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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高飞》


第七章 打擂台掌刀齐杨威



  桑无忌当然明白他轻蔑嘲讽之意,但面上仍不露出任何神色,淡淡道:“我不爱在口舌
上称能。”
  孟松用牙咬得吱吱而响,吸气运功,两臂骨节嘛啪地响个不停。
  只听桑无忌又道:“像孟老师这样子,对敌起来,该多么不便呢?难道遇上敌人的话,
人家也站在那儿等你不成?”
  孟松气上加气,功夫也调运得不纯了。黑煞手桑无忌却趁这时机,踏前一步,右手一
扇,喝道:“孟老师请发招。”
  他虽是随手一扇,但风力强劲,孟松泞不及防,骇了一跳,本能地移宫换位,右美化为
“横扫千军”之势,劲扫过去。
  拿出处方知对方乃是虚着,目的就是引诱自己在功夫不纯之际发招。敌人便好趁这机会
反攻,使他腾不出时间再调运功夫。不由得又因敌人的诡计大大生气。
  黑煞手桑无忌正是此意,一见对方出手,马上施展师门绝艺,掌心变得漆黑乌亮,使出
祭天十三式,抢攻过来。
  眨眼间连换三拿,声音响亮之极。要知桑无忌出名就在这双吴然手上,力量凌厉中又暗
蕴阴毒,乍刚乍柔,教人防不胜防。这一上手,红旗铁枪孟松已吃了大亏,身形蹬蹬直退。
  何仲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才知道这人魔邱独的嫡传徒孙,的确不好惹。暗忖道。“我
现在的功力,可不知抵挡得住他这三掌否?”
  正想之时,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尽施绝艺,宛如狂飚激涛般猛攻对方,着着都是足以制
敌死命的煞手。
  西看棚上的云少寨主云纪程真沉不住气了,眼看孟松只接了十五招,已屡见险象,这正
如棋中高手相争,一下之差,便步步挨打。他霍然起身,心想好歹上台去把孟松替下再算,
目下情势危急,顾不得什么面子。
  却听邻座一个尖锐的女人嗓子低低道:“云纪程,你敢是看得太兴奋了,可把我给挡住
啦!”说话之人,正是赵家寨赵素之姑娘。她也是第三派中人,故此出言相拦。云纪程听了
微愣,付道:“莫不成我就眼睁睁让他被人家打死?”
  赵素之伸出玉手,扯住他衣袖。要他归座,云纪程犹豫不决,只好坐下。
  对面的东棚上,成堡主又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也测出其意,心中微凛,立刻对这冷酷和
有决断的赵素之另加估价。
  那红旗铁枪孟松心知今日之一败,纵然不死不伤,但也等如从江湖上死掉,猛可大吼一
声,拳发如风,台下敌人攻来的拳拳不理,一味也用重手法袭敌要害。须知他武功本甚高
强,功力也极精纯,目下之败,不过是受激中计而已。如今改用这与敌俱亡的战术,增势立
变。
  观战众人中,所有的高手都毅然色动,因为他们都看出这一场比武,凶险无比。按照武
林中比武规矩,双方都不是有杀父夺妻之恨,便应在交手后,一知对方深浅,已定进退胜
负。譬喻台上这两人,算得上势均力敌,无论如何三十招之内,彼此都难分高下。是以这一
场应该对付着敷衍过去。但到台主桑无忌一上手便先以计策相激,出招后更是煞手连出,分
明有取敌性命之意。这样已大是违背规矩。
  那些参与北四堡南五寨暗斗漩涡之人,自然肚中明白那桑无忌是暗得成永授意,尽可能
将红旗铁枪孟松杀死,以削弱第三派的实力。但局外之人,便觉得十分奇怪。
  黄山宗绮姑娘悄悄对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道:“师兄,你看人魔教出来的徒孙,手段多
么毒辣,这大概是天性嗜杀之故。”
  熊大奇白他一眼,不肯作答。他这个老江湖已瞧出其中大有蹊跷。第一,成家堡以武会
友,虽是武林盛事,但总不至于能令那些黑道一流高手或早已隐迹的魔头们如此激动。纷纷
赴会。第二,他们虽然只住了一天,但已觉察出堡中有点儿不寻常的气氛,在闲谈中常常发
现被乘机盘问的迹象。第三,那黑煞手桑无忌根本是存心如此、一点儿也不关乎他的天性。
  但他决不愿卷人漩涡中,故此对师妹的话,不但不答,还白了她一眼,意思要她别乱说
话。
  这时台上恶斗的两人,又培堪扯为平手,不过在高手眼中,仍然可以推想到桑无忌一双
黑煞手确有非凡的威力。若果不限定招数而恶斗下去,红旗铁枪孟松只怕性命难保。
  三十招一过,黑煞手桑无忌倏然跃出圈子。红旗铁枪盂松不追迫,也自停手,厉声道:
“孟某可要请教第二场兵刃了。”
  黑煞手桑无忌昂然不惧,冷冷道:“孟老师尽管赐教。”
  红旗铁枪孟松道:“孟某的兵刃,就是背上这十二支破烂东西,乃是兵器暗器并用,桑
台主请留意这一点。’‘’
  他是明人不做暗事,先招呼出来,免得别人讥议。本来他闲常不露这桩绝技,只用单刀
作为兵器。是以江湖上但知他十二支红旗铁枪,另有秘传打法,十分厉害,却不晓得其实最
妙绝的乃是兵器暗器合用。目下他誓欲取敌人性命,便连底牌也不惜揭开来。
  黑煞手桑无忌暗地里可真不敢小觑人家,赶紧掣出外门兵器子母乾坤圈,交互一击,发
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红旗铁检孟松一见对方敢是用这等外门兵刃,浓眉为之微皱,一回手抽出两支尺许长的
铁标枪,厉声道:“孟某可要出招了,桑台主小心。”喝声中,迈步统敌盘走,身形忽快忽
慢。台下观战的那么多人,忽然都弄得紧张起来,屏息以观。
  于是偌大一个场子,竟然一片寂然,在内堡门看守的几个汉子,更无暇理会周围的一
切。
  何仲容既想瞧瞧人家绝艺,又想赶快找到成姑娘,一说完关于毒丐江邛已死之事后,便
离开这是非之地。故此首鼠两端,心神不定。
  场中忽有三人一齐出来,何仲容眼光一扫,原来是和他有过同桌一饭之缘的南方大盗,
其中的史自良早先曾登台失手,这刻正因留在堡中没趣,便硬拉了贺央和苗阳两人要离开本
堡。
  他们这时都死心塌地,明白人家北四堡南五寨威名不虚。光是看看人家收罗的人才,无
一不是上选之材,全都比他们高了好多倍。
  贺央首先发现门口站着的何仲容,便举手招呼一声。站在门口的壮汉更不注意了,竟没
有一个人转头去看何仲容。
  须知这刻成堡主成永已下严令,追缉毒丐江邛和何仲容的下落。同时经中的高手们,都
已知道那仇敌满天下的山右老农孔廷式,有个传人何仲容出现此地。不过目下成堡主正在查
缉他的行踪,故此大家都暂时不理。是以若果那几名壮汉发现了何仲容,准保大叫起来。
  那三人来到何仲容身边,贺央又道:“我刚才直在奇怪,为什么何老弟不在看棚上?那
棚上的人全是本堡贵宾呀!”
  苗阳也道:“是呀,何老弟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他们停步说话,便有一个壮汉转头而
瞧,忽然睁大眼睛。原来那壮汉乃是看到史自良,认得他刚才上过台,故此略现讶色地睁眼
睛瞧他。然后又掉头去看台上。
  台上子母乾坤圈的声音震响起来,极是宏大。四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瞧看。苗阳和贺央
可不愿走,一齐趁机拉住史自良和何仲容两人,道:“回去吧,我们还是看完再走不迟。”
  他们拉拉推推的又走回场中。守门的人,竟没发现本堡严令追缉的人犯,居然在光天化
日之下,混人堡中,并且在台下看其比武。
  那红旗铁枪孟松此时尽施全身技艺。那两支红旗铁枪全是一派点穴镢的招数,凌厉异
常。但对方的子母乾坤圈份量沉重,招数精严,荡起一片风声,把他逼在圈影之外,近不得
一步。
  眨眼间已拆了十招,黑煞手桑无忌大喝一声,招数一变,但见满台仅是圈影,堪堪要笼
罩住红旗铁枪孟松的身形。这一路招数,正是人魔邱独生平武学精英所苹,称为祭天十三
式。看棚上桑无忌的两个师弟尉迟刚。尉迟军,都为之目瞪口呆,只因他们尚未学到如此精
微奥妙之境。
  红旗铁枪孟松心知只要被敌人圈影完全罩住,想全身而退,可就艰难了。猛可一滑步,
左手铁枪甩出去,红光一闪,直射对方中盘。
  党的一响,那桑无忌看也不看,乾坤圈过处,便把那支铁枪砸飞半天高。但见敌人已乘
隙斜闪丈许,冷笑一声,挥圈追击而去。
  红旗铁枪孟松两手连挥,三道红光行尾电射而出,他的动作神速之极,显示他确在这十
二支红旗铁枪上下过苦功。
  黑煞手桑无忌猛然一沉真气,身形骤定,但手中那对子母乾坤圈并不闲着,当当当三
响,全部砸得飞上半空。
  场下一阵哗然,只因前后四支铁标枪都飞上半空,那些铁标枪从碰击声音中已听出乃是
实心镔铁的杆,是以极是沉重。若不小心,被这些铁标枪砸着头颅,准保脑浆进裂,于是场
中这些人都纷纷举头去瞧天空。
  何仲容却目不转睛,凝望着台上。史自良推他一把,道:“老弟可得小心些。”
  他仍然看着台上,口中道:“不必慌,那四支铁标枪一定得坠在台上,否则姓桑的就算
输了。”
  那三人一听都不能服气,仍然举头望着天空。
  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砸飞三支铁标枪之后,忽然按圈不动。奇怪的是那红旗铁枪孟松也
不再发标枪。
  何仲容大感疑惑,脑筋连转,忽地恍然大悟,忖道:“现在一定只剩下一招,故此双方
都因知道无法制敌死命,是以考虑要不要作最后一次的全力一击。”
  台上两人果然正因此故,因而都犹疑不动。在黑煞手桑无忌而言,他领教过对方的功力
招数,心知自己在一招之中,决不能杀死对方,因此不如等对方先发招。封架后便罢手。
  红旗铁枪孟松则因情势危急,先发了三枪阻敌,每一枪算作一招,白白耗费了三招,全
无用处,到他醒起只剩一招时,已来不及收回。于是他大大考虑自己要否演绝艺,作最后的
尝试。他并非惧怕对方报复,而是想到下一场还有个宿仇强敌。假如他在这一招之中,既伤
敌人不着,又被下一场的仇人先看出底蕴,这个亏岂不是吃得太大些?两人寂然对峙片刻,
头上风声连响,四支红旗标枪直掉下来。
  嚓嚓嚓嚓四响过处,全部插在台上。
  黑煞手桑无忌收起子母乾坤圈,朗声道:“孟老师艺业惊人,桑无忌阻挡不住,就此告
退。”他连第二十招也放弃了,红旗铁枪孟松当然没得话说,有什么仇恨,也得等日后再
说。
  场子中何仲容这一伙人,开始说起话来。史自良竖一下大拇指,道:“老弟真要得,怪
不得人家要请你到内宅歇宿,我们还怕那几支铁枪砸着脑袋哩!”
  贺央道:“你不上去试试么?”
  何仲容道:“我本没有这个打算,但假如下一场还是姓桑的做副台主,我和他以前打过
一场架,也许上去跟他干干。”
  这几句话,直把那三人听得十分钦佩,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美少年居然敢与桑无忌作对
头。苗阳率然道:“真是失敬了,我们是因为听闻你连秦东双鸟都打不过,故此走眼小觑了
你……”
  “秦东双鸟昨晚已经死啦!”何仲容淡然说。
  “哦?”史自良等三人都异口同声嗟呀起来。苗阳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被你杀死
的?”
  何仲容又淡然点头,现在他已被台上的万象真人和孟松对峙之势吸引去全部注意力。
  红旗铁枪孟松已收回先前发出的四支铁枪,向万象真人道:“我们都是老相识,不必掉
什么虚文,就请道长掣出兵器,在下仍是这几支破铜烂铁。”
  万象真人应声好字,口手掣出拂尘,轻轻一展,拂尘根根竖得笔直。
  红旗铁枪孟松一见人家谱修数十年后,功力大有精进,这一手已可测见气贯毛梢,心中
微凛,两手分持铁枪,喝声请字,倏然踏步发招。
  但见红光骤闪,扰人眼神,原来他使个手法,铁枪反转过来,两面小红旗蓦然乱颤,扰
乱敌人视线,跟着枪尾直截过去,用重手法戳穴。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也自飞起一蓬白网,连消带打,拂尘玉柄乘隙蹈假,反攻进来。
  这一手漂亮之极,场中之人轰然喝彩,却招恼了红旗铁枪孟松,只见他连环发出三招,
满台红光飞舞,声势比之上一场又大大不同。众人也为他喝一声彩,孟松心中的怒气才稍为
平复。
  万象真人力图反攻,那支拂生有如神龙出海,施展出拂、卷。抖、缠、点、敲、崩七大
要诀,七招之内,孟松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场中之人被万象真人奇技所眩骇,都纷纷议论起来。史自良道:“老孟是江南线上的顶
尖人物,这回真给黑道丢尽脸了。”
  苗用接口道:“还有四招,老孟怕接不住。”
  何仲容摇头道:“那不至于,人家绝艺还未出呢,马上缓过手来便可演绝艺了。”
  三人听了,都有不信之意。忽听红旗铁枪盂松大喝一声,两支铁枪一齐飞出,劲厉绝
伦。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使个卷字诀,猛可划个圈子,居然把两支铁枪卷住。谁知那两支铁
枪劲道十足,沉重无比,迫得老道退了一步,这才卸掉拭子,不致卷不住标枪。
  红旗铁枪孟松面寒如冰,已就势纵退丈许,扬手又发出两支标枪,去如神速,有如电光
一闪。跟着又有两支斜飞而至,所取的正是左右两旁的住置。
  万象真人除非往上空拔起,否则便得站定破掉那两支劲射而至的铁标枪,往左右两方间
还是不行的了。这老道阅历丰富,焉肯拔起半空,然后挨打?拂尘摇处,硬是去卷敌人标
枪。
  这次他有了经验。早已准备退步卸身。哪知扬尘尾一卷住两支标枪,立觉敌人用力不
大,自己出了十成力量,竟是多余,随手一带,两支铁枪掉在台上。
  正在此时,又有一支红旗铁枪迎面射至,速度竟跟左右两旁打空的标枪差不多,不由得
暗惊对方出手之快。
  这时心随念彭手随心动,拂尘尾由下面斗热掀飞上来、有如一面白网般把那支铁枪罩
住。
  蓦觉对方这一枪力道之猛锐,居然又和第一次那么沉重,赶紧一侧身,吸胸口腹,身躯
凭空扁了半尺,寒光闪处,那支铁枪尖穿透拂尘,刚好刺到他胸前。若不是他已侧身吸胸,
这一下怕不穿胸重伤。
  目下只余一招,红旗铁枪孟松仰天厉声一笑,双手一挥,两支红旗铁标枪射将出去。
  这一次手法奇突,两支铁枪不但去势不快,而且反转过来,用系有红旗那一头袭敌。
  饶是速度不快,但因已占优势,故此万象真人缓出手时,那两支铁枪已到了身前尺半之
处。
  好个万象真人身手高强,忽地一仰身,使出铁板桥功夫,上半身直贴向台板。差点儿就
贴到了台板。
  这一下不但场下观战之人大诧,便是东西两看棚上的高手。也有许多大惑不解。原来他
用铁板桥功夫,并无足怪,奇是奇在这一式用出来,务必顺势斜翻起来,是以身形需微微向
左或向右侧转一点儿,以便翻拗起来。但万象真人毫无这种准备,反而将拂尘封在中盘上。
  说得迟,那时快,只见红光乱问,忽然分开,其中一支铁标枪忽然枪尖向上,斜飞上
去,劲疾无比。另一支枪失一沉,猛然钉向台上。只因万象真人正好在枪失所向之处,故此
那支铁枪简直向他插下。这一手才是红旗铁枪孟松真正绝技,天下罕见罕闻。
  全场之人,都为老道捏一把冷汗。须知孟松已曾露过两手,那铁标枪因份量特重,同时
孟松手劲又巧又大,是以连万象真人那等功力的高手,仍然无法卷住铁枪。目下万象真人虽
然有备,拂尘封住中盘。但可架不住孟松铁枪硬射之力。是以大家都为他危殆的处境而出了
一身冷汗。
  万象真人仍然横拂一扫,尘尾飞处,卷住那支红旗铁枪。
  只听他大喝一声,身形蓦然斜翻起来,夺的一声,那支铁枪斜斜插在旁边的台上,只差
一点儿便整支铁枪陷入台中。
  众人不由得轰然喝彩,现在他们都明白老道乃是借铁枪之力,往旁边一扯,身形顺势起
来。是以那支红旗铁枪才会深深没人台板内。
  万象真人冷笑一声,却不再动手。红旗铁枪孟松只剩下三支标枪,情知单靠这三支红旗
铁枪,一定无法取敌性命。同时十五招已满,总算过了关,便也冷哼一声,不再动手。
  成堡主起立宣布道:“孟老师的绝技,已让天下英雄瞻仰过,果真十分精妙,老朽为表
敬意,奉赠彩绢两匹,银元宝十稞,些许微物,不过是留为纪念的意思而已。”
  当下亲自上台,家人捧了彩绢元宝,由成堡主亲手取赠红旗铁枪盂松,台下一片彩声,
不绝于耳。
  红旗铁枪孟松这时也觉得面子十足,先向成堡主称谢,然后又向台下躬身为礼。彩声中
下了武台,回到西看棚上,正好和桑无忌打个照面,彼此狠狠瞪眼睛,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话。
  这时时候尚早,未到休息时间,成堡主在台上宣布道:“这一场副台主是尉迟小侠兄
弟,各任一场,正台主是老朽挚友百补禅师。”言毕,下台自去。
  大家都纷纷议论,因为早先见识过黑煞手桑无忌的绝艺,此时大家都差不多知道那尉迟
兄弟,乃是桑无忌的师弟,由此可知他们艺业绝不能差到什么地方去。于是等闲之人,都死
了上台之心。
  何仲容瞅住西看棚,昨晚里听高弃说过这一干青年男女的来历,因此大致认出这些人的
来历。眼光瞥扫一匝,忽然凝住在金凤儿艳丽绝伦的面庞上。
  他倒不是因人家生得美丽而移不开眼光,却是为了金风儿王颊上两个梨涡,因而痴痴寻
思。五年前在济南府水田旁边发生的一幕往事,浮掠过心头。
  她看起来是那么熟悉,而且那种天真高洁的味道,依然如昔。他真想上去问问她,是不
是五年前那位小姑娘。当然他不会真的有这般勇气,因此只好瞅个不停。
  苗阳拍拍他的肩头,培笑地道:“那妞儿真美,对么?”
  何仲容登时懊恼起来,拨开他的手,道:“你别乱说话。”
  苗阳哎一声,敢情何仲容虽是轻轻一拨,但力量甚大,苗阳差点儿撞开去,幸得史自良
和贺央把他拉住。
  这里小小骚动,引起西棚上金凤儿的注意,她那澄澈异常的眼光一扫,恰恰落在何仲容
回上。
  何仲容的心儿略的大跳一下,差点儿跳出喉咙外。慌忙低头,但其实十二万分想再看看
她。
  他仿佛瞧见那位美丽的姑娘露出一丝讶色,可是他随即又告诉自己道:“何仲容呀,你
别瞎疑心了,纵然这位姑娘就是她,但人家怎还记得当年的流浪少年?”
  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抬头去望,只见那位姑娘正露出两个梨涡,和旁边一个青年壮士
说话。认得那人,乃是当晚通上女罗刹郁雅时见到的岳少堡主,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是岳
冲。
  不知怎的,心中但觉一阵怅然,同时又感觉到他和看棚上这一干人,到底隔着一道鸿
沟。于是浓厚的自卑感,又袭上心头。
  眼光无意中一偏,忽见坐在金凤儿另一边,一位清丽无比的姑娘。正侧耳听着金凤儿和
岳冲说话。这位姑娘称得上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美丽的面庞上,自有一种冷艳逼人的味
道。
  他愣的是这位姑娘面熟之极,记得早先在堡门看比武时,曾经搜视过看棚上,并没有见
到这位姑娘,倒不知她几时出现的,照她坐在金风儿身边来推想,定然也是北四堡南五寨的
后辈。猛然他想到了。心中道:“她一定是屡次施恩于我的成姑娘了。”
  这时他多么希望成姑娘会移眼瞧到他这边来,于是他便可以设法子让她知道,她的大仇
人老毒丐江邛已经死了。
  可是不但成姑娘没有移目瞧来,便旁边的金凤儿也没有瞧他。何仲容没由来涌起一阵失
望之感,灰心得不想再看她们。
  忽见棚上一个人站起来,何仲容眼光一闪,正好和那站起的人目光相触,登时心灵一
震。
  原来那个站起来的人。正是黄河南北威名赫赫的女罗刹郁雅。她的眼光中冰冰冷冷,直
射入何仲客心头,使得何仲容为之一震。
  女罗刹郁雅属于北四堡南五寨中的第二派,前文已曾述及。依着岳冲的意思,是要她不
露出已被他们第二派收罗了去的迹象,然后等别派再网罗她,那样才可以打人对方核心内
围。这种任务,自以女人担当占些便宜。
  但郁雅忽然瞥见何仲容也在场中,起先是又惊喜,又疑惑。后来却因他老是瞅住金成两
位姑娘,无端端妒念暗生,不知不觉站起身,作做出要上台较艺的举动,以便引得何仲容看
她,她趁这机会,冷冰冰地瞪他一眼。
  棚上的人都嗟呀地瞧着她,宗绮羡慕道:“郁姑娘要上台玩玩吗?”原来她早已想上台
去表演身手,但屡被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禁止,故此见到郁雅要上台,羡慕之情,溢于言
表。
  女罗刹郁雅现在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暗自微愣,但已不能回座,只好强笑一下,
道:“还没有女性上过台比武,我只好为生为女儿身的人争回一点儿面子。
  宗绮差点儿跳起来,大声道:“对啊,郁姑娘快去,我替你大声喝彩助威。。”
  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眉头微皱,原来他已派人暗中拉拢这个女魔头,据说已有默契。但
她如今一起身上台,不啻已表明她已有所属。当下这位老江湖已瞧出岳冲不悦之色,肚中登
时雪亮。
  女罗刹郁雅在全场掌声雷动中,飘然下棚,直上武台,尉迟兄弟中的弟弟尉迟军首先上
台。
  这时迟军生性不羁,同时他一心一意只在成玉真姑娘身上,是以对其他的女孩子,全不
放在眼中。
  他首先朗声向台下报出姓名,眼光一溜,瞟见西棚上的成玉真姑娘,似乎向他微笑,登
时豪气冲霄,心想这一场徒手守台,必须露些功夫,好教玉人倾心。
  女罗刹郁雅也脆生生地向台下宣布自家姓名,这时场中观战之人,才完全知道这个娇媚
的女人竟是何许人。
  尉迟军等她说完,然后压低声音道:“郁姑娘,你该上一场上台来啊!”
  “什么?”她禁不住愣然询问。
  “上一场是我大师兄,他对你颇有好感,因此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闯过两
场。”
  “放屈!”女罗刹郁雅恼怒起来,但面上反而浮现出笑容。“你大师兄那么脓包,姑娘
怎会瞧得起他。”
  尉迟军见她一面笑容,倒不知她这话是真心还是无意。但可就触动了自己心事,暗忖
道:“我必须把守得牢一点儿,不教任何人闯过此关,否则成姑娘许就瞧不起我。”
  只听女罗刹郁雅悄悄问道:“然则你可是喜欢成姑娘?我倒有个妙计。”
  尉迟军一听大喜,倾耳而听,女罗刹郁雅玉手一抬,轻飘飘推将出来,手掌心变成谈的
青绿色,不过因在大白天,是以看不大出来。
  尉迟军亦非易与之辈,骤然发觉对方竟是施展诡谋,却突然发难,大喝一声,脚下移宫
换位,右掌化为“鬼王拨扇”之式,挟着悠悠风声。反袭敌人。
  场下之人,见他们说打就打,一出手便真干,不由得都胆寒起来。
  女罗刹郁雅占了机先,身随掌走,飘飘然闪过他这一下反攻。她的幽磷掌力甚是阴毒,
虽没有把尉迟军击中,但掌力已擦过他的左袖。现在只要稍为猛烈的风一刮,尉迟军半边衣
袖便得掉下来。
  胜算在握,她便不慌不忙,仗着脚下功夫极佳,竟是避多攻少。尉迟军施展出祭天十三
掌,每一掌都挟有无数变化,威风凛凛,把女罗刹郁雅追击得绕台直转。
  观战之人,都替女罗刹郁雅担心起来,大半都奇怪那女罗刹郁雅威名极盛,何以今日一
见,竟是如此不济。
  这时连看棚上一众高手们,都为之疑惑不解。只因看她身法,知她非是真败,但又似是
无力反攻。何仲容心下着忙,脚下不知不觉向前移动。
  眨眼间尉迟军连攻了二十多招,他的功力虽不及桑无忌,但这一路掌法凶毒无比,威力
甚大。迫得女罗刹郁雅险象屡呈,竟然缓不过手来反攻。
  尉迟刚诸晓本门掌法威力,明知弟弟再使四招,亦即是规定的第十三招时,女罗刹都雅
恐有性命之危。他可不似尉迟军的想法,为了大师兄的缘故,便低低发出一声本门暗号。
  尉迟军虽是张狂,但一则兄长有令,二则自觉威风使足,实在不必取对方性命,当下厉
声一喝,连攻三招,女罗刹郁雅艰困之极,左架右拆,勉强挡住。这时她自家也明白,对方
再来一记辣招,定必饮恨台上。心中一时说不尽多么悔恨,若不是自己太过大意,准备和对
方游斗到最后时,才施展出真功夫,把对方的衣袖刮下,好在天下的人眼前,大大臊那尉迟
军一下。哪知弄巧成拙,对方功力虽比自己尚逊一线,但掌法精奇凶毒,居然一气呵成地迫
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悔恨也不管用,眼见对方三招之后,煞手要至,正想用个什么方法。与敌同归于尽。
  尉迟军墓然收掌,笑道:“郁姑娘技艺高超,在下无法取胜。”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
外,郁雅也自一怔,但心念忽动,便欲乘隙出手弄掉他的衣袖”
  不过这时对方已经停手,若是出其不不意,则要受武林人讥笑,反为不美。因此她必须
想个计较,迫得对方打完这最后一招,而她能在一招之中,反败为胜,方始显得出自己的技
艺。
  人影一闪;台上忽然多出一人,众人视之,原来是成堡主现身,不由得大为惊讶,耳语
之声,嗡嗡浮升起来。
  成永向台上两人道:“老朽有一事要宣告与天下武林同道知道,敢请两位暂时借此台一
用。”
  女罗刹郁雅登时气得要死,但又不能说不,只好恨恨地说声:“堡主请便。”便自退开
一旁。
  成堡主转面向着场子,先举手止住众人议论,然后朗声道:“老朽有个消息,特地奉闻
诸位同道。便是那毒丐江邛,已经恶贯满盈,身首异处。他是昨晚深夜,死于离本堡二十余
里远的一个神庙之内。”
  他没有告诉大家是谁杀死的,但这风尘魔头何等厉害,寻常人焉能杀见他?是以大家都
以为这事是成堡主的杰作。
  成永面带微笑,眼光如电,扫瞥过台下众人,忽然和一对奕奕有神的目光相遇,定睛看
时,正是昨晚他要搜捕的美少年何仲容,谁知他胆大包天,居然反而潜入本堡观看比武,不
由得为之一愣。
  在西棚上以及场中之人,见名望极重的成堡主发愣,都随着他的眼光落处搜索。这一
来,西棚上下就有几个人站了起身。首先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当然知道成永传令缉捕何仲容
之事,是以他正好瞧见时,便不知不觉叫声:“原来是何仲容!”身形便站起来。
  他站起来不要紧,但后面的人便被他挡住视线。恰好后面是黄山熊大奇和宗绮。宗绮本
来已瞥见一点儿影子,这时也连忙起身瞧着,口中道:“大师兄,果真是何仲容呢!”她一
起身,也挡住侧面的人的视线,连带使得好几个年轻喜事的人站了起来。
  桑无忌本要跃下去,但一个念头掠过心上,便侧顾道:“这厮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
呢。”他的话乃是对峨嵋阴阳双剑龚式兄弟说的。
  龚氏兄弟立刻按剑起座,用神打量何仲容。同时在东看棚上,也有人大声宣布道:“各
位可瞧见那厮,他便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这人正是万象真人,他记得成永说过要假
手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仇家把他除去,因此这刻一见,立刻冲口宣布。
  此时在何仲容身畔的苗阳、贺央、史自良三人,早在成堡主眼光定位之时,被他炯炯眼
神所逼,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只有何仲容屹然直立,于是变成只剩下他一个人,显得十分
突出。
  成堡主一愣之后,猛觉自己失态,赶快收慑心神,徐徐环视全场一厘,然后朗声道:
“何仲容,你昨夜和毒丐江邛在一起,他是被何人杀死的?”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嗡然骚动。
  只囚场中观战群豪,早先所成堡主宣布毒丐江邛的死讯,都认定那江邛能为惊人,除了
成堡主之流亲自出手外,还有谁能制毒丐江邛的死命?如今此言一出,大家不由得都惊讶无
比。
  何仲容冷笑一声,朗朗道:“是我何仲容一刀把他的头颅切下来的。”
  尉迟军转眼望见棚上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位姑娘,全都妙目含情,凝注在这个俊美少年
身上,登时妒念大发。
  他抢前一步,厉声戟指道:“何仲容你吹什么牛,凭你这小辈,也能杀死毒丐江邓?”
  何仲容勃然大怒,一顿脚跳上台去,威风凛凛,喝道:“尉迟军,你要怎样才能相
信?”
  尉迟军明知他是手下败将,仰天长笑一声,道:“你试试攻我守的第一关,便可以明白
了。”
  何仲容怒不可遏,眼光溜过成堡主和女罗刹郁雅面上。道:“成堡主和郁姑娘可允许在
下攻台?”
  尉迟军大声道:“本台规定是三十招,但何仲容你来攻台的话,折半计算,十五招便算
你过关。”
  场下一阵哗然,甚至连黑煞手桑无忌都暗怪师弟太狂。只因他们虽不信何仲容真是山右
老农的传人,但也应该防备才是。
  成堡主道:“少师父不可坏了规则,还是三十招为是。”原来成堡主因亲眼见过何仲容
施展身法,同时又明明见他打伤赤练蛇单克,因此赶快打岔,借口武台规矩,要尉迟军收回
成命。
  女罗刹郁雅被何仲容看得心软异常,已忘掉早先恨他之事,立刻搭口道:“副台主可听
见堡主吩咐,别破坏了规矩折损了威名,那才后悔莫及哩。”
  尉迟军怒道:“你怕我会反悔么?堡主你老可听到她说什么?”
  成堡主面色如常,道:“那么你小心点儿吧。”
  女罗刹郁雅也随同成堡主退下,台上只剩下何仲容和尉迟军两人。
  成堡主暗暗嘱咐好友百补禅师,等一会儿务必煞手尽出,在十五招内取何仲容性命。
  这时全场寂然,都屏息看台上两人相争。忽然一个尖锐嗓音,冲破了会场上一片死寂。
  “何仲容你可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
  大家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东看棚上,一个清瘦道人站起身大声喝问。这道人正是龙门
双仙中的寒月道。
  何仲容毫无惧色,瞪了寒月道人一眼,心中极快地想道:“我只有三天性命,后日半夜
时分便将毒发,不如把高弃兄他师父的仇怨,揽在身上……”口中便朗朗道:“我虽不是孔
老前辈的传人,但源源极深。如有怨仇,都可以冲着何某来。”
  寒月道人翘起大拇指,道:“真是一条汉子,等会儿贫道再领教。”
  这时不但是寒月道人,会场群雄,对于何仲容的胆色气慨,全都十分倾服。
  尉迟军越发气恼,大声嘲道:“只怕到十五招后,人家要到泉下才能找你麻烦”
  何仲容喝道:“住口,我几时要你让招,你有本事在三十招内赢我,我。输得心甘情
愿。怕只怕你自家捱不到三十招。”
  尉迟军怒道:“好狂的小子,三十招就三十招,看是你死抑是我亡。吠,接招I”
  只见他竖掌一切,风声锐烈,迎面砍到。
  何仲客运功行劲,力聚双掌,倏然右掌左指,一齐发出。右掌硬接敌人招数,左指如电
光一击,急袭敌穴。
  这正是山右老农孔廷式扬名天下的金指银掌功夫。特别是指上力量,路数奇怪,能够在
一尺之内。隔空闭穴。故此称之为金指,以示尊贵。
  尉迟军大吃一惊,脚下移官换位。避开敌人指风,手掌仍然砍下去,章欲以一身功力,
硬把敌人砍翻。
  两拿一交,砰的一声,尉迟军突觉敌人功力之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自家居然身形不
稳,震退一步。
  一缕冷风,已袭上身来。原来这金指银掌功夫乃是双手循环变化。这时何仲容已改用右
手骈指戳至。
  尉迟军急忙一闪,指风掠身而过,猛觉衣袖随风而去。
  观战的人彩声雷动,谁也估料不到何仲容举手之间,便已小胜。
  尉迟军跃开数步,大声道:“我这衣袖不是这小子弄掉的,乃是刚才郁姑娘所为。”
  他情急向群雄分辩,反而博得一阵倒彩声。女罗刹郁雅这时总算挣回面子,十分高兴。
  何仲容沉声喝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
  尉迟军的哥哥尉迟刚在台下怒骂一声,何仲容眼光一抹,见到是他,便又遭:“前几天
晚上我还没有真个和你们师兄弟三个动手,如今不妨一齐上来。”
  群豪一阵骚然,都以为前几天的晚上,何仲容曾经以一敌三。
  尉迟军运足功力,双掌使出祭天十三式,猛攻过来,口中一面骂道:“小子你光在口舌
上称能,算是哪一门好汉。”
  他这两句话,不啻坐实了师兄弟三人夹攻何仲容一人的事是实。
  何仲容精神一振,使出金指银掌连环三招,两手忽掌忽指,变化精微,威力极大。五招
过去,反把尉迟军迫得一直后退。
  原来这一路金指银掌功夫,内中变化甚大,越是功力高的,威力越猛。何仲容自服药仙
公冶辛小还丹之后,屡经恶战。每打一场,便增长许多功力,是以如今比之对付秦东双鸟
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便东看棚上曾和何仲容交过手的万象真人,此刻也自骇异不置。在场中这么多人之中,
只有他心中最明白何仲容的功力。但如今一看,那美少年已又和昨夜时迎然不同。
  尉迟军到底是一代魔头的门下,那祭天十三式精严异常。同时他本身又是自幼练武,招
数纯熟无比。这时虽处劣势,但仅仅严密封蔽招架的话,何仲容光凭三招金指银掌,决难在
三十招内毙敌性命。
  这时掌风呼呼,劲烈惊人。何仲容是越战越勇。打到二十多招时,他忽然一变手法,使
出一路精妙无伦的掌法。指左打右,似退实进。每一招一式出手,凌厉绝伦。两边看棚的上
高手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敢情这何仲容仅仅使了四招,但每一招都是名山大派的绝招,竟不
知他从何学得。
  这一路掌法正是毒丐江邛所传的毒龙掌法,一共也刚好只是十三招。乍看来不像尉迟军
那么险辣奇诡,但把式刚猛,有如日行中天,炎威普及大地。
  第二十九招时,只听何仲容大喝一声,如迅雷忽发,掌影中但见已将尉迟军招式完全封
住,突地一脚踢去。
  尉迟军进退不得,努力一偏身躯。轰的一声,吃那何仲客一脚踢在股侧,整个人飞出丈
许,然后掉在台上。
  恰在这时,尉迟刚已因弟弟危急,手足关心,组的一声七星剑出鞘,疾跃上台。但出手
终于迟了半步,尉迟军已被敌人踢飞。
  他唯恐敌人追击弟弟,七星剑卷出一片光华,电扫过去。何仲容神威凛凛,徒手连发三
招,居然遏止尉迟刚的攻势。
  按理说尉迟军身怀绝艺,不应在三十招内被何仲容击败。但只因尉迟军内家功力比何仲
容差了一筹,是以祭天十三式虽然厉害,却仍被何仲容以毒龙掌法逼出破绽,一脚踢飞。
  尉迟军爬起来,左腿已疼得麻木了,勉强提气跳下台去。就差一点儿没有自杀身亡。
  且说那尉迟刚连攻数剑之后,倏然收剑旁撤,厉声道:“小子你掣出乐器来。”这个做
哥哥的心计较工,想起以前曾与何仲容动手的经验,那时何仲容用刀,甚是不济。因此估量
他可能强于掌法而弱于兵器。
  何仲容微微一顿,终于没有掣出宝刀,原来他也想这一层。在掌法上,他有三招金指银
掌和十三招毒龙掌法,但在刀法上,他只懂得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十二路。
  “尉迟刚你放心动手好了,刚才你不是已发了几剑么?何某今日就用徒手和你周旋。”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阵骚动。西棚上的金凤儿轻轻道:“他可不是太骄傲了么?”
  岳冲道:“这厮的确是把好手,但风妹妹说得对,他太张狂了。”
  成玉真姑娘面上神情阴晴不定,低哼一声。原来她已认出何仲容十三招毒龙掌法,乃是
老毒丐江郎的绝艺。
  这成玉真乃是太白冰屋主人谷姥姥的爱徒,是以知道老毒丐十二万分怀恨她师父。而且
据她师父说,老毒丐江郎这些年来,苦练血掌毒功,”为的就是要来太白山冰屋寻仇。当年
毒丐江耶曾以这一路精奇莫测的掌法,跟谷姥姥动手,居然支持到一百招,是以谷姥姥特别
把这一路掌法的特征告诉成玉真。
  成玉真耳中听到毒丐江邓的恶迹,不计其数。她是个正派姑娘,莫说师门有这么一个仇
恨,纵使没有,也将不肯放过江邛。
  刚才她听到何仲容自称杀了江邛,芳心暗喜。知道这一趟何仲容算是成名露面,武林中
已多加上这么一号人物。
  但现在一看,何仲容使的竟是十三招毒龙掌,看他变化之精微,分明是由老花子亲自传
授。于是她立时涌起满腹疑云,自家也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假如何仲容真是毒丐江邛的传人,她对他的态度可就要不同了。纵使不杀死他,但也得
严防他步上江邛后尘。只因她明白他的一身功力,全靠她赠给他的小还丹,才能达到如此厉
害境地。
  且说何仲容豪语惊人,但尉迟刚却不比他弟弟那般浮躁,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真
把我藐视啦,但这是武台规矩,我尉迟刚纵然气愤,也得等日后再说,你背上分明带着利
刀,难道你师父没教你使刀么?”
  何仲容被人家道破心事,登时心虚起来。便大喝一声,借以掩访表情的变化,跟着反手
掣出宝刀。一道蓝森森的光华,平地涌起。
  尉迟刚消声道:“小子算你有种,接招!”剑随声起,疾地刺到。
  何仲容立刻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刀上内力奇重,登时把一趟刀法使得倍见威力。
  要知这一路刀法光明正大,攻时威猛无传,守时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以他这等功力奇
高之士使出来,特别悦目。是以他仅仅使出三招,台下观战群雄都禁不住为他鼓掌助威。
  尉迟刚大吃一惊,只因对方身手大非昔比,不由得不觉凛骇,手中七星剑挟着寒光,电
舞星驰,源源使出祭天十三式。眨眼间化为一片剑幕,罩住敌人。
  刹时已换了十招以上,到了第十二招之后,何仲容心中微慌,顿时露出破绽。
  西看棚上的金凤儿低噫一声,现在她可就记起这个俊美少年是谁了,怪不得觉得他那么
眼熟。
  岳冲悄声问道:“凤妹妹你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她说,但颊上梨涡浮现,笑容美丽之极。这时正好何仲容奋力挥刀一
划,蓝虹暴涨,硬把尉迟刚迫开好多步。她道:“我看不出他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堂。”
  岳冲耸耸肩头,因为他也叫不出这一招的名字。场中众人更不知道,但见他威风凛凛,
都喝起彩来。
  何仲容的十二路神刀已使完,却因对方剑光笼罩身外,甚为厉害,来不及从头使起,发
起急来,一连几刀,胡乱挥劈。居然把尉迟刚弄得一筹莫展,剑势大挫。
  要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固然谨守成规的话,守时一定严密,但攻势却因变化呆板而
大见逊色。如今像何仲容这样打法,虽然不足取法。但他一则为势所逼,二则他功力已极高
强,反应灵敏。虽是胡乱挥劈,却也自有法度。只不过这些妙处仅仅是由直觉而来,并未经
过思考。以此连他自家也不知道。
  金凤微笑忖道:“他还是只有那十二路刀法,现在他却用对方来创演招式,真是千古奇
闻。”
  台上的尉迟刚越打越生气,因为对方除了早先十二招的确无懈可击之外,此后的刀招俱
有破绽,但一则人家内力奇重,二则手中又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是以他几番想蹈隙攻人
去,都因忌惮对方的宝刀,不得不后撤。
  这时已剩下三招,便满规定的二十招。何仲容已感到计穷力拙,难以继续下去。须知尉
迟剧本非泛泛之辈,加上那一手祭天十三剑,变化精微,到底威力不凡,纵然一时攻不进
去,但已足够令何仲容觉得极为威胁。
  这时金凤儿一个人知道何仲容已大大不妙,笑容一敛,差点儿要大声教他出招。
  猛听何仲容大吼一声,一刀斜斜砍下去,刚刚到了敌人面前,倏然沉腕,刀化“顺水推
舟”之势,平推而出。这一招奇妙绝伦,蓝森森的刀光眩人眼目。
  金凤儿俏眼一眨,冲口道:“好一招‘铁棍取火’,这是华山六合剑法的绝招呀,哎,
这一招是昆仑派的‘龙子初现’,啊,又是华山派的……”她招数名字尚未出口,武台上的
何仲容突然大喝一声着。声如雷响,但见蓝光连间间,铿的一声,尉迟刚踉跄退开。
  却看这个骄狂自大的尉迟刚,头发已披散下来。手中的七星剑只剩下半截,面如土色。
  原来何仲容乃是用刀使出毒丐江那所教的毒龙掌法,他功力既深,天资颖悟。稍为变化
一下,譬如用掌时必须多踏半步,掌也伸出一点儿才够得上部位,现在因是使刀,便缩短一
点儿距离。恰好暗合各派的绝招,是以威力无伦。第三招又是华山派的“少阳再引”之式,
刀光连问两下,直取敌人头颅。若不是尉迟刚应变得快,拼着七星剑被削,只怕现在已经身
首异处哩!饶是这样,他头上的英雄巾也给削掉,头发便披散下来。
  满场彩声如雷声般浮升起来,何仲容没有追击尉迟刚,却转身向台下拱手。
  他已被彩声淹没,荣耀飞集在他身上。现在他开始真正地领略到光荣的滋味,怪不得古
往今来,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追求光荣,原来生命在光荣之前,竟然变得黯然失色。
  他感激地抬起眼睛,瞥视西看棚上,两位艳色绝世的丽人齐齐映人眼帘。
  但她们的表情是多悬殊啊,右边的成玉真姑娘,咬唇凝眸,一似怀有无限心事。和他的
眼光相触时,忽然垂首。
  左边的金凤儿姑娘却浮现出两个梨涡,含笑凝视着他,那对明亮的眼光中,说不尽多么
温柔。
  何仲容为之一怔,他宛如穿过冷热悬殊的境界,这一冷一热的侵袭,使得他一时失去了
判断力,心中大大迷糊起来。
  那金凤儿姑娘对他垂青送笑。固然使他喜出望外,但那成玉真姑娘的冷淡,更教他莫知
所以。只因他这一身功力,成姑娘该知道如何得来,然而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喜欢呢?
  岳冲怒道:“那小子得意忘形啦!”原来这位少堡主已对金凤儿有情,因此见金凤儿对
何仲容盈盈抛笑,极为忿怒起来。
  这时东看棚上站起好几个人,共计有龙门双仙寒山寒月两个老道,昆仑名手石猴候星
五,成堡主好友百补样师,还有成永本人。
  西看棚上也起立数人,一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因两个师弟受辱,自然想接上去于一场。
峨嵋派阴阳双剑龚氏兄弟,这两人是因为山右老农孔廷式这一家和峨嵋有仇。还有岳冲这个
满怀妒火的年轻高手,他却认为必须打倒何件容,才不至于爱宠被夺。
  成堡主一看多人起立,立刻朗声宣布道:“诸位高人都是敝堡贵客,老朽不敢奉屈台主
之责,敢请诸位高朋贵友原谅。”
  此言一出,东西两棚起了身的人,都无法不落座。
  百补禅师微微一笑,走下看棚。
  这个和尚年在七旬之间,头如包斗,满面红光。身上那件灰色憎衣,足足补了一百处。
  这时东西两棚坐着的高手,倒有大半知道这位大和尚来历,都倒吸一口冷气,暗暗替何
仲容担心。
  原来这个大和尚五十年前已经名震武林。那时候盛传的单掌开碑关白石就是后来的百补
禅师。
  他自出道之后,不但因武功高绝而名传退还,最险炙人口的倒是他的脾气不好,只要激
怒了他,这人便非让他活活劈死不可。
  他本是少林寺高手道慧大师的唯一徒弟,正因他下山之后,杀孽山积。道慧大师被少林
方丈大师所斥责,只好亲自下山,找到单单开碑关白石,狠狠地责骂他一场,禁他日后再开
杀戒,当时便含泪把他逐出门墙。
  原来关白石天资之高,一时无两,因此那道慧大师一向十分溺爱。
  单掌开碑关白石也甚后悔,便极力敛抑脾气。却因生活问题,便慢慢转为黑道中人。不
过他专干的黑吃黑,被他碰上的都知道他的名头和脾气,莫不乖乖将不义之财双手献上,这
样子杀率大减,间中只发生过三数次,不觉三十年过去,他已五十多岁的人。
  有一次无意碰上成家堡主成永,两人比武了一昼夜,终于让成永赢了一招。两人反因这
一场剧斗,结为好友。又过了不久,单掌开碑关白石忽然跑回少林寺去。
  其实道慧大师已升为少林监寺大师之职,除了方丈之外,便轮到他地位最尊崇。
  单掌开碑关白石谒见道慧大师,禀明他如今已看破世情,决定要刺度出家,跳出红尘,
但求道慧大师慈悲,为他主持三戒大礼。
  道慧老和尚甚喜,便替他落发出家,赐名百补。并把他留在少林寺中。
  从此单掌开碑关白石便绝迹江湖,又因做了和尚之后,从未踏入江湖,是以除了三两个
知友如成永等知他隐在少林寺之外,别无人知,都以为单掌开碑关白石已死。
  过了好几年,百补样师因事离开少林,到西安府去。恰好有几个强横之徒,欺凌当地著
名的慈恩寺的和尚们。百补禅师故习末除,喷念一生,竟将这几个恶人震死掌下。
  事后悔之莫及,已没有面目返回少林寺再见恩师,便到成家堡来。适好成堡主举办这以
武会友的比武擂台,卒之被成永说动,允任台主。
  刚才成永暗中已瞩他手底加重一点,务教这个少年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百补禅处
身在天下群雄之前,昔年豪气大发,颔首答应。
  他这几年重返师门,再研绝艺,比之昔日又精进许多。若是激起的嗔心,今日与他过手
者,都是一场杀身大劫。
  这位大和尚正要迈步上台之时,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香风扑面来者正是侄女成玉真。
  她向百补和尚盈盈万福,然后道:“师伯,你老人家把这个狂妄少年交给侄女吧!”
  百补禅师愣一下,然后笑道:“老衲不反对,但侄女你得去问问你父亲。”
  成玉真一顿足,已飞上武台,看得百补大师眉头一皱,付道:“这个小妮子是赖定要打
这一场啦!”当下只好转身回去东棚。
  成永微叹一声,苦笑道:“老友且看一场,下一场再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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