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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


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



  一阵夜风吹拂过荒山杂树,发出籁簌簌的声响。
  在黑暗中蹲着身子的张源,连打两个寒噤,眼光迅速地向四下张望。
  这刻不但岁属仲夏,而且是在江南的宣城。张源本身又是个壮健的大汉,这阵夜风拂
过,应该感到凉爽舒适才是,然而他却连打寒噤,汗毛直竖,四下的风吹草动,都使他惶然
顾视。
  数丈外突然传来沉哑的枭鸣,“呱”的一声,把张源骇一跳,赶紧俯伏着身躯,向声音
传来的相反方向,蛇行窜走。
  在这夜色笼罩的荒凉旷野中,“呱呱”之声,不时打破午夜的岑寂,而且忽远忽近,显
然不止一个地方发出这等可怕的声音。
  张源带着的锋快长刀,横衔街口中,伏着身子窜奔了一阵,墓地骇得张口结舌,以致那
柄长刀落在地上。
  他前面并没有鬼怪妖魅,只不过是一幢破旧的宗祠们,而且还有明亮的灯光透射出来,
但他却骇得呆如木鸡,直勾勾地瞧着这座破旧的宗祠。
  四下并无异状,祠堂内隐隐传出人语之声,其中有一个嗓音竟是女性。
  张源终于略略定下心神,蹑足问那宗祠内的灯明亮之极,地上四周打扫得十分干净,与
破旧残门的外表,迥异其趣。
  张源眼光到处,只见词内共是一男一女两人,女的背向他,所以看不见面孔,可是她的
身材,既窈窕而又丰满,单薄的外衣,更夸张了她的曲线魅力。
  那个男的可真够狼狈了,身上的夜行衣扯破了多处,满头满面都是泥土,站在那儿,瑟
瑟发抖。
  张源刚刚看清楚这两个人,便见到那个女子突然玉手挥处,一掌击中男人的胸口,那个
男人闷哼一声,身子向后仆倒,发出“砰”的一响。
  张源不禁一震,泛起了落在罗网中的可怕感觉。
  他记得早先来的时候,一共有三个人,来到这座宗词,踏勘一遍,刚刚发现有一条隐蔽
的地道,便出现了四个蒙面拿刻的女子,向他们围攻。
  张源不但武功最强,同时眼力甚高明,一看这四个女子的身法和布下的剑阵,便知道情
况不妙。放此一出手,就全力突围逃走,但饶是他应变得快,却也中了一剑,才闯出了剑
阵。
  对方分出两人,穷追不舍,连续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追上。那些刺耳的枭鸣,就是两
女连络的讯号。
  同来的三个人,有一个在张源突围逃走时,发出被杀的惨叫,现下又一个被杀死,但只
剩下他独个儿了。
  他可想不透这几个女子,何以如此凶残恶毒,见人就杀?事实上他来此查探踏勘,并没
有猜到会有这等可怕的情况发生。
  突然背后传来两声冷哼,张源骇得一跳,回头一望,只见两个蒙面女子,都拿着长剑,
堵住他的去路。
  张源深知她们不会大发慈悲,放他逃生,这等情势,迫得他非作困兽之斗不可。当下斜
跨两步,刷地一刀向右方的女子劈去。
  他的刀势沉雄凌厉,对手果然不敢硬架,侧闪开去。但张源却无法趁隙逃走,左方的女
子,飕地一剑刺到,迫得他回手一刀,架开了敌剑。
  右方的女子已挥剑攻到,张源连忙封架,他势猛力沉,刀式精熟,这一放手死拼,竟将
那两女子杀得团团直转,没能将他收拾下。
  突然间两女子一齐撤退,张源身前。已换上一个对手,正是身形窈窕而又丰满的那个女
子。她蒙着面孔,手提长剑,可是张源胆敢打赌,她决不是见过的四女之中任何一个。她们
各持刀剑伺机而发,脚下缓缓移动,过了一阵,张源发觉自己已移到祠门,当此之时,对方
突然向前欺迫,他只好往后疾退,退入了祠内。
  其他的女子都没有进来,不问可知她们都守在外面四周,截断他逃走之路。
  落网之感,又泛起在张源心头。
  对面那个长身玉立的女子,长剑一挥,幻化出重重剑影,潮涌卷到。
  张源咬牙运刀砍劈,豁出了性命,刀势凌厉之极,居然抵住她变幻奇奥的攻势。他心下
明白,落败只是迟早之事,但对于这样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心有未甘。
  那女子忽然收剑停步,连连喘气,高挺的胸部,起伏得很剧烈。张源终究是个男人,虽
是在这等生死关头之中,还是注意到胸前迷人的情景。事有凑巧,那个女的胸前的衣服,突
然从当中裂开,登时露出坚挺高耸的双峰。
  她胸前的肌肤,如雪之白,在灯光之下,反射出一片眩目的光芒。
  张源只觉心神微微一阵迷惘,说时迟,那时快,对方手中之剑,闪电般刺到。张源刚刚
来得及挥刀架住,但已被对方欺近,鼻中嗅到一阵兰麝香气时,肋下已中了一指,穴道受
制,顿时动弹不得。
  那个女子缩手掩住胸口,冷冷道:“报上姓名来!”
  张源歇了一会,才得回答,道:“在下张源。”
  “你是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只是一名家人……”
  他的目光,仍然忍不住落在对方裸露出大半的胸脯上。那女子当然看得出来,似是不悦
地哼了一声。
  又冷冷问道:“另外那两个人,干什么的?”
  张源发觉了她的不悦,心头大震,连忙移开目光,答道:“他们都是赌场的保镖,一个
姓王,一个姓陈!”
  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一点,又道:“我们听说有两个叫花子,死在这附近,还有一个人眼
睛瞎了,舌头也给割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原来那个女子,竟举手把面上的布巾取下来。
  但见这个女子年纪很轻,青春焕发,长得修眉风目,杏眼桃腮,好不艳丽。
  张源失声道:“哎!你不是杜剑娘么?!”
  那美貌女子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社剑娘!”
  张源道:“你每回唱戏,我都去听,但你……”
  杜剑娘面色一沉,寒冷如冰,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张源应了一声“是”,但又忍不住问道:“听说你虽然红遍大江南北,有多少人想得到
你,但你却从来不跟男人搭讪,甚至连居处也没有人知道,这话可是真的?”
  他虽然又发问了,可是杜剑娘却没有发火,甚至还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她点点
头,道:“这话倒是不错,我极少与男人应酬,除非是有其他作用……”
  “我说杜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总不至于对我怎样吧?”
  “对不起,你恐怕不能活着回去了!”
  “为什么呢?”张源问道:“我只不过是好奇,过来瞧瞧而己,我们可没有得罪你
呀?”
  “问题就发生在这里,你们岂会仅是好奇,就跑到这个连叫花子也不大愿来的地方?此
地离城里有十几里路,四下都是乱坟,你们想看见什么呢?”
  “我,我当真不知道。不瞒你说。那两个暴死的叫花子,其中一个是我的酒友,他死得
不明不白,我想大概是有人占夺他们的地盘,才发生了事故“这理由听起来,不大可信。”
  “是的,是的……”张源不能不承认,同时又因为杜到娘眼中那股冰冷的杀机,使他感
到死亡的威胁。
  “但我的确和二狗子是朋友,二狗子就是那两个叫花子中的一个。”
  “现在暂时不说这个,我且问你,那个瞎了眼,割了舌的人,他是干什么的?”
  张源忙道:“他只是地痞无赖,什么事都不干,整天在赌场娼馆中混,他……他是我们
叫他来的……”
  杜剑娘讶道:“是你们叫他来的?”
  “那是千真万确之事!”张源诚惶诚恐地回答:“我们本以为是叫花子争地盘,叫他来
瞧瞧,也就够了,定可查出真相。谁知他回去,眼也瞎了,口也哑了,我们连他遇上什么事
情都全然不知……”
  “所以你们今晚就赶来了,对不对?”
  “正是如此!”
  “胡说!”杜剑娘长眉倒竖,含怒斥道:“你想骗谁?”
  她接着又道:“他就算是又瞎又哑,但不会写字么?”
  张源道:“他哪里会写字!就算会写,我们也认不得字,哪能知道你上什么事?”
  杜剑娘听了这话,眉头大见舒展,道:“原来你不认得字,那太可惜张源可真不敢再问
她了,因为他与这个红遍半边天的名伶,说了这一阵话,反而弄得昏头胀脑,比先前更感迷
惑。
  “我先告诉你,我本想让你将功补罪,替我写封简单的信,送给一个人我就饶你一命,
谁知你偏又不识字,只好杀你灭口了!”
  张源忙道:“小的可以替你办别的呀……”
  她摇摇头,道:“不行,没有别的事可做!”
  张源登时垂头丧气,遗憾地道:“唉,前几年我家公子老是叫我读点书我偏爱赌,嗜
酒,没听他的……”
  他丝毫也不怀疑对方有杀他之举,因为她手段之狠绝,已是亲眼目睹过之事。
  杜剑娘此时垂下掩胸的手,因而她高耸的双峰,裂衣而出。
  这等奇景,使得张源也不觉为之瞠目而视。
  “瞧吧!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她的声音,甚是娇柔动人。
  不仅如此,她还走近一点,深突在衣外的双峰,几乎碰到张源的胸口。
  “你可知道,还没有男人看见过我的身体呢……”
  张源又迷惑,又心跳,同时又感到情况不大妥当,因此额上鬓角冒出热汗,直往下滴。
  只听杜到娘又道:“你也看见了这儿有一个地道的人口,是吗?”
  “小的瞧见啦!那是干什么用的?”
  “告诉你也不妨。这条地道以前就有,是我最近清理过,可以通到正南方里许之远。那
边的斜坡上,有一条大道,通到宣城……”
  她说话之时,饱满坚挺的乳房,微微跳动,发出一片眩目的白光。
  张源自家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处在怎样的情势之中,一方面昏头胀脑,一方面又情不
自禁地注视着她的胸部。
  “小的知道那条官道……”
  杜剑娘没有一点掩胸之急,说道:“最迟后天,便有一个显赫的大人物经过这一处,你
猜怎样?”
  她作人散开的手势,又道:“一声巨响过处,他和他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卫士,都炸得粉
身碎骨……”
  张源倒抽一口冷气,道:“你要行刺大老爷?”
  杜剑娘道:“正是!这人就是刘宾,我们大宋朝廷派到北方,与金人交涉的钦差大
臣!”
  张源骇然道:“你若是行刺钦差,罪诛九族,千万使不得。”
  杜剑娘登时咬牙切齿,愤然道:“使不得?哼,这个卑鄙无耻的坏蛋,十年前害死了我
全家大小,现在还在享受荣华富贵。”
  张源不觉一楞,道:“敢请他是你的大仇人。”
  杜剑娘道:“这个大恶人,如果不是蓄养着一群武功高强的卫士,早在三年前,就被我
刺杀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又利用我的身份,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探听
出他返回临安的确定日期,再就是费尽了苦心,找到这一处地方,通通布置好了,你想想
看,我这回能忍受失败么?”
  “当然不能忍受!”
  “不错,任何人若是妨碍我的大计,就须得铲除,毫不留情!”
  张源这才明白过来,大惊道:“小的绝不会妨碍姑娘……”
  “我怎知你不是官家的耳目呢?”
  张源答不上来,敢情这等怀疑,在她是势所必然,在自己来说,却无法证明。
  杜剑娘徐徐举手,抚摸在她那挺实的双峰上,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身体,你可
知道?”
  “小的不知!”
  她冷冷地一笑,又道:“我为什么把内幕都告诉你,你可知道?”
  张源狂乱地用力摇头,高声道:“我不知道!”
  她仍然冷淡如故,道:“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心肠太软!”
  张源大叫一声,道:“天啊!你心肠还太软?”
  社剑娘道:“动手拼斗之时,立毙敌人,当然不会心软;可是如果面对面,说上几句
话,又发现对方不是什么坏人的话,我可就下不了手啦!”
  张源头脑为之一清,满心欢喜,道:“那么你不打算杀我?”
  杜剑娘点点头,道:“是的,幸而你不识字,所以我不必杀你!”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只是我得想法子,叫你不能泄露秘密才行!”
  张源涌起了无穷希望,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小的绝对听命!”
  “我将使你永远不能再见过我的身体,也使你永远说不出我的秘密……”
  张源初时还不明白,但旋即恍然大悟,登时毛发惊然,心寒胆落,脑海中浮起那个又瞎
又哑的人!
  他现在才明白这个美女,为何肯把美妙动人的双乳,裸露在他眼前,敢情她是用这种方
法,迫她自己不能不下毒手,挖去他的双眼。
  同时她故意说出秘密,于是也不能不割去他的舌头,使他保持缄默。
  午夜的凉风,吹拂过荒凉的旷野,带着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传出老远,飘散在黑沉沉的
夜色中。
  幽雅整洁的书房内,四个人正襟危坐,低声说话。
  当中只有一个,长得年轻潇洒,身穿儒服,手摇折扇,神情与这间书房配得上。其余三
人,两个是中年大汉,一身劲装疾服,另一个是五旬左右老者,打扮得像是个客商。
  那个老者指着年轻书生,却向另一名大汉说道:“莫家玉公子,是咱们的领袖,黄老二
你别忘了才好!”
  旁边另一大汉道:“得啦!陈豫老别生气,黄老二绝不是不尊重莫公子的命令,只不过
提出点疑问而已!”
  陈豫老仍然不大满意地道:“哼!假如不是莫公子出马,咱们根本连刘宾何时返回临安
都不知道,更休说他带着通敌证据这个大秘密了……”
  黄老二苦笑一下,道:“我一直很服气莫公子,只是不明白他这回何以不许咱们刺杀刘
宾,却定要咱们设法窃取那件通敌的密函,所以多问几句而已。你老人家不相信的话,可以
问问老查,瞧我平时在背后是不是很服气莫公子!”
  莫家玉笑一笑,道:“好啦!这些话不必再说了,咱们时间不多,明天清晨,刘宾这个
大奸臣就经过此地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自应将我的用意,告诉你们三位!”
  “说到我们何以不干脆截杀刘宾,而定要搜出通敌密函,我顺便说一声,这封密函,必
定是藏在蜡丸中,我们这回的主要目的,不是对付刘宾,而是要利用这个证据,扳倒当今权
势熏天的奸相!”
  黄老二道:“公子的意思,敢是认为咱们如若刺杀了刘宾,就不能扳倒朝中的奸相么?
这是什么道理?咱们仍然有那密函为证据,指出奸相通敌呀!”
  莫家玉徐徐道:“不错。但如果刘宾一死,形势顿时大变,皇上虽然得睹通敌的密函,
但带信之人已死,无法对证,那奸相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说是咱们这一边的人,设计陷害于
他,还要追究谋害钦差大臣之罪……”
  他瞧瞧三人的神色,知道自己已说服了他们,这才谈谈地补充道:“奸相误国,罪大恶
极,如果不赶紧把他除去,国事纷乱,更不知将落于谁手。
  所以我们这一回,定要不惜牺牲一切,务须取得那件密函,同时又不可伤了刘宾性命,
才可以挽救大宋的气运。”
  陈像老肃然道:“莫公子说得是。国家的命运,落在我们的身上,兴亡成败,责任重
大,我们就算通通赔上性命,只要成功,也是值得……”
  他虽是身穿商贾的衣服,可是神色凛然,言语壮烈,众人都大为感动和佩服。
  老查按桌而起,道:“莫公子请发号施令吧!”
  莫家玉作个手势,要他坐下去,才道:“咱们既然都以身许国,至死不悔,则不必着
急,总有捐躯报国的时刻……”
  他言下根本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所以言语之中,全无忌讳。
  “我筹思了数日,尚无稳妥对策,若以下手地形而论,在城西十余里的乱葬岗附近,倒
是十分合适,但我今日得命张源去踏勘一下才行!”
  黄老二问道:“张源呢?”
  老查插口道:“这小子沉迷赌场,结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之人,早晚要出漏子的,公子
最好别雇用这等人……”
  莫公子道:“我正是要利用他这等气质,打入那些流氓地痞的圈中,将来必有大用,好
在他虽然跟随我数年之久,也修习过武功,但还不知道我的秘密!”
  陈豫老道:“老汉去踏勘一下,好不好?”
  莫公子沉吟一下,道:“大致形势,我已知道,你不必急着前去。晚饭时,我有一个应
酬,非去不可,因为参加的人,都是有关方面的官员,可以证实刘宾的确实行程……”
  他仰首向天,想了一阵,又适:“听说名伶杜剑娘也请到了,所以这班人,没有一个会
不赴宴的。唉!咱们就缺少一个像杜到娘这样的人手,如若不然,窃取密函之事,有如探囊
取物了!”
  黄老二道:“杜剑娘虽然美貌,但咱们的虹影姑娘,可一点也不弱于她!”
  陈豫老道:“她们怎能相比?一个是用色相风靡众生的红伶,一个是幽雅清丽的大家闺
秀,你能叫虹影姑娘向刘宾投怀送抱,趁机窃取密函么?”
  黄老二歉然一笑,道:“她当然不可以这么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假如她本人不反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莫家玉说道:“咱们多少志士,为了国家安危,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连性命都付出了,
她又何借个人的贞操呢!”
  老查忙道:“公子别说了,这等事想也不要想,我们这些人尽管为国家送了性命,但她
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是您的未婚妻……”
  陈豫者插口道:“老查说得对,这话根本不必再谈。”
  他转眼向莫家玉望去,又道:“刘宾近朝的消息,我们探悉得略略迟了一点,眼看明天
早上他就要经过此地了,时间匆促,如果我们要狙杀他,还较易措手。但是要盗取密件,那
就难啦!只不知莫公子可有妙计?”
  莫家玉一面点头,一面凝眸思索。只见他屈指计算了一下,才道:“时间上的确来不
及,从临安到这儿,一去一来,最快也须四五日之久……”
  黄老二道:“现下与临安方面,有何关系?”
  “我意思是指把林虹影招来的话”,莫家玉一本正经地道:“这边派人去,她接到消息
赶来,这一段时间,必须数日之久,而刘宾早也就抵达临安了!”
  老查反对道:“我们宁可失败,也不可抱虹影姑娘下水!”
  陈豫老和黄老二也流露出震骇之色,显然对于莫家玉有这多想法,觉得很吃惊。陈豫老
是经验丰富之八,心知有些人的性格,是越劝越僵,最后反而坚持非那样做不可,是以连忙
向黄老二等打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开口。
  他自己缓缓道:“的确来不及啦!这样好不好,我们如果实在没有好计,得以窃取那密
件,不妨退而求其次,把刘宾杀死?这是釜底抽薪之计,那奸相不但失一心腹,而且通敌之
事,又须从头来过……”
  黄老二马上赞成道:“对极了!那奸相通敌之举,必须派出最亲信可靠之人,而这等人
选,并不是随时都可找到的。因此,我们这回狙杀了刘宾,那奸相势必大感头痛……”
  莫家玉摇头笑一笑,道:“那有这么简单?奸相通敌之举,定然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既与金人有了默契,则刘宾以及别的人所做的,不过是形式上的事情。我的看法是刘宾带
来金主的亲笔函,函中当然是极机密重要的事。我们可不是阻挠这等事情的进行,而是获得
人证物证,好把奸相扳倒,永绝后患,所以杀死刘宾,对奸相而言,徒然使他提高警觉而
已,他仍可派出十个二十个像刘宾这种人,为他传递最机密的文件!”
  他这么一分析,果然亦有道理。大凡要消灭祸患,目须正本清源。若是只作治标的努
力,像杀死刘宾之举,不过是使奸相损失一件工具而已。
  老查禁不住站起身,绕室而行。黄老二也坐不住,身子移动不已。只有陈豫老。还算沉
得住气,在那里默然寻思。
  莫家玉首先打破静寂,说道:“假如我们无法暗偷,那就只好明抢了!
  这一点大家预作准备,要知刘宾蓄养得有不少武林高手,我们如是纯以力敌,只怕干不
过对方!”
  陈豫老等三人的面色,都很沉重,连连颔首。
  莫家玉站起身,又道:“我仍然要尽力试一试,也许可以不使用这明抢之法…”
  “哦?公子有何妙计?”陈豫老问。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大家不禁一楞,侧耳聆听。
  转眼间喧闹声已到院子门口。莫宋玉端坐不动,因为他听出这阵喧闹的声音中,有些是
他的仆从的口音,但老查却坐不住,奔了出去。
  他几乎马上就回转来,满面骇然之色,道:“莫公子,你最好出来瞧瞧!”
  莫家玉问道:“什么事?”
  老查道:“是张源,他……他不得了啦……”
  莫家玉见他发此震骇,竟至于连话也说不清了,心中暗感不满,决定等事情过后,必须
告诫于他。因为他们既然从事于爱国的秘密工作,必须做到胆大心细,临危不乱的地步,才
不会出事。像他这样动辄大惊小怪,如何使得?
  他站了起身,道:“好,我们去瞧瞧!”
  院中已进来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是本宅的控仆,另外的三四个人,一看他们的穿
着,便知都是下层社会中的人物。
  他们抬着的一张躺椅,这时放下来,有一个人身上血迹斑斑,两只眼睛都不见了,剩下
两个空洞的眼眶,沾满了药末。此外,嘴角也是沾满了血迹和药末,形状十分可怕。
  莫家玉身子一震,惊道:“张源,你怎么啦?”
  现在他已忘了刚才怪责老查沉不住气之事了,敢清张源这等形状,他一望而知乃是双目
被挖舌头也给割断了。
  张源身躯一挺,坐了起来,张开嘴时,只发出伊伊唔唔的声音,听起来惨得怕人。
  莫家玉随即向抬他前来的数人,询问情形。
  根据这些人的回答,只知道张源是在城外不远处被一个车夫发现的。由于张源平日喜欢
出人赌场以及花街柳巷,又通晓武功,差不多在本地混的人,全都与他相熟,这赶车的一认
出是张源,马上转告在地面上颇有势力的大地痞徐得胜。
  这徐得胜立刻找了几个人,用躺椅把张源抬回来,为了避免公门之人见了罗嗦,便用被
单盖着。
  莫家玉打量这个详述经过的徐得胜,但见他年约三十余岁,体格壮健,神情中有一般粗
悍之气。
  徐得胜又道:“张大哥的一身本领,小可是见过的,只不知什么人如此厉害,而且手段
又如此残酷……”
  莫家王道:“我也不明白,但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决不可让凶手逍遥法
外……”
  老查插口道:“可是张源既瞎又哑,全然无法向他询问。这等毫无头绪的凶案,就算请
来全国总捕头陈公威,谅他也破不了……”
  另一个人说道:“小可记得前此不久,有个叫花子也被人弄瞎和割去舌头!”
  莫家玉骇然道:“有这等事么?”
  他一眼望去,已知道此人亦是市井间混日子的江湖人物,由于徐得胜的介绍,得知此人
姓吴,绰号是铁头小吴。
  铁头小吴道:“假如莫公子认为有用处,小可这就去把那个叫花找来。”
  莫家玉道:“我瞧这件凶案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所以也不忙在一时,且等张源休养
几日,再请几位前来商议缉凶之计……”
  徐得胜等人都十分赞成,临走时还答应英家玉说,只要城内外发生不寻常之事,便派人
前来报告。
  这几个人,还坚决推辞了莫家玉的酬谢。他们讲究江湖义气,而张源由于武功高强,曾
经替他们出过头,所以这一班地痞流氓,都尊称那张源为大哥。日下出了事,他们都感到义
不容辞。
  等到他们走了,莫家玉命仆人把张源抬入书房,然后把下人都支走。
  莫家玉作个手势,老查在壁上连叩四下,躲在暗间里的陈豫老和黄老二都打山水长轴后
面走出来。
  他们查看过张源的情况,莫家玉道:“诸位对张源的遭遇,有何高见?”
  陈豫老道:“张源神智尚清,亦能听到我们的话,故此依老朽看来,这个凶手不把张源
的听觉一并毁去,乃是一大失策!”
  莫家玉点点头,道:“豫老说得甚是厂黄老二道:“张源既然尚有听觉,神智亦清明如
常,我们可叫他把经过详情,一一写出来……”
  陈豫老一笑,道:“假如他知书识字,凶手可就决计不肯留下他的性命的!”
  英家玉道:“不错,张源根本不识字!”
  老查道:“我刚才无意中提起了陈公威,现在突然想到,这等奇怪案子,最好还是由这
位总管全国公门捕快的头子出马……”
  黄老二讶道:“什么?找那神探陈公威?”
  老查道:“这等无头无尾的怪案,到了神探陈公威手中,定能破得!”
  黄老二道:“老查你别胡出主意,神探陈公威固然高明得很,但你必须知道,他是奸相
方面的人……”
  老查道:“我们请他来办案,与别的事不相干!”
  黄老二道:“哼,我们若是与他打交道,迟早会被他查出我们打击奸相的种种行动!”
  陈豫老道:“黄老二说得有理。陈公威虽然不管这一类的事情,可是他眼力高明,手段
精妙,很可能就顺带查出了咱们对付奸相的行动!”
  莫家玉道:“依我看来,张源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同时也无法书写出被害经过,
但咱们仍然并非束手无策!”
  老查音道:“这敢情好!公子快动脑筋,若是破得这一怪案,你就可以与那神探陈公威
轧轧苗头了!”
  莫家玉道:“张源昨天晚上出去,虽然他没有说明去处,但咱们对此可有两个假定,一
是他已准备前往某一个地方,也就是说已有了预谋的。二是他只如往常一般,到赌场或这一
类的地方鬼混!”
  陈豫老等三人,感到莫家玉的分析,似是已找出了一条途径,但一时之间,却还未想得
通。
  莫家玉又道:“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咱们还是有种种方法,可以得知他是否有了预谋出
门的,甚至可以知道他在出门之际,是否晓得此行会有危险!”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我们去搜搜他的房间,如果他平日使用的长刀已经不在,可
知他是带着刀出门的,这就足以证明他不但是有预谋的行动,并且也晓得有危险性!”
  老查忙道:“待我去换按他的房间……”
  莫家玉摆摆手,道:“你别急,咱们何须去搜?问问张源不就行啦。”
  黄老二道:“但是公子也知道的,张源不能说话呀!”
  莫家王沉重的神色中,第一次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他虽是不能说话,但能够点头或
摇头。咱们设计一些问题,只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从他那儿,获知许多有用的资料啦!”
  那三人无不连连称善,陈豫老道:“这等形式的问题,虽是不易设计,可是仍然不失为
一条稳妥可靠的侦查途径!”莫家玉造:“咱们大家动动脑筋,分从各方面提出问题。但有
一个原则,那就是此案案情一定很不简单,凶手的身份不易猜得出,所以咱们的原则是舍弃
一般平淡普通的推测,专从高深怪诞方面着手。”
  他看看大家,又解释道:“要知张源受此重创,体力衰竭,很难长久保持清醒,所以不
要让他太过劳累为要,如果咱们尽问一些不对的问题,既耗时间,又空令他着急……”
  陈豫老道:“对,公子先问吧!”
  莫家玉向张源细看一阵,又道:“张源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同时认他受伤的眼和嘴两处
看来,下手之人不但武功高明,而且还精通医道,不然的话,这眼睛舌头两个部位,很难止
血,亦不易挖割得如此干净得落!”
  他的推测,固然有理,却又不免令人有毛骨耸然之感!
  老查道:“如果凶手是武功高明之辈,那就不难查问出是什么人啦!”
  莫家玉道:“不对。那凶手既然不伤张源性命,敢放他回来,定是深信别人查不知他的
来历,所以你万万不可从那些知名的人物身上猜测!”
  只见张源连连点头,可见得莫家玉的话,果然说对了。
  黄老二问道:“张源,你昨天出门,是不是准备到那凶手的地方去的?”
  张源点点头。
  老查接下去问道:“有没有带刀?”
  张源颔首,同时又比手势,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陈豫老道:“你晓得有危险,是不是?”
  张源点点头,但接着又摇摇头。
  老查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莫家玉道:“他表示当时知道可能有危险,但不能确定!”
  众人一看张源点头,便知莫家玉说对了。
  陈豫老道:“莫公子,干脆由你一个人发问,我等如是想到了什么,随时告诉你,由你
采择,免得人多口杂,反而弄不好……”
  莫家玉道:“这也是办法。我们目下急于知道的,不外是对方的来历,形相和人数,然
后我们还须晓得对方如此恶毒残酷地对付张源之故。看来对方既不把张源一刀杀死,却使用
这等手段,除了心肠狠毒,赋性残忍之外,还含有警告灾害之意……”
  陈豫老等三人,仅点头赞成此说。
  可是张源发出伊伊啊啊之声,还猛摇数手。
  莫家玉大讶不已,问道:“我猜错了么?”
  张源点点头。
  莫家玉道:“你意思说对方不是恶毒残酷之辈?”
  张源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莫家王道:“但对方如此整你,定是含有警告之意了,是也不是?”
  张源摇头,表示不然。
  莫家王等四人,都流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陈豫老道:“张源,你头脑还清醒吧?”
  张源用力点头,表示他清醒得很。
  莫家玉当机立断,道:“这是两个使人大感迷惑的问题。张源身受奇祸,却仍然认为对
方并非恶毒残酷之辈,而且又认为对方这等可怖手段,却不是警告之意。咱们若想查个明
白,至少要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我们先把对方的出身来历,以及人数等问题弄清楚。当然还
要查明地点,才可展开行动。”
  陈豫老等人都赞成他的决定,老查道:“怕只怕对方做了这一案之后,已经远走高飞,
不留痕迹,那就很难找到他们了。”
  莫家玉道:“大概不至于吧!对方这等手段,明明是阻止秘密外泄的手法。如果他们马
上搬走何须费如许手脚来整张源?”
  他接着向张源问道:“对方在短期间内,还会逗留在你遇害之处,对也不对?”
  张源点了点头,证明他猜中了。
  英家玉又问道:“你遇害地点如在城内,左手便竖一指,如在城郊,便竖两指。右手的
手指,食指代表东方,中指代表南方,无名指代表西方,小指代表北方,然后把相距里数告
诉我们。”
  只见张源左手竖起二指,黄老二道:“啊,是郊外。”
  张源右手握拳,只翘起了中指。
  黄老二道:“这是南方之意。那么他遇害地点,竟是在城南的郊外?”张源点点头,又
用手指表示里数,陈豫老那么深沉之人,也不禁面上变色,大惊道:“难道是在距城十二里
远的官道上,下手对付你的么?”
  张源摇摇头,再用手势比划。
  这回大家都立刻明白他表示偏侧两里左右,陈豫老道:“那儿已经是乱葬岗了,我记得
还有一座荒凉破败的神祠。”
  张源连连点头,口中发出伊呀声,一望而知他心情甚是激动。
  莫家玉马上道:“张源,你沉住气一点,现在还早。请你记着,只要你的答复错误,我
们可能全都遭遇到与你同样的命运……”
  张源深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情绪稳定下来。
  英家玉等了一阵,才道:“张源,对方人数,你如果能用手指头表示,那是最好,如若
不清楚对方实力,你就以拳头表示对方强大,手掌代表普遍。”
  张源迟一下,才以手势表达。
  陈豫老边看边道:“晤,对方有五个人,实力强大……”
  莫家玉道:“为首之人,年纪老的话,你点点头,年纪尚轻,你摇摇头。”
  张源马上摇头。
  老查讲道:“竟是个年轻小伙子呢,真是奇怪得很。”
  张源摆动数手,藉以吸引众人注意,接着以手势比划几下。
  黄老儿道:“什么?是个女的?”
  张源连连点头,又伸出四指,又连续点头。
  陈豫老猜道:“另外四个,亦是女的么!”
  张派竖起大姆指,表示他请对了。
  莫家玉道:“大家的头脑须得更冷静点,因为这一血案既是女子所为,必有十分幽秘曲
折的内幕。而咱们男人,最容易生出轻视女子之心,以致判断错误,而招败绩。这一点我们
不可不防。”
  众人对他表示的这些显然都十分服气,当下齐声附和。
  莫家玉道:“我们如今收获不少,不但知道地点,同时也知道了对方大约有五个人,均
是女子,年纪尚轻,而这一群女子,武功高强,可以称得上实力强大。至于这群女子有何图
谋?为何要这样对付张源?这些问题,我们可采双管齐下之法予以查明。”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信心,以及沉毅不拔的意味,令人泛起了愿意服从追随的心情。
  陈豫老道:“我们不妨趁白天到那边去瞧瞧,也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莫家玉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那个地点,原是我们看中的。这样好了,陈豫老留
守,以便策划调度,同时让张源好好休息之后,再进行查询敌情之事。”
  陈豫老道:“老朽遵命。”
  莫家玉转眼向老查和黄老二两人望去,道:“老查跟我前去,黄老二乔装为车把式,驾
一辆马车,在官道距城十二里左右停下,准备接应。”
  黄老二站起身,道:“在下这就前去备车。”
  莫家玉等他出去了,才道:“老查,你扮作家人模样,准备好香烛纸马,以及祭奠用的
牲礼供品,挑着木盒跟我前往……”
  老查连忙去准备一切,莫家玉亦换衣化妆。
  陈豫老将张源安置在静室内,嘱他好好休息一会,出来时但见莫家玉已化妆得差不多
了。
  莫家玉把灰白胡子黏好,对镜审视了一阵,才道:“你瞧没有什么破绽吧?”
  陈豫老道:“很好,眼力再好之人,也不易找出破绽。”
  莫家玉笑一笑,撩髯道:“我对老人的行动,素有研究,走将出去,谁也休想看出我是
假老头。”
  陈豫老可笑不出来,道:“公子此去务必多加小心,那些女子,说不定还在那儿。”
  莫家玉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女子纵然见我进人乱葬岗,但只要我不东张西望,
或者当面撞破了什么大秘密的话,她们决计不会现身闹事的。”
  陈豫老道:“假如这些妖女喜欢残杀荼毒生灵,话就不是这样说了。”
  莫家玉道:“张源起初已表示过,对方并非残酷恶毒之人,可见得他的遇害,必有隐
情……”
  他又笑一笑,道:“豫老,你最好轻松一点,我们不能天天处于紧张状况中,就像是绷
得紧紧的弓弦一般,稍一拉拽,便会绷断的。”
  陈豫老叹一口气,道:“老朽没有公子的胸襟气魄,实是轻松不起来。”
  正在说时,老查已换了家人衣服出来,还挑着一副担子,两只木盒,一望而知是装着香
烛牲礼。
  他们在附近雇了一辆车,驶到岔道口,只见黄老二已经守在那儿。
  车子折人岔道,不久,已来到乱葬岗附近。
  莫家玉和老查下车,蹒跚地走入荒凉的坟场范围之内。
  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越过了这一些丘陵,触目到处都是萧萧白杨,无数圆堆,以及残
破的碑石。
  不久,他们已来到一座破旧的神祠的门口,但前面带路的老查却不停步,继续行去。
  莫家玉亦没有叫住老查,蹒跚地随后行去。他们的确没有瞧见这座神祠已经近在咫尺,
甚至有一阵子,他们居然忘记了要到那儿去,迷迷糊糊地走了一阵,莫家玉才罢然惊醒。
  但他仍不作声,直到老查吃惊地停步,左右顾盼,但见不知如何又已回到坟场外面。
  “咦,这就奇了。”老查转头望了莫家玉一眼,及时发现乔装刺探之事,所以没有叫出
“莫公子”,却道:“老爷,我们怎的转回这里?”
  莫家玉摇摇头,道:“怪事,怪事,走吧,不要多说话!”
  老查唯唯应了,再往前走。
  他开始之时运足了精神,步步查看,但走了二三十步,心中忽然一阵迷糊,不但忘了查
看方向,连此行目的,也抛诸脑后。
  莫家玉于开始之时就不作查看四下之想,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处乱葬岗内,已有
高人设下了奇门阵法。可惜他从来没有用心研究过这一门,所以他自知无法破得。
  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死记着转弯的次数和方向,等一阵如果又转回原处,他便把
这些记下来的资料送给一个此道中的高人,请他分析是何家何派的秘学,以及如何破解之
法。
  由于他只去记转弯的方向和次数,所以心神不曾被眼前景象所迷惑,一直保持着清醒。
  不久,老查惊得跳起来,嚷道:“莫公子,这是怎回事?”
  莫家玉心中叹一口气,因为老查叫这一声莫公子,必定被潜伏在附近的神秘人物听去。
  但他伪装根本听不见,直到老查冉嚷嚷之肘,才抬头惊视。
  不过老查第二次嚷嚷之时,已经改口称他做老爷了。
  老查道:“怪不怪?我们又回到此处啦!”
  莫家王唔一声,道:“大白天也有这等怪事,真是不可思议啊……”
  “老爷,小的记得快走近那座神词时,心中就忽然迷糊起来……”
  “我们一年来上好多趟,都没有这种奇怪事情发生……”
  “佬爷,我们再走一次,如果还是回到这儿来,那就赶紧回家!”
  莫家玉亦恐怕自己记错,复记一次自然最好,当下点头答应。
  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行去,走了一阵,老查停下脚步,大声道:“老爷,那神祠。”
  莫家玉望了一会儿,讶道:“瞧什么?没有什么特别呀!”
  老查道:小的不是说有特别的地方,只是叫您留心看看这距离。我们走几步,就要开始
迷糊啦!”
  “试试看,或者这一回列祖列宗保佑,平安走到我家墓前也未可知。”
  老查应了一声,举步行去,但才跨出一步,已经呆在当地,原来对面两处出现一道入
影。
  说是一道人影,半点不错,实在只是淡淡的人形影子而且,并非真真实的人。
  老查着实骇了一跳,格目四望,但见天色黯淡,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一迷茫,大有风雨
欲来之势。
  莫家玉也看见那道若隐若现的人影,暗自冷笑一声,付道:若是凡俗之,见了这等情
景,定必骇得魂飞魄散。可惜碰着我们,这种假藉奇门阵法掉眼术,岂能吓得了我…
  他外表却必须装出震惊之状,口中招呼一声,拨头就跑。
  老查惊魂不定,对于莫家玉撤走讯号,竟没有听清楚,还呆在那儿瞪着膻人影。
  眨眼间那道人影显然来到他面前五六尺之处,快得宛如鬼魅出没。
  直到这时,老查才看清这道人影,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素长衣,左边少了
一只眼珠,鼻梁陷凹,嘴巴歪斜在一边,样子丑得可怕,简直不像是个活人。
  老查骇然退了一步,大声喝道:“你是谁?”
  “你是谁?”那个丑陋白衣人反问,声音阴森可怕。老查听不到莫家玉声音,急急回头
一瞧,但见后面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人影,当下又是一惊。
  回过头来,只见那白衣五人双手举起,向着天空,头顿一摇;长发被垂,平添无限神秘
森厉的气氛,老查这时深信已遇见鬼物无疑,心胆大寒,拔腿就跑。
  他才转身奔了四五步,猛然煞住脚,原来在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黑衣女子。
  老查一眼望去,已把这个黑衣女子瞧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念出她心中的想法,因为她
的心思完全表露在冷漠美丽的面孔上。
  她正在询问:你是推?来此有什么事情?
  此外,她又表示不管老查是什么身份,肯不肯说出来,她都要杀死他。
  他不明白这个神秘出现的黑衣女为何有本事把心思完全表露在面上,并且让人一望而
知。
  黑衣女一抬手,白皙如玉的手中,出现一把两尺来长的利剑,霜锋吐芒,眩人眼目,亦
使人胆寒。
  老查退了两步,回头迅快看了一下,刚才那个白衣丑人已经失去影踪。
  他回过头,不幸的是那黑衣美女,并没有像白玉丑人一样消失无踪。
  她那点漆般的双睑中,射出冰冷的光芒。
  “啊!你!你不是杜剑娘么?”老查吃惊地认出这个黑衣美女,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话。杜剑娘乃是当代第一红伶,色艺冠绝天下,她怎可能在这荒僻的乱葬岗出现?
  “哈……哈……”尖锐冰冷的笑声,听起来大有女鬼狂笑的味道,老查又是一阵心惊胆
战,连忙转眼找寻逃路。“你是谁呀?”她问,发出的奇异声音,生像不是来自人世。
  “我……我……你……你可是杜剑娘?”
  “不错,我就是杜剑娘!”
  他反而感到难以置信,红透半天的杜剑娘,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那么娇滴滴的人,会
变成魔鬼吗?
  杜剑娘的头微微仰摆一下,长长的头发散乱技垂,她的面孔泛起一股沉痛悲哀之态,忽
然间天愁地惨,老查只觉得人生正如那灰黯的天空一般,更无一事一物值得留恋。
  他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而替这个美女换回欢笑快乐。哪怕须得死上一百趟,亦不后
悔……
  倏然间那黑衣美女徐徐抬手掠鬓,把散乱的头发理好,动作优雅无比,风姿摇撼人心。
  老查猛然醒悟。心想:“错不了啦,天下间除了杜剑娘之外,谁能把喜怒哀乐表现得这
么淋漓尽致?又还有谁能轻易就把心中的想法,表露在面上,令人一望而知?当然她就是杜
剑娘了。”
  他稍稍恢复神智,迷惑地问道:“杜剑娘,你……你想怎样?”
  她耸耸肩,就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是谁?”
  她恢复娇柔悦耳的声音,甚是动人。
  “小的……是陈员外府中的下人,刚才和小的在一起的,就是我家老爷老查已记起自己
应该假扮的身份,好在事先都得到过指示,是以越说越流利。
  “别骗我,你家老爷果然是个上年纪的人,他可能真是家资富饶的员外,但你却不
是……”
  她这时暗暗责怪为何还不立下杀手,尚在嚷嚷。
  “杜姑娘,那么小的是谁呀?”
  老查反问之时,不禁暗感可笑。
  杜剑娘一冷,道:“你是年富力壮之人,假扮老家仆,为什么?你说出理由来!”
  老查恍然似有所悟,原来他在行动之时,露出了破绽,但莫公子莫家玉却不曾败露马
脚。
  他不是没有江湖经验之人,既然形迹已败,装假无益,倒不如放得光棍一点,还可以探
出一点口民。
  “好吧,在下不是老家仆,但也不是歹人,只是不知杜姑娘信是不信。”
  杜剑娘听了微微冷笑,道:“别管我信不信,你说下去,姓什名谁?来此有何图谋?”
  老查拱拱手道:“没有什么图谋,在下查奎,人人叫我老查,向来是当护院混混饭吃,
和道上的朋友们也时有来往。听说近日这儿不大太平,所以化装保护着陈员外上坟祭
拜……”
  杜剑娘冷笑一声,道:“骗谁?保护一个土财主,还要化装么?”
  “不是这样,”老查忙道:“在下为了避免惹眼而已,万一此地真有什么瞒人的事情,
在下若不是江湖中人,大概还可以不惹事非……”
  他苦笑一下,又道:“在下实是为了避免惹出是非,才扮作老家人。却不料杜姑娘眼力
高明,一下子就看穿了……”
  杜剑娘沉吟了一下,才道:“老查,我的踪迹无论如何不能泄露,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在下决计不向任何人提及。”他松一口气,认为大致上已没有什么问
题。他如果不是陷身在奇门阵法中,老实说可真不把杜剑站这等人物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个
唱戏的女孩子而已,纵然精通武功,也高明不到那儿去。
  杜剑娘泛起悲哀的神情,悯然地道:“你答应不说也不行,我信不过你!”
  老查楞一下,才道:“那么请问一声,在下怎样做法才可使姑娘你放心得过。”
  杜剑娘美艳迫人的面庞上,表情瞬息万变,现在已是一片冷漠坚决的样子,说:“称自
己寻个子断,我给你厚礼殓葬。”
  她的话一字字迸出,声音铿锵有力,使人一听而知她的决心不可动摇。
  在内心中,这个艳丽艳世的少女想道:“这就对了,我为了报仇大事,岂可心软,自应
早早除了此人灭口,才可保万全……”
  老查得了一会,才道:“你真的要命么?”
  “一点不假,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呀。”她又开始恨自己的唠叨了!快动手吧,我不能再
等啦。
  “这样说来,凡是踏入此地之人,都不能生还了,是不是?就算生还,也像张源一样,
既不能说,亦不能看,也不能写……”老查越说越愤怒,声音大为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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