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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云旗》


第四章 戏水蜃洗髓通玄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
  但赵岳枫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
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
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
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赵岳枫道:“老丈过奖了,武林之中的名家高手,岂是在下可以望其项背的。像在下这
等功夫的人,人世之上,可以说得上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短衣老人微讶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可不似是谦虚,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但其实以
你轻轻年纪的人,目下已有此成就,确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一阵悄然,摇了摇头,道:“老丈不必再说了,在下既已远遗人世,武功高
低,已不相干。”
  短衣老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你的心境,那些话不说也罢。现在
再说那水蜃之事,这家伙可真难缠,我几十次都是斗得精疲力尽之际,急急松子腾身跃
开……”
  赵岳枫怀疑地望一望手中长钩,道:“老丈却到何处找到这许多钩子?”
  短衣老人道:“这钩子乃是万载乌沉木,找到这一根已经是天大难事,怎会有许多根。
以往我与那水蜃斗力,都只用一只肉掌。”
  他停一下,接着道:“每次我到洞口撩拨它时,那水蜃倏然伸头出来,张口就咬,是我
用奇妙手法抓住它额下短角,然后就和它斗力,它拼命要拖我入洞,我要把它扯出来。起初
我只能斗上两三个时辰,就尽力逃开。回去之后,就用心拼命地练力,每一次都大有进境,
到后来我们一斗就是七八个昼夜。我虽是筋疲力尽,但这水蜃也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赵岳枫暗自诧想道:“那水蜃既如此厉害,为何不敢出洞一拼?”
  只听短衣老人继续道:“那水蜃气力的来源,都在于它尾部有个吸盘,可以吸住洞底岩
石。我们斗到后来,最令我伤脑筋的事,就是无法抓住它额下短角。要知那水蜃灵慧之极,
我用过的手法,它都记得。因此我和它斗了二十来次之后,所有奇奥手法全部用光,只好一
面苦练摧力,一面潜恩新奇手法,务必一出手就能抓住它的短角才行!到现在为止,我己创
出了十三招奇异手法,再也想不出第十四招……”
  赵岳枫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短衣老人长长灰眉一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行年已是九十有余。三
十多年前来到此地,须发比现下还要花白,但十多年之后,我的须发全部回复乌黑之色。直
到最近的三年,我就是困苦思不出第十四招手法,以致须发又转为灰白……”
  赵岳枫此生听也没听过一个人的须发可以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这种事。但他仍然觉得
这短衣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只因大凡一个人将全部心神贯注集中在一个难题上,而又无法解
决,日夜焦思苦索之下,自然会使须发变白。何况这老人称行年九旬有余,若是平常之人,
早就老态龙钟,如风中残烛了……
  那短衣老人接着道:“不久以前,我偶然来到此处,在水中见到倒影,忽然发觉自己变
得如此苍老,想出其中理由之后,便决定不再耗费心血,准备仍然用那十三招自创手法对付
那水蜃!哪知这水蜃竟不敢出来,我料它必是因为以前我每一次卷土重来,功力都有精进,
到最后那一次它几乎支持不住,所以它不敢出来……”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老丈之意是否只要在下把水蜃诱出,用此钩子把它钩住,老丈
立时现身,与它再斗一次?”
  短衣老人道:“正是这样,我可不能瞒你,此事并非没有危险!”
  赵岳枫神色全然不变,显然他一点也不畏惧危险。老人又道:“照我推想,这水蜃见到
生人,必定照老习惯伸头出水,张口向手足四肢疾咬。你用这乌木钩向它嘴巴戳去,那水蜃
势必一口咬住钩子,疾往回拉。因此,你只要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拉之力,我就可以到达,接
过钩子,与它再斗一场!但是……”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忽然考虑到那水蜃业已与你老斗过多次,也许不肯上
当,避开在下戳去钧势而把在下咬住拖入洞内?”
  老人道:“不错,我正有此虑!”
  赵岳枫道:“在下多少学过一点武功,纵然无法收拾那条水蜃,但谅也不至于被它咬
住。”
  老人突然笑道:“有了,有了,我早就熟悉那通灵水蜃的动作,现下不妨先试一试,你
跳到岩石上,我假装是水蜃,且看看情形如何……”
  赵岳枫如言纵上身外的岩石上,老人站在下面,伛偻着上身,恰好只看到他双足胚骨之
处。
  那老人伸出一只手,贴在前额,当作水蜃嘴巴,两眼向上仰看住赵岳枫。
  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赤身露体惯了,纵无羞赧之念。但这时被老人打下面望上来,忽
然间感到浑身发热,甚是不安。
  就在他心神分散之际,那老人口中发出呼的一声,似是模仿出水时的声音,接着向上拔
起,快逾闪电,向他身上撞到。
  赵岳枫连忙移钩往老人贴在额上的手掌迅急戳去,那老人巧妙地一测上身,避开钩势。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此老动作如此之快,见他似是要笔直撞人噬咬手臂,急急吸一口真
气,上半身暴然缩退,以便腾出地方,再度用手中乌木钩抵御。
  谁知老人倏然下沉,额上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他左足腔骨上。
  赵岳枫怔一下,老人已经纵上岩顶,道:“不行,不行,那水蜃动作比我还要快些,照
这样子,你准被拖入那个无底深洞之内。”
  赵岳枫暗自忖道:“如果我不是心神分散,你即使能抓中我,最少也得多斗数招……”
但他却不反驳,只淡然一笑。
  那短衣老人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一身武功底子甚佳,反应灵敏,我只须把我创的一
十三招奇异手法传授给你,你就可以有攻有守。”
  赵岳枫实在不想学他的十三招手法,故意打岔道:“怎样才算是有攻有守?”
  短衣老人道:“你单用一支乌木钩,则必须对准它的嘴巴,而且它不肯咬住的话,就必
须后退,是以全是守势。假如你学了我十三招手法,便可改守为攻,出手擒拿它颔下短
角!”
  赵岳枫虽是不大想学,却也没有坚拒之意,当下任由老人把他带领到岸上一片浓荫之
下。
  老人在开始传授之前,告诉他道:“我这一十三招手法,以迅快见长,并且由于双足固
定钉住在地面,毫不移动,因此身躯从膝盖以上,必须盘旋自如,灵活快速,才能腾出空间
出手。而最要紧的是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的话,就会反被对方所伤,此所以我取名为生死擒
拿十三手,意思是说大凡使出这十三招手法时,本身不处于生死之间……”
  赵岳枫兴趣渐浓,想了一下,问道:“假使是用来对付身怀武功之人,不知是否具有同
样威力?”
  短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还年轻,终必会返回人世,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法,
日后对你大有好处。以我猜想,天下任何高手都拆不开这一十三招。不过,如果你功力造诣
比不上对方的话,即使拿住对方,也没有什么大用……”
  赵岳枫颔首道:“老丈之言甚是,但在下只不过随口而问,其实并无返回人世之意!”
  短衣老人眨眨眼睛,竟不问他为何决意永远过这野人般的生活。
  当下开始传授,这生死擒拿手法果然极为奥妙,不但出手时要快要准,最难的是这种双
膝以上全然不动的身法,不但转动时难以迅速灵活,而且讲究得极是精致严格,纵是相差分
寸之微,也不能通过。
  要知这十三手生死擒拿,奥妙就在这分寸的距离以及瞬息的时间,配合到绝妙之境,始
能出手中的。也就是说,必须算准对方手法所及的距离,就在对方差那么一点点不能得手之
际,恰恰便擒拿住对方。
  这一招以赵岳枫的身手功力,竟也学了足足一日,还未曾得到老人首肯。
  自此以后,他日日早晨就到达这水潭岸边的浓荫之下,与老人会面。日子过得飞快,一
晃就是两个多月。这时,那短衣老人已知道赵岳枫的名字及出身。赵岳枫也知道这位老人姓
任,自称野人,但赵岳枫却称为任野老。
  他们年纪虽然相差了七十岁之多,但却颇为投契。有一日下午,他们练功之后,任野老
便邀他一同到他的住处。
  他们翻过两座险峻难走的山岭之后,到达一处深谷。入谷之后,但觉气候和暖,草木茂
盛,许多不知名的花卉竟吐芳艳,宛如世外桃源,风景甚佳。
  那谷中地势宽广,靠右边山坡有十余株巨树,浓荫撑天。
  任野老捋髯道:“我在那些树上,造了一个树巢,可以遮蔽风雨。”
  那树巢离地达四丈之高,乃是营建在巨大的树枝之中,方圆达丈半之广,地上铺有木
板,此刻已光滑异常。
  坐在树巢之中,凉风习习,甚是舒适,使人胸襟益觉恬谈。
  任野老告诉他说,他多年来已不举火,只用野果黄精首乌之类充饥,偶然生吃一点鲜
鱼。赵岳枫在树巢中,便觉得甚是不安,原来他们虽然日日见面,但这刻既然被邀至此,便
有如人间酬酢,是以赵岳枫顿时因身上赤裸而感到坐立不安。
  任野老倒没有注意,还劝他暂时搬到这驻春谷,以便日夕修习武功。赵岳枫根本无物可
搬,答应之后,就在附近树顶上找到一处可以容身之处。
  他搬过来之后,虽然与那任野老日夕见面,可是两人却不大交谈,双方仍然保持一种孤
独的姿态。
  赵岳枫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行猎果腹之外,全部心神都贯注在那生死擒拿十三手上面。
他越是练得纯熟,就越发觉得这十三招绝学的神奇奥妙,同时也更加小心研究出手部位及时
间上的配合,只因这十三招绝学,变化胜败只在一线之间,如若差以毫厘,便将谬以千里。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赵岳枫已完全学会任野老自创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并且纯熟异常。
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内力造诣尚未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这十三招神奇手法。
  有一天早晨,他练功之后,任野老走过来,道:“赵老弟,你的耐性真非常人可及,连
我这个老哥哥也万分佩服!”
  赵岳枫道:“老兄长好说了,小弟也不自知哪一点博得老兄长赞誉?”
  任野老道:“老哥哥的一十三手生死擒拿你已学会了许久,但你从未流露不耐之色,仍
然全心全意勤练不缀,这等坚韧耐性,最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微感茫然,道:“老兄长有所不知,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委实暗蕴天地之玄
奥,博大精深。小弟虽是日日勤练,但仍然未完全参悟个中三味。直至目前为止,这一十三
招生死擒拿手绝没有一着能如老兄长一样收发自如,迅快漂亮,是以小弟无法满意……”
  任野老微笑道:“那是功力修为的问题,你两膀天生臂力甚是惊人,可惜内功修为尚差
一线,是以无法将这两种先后天力量浑然同化。以老弟的资质悟性以及正宗内家底子,只须
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达到融合先后天两种力量的境界……”
  说到这里;老人似是如有所悟,眼睛连眨,仰首寻思。
  赵岳枫不敢打断他的思路,静静站在一边,过了片刻,任野老突然哈哈一笑,道:“你
这个老哥哥敢情有点老糊涂了?放着一个绝好机会,却不利用!走吧,我们到潭边瞧瞧,那
灵水蜃对于你功力修为的进境,大有帮助……”
  赵岳枫取了乌木钩子,和任野老两人一同向那水潭走去,路上问道:“小弟尝闻深山大
泽中,有些奇禽异兽孕练得有内丹,练武之士如果得到内丹服下,功力就可增长!老兄可是
指此而言?”
  任野老道:“这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现下我的妙法却不是这一
套,到时你自会知道。”
  他们的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经抵达那个水潭。
  任野老远远站在一旁,单单由赵岳枫自个儿走到那个无底石洞边缘。
  赵岳枫直到这刻才看清楚那个石洞,大小约有三尺直径,隐藏在尺许深的潭水之下。
  从这洞口大小推测,那条通灵水蜃不会十分巨大,因此他比较放心,望住黑黝黝的洞
口,手中乌木钩子故意弄出声响。
  眨眼工夫,水势似乎升高了一点,同时好像有暗涌在底下激荡。
  任野老在数丈之外,似乎也发觉有异,举手一扬,一块石子横飞而至,击在一块突出水
面的石上,发出清脆一响。
  赵岳枫连忙全神戒备,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那个石洞。整个水潭都似乎被一种潜力
影响,一向平静的潭面上突然微现波浪。
  赵岳枫眼看水势上升,这刻已升高到膝盖,心中不禁微凛。
  又过了片刻工夫,突然脚下的潭水回荡冲卷,赵岳枫几乎站不住脚。
  就在此时,石洞中两点金光闪现,接着呼地一响,水花激溅中,一道黑影挟着强烈风
声,向赵岳枫身上撞到。
  在这瞬息之间,赵岳枫已看出这道黑影,乃是一个形状如蛇的斗大头颅,阔口大张,露
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向他噬到。
  他念头也来不及转,手中乌木钩子已向那水蜃嘴巴戳去。
  双方动作都是快逾闪电,眼看这一钩定必戳入水蜃大嘴之内。
  谁知乌木钩到处,忽然错开一点,贴住那水蜃嘴边滑过。
  赵岳枫心中一凛,上半身倏然向左侧弯开,右手丢了乌木钩子,电急抓去。
  这一招正是十三手生死擒拿中的手法,身躯才弯,右手已发,配合得神妙无比。那水蜃
颔下短角已落在赵岳枫五指之中,此时头颅一摇,似是要把赵岳枫甩开。
  赵岳枫练了许久功夫,单是那双膝以上身躯转动的身法就费去他大半时间。这刻身躯迅
快向水蜃挣甩的方向倒去,几乎比水蜃摇甩之势还要快些。同时五指运足内力,颇着水蜃头
颅去势猛然力按。
  那水蜃被他顺势一按,无法抗拒,被他推得仰头向天。
  任野老趁机已跃落赵岳枫身边,发出一声朗笑,道:“这孽畜到底也入彀啦!”
  那水蜃听到任野老的声音,似是知道不妙,立刻用力向下深拉。
  赵岳枫早已有备,运力紧紧抓牢那支短角,但觉这水蜃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几乎抵受
不住。
  任野老站在赵岳枫身边,却没有出手帮忙。
  过了一阵,那通灵水蜃头颅又因播甩之势,猛然向两边剧烈摆动。
  赵岳枫以内家武学中借势及借力的诀窍,不论它向哪一边摇甩,总是抢先一点,反借对
方势道力量,把那头大头颅推按住,看起来倒像是他在推摇那通灵水蜃的头颅似的。
  任野老忽然叫道:“赵老弟,这家伙锐气已失,开始要斗长力,一味向下沉拖,你可将
四肢之力调匀,单用一手一足之力,轮流调换,便可获得休息的机会。”
  果然那通灵水蜃开始向下用力拖拉,赵岳枫起先可不敢只用半边身子的力量与它对抗。
但过了一阵,发觉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强而不猛,便稍稍放心,暗暗调勾真力,将重心侧移
到右边。
  任野老闲散地走到岸上,找些野果吃了,便在草地上睡觉。
  到了下午,太阳炙热烤晒,赵岳枫一身冒出汗气,但仍然抓紧通灵水蜃的短角,丝毫不
肯放松。
  他换手之时甚是小心,幸而那通灵水蜃似乎心眼很死,决定与对方斗长力之后,就不再
施用猛劲。
  到了傍晚,赵岳枫仍然精神奕奕,稳立如山。
  任野老拿了一些野果,送到他的嘴中,一面道:“老弟相持一日,仍然未曾露出丝毫乏
力之象,内功造诣之佳,已出乎我意料之外……”
  赵岳枫不敢开口分心,只点点头,算是歉谢。
  任野老道:“你如果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不妨再斗下去,等到不支之时,喊叫一
声,我就出手助你,此意你如不反对,就点点头。”
  赵岳枫思忖一阵,便点点头。
  那通灵水蜃虽然下拖之力并不急猛,但沉重如山,一直保持那么巨大的拉力,使人不敢
放松丝毫。
  这一夜在赵岳枫的感觉,可真是漫漫长夜,觉得老是过不完。他宁可永远是黑夜,因为
晚上寒冷,他用力时便不觉得辛苦。日间太阳晒炙之下,实在难当,等如多了一重负担。
  任野老并非一直守在旁边,到清晨时才出现,赵岳枫迅快地偷眼瞧看一下,见到任野老
在岸边搬拾了许多石头,砌成一个巨大的炉灶。
  过了许久,他转眼看时,只见那石炉侧边已堆满了干柴。
  赵岳枫心中好生不解,暗忖这位任老丈砌了一个石炉,还搬了许多干柴来,莫非等这通
灵水蜃被擒之后,用以烹煮不成?
  那通灵水蜃斗大的头颅向天仰起,像水盆般巨大的嘴巴紧紧闭住,它的颈子和头一样的
粗,因此除了身上没有鳞甲以外,极似一条巨蟒。
  它的身躯在黑夜时发出暗蓝色的光芒,白天则是灰白色,此刻只有数尺露出在水面之
上,是以瞧不出它尾部长得怎样。
  朝阳一现,那通灵水蜃的眼睛便闭住,嘴角不时冒出凉沁沁的水,遍洒头颅的颈干。
  赵岳枫倒愿意它喷出的水洒向自己身上,但那水蜃似是晓得对方也怕太阳烤炙,故此口
中冒出的水,一点也不曾溅到对方身上。
  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热得浑身冒汗,不得不运足内功,调行真气,一面抗热,一面紧
紧抵住水蜃拖拉之力。
  忽然听到熊熊火声,偷眼一觑,只见任野老已生起旺热的火,在那个石炉上,他用一片
石头,弄成铁釜的形状,架在火上。
  那石釜并不巨大,是以一看而知如果用来烹煮这条通灵水蜃,决不够用。
  因此,赵岳枫又恍然而悟,心想任野老一定等到适当时机来临之时,设法斫下通灵水蜃
的头颅烹煮,或者这条水蜃功效全在头部,所以剩下的身躯不必取用……
  任野老在石釜中放了许多草药,然后用一方石板盖住石釜,便一直加火燃烧。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赵岳枫己感到有点疲乏。尤其最要命的是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一直
那么强大,使他感到好像永远无法取胜,心中时时泛起沮丧之感。这种感觉,在苦热难耐之
时,最是厉害,使他好几次几乎要松手放弃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苦斗。
  傍晚时渐渐凉快,他一再运功行气,居然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力。
  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起来。因为他深知自己功力造诣,本来尚未达到这种以力生力
的境界。由此可知他在山中混混沌沌过了这些日子,日夕勤练之下,居然大有进境。
  晚上,岸边的熊熊火堆闪跳出火光,使他觉得不像第一夜那么孤独。
  那通灵水蜃到了晚上似乎也增加了气力,拖拉之力越强,使得赵岳枫很难换手休息。以
他想来,那通灵水蜃只要来一下急拉猛拖,他一定抵拒不住,被拖入石洞之内。
  幸而那通灵水蜃并没有用猛劲,赵岳枫咬牙苦苦支撑,心中不时泛起沮丧灰心之感,每
当这种可怕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就想放弃努力,结束这一场永远也赢不了的斗争。
  然而,他终于挺熬下来,天边已泛起鱼肚色,又是另一天的早晨降临。
  任野老忽然纵到他身边,面色沉重异常。
  他低低道:“老弟,你面对着世上最是顽强的敌人,如果你有丝毫松懈,不但全功尽
废,而且有性命之优!这一点你已充分了解无疑……”
  赵岳枫心中想道:“我现在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通灵水蜃真是最顽强的对手……”
  任野老泼些泉水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阵凉爽愉快,精神为之一振。
  老人接着道:“你已通过第一关严酷的考验,不特是在全身功力的苦苦支撑,最要紧是
心灵的坚强不屈,当真可喜可贺。从现在开始,第二关的严酷考验即将降临。你除了以前经
历过的种种困难艰苦之外,还要加上肉体内部的许多痛苦……”
  赵岳枫听得莫名其妙。不过,那老人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开玩笑,因此,他也认真地
考虑起来。
  过了一阵,他疑惑地向老人瞥上一眼,一如有所询问。
  任野老一持额下灰髯,沉声道:“我已用各种药物,熬成一碗浓汁,准备给你服用。这
碗药汁服下之后,五腑六脏都渐渐发生痛苦,有时甚至会泛起快要死去的感觉。但这时,你
仍然要抵受烈日烤晒,肉体疲惫及运力苦斗的种种辛苦,你要自问可有这种坚强的意志毅
力,不屈不挠?”
  赵岳枫不晓得受尽这种痛苦之后,有什么好处作为酬偿?但他又不能开口询问,因此,
他只反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任野老和他相处得很不错,绝对不会加害于他。退一步想,纵
然他有心加害,自己近来野居山中,等如一具行尸走肉,活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了一阵,慢慢觉得应该对自己作最严酷的考验才对。一个人活在世上,为的只是通
过种种痛苦而已……
  他微微颔首,任野老仔细地瞧着他,只见他双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
  当下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蕴含无限快意。赵岳枫一点也猜不透这个老人心中有什么念
头想法,不过却没有丝毫动摇这决心。
  任野老纵回去,不久,就用一块光滑凹石,盛住一碗药汁,送到他的嘴边。
  赵岳枫定睛一看,只见那碗药汁色如琉璃,香味扑鼻,一点儿也不似普通所谓良药苦口
的形容。
  他并不迟疑,张开嘴巴,老人徐徐灌入他口中,动作甚是仔细,生似怕有一点一滴溢漏
出来。
  药汁喝光之后,任野老又仰天发出长笑,声音震耳生疼,水面上都起了一圈圈波纹涟
滴。
  他在笑声中走开,赵岳枫莫名其妙地紧紧抓牢水蜃额下的短角,怎样也猜不出一点头
绪。一顿饭工夫之后,药力渐渐发作起来,赵岳枫先是感到心口疼痛,真气几乎散开,连忙
拼命运功聚力,一面调运真气。
  心脏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地袭击他,太阳也逐渐增加热力,使他难过异常。可是奇怪
的是他在此刻已不出汗,仅仅难受得想死。
  接着疼痛移了位置,变成肺部剧疼起来。他苦苦忍受住,但觉身体上的潜能都完全发挥
出来,对抗这些内优外患的侵袭。
  烈日威力更强,烤炙得他头昏脑涨,身体内的疼痛一处一处转移,五腑六脏当真都被剧
疼侵袭过。
  他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持,但最可怕的,却是不晓得要支持到什么时候,这种无休无限期
的艰苦路程,确实最不易忍受。
  他终于忍受到下午时分,任野老突然跃到他身边来。
  赵岳枫口中发出微喘之声,头颈上青筋暴现,一望而知他实在已是筋疲力尽。
  任野老道:“老弟真行,你已磨练出坚忍不拔的毅力耐性,若是返回人间,单凭这种超
人的坚强,就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赵岳枫一面苦苦拼死支撑,一面转眼去望那条通灵水蜃,只见它嘴角直冒清泉,遍洒全
身。
  任野老又接着道:“我看你真气运行的情形,业已快要达到打通秘锁玄关的地步,若不
是老弟以无限坚忍抵受肉体及心灵上的无量痛苦,加上我那碗药汁洗涤内脏,化弱为强的
话,这种进境,恐怕要化上数十年光阴才能达到……”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这三日两夜熬下来,竟有这么大的好处,顿时精神大振,突然感到全
身气力似是增加了不少,要抓牢那条通灵水蜃,似乎不是难事。
  任野老接着沉声道:“目下尚有一关,此关是否过得,要看你的机缘运气,再加上你的
聪慧颖悟……”
  赵岳枫听出他口气之中,隐隐透出严重的意味,心知这第三关一定比以前还要艰苦得
多,只不知他口中所说的机缘运气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已经将近昏幕,天气也变得清凉舒适。
  任野老涉水走向岸边,弄出一阵响声。他遥遥扬声道:“老弟你过一阵,就运足气力把
它的头颅拉高一点,记住要运足全身之力,并且奋起坚强的意志与它对抗,时间不会很长
了……”
  赵岳枫没有应声,暗暗调运功力。
  一群野鸟飞落在赵岳枫附近的石上,吱喳地叫着,有些在浅水中吸起细鱼吞食。
  任野老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色,陡然吸一口真气,身躯向前侧去,就在胸口快要碰到水
面之际,双足一蹬,宛如巨乌般贴着水面飞去,毫无声息地落在赵岳枫身后。
  他跃上前之时,恰是赵岳枫运足气力,猛然把通灵水蜃的头颅拉高半尺之时。
  那水蜃头颅笔直向天,双目已看不见敌人,这刻也运力猛挣。
  赵岳枫满口牙齿咬得咬咬有声,显然已经竭尽全身气力,拼命抵住。
  那通灵水蜃像是开始发出潜力,那股拖拉之力,比起以前大了许多,因此赵岳枫不但要
拿出比从前更多的气力,还需要朋倍坚强的意志。
  可是他比起从前有一点绝大的分别,那就是他的意志当真已经磨练得十分坚强,纵然力
有不逮,将要被那通灵水蜃拉下水底石洞,他也不觉得沮丧。
  只见他的手臂逐分逐寸地下沉,显示出已经抵不住那水蜃沉重如山的拖拉巨力。
  任野老直到这刻,才举起右手,面容严肃异常地向赵岳枫背后虚虚伸去。
  赵岳枫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处真力快要接继不上的穴道中力量转强,全身真气顿时活泼通
畅,因此内力陡增,手臂一抬,又恢复了早先的高度。
  过了一会儿,他另一处穴道的真力又发生同样接续不上的情形,手臂渐渐下沉。
  突然问那处穴道一阵震动,全身真气马上活泼通畅,顿时又把通灵水蜃拉高了一点儿。
  同样情形在一顿饭工夫之内,发生了四次,到了第五次,赵岳枫在穴道震动,恢复通畅
之际,忽然间觉得除了使水蜃头颅拉回原有高度之后,这一刹那间尚有余力,似乎可以趁机
迅速行于全身脉穴,此举自然能增强内力无疑,念头一生,立刻照着这想法去做……
  说时话长,其实却只是瞬息之事,赵岳枫已运聚全身真气内力,向秘锁玄关处攻去。
  在他身后的任野老陡然面泛喜容,举掌向他后背心大穴击下。
  赵岳枫但觉后背心穴道上,突然有一股热流注入百脉之中,与自己那股真气汇聚起来,
成为一道无坚不摧的真气势力,直向秘锁玄关冲去。
  片刻之间,这道热流已冲破了那道雷池般难以逾越的秘锁玄关,顿时全身的百脉黄张,
热血沸腾。
  恰好这时,那通灵水蜃蓦然运力猛拉。赵岳枫健腕增加几成气力,便把它猛挣之势抵
住。
  过了顷刻,他体内贲张的百脉及沸腾的热血,似是因得到这一阵运力的发泄,渐渐平
复。
  他朗朗长笑一声,腕指上又增加几成真力,陡然向上一提,但见水花四下飞溅,在夕阳
中出现淡淡虹彩。那条通灵水蜃,业已被他提出水面五尺之高。那漫天飞溅的水花,正是从
水蜃口中喷出。
  任野老转到他侧面,道:“老弟大功告成,可庆可贺!”
  赵岳枫念头一转,已明白任野老所谓大功乃是指自己打通了秘锁玄关,功力猛晋而言。
连忙向他衰减道谢,接着道:“眼下这通灵水蜃已经无力挣扎,老丈如何处置,即请示
知。”
  任野老道:“放它回去——”
  赵岳枫不禁一怔,道:“老丈可是说放了这水蜃?”
  任野老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岳枫也不再问,五指一松,那通灵水蜃刷一声缩回水底石洞之内,再也不现踪影。
  任野老拾起那道乌木钩,和赵岳枫走回岸上,道:“老弟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水
蜃战胜,却轻轻易易放它逃生,心中不免感到惊讶不满?”
  赵岳枫道:“小弟不敢相瞒,心中实有此想!”
  任野老道:“这通灵水蜃修为不易,也没有什么内丹之类启人觊觎,我多年来与它相
斗,一则是为了好胜之念,二则是借此磨练功力。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尚有机会与此蜃
相斗,倒是它成全了老弟你罕世机缘,论起来对老弟颇有恩德,故此要你把它放生……”
  赵岳枫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不久工夫,两人已走回那座驻春谷中。任野老弄了一些野
果与他充饥解渴之后,便自走开,让他静静用功。
  赵岳枫盘膝而坐,全神全意调功运气,不久就进入忘我之境。待得他功行圆满,睁开双
眼,只见旭日初升,树梢林际轻雾未消,空气清新异常。
  他跳下树巢时,但觉身子轻灵,比起从前提气轻身时动作还要迅快,心头暗暗窃喜。
  任野老在谷中叫道:“老弟这一坐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今朝功行圆满,切切不可辜
负上天眷顾——”
  赵岳枫奔过去,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野老一下额下灰髯,道:“人世间不平之事正多,老弟具有如许身手,怎能老死于山
野林泉之中?自然要出山人世,做一番事业……”
  赵岳枫怔了一会儿,慨然道:“老丈所说甚是,令人但觉已死雄心,陡然重振……”
  他接着道:“老丈可是仍然留在此地么?”
  任野老道:“老弟且趁朝阳遍山,青春犹在,赶紧去吧!我这个老哥哥早就与茫茫尘
世,断绝一切缘法……”他言下并无凄凉之意,反而怡然自得。
  赵岳枫无话可说,当下向老人拜别,然后举步出谷。
  出得谷外,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已经遥遥见到山外平畴之中,有一座
村落。
  他顾视一下自己,但觉满身污垢,须长发蓬,而且身无寸缕。如果这等样子走到山外村
落之中,势必被人误以为猿猴野人之类,因而大惊小怪。
  因此他发愁地望住那座村落,心想又碰上了上一次一样的难题,不知如何才能解决。
  他转身走回山谷中,左侧有道清溪,怪石嶙峋,他纵到溪边的一方大石上,郁郁坐下。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步声,赵岳枫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婀娜
走过。
  他许久许久以来,已经没有见到过穿着齐整的人类,更不要说是婀娜婷婷的少女。这时
不禁为之一怔,一时忘了躲闪。
  那淡黄衣裳的少女经过谷口之际,陡然停步,似是听到清溪流水之声,转眼望来,那对
明澈如水的眸子刚一顾盼,已见到溪边石上坐着一个人。
  赵岳枫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寸缕之事,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双
手一按石面,立时迅快如风般飞到丈许外一块岩石后面。
  他听到那少女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她举步走来的细碎声响。他本想借着清溪中
无数怪石掩蔽身形,急急逃走,可是心中又舍不得马上走开。
  那个少女走到溪边,张望了一阵,看不见有人,便轻轻叫道:“喂,喂,你在哪里?”
  赵岳枫眉头一皱,忖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村中少女,才会走入山中,而且见人不怕,
还走入谷来找寻……哎,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熟人,所以进来细找……”
  那少女只站在溪边,并没有跳到溪面的石头上的意思。她轻噫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
情,衬托起如花似玉的面庞,更觉可爱动人。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肤光如雪,长长的秀发披垂下来,身上穿着质料甚佳的淡黄
色罗裳,风姿绰约,甚是艳丽动人。
  赵岳枫真想在石缝中偷看一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听那少女低低自语道:“奇怪,
难道是个山精妖怪不成?否则怎会跑得那么快?”
  她的语音娇柔动听,似是江南口音,赵岳枫修眉一皱,生怕把她骇着,当下轻咳一声,
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在大石后面,为什么我听不到一点点声音
呢?”
  赵岳枫不理她这话,仍然问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黄衣少女道:“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赵岳枫讶道:“找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道:“你伸个头出来,我就晓得啦!”
  赵岳枫其实也想看一看她,便打石后伸出头来。黄衣少女美眸一睁,眼中尽是诧惑之
色。赵岳枫可也想不到这个少女长得如此美艳,呆了一下,接着已看出她的神情,心中不
悦,道:“你骇坏了,是不?”
  黄衣少女定一定神,道:“不,不,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你好像许久都没有梳洗和剃
胡子了?”
  赵岳枫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他话中略略带着嘲讽的味道。接着又道:“你如果
不是找我,那就请你走吧!”
  黄衣少女道:“你为何要赶我走?以我看来,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但也和其他恒河沙
数的人一样,永远执迷不悟……”
  赵岳枫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村女,从她的衣衫神态及谈吐来
看,她不但不是村女,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只好敬而远之,当下默默不语,等她觉得没趣,自然走
开。
  那黄衣少女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在茫茫众生之中,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罕见罕闻
之事,大哥你贵姓大名?”
  赵岳枫觉得她口吻中蕴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意思,令人感到滑稽,忍不住笑一下,道:
“我姓赵名岳枫!”
  黄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的姓名只不过是与众人区别辨识的记号,其实无
甚意思,赵兄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赵岳枫心中道:“我今日可碰上一个棋逢敌手的怪人啦,像她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少
女,与我目下这副形状的人,走在一块儿,定然能震动江湖,使路人侧目无疑……”想到这
里,不禁失声一笑。
  黄衣少女膛目道:“你觉得我的话好笑么?”
  赵岳枫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想起别的事发笑。至于姑娘的话,含
意深奥,在下怎会听得懂?”
  黄衣少女道:“这世上自称懂得的人未必真懂,你自认不懂,也许却比别人都明
白……”
  赵岳枫呆了一下,道:“姑娘如果再说这种话,在下不但不懂,甚至要头昏脑涨
啦……”
  她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我且问你,你躲在石后干什么呢?”
  赵岳枫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支吾,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微微一笑,甚是美艳动人,道:“那石后必有道理,让我看一看行不行?”
  这刻的她,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的童心,刚才那种古怪的言谈举止,全部消失。
  赵岳枫连忙摇头道:“不……不行……这石后没有什么东西,一点儿也没有……”
  他越是情急,便更加惹起黄衣少女的好奇,她拉高一点裙子,举步踏在一方石上,再跨
几步,已到了赵岳枫藏身的那方大石前面。
  赵岳枫可真伯她一探头,瞧见自己的赤裸身躯,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百忙中回头四
顾,周围两丈以内,全是些较小石块,不能藏匿身形。如果他向两丈外的巨岩跃去,又势必
将全身暴露在空中。
  可幸她没有立刻跳上这方岩石上,赵岳枫连忙道:“姑娘等一等……”
  她道:“赵兄毋须为我担心,我跳得过去。”
  赵岳枫忖道:“你要是跌落水中,我才高兴哪,谁在担心你跳不过来?”
  他一急之下,倒也急出支吾之词,当下道:“你且别跳过来,我有句话要请教你……”
  黄衣少女道:“赵兄好说了,请教二字决不敢当的。”
  赵岳枫暗暗耸一下肩头,忖道:“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像是久走江湖之人一般,真不知她
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紧接着:“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因见姑娘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所以想请姑娘在未跳过
来之前,猜一猜这石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衣少女眼中光芒闪动,显然他这话已激发起她的好奇。她凝眸忖想了一阵,道:“这
样猜法范围太广,你总得先告诉我只有一件东西或者是很多,是生物或是死物?”
  赵岳枫随口胡诌道:“数目很多,但没有生命……”一面拼命动脑筋,设法度过这一场
尴尬的遭遇。
  黄衣少女凝眸忖想了好一阵,突然鼓掌笑道:“我猜到了……”
  赵岳枫心中一阵茫然,随口道:“哦,你已猜到了……”要知她既然猜出了,自然要过
来看看对是不对,那时候图穷匕现,他非让她过来不可!但他一个大男人却赤身裸体,如何
能让一个少女观看?是以他不禁一阵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黄衣少女道:“我猜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是也不是?”
  赵岳枫道:“姑娘猜错了,此地怎会有金银珠宝?”
  黄衣少女讶道:“这就奇了,俗世之人,对金银珠宝最是看重宝贵,我看赵兄神情如此
紧张,生像是怕人夺走似的,除了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何物?”
  赵岳枫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你对金银珠宝并不爱重?”
  黄衣姑娘道:“不但金银珠宝在我心中毫无可爱之处,便这世上的一切,我都毫不重
惜。”
  赵岳枫故意闲扯道:“这样说来,姑娘意是抛弃世间一切荣华爱欲之人了?如果我的话
说得不错,却不知姑娘活在世间,有何趣味?”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虽抛弃世上浮华俗情,但胸中却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
世上之人以至一切生物,极为爱惜——”
  赵岳枫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干脆出家,普度众生?”
  但他可没有问出口来,却见黄衣少女盈盈举步,向自己藏身的大石跨上。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向后便退。推知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在河中。
  这道溪流本来甚浅,处处清澈见底,可幸的是靠近一块大石石根之处,溪底突然深陷数
尺,是以赵岳枫一掉落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溪水。
  他冒出头颅时,心中一阵大喜,最低限度目前的窘境总算度过。
  那黄衣少女伏在大石上面,俯视着水面的人头,道:“我真不懂你如何这么张惶惊慌,
其实以你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珍贵宝物,也不愁我会抢走。”
  赵岳枫愣一下,道:“姑娘竟也是武林中的人么?”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美丽异常,并且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
  她道:“你瞧瞧我像也不像?可不许骗我……”
  赵岳枫凝眸看了一阵,道:“如果姑娘当真是武林中人,却是令人大感惊讶之事。老实
说一点也不像。”
  她欢愉地笑起来,道:“我也不用骗你,以前我学过武功,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
却也勉强可算是武林中人,但现在已经不是啦!”
  赵岳枫举手抹掉面上水珠,同时又把披散的头发拨起,露出整个面庞。此刻他虽是胡须
满面,可是却掩不住他俊拯的神态以及正正派派的气度。
  黄衣少女眼中流露出讶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奇怪的人。
  赵岳枫道:“我虽不完全懂得姑娘话中玄机,但也略知一二。假使姑娘普爱世间一切有
生,在下乃是活生生之人,自然包括在内,那就请姑娘尽快走开,感激不尽。”
  黄衣少女道:“我暂时不走,一定要等到你上来,看看你藏着些什么?”
  赵岳枫心想如果黄衣少女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给他吃点苦头,可是目下却无法可施,
只好按撩住肚中气愤,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两人互相坚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自从泡在溪水之中,不一会儿就微微感
到寒意,便一直运功行血活气,保持体温。这时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头上阳光猛烈,但那溪
水一点也不变暖,反而越来越觉寒冷。
  尚幸他打通了秘锁玄关之后,功力大进,这道溪流虽是奇冷异常,他却熬受得住。不过
这等滋味自然不大好受,总是令人感到不舒服,故此他忍耐到中午时分,越想越觉忿怒,忍
不住爆发出来……
  他虽然怒不可遏,但身为堂堂男子汉,自是不便向一个女子污言辱骂,而在目前的情形
之下,他也无法从水中跳出去给她一个耳光或者诸如此类的法子泄愤。他唯一能够表示心中
愤怒之法,便是抬起一条手臂,用力拍击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中,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黄衣少女讶异地望住他,美眸中闪动着不解与疑惑的
光芒。
  赵岳枫马上就感到自己此举,有失大丈夫的身份,心中顿时一阵歉然,垂头不语。
  黄衣少女道:“你可是讨厌我么?”
  赵岳枫连忙应道:“不,不……”话一出口,便甚为后悔,心想自己应该称是,才能使
她离开。
  黄衣少女接着道:“如果你讨厌我,那就奇怪啦,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讨厌我的!”
  她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只是说出一件事实,并无丝毫自矜骄傲之意。
  可是她的话却惹怒了赵岳枫,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别的人爱怎样我不管,你最好走
开,让我起来……”
  黄衣少女长眉轻颦,道:“你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人,许多人都老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我
都赶快设法跑开,只有你要撵我走开……”
  她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不说,单论现下的处境,这么热的天气,我宁愿能像你一样
泡在溪水中,但你却好像不耐烦得很呢……”
  赵岳枫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耐烦啦,你哪知道这溪水有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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