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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手》


第二十一章 毒 刑



  吴芷玲全无反应,事实上她被点了睡穴。
  若是没有人替她解穴,这一觉可以睡到晚上。
  李俊轻轻的抚摸,丝毫不曾惊扰她的好梦。
  李俊的手忽然滑向吴芷玲后背,迅如电火点了她穴道,这才哈哈大笑,道:“……妙极
了,这一下不怕地插翼飞出李三爷掌心啦……”
  周老二心中连连叹气,忖道:我枉自负有智名,也忝蒙阮姑娘许为知己,现下却眼睁睁
看着她被鉴于污辱,唉,我又怎对得起阮先生和万公子呢……。
  眼见李俊把吴芷玲身子扳过来,瞧她面孔,口中发出喷喷赞叹之声。
  周老二心中急得不得了,算来算去,除非万家愁突然赶回来,否则谁也阻止不了这个脸
包天的人。
  院中忽然传来话声,道:“启禀三爷,铁衣卫的爷们虽是接到暗号,得知无事,但还是
吩咐属下进来问一下。”
  李俊道:“他们几个人都没走开吧?”
  那人应道:“没走。”
  李俊道:“你请他们照!回住院子四周,这儿有一个人失了踪,可能回来。”
  那人大声应了。
  李俊一把抱起吴芷玲,面上泛起建笑,道:“周仲谋,你在这儿等着,李三爷到隔壁房
间快活之后,回头有话问你。”
  周老二道:“好,我等着。但你不光问问这个女子的来头么?”
  李俊冷笑道:‘管她是什么来头,就算有天王老子撑腰,我也不怕。嘿,嘿你敢是忘记
了我的外号?”
  他走向房门,一脚正要跨出去,忽又缩回,道:“也好,这尤物有什么来头?”
  周老二道:“她是智慧仙人阮先生的千金,姓万的不过是假扮阮姑娘的夫婿……”
  他说到这里,眼见胆包天李俊只不过故作惊讶地挑一下双眉,心想原来他们已经查出阮
姑娘身份了。
  唉,我方一败涂地,竟至于此。
  要知连他周老二本人,亦是刚刚瞧破吴芷玲的真正身份。
  谁知集贤庄神通广大得不可思议,居然查出了真相,一直按兵不动。
  李俊望望横抱手上的女子,道:“她当真是阮云台的女儿阮莹莹?”
  周老二道:“阮先生不是乎常武林人物,李俊,你身为十二总管之一,位高权重,岂可
为了一己的私愤替本教树此大敌?”
  明包天李俊愣一下,随即仰天大笑,道:“周仲谋,你和梅刚都犯了叛逆大罪,死在眼
前,哈……哈…本教的大事与你何干?”
  他低头在阮莹莹面孔和身体上飞快看了一下,眼中淫光大盛,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李三爷告诉你一个秘密,如若本教中有人做了阮云台的女婿,这位老文人也就只好帮
助本教了,你说对不对?哈……”
  他大步走出门去,周老二真是很不得一头撞死。
  他虽然愧恨交集,但心中却清晰感到那胆包天李俊的话很有道理。
  李俊的笑声在院中突然停歇,周老二正想像他抱着际莹莹走入隔壁房间时,忽然外面传
来一个粗暴有力的声音,道:“李总管,你的话本座都听见了。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须当
处死。”
  周老二大为惊讶,心想这个人是谁呀?
  在本教中有处十二总管以死刑之权的,除了大王爷施敬德二王爷申甫之外,还有谁呢?
  那两位王爷的声音我都听过,却不是这个人…
  李俊声音大为惊俱,道:“在下……在下并无违反法旨之事,请帮主谅察。”
  周老二一听“帮主”两字,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是章武帮主银老狼,他纵然最近已加
盟本教,但难道权位比得上大王爷二王爷么?
  只听银老狼道:“胡藩只不过受了伤,人还未死,你便已不把他放在眼内。哼,你知不
知道胡藩是谁?”
  那银老狼的问题只使得周老二感兴趣,却不惊异,因为白莲教内身居高职之人,往往隐
蔽了真正的姓名来历,使人莫测高深。
  这些最高机密,教中只有几个人得知。
  十二总管在白莲教中地位虽然不低,但还是有很多机密不够资格参与。
  正如梅刚身为十二总管之一,可是除了他管辖的地区人手之外,其他的机关,很多都不
知道。
  关于银老狼,梅刚和周老二也只知道一鳞半爪而已。
  李俊呐呐道:“在下不知道。”
  银老狼道:“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有所谓五大高手,这五人是谁?”
  李俊声音都发颤了,道:“他…胡总管……他是小诸葛?”
  周老二也泛起了不能置信之感,因为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的五大高手,人人皆知是两位
王爷,两位鬼使。
  还有一位只知外号称为“小诸葛”,却不知这小诸葛长得怎样?
  隐藏在什么地方?
  如若阴秀才胡藩便是小诸葛的话,那就难怪胆包天李俊震惊惶恐了。
  银老狼道:“你忽然变得很聪明了,可惜这一切都在小诸葛算中,他连你会说什么,周
老二说什么,通通猜得一字不错。嘿,嘿,小诸葛果然名不虚传。”
  胆包天李俊突然厉声道:“银帮主,李俊今日揭下了周仲谋和阮莹莹,立功不小。你借
题发挥,想抢夺功劳,可没有这么容易。”
  银老狼声音变得极冷,道:“有什么不容易?”
  李俊斩钉截铁道:“阮莹莹是生是死,都瞧帮主您了。”
  银老狼粗暴大笑一声,听来有如狼号,使人毛骨惊然。
  “李俊,本座是什么身份你知也不知?”
  胆包天李俊道:“李俊洗耳恭聆……”
  银老狼道:“本座是白莲教南支令主,你胆敢抗令逆旨,合该凌迟处死。”
  李俊厉声道:“李俊身属北支,除了两位王爷有命,别人的话一概不听。铁衣卫何
在?”
  他这一声哈喝,院外传来数人雄壮应声。
  周老二真想探头出去瞧瞧,一来瞧那曾经雄居南七省,如今是白莲教南支令主的银老娘
是何等样的人物?
  二来瞧那李俊以及一众铁衣卫出手抗拒的情形。
  但他连半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只好空自心急。
  院外奔入四人,两个是年约五旬的老者,两个年轻得多,都不超过三十岁。
  这四人动作甚快,人得院中,一字排开根隔在银老狼与李俊之间。
  周老二侧耳而听,听出四名铁衣卫的阵势,心想银老狼须得出手击倒他,只怕李俊一看
情形不妥,先下毒手杀死了阮莹莹,那才糟糕。
  只听李俊冷冷道:“银帮主,您的成名在下久仰得很,但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
蛇。本庄人手不少,您只是孤身一人。再说阮莹莹在我手中,您若想她活着,咱们就别伤了
和气。待在下向王爷汇报一切。若是王爷有旨把阮莹莹交给您,在下自然遵旨行事。”
  很老狼声音比他更冷道:“你的屁放完没有?”
  李俊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银老狼又道:“本座言出法随,谁也不得违抗。你小心了,本座先把际莹莹夺回,吹,
看招……”
  院中只听两声惨叫齐起,银老狼狂声大笑,道:“李俊你心里服不服气…”
  他说话之时,另有数人叱喝之声。
  而那银老狼的语声也忽远忽近,可见他乃是在数名铁衣卫攻击之下,边避边说的。
  周老二忖度情况,知道李俊和一名铁衣卫受了伤,阮莹莹亦被银老狼在到手中。
  只不知银老狼施展的是什么手法,竟能在一招之间,破了铁衣卫拦阻阵势,还能够连伤
两人,夺回了际莹莹?
  院门口传来一股凄厉刺耳的话声,喝道:“棍球,糊涂蛋,都给老子停手。这一位是银
令生,你们没长耳朵么?咳,都是混球……”
  只听几个人齐声道:“属下谒见鬼使大人…”
  银老狼哈哈一笑,道:“毁形鬼使,连你都想趁机瞧瞧本座的实力,岂能责怪他们。”
  言下已指出毁形鬼使不早点现身的用意。
  毁形鬼使道:“令主威震天下,小人哪敢如此大胆妄为。唉,只不知小诸葛变成死诸葛
没有?”
  银老狼道:“他被剑气所伤,伤势极是严重不过。幸好本座及时赶到,费了几个时辰的
工夫,总算救了他一命。这厮很有智谋,若是半夜三更听见,定必以为处县深山野岭,听见
不知名的恶兽吼啸。”
  周老二真想探出去瞧瞧这两个着名的凶神恶煞的形状,顺便又瞧瞧际莹莹究竟是如何
了。
  现在周老二已经心平气和恢复冷静了,因为他这回落入瓮中而全不发觉,敢情是白莲教
第一智囊小诸葛在暗中主持。
  败在此人手中,实在不算耻辱。
  毁形鬼使凄厉的声音传人来,道:“请问银令主,此处之事怎生发落?”
  银老狼道:“这姓李的贪淫好色,容易误了大事,带出去吧。”
  毁形鬼使应一声是,步声起处,已有两名铁农卫过去,把李俊和另一名负伤的铁衣卫架
出院外。
  银老狼又道:“你小心听着,这大半个月以来,咱们连续受挫,便如武当的薛鸿飞,剑
术极精,竟然一招之内落败,断指鬼使接着丧生。还有小诸葛邢聪(即阴秀才胡藩),虽是
有点读书人的酸气,但他的武功却高过薛鸿飞不少,亦是三五个照面之内,便被剑气所伤,
差点儿送了性命。他们的挫败,非同小可。”
  毁形鬼使道:“小人晓得,所以一接到消息,便兼程赶回来瞧瞧。”
  银老狼沉吟一下,道:“小诸葛一早便怀疑那万人杰就是击败薛鸿飞,杀死断指鬼使的
人,可借资料来得迟,现下姓万的失去影踪,暂时无法对证。至于小诸葛之伤,他肯定对手
不是万人杰,而且我看剑气的路数也不像,定是另外一人。此人的武功是什么家数来历,不
久便知。但咱们目前却已有两个强绝一时的敌人,实是不易应付。”
  毁形鬼使道:“银令主,小人向来只奉令行事,这动脑筋方面的小人是不行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刚才您老提起杀伤小诸葛之人的武功家数,不久便知,这话怎
说?小人实是极想早点得知。”
  银老狼道:“本座但知天下使剑名家,都练不到剑气伤人的地步。或者武当、峨嵋和昆
仑那几个老不死强办得到,然而小诸葛很肯定的说,伤他是个男性,年纪绝不超过三旬,南
方人氏。由此可知绝不是林虚舟或陆天行。若是小小年纪便练到能以剑气伤人的地步,那就
非得是大成圣剑不可了。”
  毁形鬼使声音充满惊讶,道:“大成圣剑?大成圣剑?小人从夫听过这一门剑术的名称
呀。”
  银老狼道:“这大成圣创乃是中原数千年一脉相传至高无上的武功之一,实含儒家中庸
之道和忠恕的精神,所谓弥高弥坚,不思不勉,瑞日祥云,光风齐月……”
  毁形鬼使问道:“什么叫做弥高弥坚,不思不勉?”
  银老狼道:“这个……这个么?解释起来话长得很。你回后问问小诸葛,他读过书,解
得比我好。总之,那中原嫡传武功跟读书很有关系,不是读书人不能学那门武功,还须得很
清高正派的君子才行。但你也知道,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所以有资格修习这门武功的实在
很少很少。”
  毁形鬼使哈哈一笑,道:“银令主说得好,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这话一点儿不错,
哈……”
  在房间内的周老二像木头人一般,听了外面那些对话,想咧嘴苦笑一下也有所不能,只
听银老狼又道:“咱们的对头除了两个一流高手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很伤脑筋的敌人。”
  毁形鬼使道:“这个人是谁?”
  银老狼道:“便是这个女子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这厮可不大容易应付,对不
对?”
  毁形鬼使忙道:“对,那厮惹不得,听说不但诡计极多,使人防不胜防。而且本身武功
也很高明。”
  银老狼仰天厉声而笑,道:“他越厉害越好,我银老狼打算跟他攀一门亲事,我们变成
亲戚之后,他就非帮着我不可了,哈……哈……”
  毁形鬼使跟着他也发出嚎哭似的笑声,这两人的笑声加在一起,真说不出有多么刺耳难
听。
  银老狼又道:“咱们白莲教要办一场天下无双的喜事,请遍武林各门派,黑白两道,统
统来喝本座的喜酒,银阮联婚,哈……哈……”
  毁形鬼使道:“妙,妙极了,恭喜令主,这是本教大大的喜事,小人马上向两位王爷禀
告。须得早早筹备一切。银令主,您有几位公子?新郎是哪一位公子?现下在什么地方?吉
期排在哪一天?”
  很老狼哼了一声,道:“胡说,本应就是新郎,哪有什么公子不公子!至于吉期么,本
座要请遍天下武林人物,有些路途迢迢,总要个把月吧?”
  毁形鬼使万万料不到新郎就是眼前的老家伙,连忙于笑几声,道:“小人该死,忘了银
令主是当世风流人物,这新郎自是由令主做的。别的事不用令主操心,小人马上发喜帖,天
下各门派和黑白两道,只要是个人物,都请得来参加本教这宗大大的喜事……”
  银老狼道:“这事你须得用心一点,本座的喜事一定要最热闹、最盛大的,酒席要最好
的,地点就在集贤庄,你快点安排。”
  毁形鬼使恭应一声是,此声起处,银老狼出院去了。
  毁形免使大步走入房门,一扬手中的哭丧棒,啪一声打了周老二一记。
  周老二只觉全身筋络一松,恢复行动之能。
  转过头来打量对方,只见那毁形鬼使头发技散,面上有许多疤痕,看来丑陋而又恐怖。
  一身白长穆,拿着根哭丧棒,左肩挂一小块红布。
  这块红布是他与断指鬼使的区别,一个在左,一个挂右。
  周老二明知自己的武功跟这个毁形鬼使差了一大截,便不作逃走的妄想。沉下心神,瞧
他有何动静。
  毁形鬼使面目僵木,全无表情,道:“周仲谋,本使跟银令主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本
使要你忘记这些话有何法子?”
  周老二干脆道:“有两个法子,一是杀死了在下。二是用重手法伤了在下的脑子,使在
下变成白痴。”毁形鬼使发出难听的笑声,大有老猫玩捉鼠游戏的味道。
  “还有一个法子,你应该晓得的。”
  周老二点点头,道:“使座说得不错,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由在下戴罪立功,使阮小
姐顺顺当当嫁给银令主。”
  他既参与其事,那些对话忘记与否就毫不相干了。
  毁形鬼使道:“从前本使曾听说过你是本教中大有才智之上,果然不假。你怎么说?咱
们一言立决。”
  周老二道:“在下甚愿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毁形鬼使道:“那很好,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声中一棒扫去,抽中周老二左腿,啪劈一声,周老二痛不可当,撵因地上。
  双腿腿骨尽行断折。
  原来毁形鬼使哭丧棒的劲道分作前后两波,前一波的力道折断了左边腿骨之后,跟着第
二波的劲道透过去,把右腿骨也给折断了。
  下午约是未初时分,周老二用两只拐杖代足,通过一道铁门,走人一间相当宽敞的房
间。
  桌边一个美丽的妙龄女郎支须沉思,那铁门开关的声音竟不曾使她转眼瞧上一瞧。
  周老二凝身不动,心痛如绞。
  在武林人眼中,她出身高贵,容貌俏丽,又是青春年少。
  若是匹配与那恶魔似的银老狼,实在悲惨不过,岂只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
  不过世界上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退一步说,拖延着生存的机会,或者有柳暗花明的转机也未可料。
  “阮小姐,在下是周老二。”
  “哦,是你。”
  她迅转眼望过来。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做说客的无聊婆娘。啊呀,你的腿怎样了?”
  周老二苦笑一下,道:“在下双腿折断,但这是小事,不足挂齿
  他把身子靠墙,便不费什么力气了。
  “在下也是说客,这一层阮小姐定必想不到吧?”
  阮莹莹惊异地凝视他,好像想从他面上的表情找出什么道理似的。
  “你来劝我嫁给那头野兽么?真的么?你真的要我那样做?”
  周老二严肃地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在下斗胆请问小姐一个问题,你如是不愿偷
生苟活,为何现下还不自寻了断?”
  他不等阮莹莹回答,自嘲地笑一声,又道:“你不必回答,在下其实也知其故。这个房
间防卫甚是周密,体武功已被禁制,四肢乏力,纵想自寻了断,也是有所不能。”
  阮莹莹倒了一盅茶,起身走过来,端到他嘴边让他喝。
  周老二一瞥之下,见她掌心写着“待时而逃”四字。
  于是呷了一口,点头道谢。
  “你很坦白,”她说:“我正在想要不要痛骂你一顿。”
  周老二道:“小姐是明智知机的人,心知骂在下一顿,也是徒然。故此打算忍住气,听
听在下劝婚的说词。”
  他稍歇一下,暗自猜想那银老狼不知有没有亲自在门外盘听。
  “在下早先亲眼得见梅刚兄在蚁窖中,惨遭万以啮身之苦,又见哑婆婆囚锁于水牢中,
那水含有毒质,哑婆婆的样子瞧来痛苦无比。”
  阮莹莹轻叹一声,道:“我答应了这头亲事,他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是不是?”
  她忽然打个寒噤,如果这一拖延手段到头来竟然弄假成真,她一生一世要陪伴那野兽似
的男人了。
  万家愁的脸孔和另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孔浮现在眼前,万家愁沉默淳朴,却极坚强有力。
  另外那个青年便是沈君玉,在烟柳蒙蒙,波光万顷的湖边的那段恋情,怎能忘怀?
  阮莹莹的劳心抽痛起来,连连叹气不已。
  她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智名满天下,平生算无遗策,可是这回摔起变化的,恐怕他
也出乎意料之外。
  他能不能在吉期已届之前,把魔掌中的独生爱女救出生天?
  沈君玉听到这个铺张得天下皆知的婚讯,会不会前来惹事?
  万家愁现下在哪里?
  他内伤未愈,没有她在旁边照料,实在甚是危险……
  周老二的声响传入地耳中:“吉期定于下月中旬,阮小姐,那银个主乃是白莲教南支领
袖,势力极大,武功深不可测。你嫁得这等夫婿,也不辱没了你。”
  这样说来,还有三十多天,在这段日子内,银老狼会不会来侵犯她呢?
  阮莹莹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反正就算不答应,银老狼想犯她亦不是办不到。
  万家愁悠悠睁开眼睛,但觉天色甚是晦暗,似是阴雨连绵时的天色,教人感到无端不大
舒服。
  他觉得虚弱无力,但仍转眼四下打量,一面回想前事。
  目前到处,天花板是一片发白霉湿的石头,四面墙壁也一样。
  原来是在山洞里。
  万家愁猛地记起,在那阴风洞内他气竭力尽,内伤发作,昏迷过去。
  到现在不知已过了多久?
  这儿是什么地方?
  邝真真厉无双她们是否无恙?
  这个石洞约是两丈方圆,潮湿灰暗。
  石进洞壁有道宽约尺许三尺来高的裂口,便是唯一的出入通路。
  万家愁吸一口气,运转内息。
  但觉那股内息若续若断,若有若无,全然提不起来。
  试着动弹一下四肢身体,虽然能够移动如意,却感到甚是软弱无力。
  从前好几次内伤发作之后,比现下的情况更糟。
  只有最后那一次例外,当时回醒之后,幸得吴芷玲之助,情况最好。
  真可惜吴芷玲不在这儿,否则我只要不死,总能恢复几成功力。
  万家愁一想起吴芷玲,心中掠过一阵温暖,但也倍觉怅惆。
  前途茫茫,命运难料,能不能与她重逢再见呢?
  万家愁慢慢坐起身,这才发觉床榻只是一块木板,却铺有厚厚的褥垫,被子也很厚暖。
  床板是被几根绑扎而成的架子托高,离地两尺。
  只见接触地面的架脚,竹身上已长着一层发霉了的白毛。
  万家愁吃一惊,瞧清楚那些粗竹青气未消,显然所折未久,却已长了霉,可见此地湿问
异常。
  他盘联而坐,摒除杂念,小心缓慢地调运内息。
  他修习的军茶利神功乃是天竺无上功夫,极是神异。
  只片刻间,丹田中便已集聚了一小团真气。
  万家愁对付内伤已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绝不能急利近功,如果稍一勉强,内伤随时会
触发而昏死。
  只要小心逐日调运内息,丹田中的直气渐渐充盈,功力也就慢慢恢复。
  虽是不能完全复元,只要假以时日,练回几成功力却可能办到。
  他离开床铺,在洞内走了几匝,舒展一下筋骨,可不敢过于操劳,仍然回到床上。
  躺了一会,百无聊赖,不觉朦朦胧胧睡起来。
  突然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人来,万家愁回醒了一大半。
  接着两个女子口音从裂缝透进他耳中,一个说道:“唉,妹子.我叫你别走得太远,你
怎的不听话?”
  另一个柔声道:“大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万家愁这时才完全清醒,听那口音分明大姐是伤心谷主厉无双.妹子是五毒魔女邝真
真。
  这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姊妹?
  正要开口招呼,却听厉无双又道:“妹子,你一有空就钻到被窝里搂住万公子睡觉,这
算是哪一门子的治疗秘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邝真真道:“这秘方原是大姐教我的呀!”
  厉无双道:“我真后悔不该去问那返魂叟,哼,瞧他教了个怎样的乱七八糟秘方,真真
混帐该死。妹子你记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少的全都一样,你犯不着侍候万公子,
没的白白糟蹋了自己。”
  邝真真道:“大姐昨天还说万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须当还报。瞧,我虽是日夜
陪他睡觉,虽是大家都光着身子,可是万公子至今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天下有谁知
道?”
  厉无双道:“总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们上了那糟老头子的当啦!”
  她们说到这里,万家愁可把开口招呼的意思全部打消了,还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睡未
醒。
  只听邝真真道:“唉,这很负心竹我片刻不能离手,一离手就心烦气促,自己感觉到生
命的火焰慢慢暗淡下去。但一拿负心竹,便没事了,大姐,你说怪不怪?”
  厉无双缓缓道:“我问过那狗屈不通的神医返魂叟,他说这负心竹不是天林地宝,而是
世间大大的祸根。他又说你只因还未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所以负心竹一离手,体内的
诸毒便被你无意吸入的黑煞明风所克,生机慢慢萎缩,至死为止,所以目前你是竹在人在,
竹亡人亡。”
  邝真真声音很平静,道:“小妹也是这样想法,只不知返魂叟说了些什么没有?”
  厉无双道:“他的话不必尽信,但你要听我说也无妨,返魂叟后来又言道,你五毒门应
该有一种独门绝毒内功心法,须得有这门内功,才可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嘿,嘿,
妹子,你猜他最后怎样讲法?”
  邝真真道:“他说我一定练不成功,对不对?”
  厉无双讶道:“奇怪,你怎生得知呢?”
  邝真真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从未听过本门还有一种绝毒的内功心法呀。我既是不识
其法,当然一定练不成功了。”
  厉无双道:“不对,那糟老头子怎知你没有那种内功心法。他说你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
的地步,便可举世无敌,天下武林任你横行宰割……”
  她忽然把声育放得很低:“连冥天宫主人,也就是魔教教主,也变成你的奴仆,听你使
唤叱喝……”
  邝真真发出抽冷气的声音,细语道:“听你说冥天宫主人神通无边,武功精深博大,如
浩瀚海洋,天下无人能测度泛岸深浅。我……我……凭一支负心竹,就可以压倒他么?”
  厉无双道:“所以嘛,我说那糟老头子根本是胡说八道,你千万不可痴心退想。”
  邝真真默然片刻,才道:“我们瞧瞧万公子去,唉,返魂叟说用纯阴之气,可补他纯阳
之损,但何以一连七天之久,万公子还不回醒呢?”
  厉无双沉道:“但返魂叟的法门好像也有点功效,万公子的样子看来已恢复了生机,不
似那天简直像个死人一般。”
  邝真真道:“大姐这话甚是,起初他身子象冰块石头一样,但现在呼吸均匀,全身柔软
温暖……”
  她们先后从隙钻入洞去,在床前站定,瞧了一阵,万家愁故意哼哼咯咯几声,翻个身
子。
  邝真真大喜道:“大姐,大姐,万公子会动啦……”
  厉无双道:“且勿惊扰他,耐心点,等他自行回醒。”
  听她此时口气,真不能相信她曾经劝过邝真真中止救治万家愁。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睁眼,回转头颅顾视。
  见到邝厉二人,便软弱无力地打个招呼。
  万家愁本来不擅装假,但一来不便被她们晓得已听见那些对话。二来目前的情势他至觉
得很迷惑,实是难以判断,故此迫不得已装成神色昏昏,身子衰弱的样子。
  邝真真坐向他脚边床沿,美眸中神采飞扬,凝视着万家愁,显然苦心万分欣慰。
  厉无双也微微含笑,流露出衷心的喜悦。
  历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甚是白皙美貌,以往面目表情其冷如冰,如今那笑容宛如春风
融化了冰雪,使人倍感悦目和可贵。
  她们对万家愁的身体情况询问了好一阵之后,轮到万家愁发问道:“这儿是什么地
方?”
  厉无双轻声道:“这里就是冥天宫,魔教的重地。”
  万家愁问道:“我只记得我昏迷之时,还剩下两盏灯,后来怎样了?”
  厉无双不做声,面上慢慢恢复冰冷的神情。
  邝真真道:“找们只能护住一盏灯,当时由大姐带着你,我用负心竹开路,糊里糊涂闯
过了黑煞阴风最凝寒的一段通道,从秘门进入冥天宫,最后在这个洞内藏了七天之久。”
  厉无双冷冷道:“我用布袋装了你带走的,可没有碰你一下,万公子须得知道这一点才
好。”
  万家愁似懂非懂地应道:“我知道……”
  他也懒得研究这个美妇人的心理,又道:“这个山洞很潮湿,有一面的洞壁有水不断渗
出来,冥天官都是这样子的山洞么?”
  “我不知道。”邝真真道:“这几天我都躲在这儿,哪儿都不敢去。”
  她的目光一直瞪住万家愁,现在的他瞧来大不相同,会说话,会皱眉头,眼中偶然闪过
的神采很吸引人。
  记得他昏睡如死的那七日七夜中,起初像石头般冰冷僵硬,她娇嫩暖滑的肌肤碰到他的
肉体,那感觉可怕极了。
  慢慢情形转好,他似是能够从她身体吸取温暖,由冷石头变成木头,又变成杨絮衣物一
般。
  谢天谢地,万家愁终于活过来。并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报答他一诺千金,舍死忘生来
救她的思义而已。
  不过她目光中却透露出绵绵之意,厉无双见了,皱皱眉头。
  但万家愁这个男子却无法使她感到增厌,只好摇摇头。
  “冥天宫占地甚大,宫殿居室无数,地方光洁,布置华丽,但还有很多潮湿狭小的洞窟
弃置不用,这间就是其中之一。”
  万家愁问道:“出路呢?”
  厉无双道:“出路共有两条,一是经过险绝的阴风洞出去,另一条是在排云崖上。”
  万家愁泛起一抹微笑,道:“这就行啦,等咱们准备好了,造一条进出去。”
  他望向邝真真,邝真真报以一笑,连连颔首。
  厉无双道:“逃不了,那阴风洞的钢门长年关闭,非奉有命令,罕得开启,至于排云崖
的出口,乃是在千例峭壁当中,上不得,下也难,除非背插双翅,才飞得下去。”
  万家愁道:“排云崖出口有没有人知道?”
  厉无双道:“有,但只限于几位长老,除了他们之外,莫说是低残的男女诗者,即使是
宫中的执事们和门下男女弟子,也是无法上落。”
  她寻思一下,又道:“那几位长老武功深不可测,他们怎生上落那百余文高峭壁的,无
人知晓。”
  邝真真道:“若是吊一条绳索下去,武功高强的就可以上落自如啦。”
  万家愁道:“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武功不必太好也上落得。”
  厉无双边:“没有绳索,连一棵草都没有,我亲自查看过。”
  邝真真道:“大姊在宫中受尽折磨,自然想逃出去,我们一齐想法子从阴风洞那边出
去。”
  厉无双摇头道:“我不能逃。”
  邝真真讶道:‘为什么?我们一齐走,可以互相照应。”
  厉无双道:“我讲的是真心话,我不能走。”
  她沉吟一下,才又追:“因为冥天宫中数十名侍者,每人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各人都
须亲自刺血添油一次,否则灯灭人亡,谁也救不了命……”
  万家愁大是愕然,从前他一定不相信这等邪事。
  但不久之前他杀死那白莲教断指鬼使之时,亲眼见过邪法妖术。
  虽是奈何不了万家愁,但却足以让万家愁相信了。
  突然一阵钟声隐隐约约传来,厉无双双眉皱起,神色沮丧,看来一时便老了十几年。
  “我走了,有空时便来,你们千万莫乱走。”
  万家愁等厉无双走了,才道:“这几天多蒙邝姑娘照顾,救命之恩决不敢忘。”
  门真真道:“万公子救我在先,我还未谢你,这救命之恩我当受不起。”
  她忽然觉得万家愁好像跟她很陌生,但事实上七日七夜以来,肌肤相亲,真正的夫妻也
不过如是。
  这一道鸿沟出现得使人心碎。
  邝真真暗自苦笑一下,随即恢复她五毒魔女的冷静。
  “万公子现下觉得怎样?能走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行。”
  他挪开一点,指指竹床另一端,道:‘你请坐。”
  等邝真真坐下来才道:“咱们事先须得查明出入路径,厉谷主只怕不肯指点。”
  邝真真道:“她如果不肯指点,我们暗中查看,横竖你还不方便走动,我每天去查看,
总可以找出一个大概。”
  万家愁想起吴芷玲、周老二等人,自己失踪了这许久,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吴芷玲一定急死了。
  从前每天见面,万家愁罕得瞧她一眼,如今却清晰的泛起了她的情影,感觉得出她那温
柔体贴的心意。
  突然间心中挤满了浓浓的想念。
  邝真真忽然跑出去,不久回来,捧着一大碗冷饭,还有几条卤辣萝匐干,道:“你想必
饿了,吃吧。”
  万家愁接过来,一眨眼就吃得干干净净,碗底朝天。
  “吃起来有点怪怪的。”他笑一下,说:“不过有得吃就算运气,等将来出得去,咱们
好好吃他一顿。”
  邝真真道:“厉大姊说,冥天宫的一切食用之物,每日都有专人采购,丰裕得很,可是
每个侍者天天都吃不饱,个个饿得想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干。”
  万家愁道:“既是如此,她如何还有口粮给咱们?”
  邝真真道:“厉大姊很精细,她发觉厨房的规矩是每锅饭最上面一寸厚的一层,必须丢
到水沟。水沟里流按很急,这一层香喷喷的白米饭晃眼便冲入地底……”
  万家愁道:“我明白了,她在水沟捞起饭粒,再洗一洗就可食用,怪不得那味道有点怪
怪的。”
  邝真真道:“厨房是三大禁区之一,待者永远不许路近一步,厉大姊只能远远瞧看,又
有时当值在厨房煮饭炒菜,才晓得这条规矩,但全无捞取饭粒的机会。”
  万家愁道:“那她一定是趁当值时偷偷捞了藏起来,对不对?”
  邝真真笑一下,道:“也不对,厉大姊为人很精细,暗中查看水沟去路,终于在这洞的
隔壁,找到了水沟的一处缺口,可以捞起饭粒。所以全宫侍者只有她不必挨饿。”
  万家愁道:“这是咱们的运气,要不然她自己也吃不饱,怎养得起咱们呢,魔教的花样
真多,连厨房也列为三大禁区,真是莫名其妙。”
  邝真真道:“另外两个禁区一是蛇神殿,一是教主的寝宫,厉大姊只去过蛇神殿,她说
殿内只有一个大共,井底很宽大,有几十种毒蛇,有时处决犯教规之人,丢落井内,不消片
刻工夫,便尸骨无存
  那魔教的蛇神殿既然列为禁区,定必万分恐怖残酷,邝真真玉靥生春,含笑而来,便无
半点可怕意味了。
  她外号五毒魔女,蛇虫之类的毒物不知玩过多少,自然不会畏惧。
  万家愁想起身走动一下,脚一沾地,便感到酸软无力,当下道:“邝姑娘,我打坐运息
之时,如果你见我有气力不支的现象,请助我一指之力。”
  邝真真道:“好呀,只不知这一指点在何处?”
  万家愁道:“点在大椎穴,不必用力,只须宁神定虑便可。”
  他打坐时,特地腾出地方,好让邝真真能坐在他背后。
  邝真真乃是见过世面之人,情知这等助人疗伤之举,非同小可。
  是以不敢疏怠,一早就在万家愁背后坐好,凝神调息,摒除万虑。
  过了一阵,邝真真忽然感到是时候了,当即出手。
  两个人静静打坐了两个时辰之久。万家愁长长透一口气,缓缓扭动身体。
  邝真真也睁开眼,但见自己竟是以负心竹代指点穴,不觉失笑,道:“唉,我真糊涂,
现在才发觉是用负心竹点你穴道,下次我用手指,相信效果会好些。”
  万家愁没有回答,寻思了一会儿,才道:“不,下次还是用负心竹的好。”
  他早已发觉这次运息疗伤,收效似乎更大。
  她竹尖透出的那一缕绵绵密密纯阴之气,浩瀚如海,大有取之不竭之象。
  另一方面又有通灵变化的意味,使万家愁提聚和运行那微弱的真气时,省事省力。
  万家愁本来以为是邝真真功力高过吴芷玲之故。
  但她一提到负心竹,登时醒悟,尤其“通灵变化”这一点,定是这宗天材地宝的神奇妙
用。
  他这回下地走动,步伐轻灵,挥洒自如。
  邝真真带他出去,外面是一条凹凸不平阴暗潮湿的通道。
  邝真真指指右边一条尺许的缝隙,道:“那个石洞内有道小溪,你如想方便的话,那儿
就可以了。”
  万家愁果然有此需要,赶快钻入去。
  但见那石洞相当宽大,靠内壁底下有道小溪流,水洞洞。
  当下清洗一番,顺便胡乱洗洗身子,一切弄安出来,但觉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浑身舒
爽。
  晚上厉无双抽空来了一下,见万家愁已经大致复元,不禁喜形于色。
  谈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由第二天起,万家愁早晚运息一次,每次约个把时辰。
  日间则与邝真真谈天说地,颇不寂寞。
  他的伤势复元很快,第三天就达到以往的情况。
  万家愁希望借邝真真纯阴之力,完全治好内伤,所以继续早晚运息,由邝真真用负心竹
点在他大推穴上。
  到了第七天,发觉只比从前最佳情况略好一点,换言之,他的全身功力只能恢复到六成
左右。
  便怎样也不能再进步了。
  第八天早上运息之后,万家愁道:“真真,你已没有办法再使我内伤进步了,咱们开始
出去查看道路形势,设法逃出此地再作打算,你说好不好?”
  邝真真欣然道:“好极啦,对了,万家愁,有一件事我们先讲清楚。”
  他们这数目相聚谈笑,已经互相称呼名字。
  “你既是内伤未曾完全痊愈,凡事就须忍点气,见到冥天宫之人,无论如何也得躲开,
绝对不可动手拼搏。”
  万家愁道:“我晓得,我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你放心吧。”
  原来这几天谈话的机会多了,提到魔教冥天宫之时,万家愁口中不免透露他不在乎之
意。
  但在邝真真看来,魔教何等厉害,从前她虽是见过万家愁武功神奇高妙,但比起魔教高
手,她便认为万家愁定非魔教高手之敌。
  所以在出发之前,不得不提醒万家愁。
  邝真真要是知道万家愁的一身武功造诣,竟是列当代宗师身份的话,她便不至于大惊小
怪了。
  他们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缓缓行去,一路上邝真真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设法留下记号,
每次都要万家愁注意,生怕他大意忘了。
  万家愁只耸耸肩头,却也照她的话瞧上两眼。
  他心中暗暗好笑,因为他自小在西南的深山森林长大,在那绵亘千百里的山野峦林中,
他尚且不会迷路。
  现下加上超凡人至的武功,不论是眼睛耳朵鼻子或全身皮肤,都与常人不同,自然而然
有一种超人的感觉,能侦查出周围一切动静以及道路方向等。
  邝真真留下的记号,在他看来还不如他多嗅一下气味或是多听一下四周的声息。
  不过她既是如此慎重其事,万家愁觉得不好意思拂逆,只好看上两眼。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三四里路,万家愁走快两步,伸手拉住邝真真,轻轻道:“前面转
弯过去,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了。”
  邝真真四下瞧瞧,但见仍是阴暗潮湿,凹凸崎岖,没有什么两样。
  不觉讶道:“你识得路么?你到过这么?”
  万家愁摇摇头:“我没有来过。”
  邝真真道:“那你怎生得知前面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
  万家愁笑一下,道:“我听得见,也嗅得出。”
  邝真真道:“那通道上有人么?”
  万家愁道:“没有,现在没有人。”
  邝真真道:“现在既然没有人,你听到什么?嗅出什么?”
  万家愁道:“我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嗅得出从前的气味,所以知道。”
  邝真真柳眉深锁,面上神色似攀似笑,道:“嗅得出从前的气味讲得通,但从前的声
音,谁听得到?”
  万家愁道:“这就很难解释得清楚,总之我听得见地上留得有脚步声,四周有说话声。
当然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并不很清晰……”
  款真真笑了,摇摇头,拉他往前走。
  不一会便转弯出去,只见眼前那条桥的通道宽大干净,光亮得多,亦不潮湿,一望而知
经过人工整理,又时常有人出人行经。
  她愣了一下,拉他缩回去,轻轻道:“你果然没说错,我的天,你当真听得见从前的声
音?”
  万家愁得意地笑一下,也轻声道:“当然啦。”
  邝真真道:“教我行不行?”
  万家愁道:“这是天生的本领,我也不知从何教起。”
  他们怕露了形迹,所以挤在洞壁凹处。
  低声细语时,面庞靠得很近。
  邝真真有几根头发佛在万家愁面上,他觉得痒痒的,轻轻吹开了,又道:“我不是不肯
教啊……”
  邝真真眼色变得更温柔似水,道:“你懂得的功夫都肯教我么?”
  万家愁想起她七日七夜裸体救命之思,而且他一身武功传自天竺婆罗战主,那婆罗战主
不像中土武林各家派传艺那么多的规矩,亦不曾禁止将武功传授他人。
  当下诚恳地道:“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
  邝真真摇摇头,道:“不学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
  她心中十分感动,因为从来各家派的高手,都不肯把本门绝艺经传外人。
  足见她在万家愁的心中的份量不轻。
  万家愁微耸一下肩头,不明白邝真真为何改变了主意?亦不明白她感激欢喜的原因。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便是他们两人忽然很亲近,可以互相信赖。
  万家愁很喜欢她的亲切体贴的味道。
  她瞧来比从前任何一刻都美丽。
  至后他突然发觉把她抱得很紧,温暖之流从她身上传来,也从万家愁身上传回去。
  这对男女青年默默地拥抱了好一阵,才又走出那条宽大整洁而又光亮的通道。
  头上看不见石头的洞顶,因为有一层浅黄色的天花板。
  走了四五丈,右边有道门户,厚木板的门似是虚掩。
  万家愁侧耳查听一下,便拉了邝真真推门而入。
  但见这房间只有一丈方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壁上却有一盏灯点燃着。
  因此房门关上了,仍有光线。
  邝真真道:“这里安全些,是不是?”
  万家愁摇摇头,双耳耸起,凝神聆听。
  半响才道:“天花板上面有通路,我听到微微的风声……”
  他突然跃起,伸手一托,一块两尺见方的天花板被托起。
  万家愁身子再冒上一点,钻入天花板内。
  上面并不黑暗,距洞顶尚有丈许,所以站直身子也不会碰到石头,万家愁招手叫邝真真
上来,又把天花板铺回原状。
  接着从一个三尺许直径的洞穴出去。
  果然便是外面通道的天花板。
  邝真真轻轻道:“我明白了,这是秘密通道。如果每个房间都有天花板的话,便可以在
天花板上监视查看任何一个角落。”
  万家愁道:“这多麻烦?我想不通魔教的人为何喜欢做鬼鬼祟祟的事。留下的气味中,
我嗅出有人走动过。”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不用机诈之心对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秘道的用处了。唉,你
不机诈有好有不好,我怕你会因此而吃亏。”
  万家愁道:“不吃亏,那智慧仙人心思太多了,所以他烦恼也比我多。我才不想像他
哪。”
  他们边说边走,忽见前面地势突起,上去一看,只见四下忽地旷阔宽大,洞顶也高达四
五丈,竟是进入一个宽广的洞窟内。
  万家愁作个手势要她站着不动,自己迅快游走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嘴唇微动。
  邝真真听到一缕语声钻入耳中,道:“下面有人,我抱你过去那边,免得脚下发出声
音,被下面的人听见。”
  邝真真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万家愁居然能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则别的高手听得见现在
的声音,不足为奇。
  哪怕轻微到自以为全无声息,也有可能被发觉。
  此外,让万家愁抱着走这种滋味,亦是她愿意尝尝的。
  大概会很刺激,很有味道。
  但愿他虽是手上多了一个人,仍能像空身一般轻捷无声就好了。
  万家愁抱起她奔到另一边,快逾奔马。
  却连衣袂拂风之声都没有。
  在他们脚下有几个小洞,透出较强的光线,所以很容易发现。
  两人各自找个小洞向下窥看。
  一望之下,这才知道这些小孔位置极妙,竟可以把底下偌大的厅堂全部摄入眼底。
  大厅四周都有灯火,甚是明亮。
  一共有四道出入门户,这刻都关上了。
  每一道门前各有一座两尺高三丈宽的石坛,坛上竖有许多支各种颜色的幡旗。
  每支幡下有盏灯,火焰白中带绿。
  靠门那边的坛下,跪着八九个人,都俯伏地上。
  其余的三座石坛均是如此。
  又在坛前排列两男两女,都佩刀带剑,男的锦衣华服,女的高舍宫装。
  个个太阳穴鼓起,精神饱满,神色严肃。
  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像是泥雕木塑般,纹风不动。
  在四座石坛的中间,平地突起一座寻丈高的石墩,墩上只有一个技削的黄衫中年人盘膝
打坐。
  这黄衫人居高临下,只要转动头颅,就可把整个大厅的一切物事瞧见。
  黄衫人突然睁眼四下扫视了一匝,接着伸手虚虚向地上一招。
  地上一座玉磐登时响脆一声。
  每座石坛前的两男两女都开始活动,两个男的到角落里搬了一座大鼎,小心地放在石墩
下,跪拜而退,其他的华服男女有的点算人数,有的在石坛上检查每支幡旗和灯火。
  有的开门出去,搬了好些器皿物事进来。
  玉磐又响了一声,跪伏地上的其余人,大部份身躯籁籁战抖,显然十分紧张害怕。
  一个华取男子在左按刀,右手抽出一条皮鞭啪地发出裂帛一响,厉声道:“东火火云洞
主吕余,快滚出来。”
  东首坛前跪伏诸人之中,一个黑髯老者磕了几个头,起身定一定神,急步奔到石墩前,
靠近大鼎,双膝跪倒,身子微微颤抖。
  华服男子仰首望望黄衫人的神色,接着狞笑道:“好大胆的吕余,竟敢不吭一声,一定
在肚子里骂人。”
  火云洞主吕余大惊道:“小的真该死,上次应得太快,这次无端端又变成哑巴,罪该万
死。但小的绝对不敢在肚子里骂人,求长者明察开思……”
  华服男子冷笑道:“哼,还敢强辩?莫长老说你最怕痛,特地开恩只赏你一鞭半,多半
鞭的话,谅你熬不住……”
  火云洞主吕余连额下的黑髯也抖个不停,可知心中实是惊惧无比。
  华服男子又道:“此鞭不是凡品,一鞭下去,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屎尿齐流。往后的几
晚,包你疼得夜夜尿床。今天第一次使用,奉莫长老之命,须得向大家解释清楚。”
  他每说一句,吕余身子就连着大颤几下。
  等到说完,吕余已几乎跪不住,简直得爬下了。
  每个人总有弱点,吕余既是最怕痛,这条魔鞭如此厉害,教他怎能不骇得心胆皆裂。
  华服男子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南边石坛前的人堆中,喝道:“玉无瑕,过来。”
  一个道姑应声站起,只见她一身素白道服,虽是有点破旧,却干净洁白异常。
  此外,她由头至脚,无不白皙洁净。
  望将上去,似是个不沾尘污的玉像。
  她面色甚是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走到华服男子前面。
  华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发出明狡的笑声,道:“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天下著
名的干净人物,听说你不但衣物器用以至居室都洗涤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日日行走的道
路,也洁净无比,是也不是?”
  王无瑕应道:“是!”
  她一定已猜得出对方打算怎样整她,所以那袭极为干净的道袍在颤抖中,起了一波一波
的皱痕,生像水面的涟调。
  华服男子道:“既是如此,现下你得想个法子,别让吕余弄脏了法坛重地。如果地上有
秽迹,要你用舌头甜个干净。”
  他早已说过这魔鞭的威毒,一鞭下去,屎尿齐流,因此所谓地上的秽迹,自然非屎即尿
了。
  就是常人听说要舔干净大小便,也得恶心作呕。
  何况生有洁癖的玉无瑕,所遭受的痛苦压力简直比死了一百次还难忍受。
  玉无瑕愣了一下,面上本已没有血色,现下看来更为苍白。
  眼神忽然涣散,身子摇摇欲倒。
  华服男子左掌一挥,一股掌力涌出,稳住她身子。
  右手鞭子抖得毕直,迅即点中她肩上“阳白穴”。
  玉无瑕身子一震,恢复神智,竟是连昏迷一阵也会有不能。
  刚才华服男子的话像雷廷般索绕耳际,这股压力重过山岳.实是无法承担。
  玉无瑕突然尖叫一声,跟着纵声大笑,其笑声却甚是惨厉刺耳。
  东南西北四座法坛前俯跪的人,都不禁抬头偷预。
  这刻已没有人理会他们犯规不敬的举动,因为那些男女魔教弟子,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
无瑕那边了。
  玉无瑕笑声一歇,便手舞足蹈地曼声唱起小调。
  人人都知她刺激太甚,已是神经错乱,免死狐悲,凡是饱受折磨传者身分的人,无不在
心中暗暗叹气。
  亦有些人泛起羡慕之感。
  因为玉无瑕既已神志不清,以后就无所谓痛苦了。
  华服男子喝道:“返魂叟,出来,把玉无瑕弄醒。大爷非教她尝尝粪便滋味不可。”
  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头子走过来,道:“大爷,玉仙姑心神丧乱,救不醒的啦……”
  玉无瑕又唱又跳,瞧也不瞧返魂叟一眼。
  华服男子怒道:“救不醒也得救醒,谁叫你外号叫做神医,又自封为返魂叟,哼,这名
字可以白叫的么?”
  世上不少蛮不讲理的人,遇上了唯有自认倒霉。
  返魂叟叹口气,道:“若是玉仙姑刚才有机会昏迷一下,就不会心神丧乱得不可救药
了。”
  原来老天爷有许多方法保护生命,像疼痛便是保护作用之一。
  昏迷也有同样的妙用,例如痛极晕去,便可暂时解脱,以便身体蓄聚精力以应付。对于
精神上的压力亦同,那玉无瑕如是有机会昏迷一下,有了缓冲时间,自可无事。
  华服男子哼一声,居然不再迫那返魂叟,回头向石墩上的黄衫人望去。
  “莫长老,这玉无叟该当如何发落?”
  莫长老眼皮一抬,精光如电闪动一下道:“那就给她一鞭子看看。”
  语声和缓温柔,使人甚感意外。
  莫长老显然是要借此鞭威力,试试玉无瑕是真的发疯了抑是假的。
  华服男子会得此意,躬身道:“是!”
  劈啪一声,鞭子已抽中玉无瑕,动作真是快速闪电。
  玉无瑕一声不吭,起初人人以为她若无其事的熬住这一鞭。
  但等见到了她目瞪口呆,嘴角流涎的样子,便知道不然。
  放情她已经痛得魂飞魄散,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旁边的火云洞主吕余骇得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宛如一堆烂泥。
  同时臭气扬溢,身子底下现出了一滩水渍。
  华服男子嗅到粪便臭气,勃然大怒,随手向人丛指一下,道:“你,还有你,把他们架
出去,把地方弄干净。”
  立刻有两个传者身份的中年人飞奔而到。
  华服男子右手魔鞭忽然飞出去,在吕余身上轻拂一下。
  这是半鞭之刑,虽然只那么样轻拂而过,但吕余已惨哼连声,全身痉挛颤抖。
  直到这时,玉无瑕才忽然惨叫一声,蓦地跃起。
  步一声头颅碰上无花板,摔了下来。
  她虽是心神丧乱,但武功仍在,故此不但没有摔着,反而呼一声再度弹起,却已不会控
制高度,步一声又撞上了天花板。
  玉无瑕乍落又起,哈哈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工夫直上直落了七八次之多。
  华服男子魔鞭横扫出去,缠卷住玉无瑕双足足踝。
  玉无瑕本是上纵之势,忽然改为急坠,砰的大响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登时全身卷曲像只煮熟的大虾,乱抖乱颤。
  那两名中年人夹手夹脚,把吕余和玉无瑕架走。
  一个旋即提了水桶进来,洗刷弄污了的地面。
  华服男子瞪了返魂叟一眼,道:“别站得像个呆鸟,快去瞧瞧,那两人若是死了,唯你
是问。”’
  返魂叟连忙走了,华服男子目光乱转,突然停在西坛那边。
  “伤心谷主厉无双,过来。”
  厉无双从人堆中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行出去。
  躬身道:“贱婢听候吩咐,”
  华服男子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厉无双,这条魔鞭的厉害你已看见了,心里怕不
怕?”
  厉无双道:“贱婢心中很怕。”
  华服男于阴险地笑一声,道:‘你骗人,我知道你不怕痛苦,也不怕挨饿,人人都饿得
没精打来,但你却不然,反而一天天的漂亮……”
  厉无双感到他话中有话,大惊忖道:“莫非我捞取弃饭之举,已经败露了?”
  华服男子又道:“这些闲话都不去说它,厉无双,你把衣服脱了,让我们这些男人瞧
瞧。”
  厉无双闻得此言,宛如脑门上挨了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头昏脑涨。
  无量痛苦恰似山崩洪泄般,险险裂了心房。
  华服男子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厉无双,你敢违命不成?”
  厉无双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却还得应道:“贱婢就算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违
命。”
  要她在那么多男人的注视之下,脱掉衣服,在感觉上毋宁比死了还痛苦。
  但在冥天宫中,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可能弄到结果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厉无双颤抖的手指开始解衣扣,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有如在梦境中一般,模模糊糊很不
真实。
  这要是一场噩梦的话,那多好,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存在。
  但可惜不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不是做梦,她当真要在许多男人注视下,解衣课
程……
  厉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一生未近过男人,加上多年来内息吐纳之功,面貌和身材仍然
散发青春气息。
  不一会工夫,厉无双已是一丝不挂,挺立当地。
  她已不再颤抖,站起笔直。
  可是从她凝滞空洞的眼光中,谁也瞧得出她心灵的创伤有多深多重……”
  那华服男子对折磨男女传者此举似是意兴阑珊了,下令厉无双穿回衣服,接着又发出号
令,所有的侍者纷纷起身,排成一条长龙,逐个行到鼎前,刺臂放血。
  鼎下这时已生了火,全厅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万家愁邝真真回到那潮湿粗糙的石室,他们已经老半天没有交谈。
  邝真真首先打破沉默,道:“真想不到冥天宫的传者,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像东
海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
  万家愁对这些名家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道:“那个魔教的莫长老很厉害,我瞧他武功比
任何一个侍者都高明得多。”
  邝真真沉吟道:“魔教向来神秘莫测,厉大姊说长老之上还有三大魔使,武功更厉害,
想想真可怕啊,我们须得加个小心才好。”
  万家愁微笑一下,如果他出手放倒了魔教这些人物,料邝真真她定必讶骇得难以置信。
  目下却说不得,她一定不相信的。
  当下两人各自运息练功,万家愁已不须邝真真帮忙。
  这几天下来,他的内伤已有极大的进步。
  邝真真有了负心竹在手,功力陡增,但目前却好像已到了尽头,对万家愁的伤势已帮不
上忙。
  万家愁练了一会功,运起内视之法查看伤势。
  确定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除了武当林虚舟道长的剑伤,仍然闭死了左腋下的“罔象”
穴,这是经外奇穴,一般武林高手的功夫都练不到这等经外奇穴。
  他起身瞧瞧邝真真,只见她瞑目而坐,端凝庄严,正是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那乌黑发亮的秀发,白皙而又红润的双颊,微微闭着的眼睛,极是美丽悦目,但却有
点刺人的感觉。
  万家愁移开目光,旅又回到她面上,惊讶地细看一会儿,心中不舒服起来,想道:从前
她没有这种使人不安的味道,奇怪,莫非她打坐摄神定虑之后,那本性便露出来?
  但她本性很好呀,尤其是对我实在很好很好……
  这个疑问自是得不到解答,万家愁晓得厉无双不会在他们练功时前来,暂时无法与她商
量,于是到隔壁另一个洞窟,那儿有捞起的白饭和整片煮熟的牛肉。
  他随便吃了一点,蹲在泉边出神。
  邝真真双手横持负心竹,凝神练功。
  体内真气运行于全身经脉间,极是杨顺。
  那负心竹乎也变成她经脉之一,每当真气从竹子经流过,力量便隐隐强了一点。
  如是过了一个时辰,功行已满。
  她徐徐睁眼,不见万家愁,却听到他的声音在隔壁洞窟。
  接着忽然想起那法坛大厅折磨一众传者的一幕,那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理及厉无
双等人痛苦的面容清晰地浮现眼前。
  突然深心中感到很舒服。
  但伤心谷主厉无双曾是同患难而又有救命之恩的大姊,她的痛苦应该予以同情,岂可反
而觉得舒服,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邝真真心中一凛,连忙转过思路。
  毒教的武功原是从天下种种毒物中变化出来,但百余年来江湖上人人怕的只是毒功而不
是武功。
  乍看似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对。
  天下各种毒虫毒蛇都各有一套独特的动作,甚至各类的有毒花草树,亦有奇特的形态。
  五毒门的武功从这等有毒的飞潜动植之物变化而出,即是与天地间至毒之物相照合,可
以达到最高境界。
  只不过走的路子极尽残毒的能事而已。
  在那阴风洞中,邝真真仗着负心竹的灵奇力量,随手使出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一是“勾
心斗角”,一是“七环飘籁”,果然大显威力,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黑煞阴风。
  邝真真忽然想起其余的三招,当下跳落地上,提起负心竹,飓地从腋下刺出,竹尖转到
前面,身子同时缩低,好像躲在什么东西底下。
  这一招叫做“同舟共济”,毒门之人聚讼至今还不知奥妙何在。
  因为以负心竹从腋下刺出,只能刺中紧贴后背之人。
  若是有敌人贴得这么近,早就被制住或伤或死了。
  邝真真却惊喜交集地愣立不动,喜的是这一招“同舟独济”的绝妙功用忽然领悟了,敢
情从腋下刺出的竹子,刺的不是敌人而是同党,才会背靠背地合力抗御外敌。
  邝真真发觉竹子刺出时,忽然生出一种反吸的力量,足以把被刺中之人全身功力都吸过
来,化为己用。
  “同舟独济”的意思,原来如此。
  那个合力拒敌的同伴,做梦也想不到忽然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一招果然匪夷所思。
  邝真真的心情善中还有惊,惊的是这一招极尽恶毒阴险卑鄙之能事,到时候她狠得下这
个心么?
  或者使用过这一招“同舟独济”之后,她良心的负疚能忍受得了么?
  她再摆一个架式,左手挥扫,右手负心竹疾点敌腹要穴。
  万家愁恰恰过来,见了她的招式,不禁一怔,道:“这一招叫什么?”
  邝真真紧绷的脸孔墓地放松,泛起甜甜的笑容,道:“没什么.从自我觉得这一把平凡
无聊得很,但现在却觉得有点道理。”
  万家愁点点头,现下见了她春花似的笑靥,刚才心里的不舒服之感蓦地消散。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最好是邝真真自己也忘记了这一招。
  邝真真恨不得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让万家愁知道,当下道:“你真想知道这一招的名
字么?我告诉你好不好?”
  万家愁无可不可,道:“好吧……”
  邝真真道:“这一招是我五大毒门疑难绝招之一,名叫‘洒血勾魂’,你瞧得出瞧不出
其中的奥妙?”
  万家愁道:“你若是使出这一招,左手手掌会被敌人砍掉,我看不大妙。”“
  邝真真钦佩地道:“你一眼就瞧出奥妙了,真了不起。我毒门历代掌门以及无数高手,
终生都不解旨趣,比起你真的差得太远了。”
  万家愁笑一下,心中感到很舒服。
  邝真真的赞美钦佩情见乎词,出自真心,瞎子也瞧得出来。
  万家愁年事尚轻,对于赞美崇拜的话自然觉得高兴。
  邝真真又道:“这一招有点划不来,故意送一只手掌给人家……”
  她忽然停口寻思,万家愁突然又看见她脸上浮现出那种冷酷刺人的神色。
  邝真真轻轻嘘一口气,道:“不对,‘洒血勾魂’这一招还算划得来,‘误人误己’这
一招才当真算划不来。”
  万家愁摇头道:“这名字听来就不妙得很。”
  邝真真道:“但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势非使出这些招数不可。”
  万家愁当然不同意,他随便举手抬足,都是绝妙招式,何须牢牢守住那老套?
  邝真真眼珠一转,盈盈笑道:“你一定饿了,厉大姊不知来不来?”
  万家愁道:“我们再去探探路,好不好?”
  邝真真道:“改天吧!”
  万家愁惊异地瞧着她,因为本来她也很急于查明出入通路,以便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呢?天黑我们更有利呀。”
  邝真真道:“我有点害怕,你不是说魔教长老很厉害?’”
  万家愁道:“我们暗中侦查,不妨事的。”
  邝真真无奈道:“好吧,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万家愁道:“你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这儿有什么好?阴暗潮湿,又没得吃的。”
  邝真真沉吟了一下,突然勇敢地直视他,道:“但这儿有你。到了外边,你有你的事
情,还有吴芷玲,我怕很难见到你……”
  万家愁怔一下,但觉她的话火辣辣的,那对目光也热得烫人,不禁垂头望地,避开她那
对眼睛。
  她没说错,出了冥天宫,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而且还有吴芷玲,三个人凑在一起,似
乎真有那么一点不便。
  那时候果真很难和她在一起了……
  如果他还坚持查看出入通路的话,未免太伤感情了。
  万家愁念头一转,道:“我很想瞧瞧那魔教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邝真真听他不提出宫之事,心中生喜,道:“好极了,我陪你去。”
  万家愁很想自己去,因为以邝真真目下的武功,只怕很难瞒得过魔教教主耳目。
  但现在已不便推却,否则她定会误以为想暗中查看出入之路。
  万家愁这时忽然发现人际之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反而没有用武功解决问题来得直接痛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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