对象老
早经过我详细调查,也由我认定把生意交给你们最适当,所以我才找你们。而你们也就能够
顺利完成任务。”
  这道理其实非常显浅,八鬼奴都没作声。
  无愁仙子娇笑连声,道:“那么我呢?你请他们保镖,是不是早已调查清楚,知道他们
一定可以击败我?”
  枯木苦笑道:“本来是这意思。但我漏了一样,那就是你的美色。其实我不应该有此失
漏的。因为既然连我这块木头也会动心,别人当然也一样会的。”
  无愁仙子耸耸肩头,道:“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纵是千算万算,也难保有些地
方算不到!”
  她盈盈服波转向银界等八名鬼奴,笑语如花,道:“杀了他,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害
怕的。因为我一定逃不过你们掌心,这是枯木老早算好的!”
  银界鬼奴面容一肃,显得更为阴冷。
  接着仰天发出森森厉厉长啸声。
  那啸声初时只不过刺耳可怖,但由于另外七名鬼奴也忽然一齐冷啸嘶吼,登时变成地狱
透助的声音。
  叫人感到心悸魂散,也为之烦躁狂跳。
  在宇宙中,声音也是具有神秘力量的一种。
  许多教派不论是正是邪,都一定有利用“声音”那种神秘力量的方法。
  赞美一切的诗歌,或是邪恶的咒语都属此类。
  他们八鬼奴合起来的声音,倏忽已充满阴寒诡厉意味。
  能使人无端端汗毛直竖,脑中幻想出种种可怕景象。
  无愁仙子怕冷地缩缩身子,还用双手交叉抱住双臂。
  枯木先生仍然像一块了无生气的木头。
  也仍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唯我独尊”招式。
  双袖突出的霜刃,闪闪生光。
  他似乎不怎样受到“声音”影响,可见得他对八鬼奴的本领知之甚稔,所以也有抵御之
法。
  不似无愁仙子马上已表现出大受影响的样子。
  银界鬼奴双手钢钹忽然合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无愁仙子骇然跳起两尺高,她其实明明看见此人双钹合击,知道必有巨响,却仍然禁不
住跳起。
  可见得枯木先生没有吹牛,他真的知道找什么人对付无愁仙子最好。
  枯叶先生自己却连眉毛也不动一根。
  假如他心灵功夫的修为真的已达到“枯木”的境界,则外界任何声音景象自是不能侵
害。
  可是他若然已是“枯木”,又怎可能对无愁仙子生出遐思绮想呢?
  银界鬼奴双钹高举,口中厉啸不绝。
  其余七个鬼奴也都各摆出招式,吟啸嘶吼之声完全密切配合动作,一时四下阴风大作,
天色昏暗。
  使人觉得好像掉在阴间冥间。
  无愁仙子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才无可奈何停住。
  她那种惊慌的样子,叫人看了实是不禁心生怜惜。
  此时玉盘鬼奴的三截棍,飞光的长剑,上弦的钩镰刀,桂残的钢斧,四般兵器一齐攻
去。
  一时杀气森厉,劲风卷刮。
  而这一次围攻合击之威,比上次至少厉害一倍不止。
  他们现在才施展出真正本领,个个狞恶如鬼,身法动作也快逾鬼进,倏忽间每个人都攻
击三招以上。
  刀光剑气,棍风斧影,纵横交错中。
  那枯木先生却宛如一堆木头,仍然是“唯我独尊”架式。
  他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桂残的钢斧第一招当头劈落,但斧势只使出一米,却发现这一斧方向位置都不对,当即
改为“横扫千军”之式。
  可是仍然不妥不妙之极。看来这一斧不但威胁不一了敌人,反而阻截上弦鬼奴刀势,弄
不好甚至会伤了他。
  于是在吼叫声中斧势改用“磕”“撞”两诀。
  磕的是敌人袖中突出的霜刃,撞的是敌人胸腹要害。
  然而斧势乍出,飞光的长剑恰恰拦在斧前。
  桂残自是知道飞光并非故意如此,定是有如他自己一样,每一招都大感蹩扭不妥而不得
不变化招式。
  他虽是知道,只有原谅飞光的错失。
  可是事实却是事实,不是原谅就可以改变的。
  但那钢斧“当”一声磕歪长剑,飞光身子受震侧旋,却正好撞上三截棍,砰一声结结实
实敲中他胸口。
  飞光真气震散,胸口剧痛,连吐几口鲜血,人也飞开十几步才跌倒。
  使三截棍的玉盘鬼奴厉声叫道:“气死我也……”双手一抖,棍出如风,飞旋疾扫过
去。
  他刚才明明因为攻不破枯木的守式,所以赶紧变招。
  哪知半路飞光自己撞上来,这一棍之力非同小可,亦不是他们平日擅长的借力绝招,所
以他知道飞光伤势必是严重。
  一切问题由枯木引起,所以满腔怒火当然也向枯木发泄。
  但他忘却猛攻过去,耳中竟又听到银界鬼奴的撤退命令。
  那命令是在啸声变化中表示的,外人万万听不出猜不透。
  玉盘鬼奴听到命令,大叱一声,双臂使劲,硬是把撼山摧岳的棍势煞住。
  桂残上弦两人比他早退了一线,顺顺利利跃七八尺之远。
  但玉盘可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虽然以极精纯内功硬生生收回攻击棍势,但你不攻击别人,却不能认为对方也一定不
攻击你。
  那枯木本来一直毫无动作,忽然踢出一脚。
  玉盘鬼奴大叫一声,身子疾然飞出,如果不是有墙壁挡住,谁也猜不出枯木这一脚能够
把他踢出多远。
  总之玉盘撞在墙壁然后跌落地上之后,面色惨白,双目散乱,一望而知伤势严重之极
了。
  银界鬼奴啸声一收,众声皆歇。
  因此刚刚升起来的呻吟声才听得见。
  呻吟的不止一人,而是玉盘飞光两个。
  但不论是敌我双方,或者无愁仙子,都没向负伤者望上一眼。
  银界鬼奴荧荧目光盯住枯木,道:“我们走,你怎么说?”
  枯木先生摇摇头,道:“不好。”
  银界鬼奴神色阴沉沉不变,道:“为什么不好?”
  枯木先生道:“因为一来你们不会走,二来我也不让你们走,你们不肯走的原因我不
管。但我不让你们走,自有道理。”
  银界鬼奴道:“你的道理我们也可以不管。”
  枯木道:“既然如此,你们拍拍屁股走了就是,何须问我?”
  银界鬼奴沉默一下,道:“你有什么道理?你想怎样?”
  枯木道:“既然你问我,我便答你。你们应约前来做我的保源,任务尚未完成,所以不
可以走。假如你们不守信用,我今天杀不死你们,却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们。”
  他平生专业就是介绍各种杀手给顾客。
  所以当他自己需要时,当然全无问题。
  像他这种本身武功精妙,而又专干这一行的人,恐怕算得是世界上最不可以得罪的人
了。
  银界鬼奴不敢不慎重考虑一下,才道:“不行,我们还是要走。但我也告诉你,今天虽
然杀不死你,并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
  他举起双钹,后退一步。
  其余五名没有负伤的鬼奴也都作出后退撤走姿势。
  然而“呜呜”两声起处,银界手中两个钢钹闪电飞出,一只迎面削去。
  另一面则绕个圈子,从枯木身后飞回,闪闪生光的钹边锋刃直砍他后背要害。
  单单是两面钢钹,枯木大概还不难应付。
  但金镜、桂残、珠胎、上弦、透竹等五鬼奴亦一齐出手,情况自是大不相同。
  透竹的金枪破空搠到,攻坚摧锐势不可当。
  金镜使的是金剑金盾,硬撞上去,卷起迅猛风声。
  珠胎鬼奴的青磷络索盘空飞绕,闪耀出千百点青色磷光。
  还有就是桂残的钢斧和上弦的钩镰刀,也自凶威迫人。
  枯木先生依然是使出“唯我独尊”架式。
  事实上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即使跟对方说话时,也没有改变过。
  他这个姿势看来简简单单,可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无形力量护持。
  当时已使银界鬼奴想过了廿七种飞钹手法,都感到对枯木没有太大威胁,最后才施展
“旋天削星双飞夺命”手法,飞出双钹发动全面攻势。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鸣鸣旋荡疾飞,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夹攻枯木。
  但每一次钢钹看来已堪堪碰上枯木,却总是在最后一刹那偏歪飞过。
  枯木不动反而没事。
  如果他身形移动闪避,反而大大不妥。
  另外五种兵器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每每迫近枯木身体时,总是蓦地改变方向。
  三招甫过,枯木忽然不再呆立如木鸡。
  他右手的霜刃由空中劈落,这一剑分为劈前劈后两式。
  “锵锵”两响,劈飞了两面钢钹。
  他感到钹上传来的内劲雄浑而又绵长不断,几乎使他脚下移动,心中一凛。
  银界鬼奴身子从各种兵刃光影中透过,凌空抓住两个钢钹。
  发觉钹上已全无劲道,心中也是一震,自知如果不是及时飞身抓住,两钹一定会掉落地
上。
  此时枯木左手霜刃东点西戮,一招八式,最先是磕歪金枪,接着同时点中钢斧钩镰刀于
左边,曲肘一撞,剑尖向上撩起。
  手肘击中金镜的盾,剑尖则撩开青磷络索。
  这一招“八骏雄飞”使得有如行云流水,而又弥漫踔厉雄风。
  假如这招是由李不还或呼延长寿使出,无愁仙子必定不会有奇异之感。
  如此风云奋发意气飞扬的妙技绝艺,却出自一个年纪老朽形容枯槁之人手中,实是使人
感到不能匹配。
  枯木霜刃对付五名鬼奴只用了五式,还有三式则已展开反击。
  向西首攻出的一剑快如闪电,却被珠胎鬼奴青磷络索封住。
  但稍稍偏向北首的两剑,其一迫得上弦鬼奴像流星般飞退数丈之远。
  另一剑光芒一闪,透竹连退八步,手中金枪已断了一截,掉落地上。
  透竹虽然没有负伤,但心灵的创伤却难以形容。
  换言之,他的斗志已大幅削弱。
  凶悍之气也消失殆尽。
  银界鬼奴迅即发出三声尖锐短啸。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一下子集结在方圆一丈之内。
  摆出一个变幻不定的密集阵势。
  已能站着的人只有六个,其中的透竹鬼奴双手里金枪也只剩下大半截。
  他们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倒霉丢脸的遭遇,所以每个人的神情既狼狈而又专注
沉重。
  银界鬼奴占了最当中位置。
  其余五人在他四周不时移易位置,所以这个密集阵势变幻不定,难以看出攻击主力何
在!
  枯木先生双手下垂,头颅微歪,背脊弯曲如虾。
  一望之下,那意兴兰珊天涯落魄的味道迫人而来。
  唯一令人还不敢真的当他是落水狗的,便是炯炯有光的双眸,无论如何落水狗一定不可
能有这种慑人的眼神。
  无愁仙子莺声历历,道:“好一招‘斯人独憔悴’,我记得这一招似乎是青城苦禅师的
三大绝剑之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则是武当无上最秘神剑。你究竟学了多少家派的绝艺
呢!”
  枯木应道:“你虽是道破我这一剑来历,可见谅他们仍然破我不得。”
  无愁仙子笑声盈耳,道:“我看未必……”
  娇软话声未歇,她已经飞到鬼奴们阵势边缘,皓腕乍现,玉指点出。
  那金镜鬼奴大惊举盾,一错眼间金盾已变了五个方位。
  可是传神变指有一指百变和一指千变,如果论到变化之快之多,恐怕她自认第二的话,
就没有人敢认为第一了。
  无愁仙子一去一回,快得好像没有移动过半步。
  不过那金镜鬼奴一交跌倒时,却又证明她不但移动过,不但出手过,而且还制住了金
镜。
  她吃吃笑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平生还没有偷袭过任何人。我希望你们别因为我这
次破例而生气。”
  银界鬼奴嗔恚道:“难道我们反而应该高兴快活?”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内六合密阵’已破,你们一定想法子撤退。因此你们可
能都能活着,你看值不值得高兴欣幸呢?”
  银界鬼奴怒吼一声,双钹一拍发出锵然巨响。
  接着双钹从阵中升空飞起。
  他双钹可以随心所欲回旋转弯,人人益知。
  所以枯木无愁二人都立刻凝神戒备。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果然转弯,“呜呜”之声起处,竟不是攻向两人之中任何一个,而是
飞出大门。
  这时众鬼奴也一齐移动,以快得难以形容速度,分别抱起三个伤者,一下子就消失于大
门外。
  那两面钢钹的确大收调虎离山之效。
  也就是说很成功地移转了枯木无愁两人注意力,于是他们得以安然撤退,还带走受伤同
伴。
  枯木身子一挺恢复原状,道:“仙子为何还帮我收拾他们?”
  无愁仙子微笑道:“我并不是喜欢你多于他们,而是他们的‘内六合密阵’使我十分头
痛。如果刚才我是你,一定不知道怎样应付他们才好,所以我既然有机会,就赶快破了此
阵。”
  枯木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帮了我的忙!我自应有所答谢。”
  无愁仙子颔首道:“理该如此!”
  枯木道:“我打算聘请两个一定可以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一流杀手,免费为仙子服
务,以表寸衷!”
  无愁仙子道:“你这样做岂不是亏本的买卖?我不能接受!”
  枯木立刻道:“仙子有思于我,还谈什么亏本赚钱?”
  无愁仙子道:“我们商量一下。唔……这样好不好?假如我今天杀不死你,你才用刚才
的方法报答我,好么?”
  枯木道:“你若是杀死了我,天下还有谁雇得到有本事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高手?所
以你的意见非常不好!”
  无愁仙子笑吟吟向他走去,直到相距只有五尺左右才停步,道:“我知道我的意见实在
好得不能再好。
  因为你可以克住阎浮网罗八鬼奴,他们恰恰可以克我,所以我不得已用暗袭手段助你击
溃他们。
  现在剩下我们两个,我却刚好很适合对付你,所以为什么要我放弃这个机会?难道还要
我让你有时间另找可以克制我的杀手?”
  枯木道:“我发誓此后永不与你作对,也不敢对你无礼。”
  无愁仙子道:“这句话说得太远了一点。不,你休想还有对付我的机会了。除非……”
  她沉吟忖想下文。
  枯木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他心想不论是多么难堪或可怕的条件,也不妨先答应了再说
呢!
  原来枯木先生向来极之谨慎小心,所以他对无愁仙子的武功,调查得甚为详确。
  因此深知她正是能够克制自己那种路数之人。
  既然她是对头克星,当然不敢想想法子敷衍,好歹都等危机消失之后再作计较!
  此所以枯木先生这等身份之人,也不能不作最坏打算了!
  无愁仙子笑盈盈,美是美的令人眼花魂销了,但若有若无的邪味,也使人不由得心惊胆
战。
  她道:“除非你死了,我才睡得安稳……”
  话声中她整个化为一道轻烟,扑向枯木先生。
  刹那间四方八面甚至天下地下都可以看见她美丽的手指。
  “一指千变”果然是举世无匹的指法,枯木为之叹息一声……
  叹息之声在窗外落寞地飘散。
  叹息之人是呼延长寿。
  地点是南京一条后巷内。
  他从后宅围墙望入去,正好看见窗子内的一个纤美身影。
  然后也看见她微微迷惘的神色。
  呼延长寿自己也分辨不出心情是怨恨抑是想念。
  唉,崔伶花,你看来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你曾使我这个从不逃走的人,竟也急急逃走,
但你为何要派人暗杀我?
  我什么地方使你萌生杀机?除了那一次在西湖边我匆匆逃开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事情得
罪你。而逃走难道就罪至于死么?
  崔怜花在不十分明亮灯烛下,依然艳光四射。
  她自是听不见呼延长寿心里声音。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围墙外偷窥。
  那苗谢沙一去多日,崔怜花忽然十分想念她也十分希望她回来。
  因为她所派的两名手下,除了一直负严密监视之责以外,现在好像渐渐变质。
  他们眼睛和笑容已经流露出不怀好意的心思。
  如果苗谢沙回来,他们当然不敢乱来,但她若还不回来,事情就难说得很了。
  房门悄悄被推开。
  一个壮硕年轻男子手按剑把,向房内瞧看。
  最后目光凝定于崔怜花娇靥,不再移开了。
  崔怜花垂下头,也悄然坐向窗边的椅子。
  她心中的惶惑焦虑,谁也从她面上看不出。
  如果她知道呼延长寿正要将身离开,大概就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了!换言之,她必定更
加惶恐和焦虑无疑。
  那年轻男子终于跃入房,这一跃落在崔怜花椅前三尺左右。
  崔怜花不得不抬眼瞧他。
  她心里忽然感到这个男人贪婪目私的可怕味道。
  她思索着叫出他的姓名:“李隆,你有没有外号?”
  那年轻男子声音相当雄浑,应道:“有,我外号追风剑客,我拔剑出手,许多人连剑影
都瞧不见。”
  崔怜花道:“这个外号很好听。可是以你这一身本领,为何还要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她
给你很多钱?”
  李隆一想起苗谢沙,面色登时阴沉下来。
  内心的愤恨和恐惧都露诸形色。
  崔怜花柔声道:“这个女人行事往往高深莫测,说不定忽然走进来。我看你既然拿人家
的薪水,最好还是听她的话,不要踏入这个房间,也不要跟我多说话。”
  李隆重重连哼两声,忽然垂头丧气走了。
  但崔怜花并没有轻松多少时候。
  那是另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汉子踏入房内。
  他那种邪恶神情,使她内心十分紧张。
  她当然知道此人来历非同小可,乃是鹰瓜门高手,姓陆名仝。
  这陆仝的鹰爪功已炼到第七层,只差一层就达到登峰造极地步。
  刚才那无影剑李隆,事实上亦是剑道中有数高手。
  他的武当鹰派剑法,崔怜花曾经见过。
  她自忖就算自己功力未失,以“多情萧”的盛誉,仍然认为这种对手还是别惹上为妙。
  故此她很想知道,像李隆和陆仝这等有真才实学的高手,虽然声名未著,但谁的手下不
可以做而选中苗谢沙做老板呢?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为何会恐惧紧张。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自己偏偏具有男人很难抵受的姿色。
  他们本来是不是坏蛋不得而知。
  但即使是好人,如果他们忍受不了美色诱惑而逞强乱来,对她来说好人也变成坏蛋了
呢!
  陆仝阴阴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擅长硬功夫的人。
  他道:“我看见李隆从这里出去!”
  崔怜花垂头道:“是的!他本想跟我聊天,但他自己一提起苗谢沙,就忽然兴致索然,
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陆仝面色果然因为苗谢沙这个名字而阴暗一下。
  他似乎也想走,可是眼睛眨了几下,忽然狞笑一声,道:“苗老板已经出门很久,我虽
然希望她平安回来,但却有点担心她回不来!”
  崔怜花巧妙地提出苗谢沙名字,看看竟不能骇走陆仝,心中更为紧张。
  她的直觉告诉她,陆仝今晚很难应付。
  她忽然想起扬州的“春风”“花月”两座既气派而又幽雅的高楼。
  前者是武林世家“剑刘”。
  后者则是她的家,也是武林世家,以“多情萧”绝艺名震江湖逾百年之久。
  这两大武林世家被合称为春风花月楼。
  当年无限风光和无数温馨,如今却好像遥远的在上古时代,也像在别一个星球的往
事……
  她禁不住低低叹息出声。
  陆仝皱眉道:“应该叹气的不是你而是我。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一只手下了多少苦功?我
告诉你,由十二岁起炼功,到现在我三二岁,足足已下了整整二十年苦功!”
  崔怜花讶道:“你肯下苦功,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何须不欢埋怨?”
  陆仝恨恨道:“我自问总算有点成就,但我还未扬名,亦未富贵,却碰见苗谢沙这婊
子!”
  崔怜花道:“她怎么啦?她不是你们的老板么?”
  陆仝道:“哼,老板?见她的大头鬼。如果她不用蛊毒的话,我不把她活活撕开才
怪!”
  崔怜花这时才恍然大悟。
  不过看来陆仝此人心术不端,有此遭遇有此报应并不足以怜悯。
  陆仝又遭:“我找过几个名医,他们都诊查出我身中奇毒,却无法可解。所以我迫不得
已做了她的手下。
  我只好日夜祈祷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不然的话,我得不到每个月一次的解药,我也一
样活不成了。”
  崔怜花说道:“这一次她已经去了二十几天,至今还未回来,怪不得你的心情不好
了!”
  陆仝道:“她大概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能不打算打算。我问自己,如果我只有三天的
寿命,我该做些什么?我怎样打发这仅有的三天时光?”
  崔怜花柔声道:“别这么悲观,苗谢沙相信会及时赶回来。”
  陆仝道:“如果她躲起来了,故意等我的毒发身亡之时才出现,那我岂不是白活了一
场?”
  崔怜花有点战战兢兢问道:“那么你这三天希望怎样渡过?”
  “我希望不大。”陆仝说:“假如没有机会跟苗谢沙拼命,我只希望这三天能一直抱住
你,与你不断寻欢作乐。”
  崔怜花美眸惊得凝住。
  过了片刻,忽然道:“后面围墙好像有奇怪声音,你听见没有?”
  陆仝紧紧盯住她,眼中射出逐渐炽热的光芒。
  他说道:“你不必设法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既然只有三天的寿命,我为何不尽情享受你
呢?”
  崔怜花笑容相当苦涩,道:“你命不逢辰,空有一身本领而不能扬名天下,固然可悲可
嗟。但我命途多舛,一直寂寞而又凄惨,也不比你好些!”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你们男人为何这么重视这件事?何以非这样凌辱我们女人不
可呢?”
  陆仝微微一愣,旋即邪笑一声。
  他道:“用不着再讨论了。男人就是男人,天下都是一样,也许我到了五六十岁以后,
想都不想这件事。但现在还不行!”
  任何人若是怀疑自己可能只有三天寿命,他心里有点反常,却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一个现
象。
  在这种处境中,有些人会极之消沉,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除了此类人之外,恐怕人人
的选择都不太一样。
  陆仝希望在三天内,尽力在女人肉体上狂欢寻乐。
  此一想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如果对象不是美如仙子的崔怜花,他兴趣还有没有这么强大这么狂热呢?
  崔怜花身子缩了又缩,似乎现在忽然气温要降,所以她身体觉得很寒冷。
  而心里却觉得很孤单寂寞!
  陆仝咬紧牙关迸出万分认真声音。
  他说道:“说一句,肯还是不肯,一句就够了!”
  崔怜花摇头悲叹,道:“我不肯。不过看来我不肯也不能改变命运了……”
  陆仝狞笑道:“你说得对,简直对极了!”
  房门忽然传来“笃笃”敲叩声。
  陆仝眼中凶光电射,双臂稍稍张开好像蟹螫,而两只手掌也蓦地胀大了许多。
  此人手上硬功真是非同小可。
  崔怜花为之微微吃惊,她本身的功力虽失,但是眼力仍在,所以一定不会看错。
  陆仝冷冷道:“谁在外面?”
  房门伊呀一声打开了。
  门口出现一个身躯雄伟浓眉豹眼的青年。
  他左肋下挟着一把刀,刀鞘口很古旧。
  陆仝又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青年声如巨雷,应道:“我是呼延长寿。”
  陆仝睁大双眼,仔细打量这个新近崛起却已是名满江湖的高手。
  他细细的瞧,呼延长寿动都不动任他观察。
  崔怜花倒是另有所感,那便是她觉得这个青年极有自信,他不怕敌人找寻他的弱点,任
何时间都一样。
  然而不论他如何英雄,却曾在她面前匆邃逃走。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她开始浮现微笑,心中无限温柔地想。
  只听陆仝道:“我听过你的声名,我知道你的魔刀有真才实学,但你比我幸运,你没有
碰上苗谢沙。”
  呼延长寿连笑容都很凶悍慑人。
  他道:“我见过她,甚至还见过比她更厉害的人,这人就是她南疆缠绵毒剑门比她更高
的高手,人称‘百手千剑’杜三娘。”
  陆仝道:“杜三娘比苗谢沙更厉害么?她后来怎样了?”
  呼延长寿道:“她没有事,我后来没有为难她。”
  假如你能为难一个人,当然一定高过对方才行。
  陆仝突然喜形于色,说道:“你不怕她的蛊毒?你能不能解救中了她们蛊毒之人?”
  呼延长寿摇头道:“我不能!”
  陆仝登时垂头丧气,道:“既然你不能。我只好问问你的来意了!但我猜你一定是为了
崔怜花而来,我有没有猜错?”
  呼延长寿现在才第一次向崔怜花望去,两人目光相接时,他心头无端端感到酸酸软软
的。
  他目光回到陆仝那边,道:“不错,我为她而来。”
  陆仝道:“你是不是想带她走?”
  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若是英雄好汉,你若是想在武林扬名,怎可如此吞吞吐吐
小家子气的样子?”
  陆仝愣了那么一下,便陡然变得意气奋傲,洪声道:“对,好,我讲老实话,我决不让
你带走崔怜花。
  我事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大概只有三天寿命,所以我不怕失败,亦不怕死。我如
果不告诉你,便非大丈夫所为。”
  呼延长寿好像没有听见,转眼向崔怜花望去。
  为了这个女人拼命可值得么?
  我性命并非贱如尘土,本不应该为一个派人杀我的女子拼命。但看来她又的确失去武
功,她一定不能受陆仝的凌辱……
  陆仝怒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悲魔之刀“呛”一声出鞘三寸。
  呼延长寿拍拍刀鞘,目光转向陆仝面上,怒气从双眉眉尖射出,神态威猛之极。
  他声如电鸣道:“你只有三天寿命也好,三个时辰寿命也好,我都不管。总之你仍然没
有权欺负别人。你有权马上拔剑自刎,但却不得侮辱崔怜花。”
  陆仝面由微红而变得通红,目光随着面色而增加凌厉之气。
  他点头道:“好,算你狠,不过别人怕你的魔刀,我却不怕。因为我总有一天会找上
你,如果我不是只有三天可活的话!”
  呼延长寿魔刀蓦地出鞘,不但精芒弥漫满屋,而且他的身子也移到崔怜花前面。
  这样陆仝必须先击倒了他,才可以对付崔怜花。
  他深知陆仝再三提到只有三天可活之事,目的是削弱他的斗志。
  只因任何人面对一个垂死而强硬的敌手,必定会被对方“垂死”这一点大大影响斗志
的。
  面对这等对手,自是很难放手拼命。
  这正是陆仝的诡谋。
  虽是老实话却又是攻心之术。
  呼延长寿由于这一点而增加几分怒气,所以他忍不住把魔刀拔出。
  他很少这样做。
  通常都是敌人出手时,他才拔刀,因此雷达万钧之势,一招杀敌。
  正因为他习惯了后发先至的打法,所以一怒拔刀出鞘,一时却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出手才
好。
  他自是不至于连挥刀斩下敌人头颅首级都不会,只是很不习惯而已。
  再者他若是不能够一招就分出胜负,他心里多少会有侮辱了“魔刀”之感。
  幸而魔刀一出鞘,整个房间内气温陡降,杀气萧森随骨。
  所以陆仝沉不住气,双肘忽提,两掌箕张,十只手指已涨大得有如萝卜。在厉喝声中左
手是“星移斗换”,右手则是“故剑情深”之式。
  这两招味道气势以至手法及力量等都大不相同。
  左手的“星移斗换”,不但有如岁月迁流那样,既无情而又迅速,谁也休想阻挡休想挽
留。
  他右手的“故剑情深”,却是欲诉还休,行而又止,往复徘徊大有缠绵不尽之致。
  崔怜花看的真切,心惊之中竟然忍不住轻轻喝一声采。
  她已瞧出陆仝使出的正是鹰爪门名震天下的绝艺,一刚一柔,多情而又决绝……
  不过她敏感多情的心灵立刻又知道自己不该喝采,不论陆仝武功多么精妙动人,也不该
喝采。
  所以她马上骇然叫道:“小心,呼延长寿,请你小心……”
  呼延长寿在十指指影漫天笼罩之下连退八步。
  他的确因为那艳绝异代的美人一声喝采而大为泄气,觉得自己十分窝囊。
  为什么要为她出头呢?
  假如她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的话?
  幸好她的惊叫和警告一时又扭转了形势。
  假如她毫不关心的话,何须却要他小心?
  呼延长寿心头一沉一起,豪情勃发,斗志宛如怒涛忽发,漫天亮地而来。
  锵然一声直似龙吟虎啸,那魔刀光影耀目,好像极强烈阳光毕直射到,令人睁不开眼
睛。
  他魔刀不出则已,一出就胜负立分,也就是生死之判之意。
  只见他魔刀风驰电掣,先封住陆仝“星移斗换”那一招。
  接着一声裂帛似轰然大响,刀光四下流散,宛如万流归壑,其中有一缕光芒削向陆仝右
手五指。
  陆仝在这一刹那间,右手变出十二种小擒拿兼神打的奇奥手法。
  他面色已随着这仅仅的一刀而阴沉而惊骇。
  因为他平生千千万万梦想中,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决绝如此刚强的敌人。
  这个敌人显然不管是胜是败,也不管是生是死,总是一招,仅仅只有一招就决定了今后
命运。
  这种作风的敌人,何以还能够活到今天?何以能够在无数战役中活下来?
  陆仝只想到这里,右掌忽然感到一阵冰凉。虽然还没有疼痛之感,但他已知道右手的五
只手指……
  头颅可以离开颈项,身子也可以一分为二。
  说来虽是残酷,却由于一下子就进人死亡国度,最残酷之事也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其他
花样或后患了。
  可是当一个以“手”成名的,以“手”为傲的人,忽然没有了这只手,往后悲惨的结
局,已是不言可喻。
  陆仝椎心刺骨之痛,非是来自肉体,而是当他看见自己右手只剩下半截手掌,登时傻了
一下。
  他旋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少了一只最重要的右手之后,在他命运中和生活
中会有什么变化。
  但不论他后悔也好,痛恨也好。
  总之他右手(最重要的)已经残废了。而这五只手指,正如鱼鳍或鸟翼,没有了之后,
还成为什么鱼?还成为什么鸟?
  他左手仍然健全如故,而他一身功力似乎亦不因右手之伤损失多少。
  只不过若是以十二成功力还对付不了的敌人,如今忽然只剩下四至五成,后果如何连傻
瓜也知道。
  陆仝左手连拍三下,第一掌力有如一座山,第二掌有如两座山那么威猛,第三掌则有如
三座山……
  呼延长寿手中魔刀光芒大见黯淡,一时但觉好像天地宇宙般的无穷无尽力道冲击激荡,
排云裂岳势不可当。
  他不得不煞住刀势,改变了劈削之势而回收,连刀带人退飞出三丈之远。
  他身子尚未落地,但那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陆仝,手掌反过来一下拍在自己的头顶。
  “哒啦”一声红血白浆四溅。
  这个声名未盛,大志未酬的年轻人,一颗头颅已变成一堆说不出像什么的东西。
  反正脑浆鲜血喷溅得一蹋糊涂,一交跌倒……
  呼延长寿定定神,魔刀归鞘,仍然挟在左肋下。
  直到现在,他才有工夫望向崔怜花。
  她美眸雾气迷雾,好像马上就像有泪水坠洒。
  同时那嘴唇微微两边下弯的线条,也让人一望而知她芳心已碎。
  因为这么可怕而又极之冷酷的景象,使她忘了敌我利害,她只知道一个活生生的跳跃的
生命突然消逝……
  当然她的悲哀沉郁并不是单只为了一条生命,若是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愚蠢狭窄得有如
民族本位的排外主义了。
  她的悲哀来自宇宙千古以来,至今仍颠扑不破的现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的自然秩序?
  尤其是当你属于“弱肉”或者“不适者”地位之时。
  屋子内没有一点点声响。
  呼延长寿的魔刀不但光芒已敛,不但象征死亡的泪珠消失了,甚至连刀刃也早已隐没在
刀鞘内。
  但他仍然感到重如山岳的悲哀忧愁……
  他实在不怎么明白,亦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失。
  但他很尊重很欣赏这种庄严奥秘气氛,所以不言不动。
  这个美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看到她时不但为她无双艳丽眩惑,而且她分分明明是个心肠慈软好得不能再好的女性
呢!
  然而她为何派人狙杀我?
  “百手千剑”杜三娘不是等闲人物,她要杀一万个人,大概只有一个她杀不了。
  若果这万分之一可以不死的人,不是我呼延长寿的话,现在我老早在黄泉路上,而不是
站在这儿了。
  当然更不至于杀死陆仝了。
  既然她可以派出杀手,她还悲哀什么?
  她何以还能使人觉得很仁慈可爱?
  而最重要的是她何以居然受到别人挟制欺负?
  她是不是当真武功全失?
  这一点万万不能大意疏忽,所以呼延长寿用尽他所有本事加上所有智慧,仔仔细细查看
一阵。
  答案是她竟然真的没有丝毫武功。
  虽然没有武功之人,仍然可以命令或支使杀手出动,但他本人一定不可能被人欺负,他
本人必定是很有头脑很有办法的人。
  然而她却看来不像。
  她不似是具有高明权谋心计手段之人。
  她显而易见是个单纯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呼延长寿习惯地拍拍助下魔刀,冷冷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崔怜花摇头道:“我没有!”
  呼延长寿道:“你说你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这类奇怪的问话,也亏得崔怜花回答得出。
  她道:“我其实很高兴,我虽然已听见后院墙有声响,但我根本不知是你,当然更想不
到你肯拔刀救我。”
  呼延长寿道:“我有什么理由不拔刀救一个被欺负的女人吗?”
  “你没有。”崔怜花开始透出笑容,因为她忽又回到人间,而且是春光灿烂花团锦簇的
人间。
  她又说:“我很庆幸你这一次肯拔刀,如果你像上一次一样挟刀走了,我的遭遇恐怕就
不堪说了!”
  她的声音和表情,可以使全世界最疑心的人既不会亦不忍疑心她。
  呼延长寿皱起浓眉,像是吞金自杀的人,肚肠里兀自沉甸甸地疼痛不休。
  假如一定要他把这个美女当作教唆杀人的杀手,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想像也不可能
相信的事。
  可是事实上杜三娘曾经出现过,她决不是梦魇里的魔鬼,她是真的!
  因此他仰天长啸,以啸声抒发那无尽的难以解释的心情。然后突然一跃出房,倏然间隐
没不见了……
  呼延长寿下了决心,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崔怜花究竟是慈悲如观音?
  抑是恶毒似魔女的人?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