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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影瑶姬》


第十四章 半仙占吉凶黑手屠夫



  孙小二听展鹏飞述说经过之后,不禁大为担忧,评论道:“那妖女既是有性灵有深度,
你们谈起来就像相识了几十年的知己一般,我瞧,你明儿别赴约的好!”
  展鹏飞微微一哂,道:“她曾经那样作恶害人,我绝不会轻易饶了她。你放心吧,我不
会忘记她是断肠府的妖女。”
  孙小二摇头道:“你最好还是别去见她,男女之间的事,最是不可思议。”
  展鹏飞道:“我定要看个水落石出,瞧她还有些什么法宝?然后,让她也尝尝断肠的滋
味。”
  孙小二道:“假如你非这样做不可,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那就是一静庵的崔小筠,住
在庄子里那座高楼上。那天我们听到琴歌之声,就是她和一个男的……”
  展鹏飞惊讶地道:“哦?当真是她么?那个男的是谁?”
  孙小二道:“他姓程,名云松。便是断肠府鼎鼎有名的忍书生,名列四大恶人之中。”
  展鹏飞皱起眉头,道:“哼,果然是他,这个人我见过。”
  孙小二道:“他见过你没有?”
  展鹏飞摇摇头,道:“没有,当时我已躲起来……”
  孙小二道:“咱们目下正受各大邪派追缉,我再饶舌说一遍,人家在各派中选派出高
手,组成一个屠龙小组,全力要取你我性命,这些邪派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能破除成见,联
手对付某一个敌人,这个消息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实是万分危险……”
  展鹏飞道:“我知道,你还说过,这个屠龙小组的高手,身上都有一枚金牌,刻着,
‘屠龙’两个字,凡是有牌在手之人,各邪派都须得尽力支持他,对不对?”
  孙小二满面忧色,道:“正是,正是,你可以看出各大邪派的决心,人家当真是发动全
力来缉杀咱们,你还跟那妖女泡下去么?”
  这个消息靠得住与否,展鹏飞犹自心中存疑。事关孙小二提到的各大邪教,在当今武林
中地位实是非同小可,高手如云,任何人若是得罪了其中随便哪一派,纵然不送了性命,亦
将难以在江湖上露面立足。
  武林中的几家大门派,这些年来都被这一谷二府三教等邪教比下去了。并不是说各大正
派当真挤不过这些邪孽凶人,而是估计没有必胜把握,又罕有出类拔萃之士出来领导,所以
坐视各邪派气焰高涨,唯有忍气吞声,不敢轻易出战。
  在大形势上既是如此,所以展鹏飞觉得孙小二探来的屠龙小组的消息,难以置信。他自
问出道还没有几天,跟各邪派交往次数不算多,声名未着,这些气焰熏天不可一世的邪恶凶
人,哪里会把他看在眼内?这等雷厉电发的行动计划,更需要各派同舟共济才办得到。他暗
自想过几百次:“我展鹏飞目前的身价,难道已足以令各大邪派为之寝食不安?若是换了燕
云大侠狄仁杰,或许可以使各邪派团结一致,但我这个无名小卒,武林新人,岂能使人家如
此重视?”
  屠龙小组的消息不可信,但展鹏飞不想反驳鼠精孙小二。
  孙小二又道:“你跟王妙君那妖女泡下去,迟早会露出马脚。很可能一夜之间,你睁开
眼睛,已经身陷重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展鹏飞沉吟道:“我不能放过王妙君,她心肠恶毒,害死许多纯洁热诚的青年,她应该
受到同样的报应才对。”
  孙小二道:“话说得不错,我何曾不希望她受到报应。但收拾她的人不是你,咱们犯不
上冒这个大险。”
  展鹏飞笑一下,道:“除了我之外,谁能抛弃了她之后,还能活着离开她那个村庄?好
啦,咱们别争辩了,看看事情发展得如何再说吧。那妖女未必会看得上我,她这个人可能已
经没有感情了,对不对?”
  他已经穿着齐整,准备赴约。虽然仍是农家子弟装束,但俊朗照人,仍足以使任何女孩
子倾倒。
  鼠精孙小二眼看劝阻不了他,只好苦笑一下,道:“你当心一点儿,别给一静庵的崔小
筠碰到。她一句话就能使你行藏败露……”
  行藏败露的后果,不言而喻。但展鹏飞和王妙君泡了一天,居然没碰见崔小筠、程云
松。
  崔程二人仍然在高楼上,那感人的,惹人遐思的琴歌之声随风袅袅飘散,证明了他们的
存在。
  翌日又是赴约的时候,孙小二帮他查看过全身衣着没有什么破绽,才道:“看来你已有
点儿收获了,是不?”
  展鹏飞道:“现在言之过早,这个女人不简单。”
  孙小二道:“王妙君已派人来调查过,好在我已安排妥当,而且亲自在场照料,所以来
调查的人,十分满意地回去。这一点对你很有利。”
  展鹏飞回想一下,道:“昨儿下午,她的态度好像有点儿不同,变得比较亲密,大概是
得到报告之后,对我已经放心之故。”
  孙小二问道:“你呢?你一定发现她很多优点,这一来只不知替天行道的心有没有软
化?”
  展鹏飞坦白地道:“我不知道,你看呢?”
  孙小二摇头摆手,道:“我更不知道了。老实说,从前我的观察和预测蛮灵光的,但事
情出在你身上,便不敢说啦!你的想法做法,我一概测不透……”
  展鹏飞笑一下,这笑容当真大有莫测高深的意味。
  孙小二耸耸肩,道:“但愿你今天的运气也像昨天一样,碰不到崔小筠和程云松。”
  在灿烂的朝阳下,这个青年大步行去,从沉稳雄健的步伐,可以窥见他坚定的意志和信
心。
  孙小二愣了半天,才走出这间借来的屋子。
  高大浓密的榆树下,两个中年村妇已和一个算命的瞎子在说话。
  孙小二没有加以注意,因为那两个村妇的态度,已证明这个算命瞎子不是陌生人。
  他走过树下这一小堆人,忽然听瞎子叫道:“这位大爷请留步,待我王半仙赠你数言,
若是灵验您再听下去……”
  孙小二心中一震,毫不迟疑便折回去。好在他一身农人装束,年纪不小,所以混在村妇
当中,毫不碍眼。
  那两个村妇没有走开,却都闭口不再说话。
  孙小二暗暗凝聚全身功力,一则提防对方暗算,二则也有可能暗袭这个瞎子。
  要知他平生擅长逃遁之术,别说是脚下轻灵无声,连奔跑时衣抉带风之声也可以减少,
使人无从测听去向。可是这个瞎子,居然晓得他在旁边经过,可见得不是村妇们告诉他,就
是让他测听到声音。他既能测听得到如此轻微的声音,不问可知必是武林高手无疑了。
  孙小二干笑一声,道:“先生有什么指教呀?”
  王半仙翻动那对白眼珠,道:“大爷可是姓孙?”
  这一问益发奇了,他如何知道的?这还了得?孙小二心中又是一震,但亦知不须隐瞒,
点头:“是的,你呢?真是王半仙么?”
  那瞎子呵呵笑道:“孙大爷若是不信,不妨问问这些大嫂们,我王半仙已经在这周围走
动了十几二十年,附近村庄人家没有不认识我的。”
  孙小二大为困惑,忖道:若然他说的是真话,他的来历就难测度啦……
  当下问道:“好吧,你究竟有什么话说?”
  王半仙道:“区区有一位老主顾姓狄的,托我转告孙大爷一声,最好立刻带了你的朋
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姓狄的人除了燕云大侠狄仁杰还有谁呢?孙小二那么老练之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
好。
  王半仙又道:“想那楚汉相争之时,以楚霸王项羽之勇到了四面楚歌之际,也无能为
力,孙大爷,你们快走吧!”
  孙小二道:“你到底是谁?”
  王半仙道:“区区只是个残疾之人,靠一点儿薄技糊口。但屠龙小组的人可都是响当当
的脚色,不好打发。”
  孙小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试他一下,他表面上看来,这个瞎子既可能真是狄大侠派来,
又可能是邪派之人在装神扮鬼!
  只见王半仙站起身,拍拍那件破旧长衫。嘴里跟那两个村妇说着过几天再来的话。两个
村妇便自散去。王半仙也晃晃悠悠的走上大路。
  孙小二跟他走了十来步,才道:“王半仙,等一下。”
  王半仙停步道:“咱们最好别在这通衢大道说话。”
  孙小二道:“那也使得,你上我那儿去,或者我去找你。”
  王半仙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你们快快离开,才是正理。”
  孙小二冷笑一声,道:“蒙你赐赠良言,指点迷津,自应奉上薄酬。这里有一点儿银
子,不成敬意……”
  说时,疾然伸手向王半仙左手抓去。他故意指力激射,罩向王半仙腕间“内关”、“神
门”两穴。
  这两处脉穴如是被人扣住,纵是高手名家,也无能挣扎,只好任人摆布宰割。
  王半仙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感到指力刺腕,接着就让孙小二扣住脉穴要害。
  这个瞎子白眼连翻,道:“啊呀,孙大爷你的手指怎的又硬又热,就像是烧热了铁条一
样……”
  孙小二冷冷道:“王半仙,只要老实告诉我一件事,就放了你,不然的话,我教你死于
非命!”
  他的声音从牙缝送出,冷酷沉着,任何人一听而知这话决不是空言恫吓。
  王半仙摹地沁出一头冷汗,身躯战抖,吃吃道:“孙爷,您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
无不尽,绝对不敢有半字虚言……”
  孙小二比较满意,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我且问你,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王半仙道:“是真的,一点儿不假。”
  孙小二紧接着问道:“既然是真瞎,我经过之时,你怎生得知?”
  这句话才是他真心要问的。王半仙道:“小的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耳朵……”
  孙小二道:“那你用什么?”
  他平生见得多听得多,奇奇怪怪之事,不知见识过多少。但像这瞎子所说的,都是大大
的奇闻怪事,难以明白。
  瞎子王半仙用另一只没有被制的手,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小的用的是这个……”
  孙小二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用鼻子闻,像狗一样……”忽然觉得不对,冷笑
道:“就算你能像狗一样,嗅出我的气味。但我与你非是贴身而过,相距还有好几步远,你
怎能有这等把握?”
  王半仙忙道:“孙爷您有所不知,小的早已晓得您的住处,是以找个下风所在,远远就
知道你出门来了。这时小的就问那两个大嫂,用她们之眼,加上小的鼻子,所以一点儿也不
会误失。”
  他总算解释得清清楚楚,孙小二放开手,道:“好,你去吧!”
  王半仙道谢一声,曳步行去。走出四五步,忽然停下来,迟疑了一下,才回头道:“孙
爷,小的心里隐隐感到很不妥,不知道凶兆是应在你们身上?抑是小的自己……”
  孙小二谈谈一笑,忖道:来啦,哼,但这一套江湖手法,休想在我面前卖弄。当下问
道:“你若是狄大侠派来的,谁敢动你一根汗毛?若是应在我身上,那倒不要紧……”
  王半仙忧愁地叹口气,孙小二又道:“你是半仙,何不占一下凶吉?哈……哈……”他
明知道这些占卜星相的玩艺儿,十中有九是骗人混饭吃的,所以大大讽刺那瞎子一下。
  王半仙得不到同情,不再多言,转身自去。
  孙小二也转回树下,寻思一些问题。这时几个村童嘻嘻哈哈的走过来。
  孙小二灵机一动,看准其中一个长得清秀聪明的,招手叫他过去,问道:“你有事
么?”
  村童摇头道:“我没事。”
  孙小二道:“这儿有一百文,你拿去买东西吃。但你替我做一件事。”
  深知乡村中的人大都怕事,尤其是小孩子,于是连忙又道:“那个瞎子王半仙,你认得
不认得?”
  村童疑虑地点了头,道:“认得,但……”
  孙小二道:“他好像很不舒服,我怕他在路上会摔交或昏倒,你替我远远跟着他,没有
事发生,你就不必理他。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你瞧清楚一点儿,看是什么人,回来再告诉
我……”
  那村童一听差事简单,又是做的好事,疑虑一扫而空,欣然答应去了。
  孙小二知道不消多久,就有消息回报,所以索性在树阴下,找块平坦石头,坐下来等
待,一面考虑各种问题。
  果然才过顿饭工夫,那村童奔回来,道:“王半仙才走出村外,就遇到邻村的李胖子,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一同走了。我见有人陪他,才回来的。”
  孙小二夸奖道:“对极了,有人陪他就不打紧啦,李胖子是干什么的?他住在邻村
么?”
  那村童道:“李胖子开了一家酒馆,就在邻村村口,远远就可以看得见酒帘……”
  孙小二立刻记起来,好几次他经过邻村,即是有一座高楼,还有琴歌之声的那个村庄,
村外靠近溪边,有一家酒肆。
  这个李胖子既是本地人氏,可能与各大邪派无关。但开酒肆的人接触面广,关系复杂,
说不定便是邪派方面的眼线。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狄大侠的人。
  他把村童打发走,自我沉吟忖想,一面计算瞎子王半仙与李胖子的速度,估计他们大概
已走了多远。
  那李胖子和王半仙正好走到一片林子边缘,李胖子呵呵笑道:“王半仙,这条捷径你走
过没有?”
  王半仙道:“什么捷径?我哪敢抄小路走呢?”
  李胖子道:“其实这条小路很好走,打这儿入林,到了溪边,沿着溪边的一条小路直直
走,就是我那小店。”
  王半仙哦一声,道:“这等小路,与我瞎子没甚相干,横竖我自个儿不敢走的。”
  李胖子拍拍他肩膀,道:“小店里有几个客人等称去卜个卦,指点他们迷津,别教人家
等得太急。这条小路好走得很,你试一回便知,哈……哈……”
  他一面说,一面连拉带扯,把王瞎子弄入林内,王瞎子一离开大路,登时大感失措,手
中的竹捧不断点扫脚前的地面。
  李胖子带领着他缓缓向林内深入,走了六七十步之远,王半仙停下来,怀疑地回顾,鼻
子咻咻的向四周嗅嗅。他已闻到人味,但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而且李胖子的方向也不对。
  这事大有蹊跷,恐怕是一场灾祸,王半仙心头大震,真想转身拔脚奔逃。可是他一个失
明之人,在陌生的树林内,哪能奔跑?
  李胖子向两丈外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眨眨眼,泛起邪恶的笑容。那黑衣人却全无表情,
眼中射出狞恶的光芒,盯住王半仙。
  王半仙道:“李掌柜的,咱们回大路去好不好?”
  李胖子道:“已经走了这么远,快到溪边啦。你干吗停下来?脚疼走不动么?”
  王半仙道:“不是脚疼,我刚刚起了一课……”
  李胖子大感兴趣,道:“真的么,怎么样?”
  王半仙道:“卦上出现重重凶险,咱们最好还是回到大路上。”
  李胖子发出嘲讽的笑声,道:“回到大路就可以躲过凶险么?”
  王半仙道:“大路是在正东,主有贵人救星。咱们目下再往前走,乃是向西北行,刀兵
血光宛如天罗地网,万万走不得。”
  李胖子笑声更响亮了,在树林内回荡着,使人听了很不舒服。
  王半仙深深叹口气,道:“李掌柜的一定是不相信我的话,对不对?但命理凶吉,都有
定数,你不可不信。”
  命理之说,总是信其有的人多,不信之人少,李胖子眼见王半仙讲得有声有色,忽然大
大动心,忖道:这家伙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可是说不定真有一套。何况他认为有刀兵血光
之灾,竞是事实。待我再问他一问,看看与我有没有相干?
  当下收了笑声,道:“王半仙,你的卦课想是错了。”
  王半仙道:“不会错的。”
  李胖子道:“想我李胖子平生广积阴德,性喜结交朋友,从来没有一个冤家,哪里会有
刀兵血光之灾。如果有的话,必是应验在你身上,于我何干?”
  王半仙道:“适才我在袖中起的一课,封象重叠反复,主牵连甚广,至少有两个人以上
要坠入劫网之中。”
  李胖子心中不禁嘀咕起来,一时测不透王半仙的话是否真的?抑是恫吓而已?至少在目
前的形势之下,王半仙难逃劫祸,至于他本人,一来有良好的身份掩护,二来还有邪派高手
保护,怎会遭罹杀身之祸?只是想深一层,既然与杀人的邪派勾结,就有被人报复的可能。
燕云大侠狄仁杰固然不是省油灯,至于各邪派合力追杀的展鹏飞和孙小二,当然也是可怕人
物。
  总而言之,只要他李胖子趟这混水,不论目前形势对他多么有利,暗中仍然隐伏着后
患。
  王半仙突然嗅到那股生人气味更浓了,心头大大悸震。他自小失明,是以听觉嗅觉训练
得特别灵敏。尤其是嗅觉,几十年经验下来,不但一嗅闻气味,就辨别出男女老幼,甚至能
区分职业,以及这个人天性的善恶。
  现在他嗅到的气味,显示此人虽没有固定职业,却有钱花,生活奢华,所以他没有某一
行业的特殊气味,衣服是丝绸质料,微微带有最贵重的香料气味。
  除此之外,此人天性凶恶,所以他身体分沁出常人难以警觉的特殊味道。
  由于这股人味近在咫尺,但他却听不到丝毫声息,可见得此人武功之高,不是一般的武
林人物可比。
  那黑衣人果然已经站在王半仙前面,他方才施展移形换位之术,连半点风声都没,就移
形王半仙前面。
  他目光如电,盯住王半仙,细看他是否当真双目失明?并且察看每一个最轻微的表情变
化。
  双目失明这一点已毫无疑问,黑衣人向李胖子比一比手势,告诉他这一切。李胖子用力
点点头,表示说他也可以证实这一点。
  黑衣人冷酷的面容上,忽然泛起邪恶的笑容,迅即向李胖子比手划脚发出指示。
  这指示很简单,决不会猜错,乃是要李胖子带王半仙掉头出林,回到大路上。
  李胖子愣一下,不敢多问,便道:“王半仙,既然你这么说,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
无,来,我带你回到正东方的大路去……”
  他说到后来,眼见那黑衣人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绕到来路上,拔出一口精光耀目的
短刀,伸直了手臂,刀刃前指。当即恍然大悟,因为黑衣人这姿式如是不变,则他带了王半
仙往回去时,王半仙的咽喉要害,将必自行往刀尖上碰去。
  那柄刀子锋快绝伦,轻轻一碰,脖子开个大洞不足为异。
  这样的话,王半仙应该死得无话可说,因为他已经向正东方走。
  这黑衣人想得好绝啊,李胖子差点儿笑出声。
  王半仙一步步走去,本来四五步就碰上黑衣人手中的刀子,但那黑衣人却随着他的步
伐,后退了好几尺。
  故此王半仙一直走了十二三步,才来到那柄精光耀目的刀子前面。
  他的喉咙只差半尺不到,就将碰上刀尖。斗然鼻子里嗅到一阵血腥味,以及扑面寒凛的
微风。
  王半仙感觉灵敏的刀子气味距自己只有咫尺,简直就在鼻子下面了,赶紧刹住行走之
势。
  在这等情势之下,如果他不动声色,还可以使对方不放弃捉弄而苟延残喘。王半仙猛一
回头,说道:“李掌柜,您在哪儿?”
  李胖子后来已没有主意,所以落后了七八步,当下说道:“在这儿,你先走一步。”
  他们眼看王半仙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就碰上刀尖,存心要让他自寻死路,所以黑衣人不
做声,也不移动。而李胖子则叫他往前走。
  王半仙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宗事,须得跟李掌柜你暗下商量,或者大家都有好处。”
  李胖子不耐烦地道:“刚说过叫你先走一步,咱们到大路上再商量。也是一样。”
  他硬是要王半仙伸长脖子往刀尖碰才舒服,王半仙情知不妙,背脊冷汗直冒。这个当儿
万万不可露出丝毫马脚,否则那个不知名的凶人,必定叫破之后立下毒手。只是现在还有什
么法子可以拖延呢?就算稍稍拖延,便又如何?既无人赶来搭救,也无法使敌人自行退去!
  他几乎感觉到李胖子盯住自己的两道目光,这使他不寒而栗。但目下已没有考虑的时
间,一切言语动作,都必须十分自然才行。
  一阵强风刮过树林,枝叶簌簌乱响,把王半仙的声音给淹没了。
  李胖子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王半仙道:“我问您信不信命理?”
  李胖子道:“你怎么搞的,还罗罗嗦嗦说个不停。”
  王半仙在这一刹那间,忽然触动灵机,说道:“不是我嘴碎,只因我今儿清早占了一
卦,主有大大财喜入手,但刚才忽又占得有刀兵血光之灾,是以大感不解……”
  他略一停顿,忙又道:“若是命中注定有一大笔财帛入手,那是躲都躲不掉的,谁也阻
挡不了,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谁能违背?”
  李胖子看了黑衣人的手势,当下道:“那也不一定,你说你命中注定今日必有财帛到
手,是也不是?”
  王半仙道:“正是,只不知财从何来?我正想跟你商量。”
  李胖子嘲笑地道:“说不定天上掉下一锭银子给你,不过照我的看法,你今天休想有财
帛到手。”
  王半仙道:“我每天大清早出门卜卦绝对错不了。晤,对了,莫非是我刚才打狄家庄经
过,无意听到一个消息,所以注定要发一笔横财么?晤……这笔财帛谅必应验在这个消息上
了……”
  李胖子一听“狄家庄”之名,登时收敛起嘲弄的神色,很注意地看看黑衣人,才道:
“什么消息呀?待我帮你参详一下。”
  王半仙吃吃笑道:“这可不能轻易泄漏……”
  李胖子怒道:“放屁。莫非你要把消息卖几个钱不成?”
  王半仙道:“为什么不?”他说得理直气壮:“如果有人要这消息,当然很值几个钱。
不过这消息不卖也行,只要命中注定,不卖也有钱拿……”
  李胖子走到他面前,问道:“钱从何来?难道真的打天上掉下来?”
  王半仙摇头道:“自然不是喽,狄家庄肯出钱呀!”
  李胖子讶道:“狄家庄?他们肯付钱?为什么?”
  王半仙道:“狄家有的是钱,他们出得起,您放一百个心,不必怀疑。”
  讲了半天,这个消息的性质更弄不清楚了。李胖子气得直咬牙,可是看那黑衣人的意
思,这消息对他极有兴趣,好像很重要。所以他非得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喂,王半仙,到底是个怎样的消息?你告诉我,包有好处。”
  王半仙为了拖延时间,废话越多越好,当下道:“这就奇了,李掌柜的,你还不知这是
什么消息,怎敢担保必有好处?”
  李胖子看看黑衣人面色,会意地点点头,道:“王半仙,老实告诉你,若是你不把消息
说出,此地就是你埋尸之处。”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如果不信,不妨拿棒子向后面扫一下。”
  王半仙动也不动,沉吟了片刻,道:“这话我不敢不信,因为我拿棒子扫一下,只是举
手之劳,你若骗我,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法的。”
  他的推论毫不惊人,却正确之极,任何人听了都能接受。
  李胖子道:“好极了,你既然相信,我就再说下去。如果你老老实实说出来,不但可以
免去一死,还有银子可拿……”他看见黑衣人比了个手势,更加重语气:“数目还不少。你
的卦是灵验啦。”
  王半仙大喜道:“李掌柜的,咱们都是一个地方上的人,您可不能骗我。”
  李胖子面上浮起狞笑,但声音却极力显得很诚恳,道:“当然啦,你若是老老实实把消
息说出来,那你就是有功之人,怎会骗你?”
  王半仙道:“好,我说……”他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深知人心险诈,尤其是邪派人
物,更是不讲信用道义。可是目下的形势,迫得他不能不冒险赌一下,也许这个邪派高手,
肯守信放他生路也未可知。
  “我在狄家庄替狄府的徐婆婆卜了一卦,她求问的是关于狄家小姐的病情……”
  李胖子忍不住道:“谁不知道狄小姐患了绝症?这消息算得什么?”
  王半仙忙道:“您别急,还有下文呀……”
  如果没有下文,你这小子还想活么?李胖子想。我第一个先揍你一顿,然后……
  王半仙翻动着白眼,道:“狄家小姐的病情如何,人所共知。我起了一课,乃系昂星
课,问病相当不利。但那徐婆婆言道,目下要为病人找一种药物,不知找得到找不到,若是
找到了,狄小姐的病势就不会再坏下去……”
  李胖子插口道:“听你说来,纵然找到这种药物,还是不能治好狄小姐的病,对不
对?”
  王半仙道:“正是,那只是暂时保住狄小姐性命而已。我一看课体,有虎狼当道之象,
并艰险重重。但吉神用事,六合天德俱入传中,又主大吉和合,药物终必可得。”
  他停下来想了一下,才道:“徐婆婆十分欢喜,当即告诉我说此事艰险重重,已经说
过,应该是和合大吉之时。她说那种药物已经有人带在身上,来到这附近只要找到这个人下
落,就万事都解决啦。”
  李胖子道:“原来如此,那与你有何相干?”
  王半仙道:“怎的不相干?徐婆婆说,如果我碰巧找到这个人,立刻向狄家庄报告,便
可得到一大注财帛呀。我常年在这儿百里之内跑来跑去,人识得多,找人是最拿手,所
以……”
  李胖子得到黑衣人暗示,便道:“狄家庄既然叫你也找一找,则那人姓名形貌必会告诉
你,对不对?你且说来听听。”
  王半仙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人姓展名鹏飞,年纪很轻,长得很帅,据说是落脚在
临县地面……”
  李胖子道:“这姓展的小子身上带着什么灵药?”
  王半仙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狄家庄但须找到他就行啦,拿药的事他们自己办。”
  李胖子看看黑衣人,只见这个中年人冷酷的面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并没有马上表示要
放了王半仙,抑是杀死他。
  王半仙白眼珠眨呀眨的,也在等待命运的决定。
  顷刻间,那黑衣人收敛了深思冥索的表情,向李胖子做个手势。
  李胖子点点头,却按抑不住惊讶之色。转过头去,向王半仙高声道:“你这消息听来不
假,也很有价值,所以今儿放你回去,但不许泄漏半个字。”
  王半仙道:“那……那么钱呢?”
  李胖子道:“什么钱?”转眼但见黑衣人双手手中已各托着一大锭银子,每锭至少也有
二三十两。“喂,对了,当然要给你钱,五十两纹银够不够?”
  王半仙喜出望外地道:“吓?五十两?够,够……当然够啦……”
  他话声方歇,那黑衣人双手齐扬,两锭银子闪电般疾飞,直扑王半仙。
  王半仙猛可掺叫一声,整个人离地飞退数尺,咕冬一声摔倒地上。
  直到此时,李胖子方始恍然大悟。他正奇怪这黑衣人何以守信不欺,真个放了王半仙,
还给他钱。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不过那王半仙摔倒之后,可没有气绝毙命,而是哎唷哎唷地惨叫着,竟然尚未死去。
  两锭银子分别落在王半仙左右两边,摆得很整齐。王半仙虽然末死,惨叫的声音也很
大,却一直不曾转身。这等情况不免令人感到奇怪,他应该疼痛的在地上翻滚才是,何以光
是平躺着惨叫呢?”
  李胖子走近王半仙,小心一看,从那仰卧的半身僵硬姿势,这才发现他双腿腿骨分别被
银块击断,外面倒是没有流血。
  由于双腿腿骨断折,任何人都像王半仙这样,决计不敢翻动。
  绝透了,李胖子仰天打个哈哈,转身行开,没有去捡两锭银子。
  黑衣人赞许地点点头,这两锭银子将是使这一宗命案变得万分复杂无法可破的好棋,所
以他们把银子留下。
  在这片树林内,王半仙纵然叫破了喉咙,声音也传不出,而且李胖子又深知此处荒僻无
人,一两个月无人经过乃是平常之事。故此王半仙呼救无从,自己又逃不出林外,当然只有
死路一条了。
  王半仙那种痛彻心肺的惨叫,人人听了都不免会怦然动心,可是那黑衣人却泛起满足快
意的微笑,眼中射出邪恶残忍的光芒,看来十分可怕。
  他们一齐走了,只剩下王半仙四平八稳的躺在幽暗的林内,惨叫哀号。
  过了不久,王半仙的叫声已渐渐微弱,一方面是嗓子嘶哑了,另一方面是伤处开始麻
木,反而没有开始那么痛。
  他又哼唧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摇一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极力使自己从恐怖和剧疼中镇
静下来。
  现下已没有别的生路,除非他用脑筋找出办法,而不是本能地大叫大嚷。因为这儿难得
有人行过,距大路又相当远,声音传不出去。
  至少我双手还能用,王半仙开始冷静地想。我爬出林外,到了大路上那是最好,即使到
不了大路,只要靠近一些,也可以叫喊惊动路人。
  希望从心中泛起,登时感到全身都有气力。第一步须得坐起身,再想法子爬。谁知这一
仰起上身,双腿稍一摇晃,骨折之处格格作响,疼的热汗和泪水一齐冒了出来。
  他不知躺了多久,这阵剧痛才消失,下半身一片麻木。
  只好听天由命了,是生是死,全凭命的安排。王半仙苦笑一下,想不到大半辈子替人家
预测命运凶吉,到头来自己落得这种地步。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向他这边移过来。那人践踏枯枝落叶的声响,十分清晰。
  王半仙咬紧牙关,不声不响,直到那阵脚步从他右侧两丈处错开,听来似是还要一直往
前去,这时心中才陡然涌起无穷希望。
  如果这人是李胖子他们,便不可能错开,那一定是无意中经过的人了。
  他立刻嘶声大叫道:“救命哪……救命哪……”
  叫声未歇,一阵响亮的笑声在他身边升起。可恶透顶,原来正是李胖子。他咯咯笑了一
会儿,才道:“王半仙,我特地回来瞧瞧你……”
  王半仙没做声,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在这等情况之下,他也知道生不如死。不过若是要
求人家杀死自己,这话实在不易出口,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犹疑着,笑声已消失好一会儿,身边也没有一点儿声息,不知道那邪恶的胖子走了没
有?
  王半仙终于下了决心,道:“李掌柜,我求你做一件事。”
  没有回答,可能他故意不理踩。
  “李掌柜,我只求你杀死我,您做做好事,一刀把我杀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李胖子决不肯下手的,王半仙,你真的不想活了?”
  王半仙惊讶的竖起了耳朵。他眼不能见物,耳朵分辨各种人的口音最是擅长,当下已听
出乃是孙小二的口音。
  “啊呀,孙大爷,求您老人家做做好事……”
  孙小二取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药出来,塞入他嘴巴中,说道:“你放心,我是为了救
你而来的。你一沾上狄家庄,我就知道你必有问题。”
  他一面说,一面拗折几根合用的树枝,夹住他双腿断处,紧紧绑好。
  这时大概药力已经行开,所以王半仙精神大振,而且由于有了希望,所以十分兴奋。
  孙小二看了他的表情,暗暗摇头,因为无限劫难,正方兴未艾,前途实是末可乐观。
  孙小二顺手捡起那两锭银子,塞入王半仙怀中,问道:“你可有秘密养伤的处所?”
  王半仙沉吟一下,道:“我有个新寡的堂妹,家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到她那儿最妥
当。”
  孙小二把他背起迅快行走,一面道:“咱们先离开这处所在,免得被他们回来撞见。”
  两人在静寂的林中穿行,王半仙趴在孙小二背上,一颠一颠的,伤处倒不作疼了。他但
觉今日的遭遇,宛如一场恶梦一般。可是何时才梦醒呢?

  展鹏飞一点儿也不隐藏内心的感情,热烈的目光,注视着靠窗而坐的女郎。窗外浓荫匝
地,流水淙淙,加上蝉鸣鸟叫,使她看起来好像图画中的仙女。
  酒肆内只有他们这一对客人,也只有一个伙计在招呼,周围是那么宁静,景色优美。王
妙君暗自摇摇头,想起这个青年刚才吐露的心曲。他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享受的欲望,只
要有安安稳稳的生活可过,就满足了。
  但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应该是出人头地之士,决非庸碌之辈。如果委身于他,跟随
他一辈子,王妙君当然不希望他是个平凡庸碌之人,默默无闻地老死家园。
  这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王妙君寻思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不过
他本人若是全无雄心壮志,则不管如何安排,也是无用。
  “我不喜欢拢攘争夺的生活。”展鹏飞说。“有一个可心人,徜徉名山胜水之间,这才
是值得响往的生活……”
  王妙君柔声道:“这自然太好啦,可是无功不变禄,你若是不曾为这人生出过力,如何
敢冀望这种享受呢?”
  展鹏飞一怔,道:“你这话有理,但是我却怕一件事。”
  王妙君道:“你怕什么?”
  展鹏飞道:“我怕失去眼前这一切,一个人若是奔走仕途,求名求利,势必为了种种俗
事而放弃了良辰美景……”
  他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完全表达出来。王妙君会得此意,不禁泛起盈盈笑靥,美眸中流
露出真挚情意。
  “那有什么打紧,若是那位素心人能够了解这些,又何妨暂时冷落风月?”
  她的回答比较露骨点儿,展鹏飞忽然有一个解脱之感,因为既然王妙君已表示她并不是
真正喜欢朴实的农舍郎,他便可露出不羁的本色了。
  他眉宇耸动,蓦地英风凛凛迫人,慨然笑道:“不瞒你说,我有时也很想拔青云而直
上,好好的做一番事业。不过我怕这个想法很不自量力,所以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深刻的了解使他们觉得更为亲近。
  “当然我有时又想株守家园,不必为弹指即逝的一生奔波劳碌,到头来只是一场春
梦……”
  王妙君点点头,轻轻道:“每个人都有心情的变化,有时勇往直前,有时自甘寂寞,不
足为奇。你若好好振作努力,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沉重的步声传来,他们都不用转眼去瞧,便知是那胖大的李掌柜回来了。
  李胖子却不放过她,大声道:“姑娘,您家里写个信给您……”
  写信带话本来不足为奇,可是发生在王妙君身上,便与常人不同。
  站了起身,王妙君走到李胖子那边,接过一封信,拆开来看。
  李胖子低声把早先收拾王半仙之事,扼要说出来。最后说道:“那展鹏飞定是在这临县
地面,已无疑问。”
  王妙君道:“那么蒙良呢?他不该只打断王半仙双腿就算数。哼,枉他有大屠夫之称,
居然下不了毒手。”
  李胖子道:“那瞎子必死无疑,蒙大爷的手法才绝呢,在下曾经回转去看过,瞎子连叫
救命也没气力啦。”
  王妙君哦了一声,道:“那展鹏飞果真在这附近么?”
  李胖子道:“绝对没错,狄仁杰那边传出消息,必定准确。”
  王妙君道:“你说蒙良叫我多多留意,对不?但我不是屠龙小组中的人,这件事让他们
去操心,我才不管呢。”
  自然以不管为上策,人人皆知展鹏飞武功诡异,深不可测。目前各大邪派死在他手底之
下,算起来已经不在少数。
  李胖子堆起诌媚的笑容,道:“对对,这是他们的事。在下还得把这话禀报与程爷,嘻
嘻,他和那妞儿已经两三天足不下楼,咱们这集石庄之人天天听到美妙的琴歌,大饱耳福。
可是在下怎生把消息告诉他呢?”
  王妙君目光一转,微笑道:“不必烦心,他们来啦……”
  李胖子喜道:“在哪儿呀?”
  说时,望向门外,只见大路上远远两人并肩行来,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忍书生程云松和
崔小筠他们。
  王妙君道:“我得回到座位上,诈作不认识他们。”
  展鹏飞也是早就看见崔小筠、程云松的影子,登时心如鹿撞,暗叫不妙。
  只要崔小筠稍一表示见过他认识他,程云松和王妙君马上就晓得他是谁。而王妙君得知
之后,这几天辛苦建立的感情,便全然付诸流水了。刚刚才打小溪边散步回来,所以不能提
议立刻再去散步,展鹏飞猛动脑筋,看看这儿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没有。
  他只犹豫了一下,程云松、崔小筠已经走近了不少。纵使他马上出门,亦将被崔小筠看
见。崔小筠一告诉程云松,等于王妙君也知道了。
  所以他不得不放弃离开酒肆之想,好在目前还有两丝希望,一是崔程二人根本不踏入这
家酒肆,另一是崔小筠见到他之时,也假装不认识他。
  不过这两个希望很微小,由于李胖子这家酒肆既清静整洁,复又风景优美,他们来此小
坐小酌,实是雅人雅事,所以他们此行就算仅仅经过,亦可能进来稍稍坐上一会儿。
  其次崔小筠胸无城府,一片烂漫,是个全无机心的少女。她在此处忽然见到展鹏飞,焉
有不大喜招呼之理?
  崔小筠和程云松越走越近,展鹏飞还想不出任何可以躲开之法。
  现在只好认命啦,展鹏飞耸耸肩,决定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而且还决定一旦被崔小筠拆
穿了假面目之后,应该如何做法,当然最好还是她没有拆穿假面目。
  那一男一女走入酒肆,他们这一对比起展鹏飞和王妙君更要惹人瞩目。因为他们的穿着
举止高贵大方,不比展鹏飞,完全是个农家子弟打扮。至于王妙君和崔小筠,却难分上下,
都是一样美得教人不愿移开眼睛。
  酒肆内只有展鹏飞王妙君这一对,当然受到崔程二人注视。
  崔小筠先看完了王妙君,再看展鹏飞。对于王妙君,她的感想是万万想不到在小小一个
乡村中居然有这等人才。
  对于展鹏飞,由于这个年青侧着身子,眺望着窗外,所以面貌看不清楚。可是有一点儿
她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这个青年身体强壮得异乎常人。
  这个男孩子如果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当然配不上那么美的姑娘啦,崔小筠想。目光转回
程云松面上,陡然泛起无限惆怅。
  从此一别,料已永无重逢之日,回忆数日来如诗如画的相聚,教人如何能不怀念呢?
  我是佛门弟子,所以非走不可。再说,我试验自己定力的目的已达,再也找不出理由可
以留下去……
  在她跟中,程云松面部俊秀的轮廓益发鲜明,好像要在这临别的顷刻,使她留下更难磨
灭的印象。
  程云松已经要了酒和几碟果子,这时她举盅,微笑道:“这一盅薄酒,聊当长亭之柳。
小筠,干了这一盅如何?”
  崔小筠平素酒不沾唇,可是现在毫不迟疑,举盅一仰而尽。
  两个人的微笑中,都隐隐含有凄凉之意。感情的深度,往往要等到分别之时,才准确地
测验出来。
  程云松心知不妙,因为他分明已动了真情,这是断肠府的大忌。尤其是咫尺之处,就有
一个王妙君在瞧着,他的真情哪能被看出。
  可是事与愿违,他实在隐藏不了那么浓那么多的离情。特别是由于崔小筠已入了佛门,
永远不可能获得她,是以这一份惆怅和寂寞,一直啮心蚀骨,难以抑制。
  “你自个儿多喝两盅。”崔小筠温柔地道:“我得去了,你别出来。”
  程云松摇头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喝上两盅,然后我再送你一程,好不好?”
  崔小筠轻轻喟叹一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在这儿分手,不是很好么。”
  程云松的目光从轩敞的窗子透出去,但见一片碧荫,蝉声联耳,是风色幽静之极,只是
这等景色,不久以后,就没有这个红粉知己陪同观赏了。那时候该是何等落寞,何等空虚
啊……
  也许想得太多了,若不把握眼前的机会,多看她几眼的话,这一别去,便只在梦中与她
相聚了……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毫不隐藏内心缠绵的情绪。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亦是最后的一次,天地虽大,人物虽众,但绝对没有一个女孩子,
能令他如此倾心爱慕的了。程云松频频轻叹,目光不肯移开。
  王妙君吃惊地望着他们,因为她亲眼目睹功深力厚的忍书生程云松堕入了情网中。
  不过她只是吃惊而已,并不认为是不可能之事。这是因为她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正也处于
这等险境之中。还好的是这个青年只是个平凡的农舍郎,若是文才满腹的俊士,或是某方面
出类拔萃的人物,或者就不易矜持下去了。
  只有展鹏飞不曾想到男女之间的问题,因为他现下确实没工夫管这些,只求那崔小筠没
有注意他,别拆穿他的身份。
  他向外眺望,那儿的风景连日来已不知看了多少遍。若是继续瞧下去,则纵然崔小筠没
发现他,王妙君是何等人物?势必也看出破绽。
  因此他决定冒一下险,准备回过头来跟王妙君说两句,然后才继续再看不迟。这个险非
冒不可,展鹏飞想道:如果断肠府气运已衰,合该失败,老天爷就使崔小筠不往我这边瞧。
  他回转头,向王妙君软软道:“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王妙君摇摇头,嫣然微笑,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展鹏飞道:“我忽然想起,这儿的景色不知道冬天之时,是何光景?”
  他一直没有抬眼去瞧崔程那边,可是这时耳中听到崔小筠惊噫之声。
  糟了,她准是已经看见我了,唉,这样说来,断肠府气数未尽。我展鹏飞这回也难逃屠
龙小组的围攻,能不能逃得性命,尚未可知。
  眼珠一转,他勇敢地向那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崔小筠不但满面惊讶,还用手遥指着
他,分明是跟那程云松讨论。
  王妙君的答话,展鹏飞根本没听到。紧接着是崔小筠的呖呖莺声传过来,道:“你……
你不是展鹏飞么?”
  酒肆内突然全无声息,连正在劈劈啪啪打算盘的李胖子,也徒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这个名字宛如霹雷一般,王妙君头顶“嗡”一声,脑中一阵昏沉。
  想不到这个各大邪派都欲得之而甘心的大仇家,竟然就是跟她谈情说爱了好几天的农家
弟子。王妙君惊慌地忖想道:我枉自小心翼翼调查过他的身世,哪知还是被他瞒过,哎呀,
这便如何是好?
  要知王妙君震恐的有两个原因,一是生怕本派和各大邪派误会,以为她暗助展鹏飞,这
等误会,实是有口难辩。
  二是她又明知自己动了真情,这个青年不管身份如何变法,她已付出的感情,仍然万难
收回。
  展鹏飞一瞧已经全部拆穿,抵赖也没有用,当下仰天长笑一声,朗朗道:“不错,区区
正是。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小筠道:“我正要回庵去,你呢?”
  展鹏飞道:“我还不一定,崔姑娘的歌声,有绕梁三日之妙。区区拜聆了好几天,耳福
不浅……”
  崔小筠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道:“唉,我一时放肆,实是有辱清听。啊,对了,我给你
们介绍一下……”
  他的手移向程云松,还未开口,展鹏飞摇头道:“用不着啦,区区老早就认识这位程先
生了。”
  程云松怔了一下,面色微变。
  崔小筠道:“你们已经认识?那太好了……”
  她的话声忽被一声如雷暴喝打断,那是展鹏飞的叱声,接着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
李胖子,一跤跌在门槛上,后背插着一支筷子,深入体内。
  崔小筠惊得站了起身,叫道:“展鹏飞,你……你怎的无缘无故杀人?”
  展朗飞也站起来,身躯笔挺,英风凛凛。
  跟过去装作农家子弟那种种淳厚老实完全不同。
  展鹏飞声音却十分平静,道:“区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不妨问一问程先生,他
便知道。”
  崔小筠大感迷惑,低眸望着程云松,问道:“真的么?你知道他杀人之故?”
  程云松道:“真正隐情如何,我不知道。可是他此举动机在于灭口,却是毫无疑问。”
  崔小筠讶道:“杀人灭口?为什么?”
  展鹏飞朗朗大笑,道:“王妙君,或许你肯解释得清楚一些,你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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