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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结连环套》
作者: 司马轩

第 八 章 双凤驭龙




  见他自愧自责,芳心之中更觉不安,不自觉凤目泛潮,舒玉掌捂住李玉琪嘴唇,阻他说
那死字,随即呜咽道:“说起来谁也不怪,只怪我不该在半夜出来,要不然怎么会被那妖妇
暗算擒住呢,只是,事己至此,我也没什么希望,只希望玉哥哥待我,就像对待玲姐姐一
般,就够了!”
  李玉琪当然知道,如今之计,生米已成熟饭,不过己是为势所迫,只好如此。
  以李玉琪往日对待苏玉玑的情份而言,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是根深蒂固,难以割舍
了。
  其所以会使李玉琪产生惴惴不安,无所适从的感觉,乃因过去,李玉琪一直把苏玉玑认
作是男生,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看待,虽然是情真意挚,却与对待他的未婚妻室的方法不
尽相同。
  及至昨夜,不但骤而发现了苏玉玑是为女儿之身,并还在灵明被媚香所迷之际,与他发
生了夫妻之实。
  这一来突转,岂是那疾恶如仇的李玉琪,所能承受得住的?
  但,这会经苏玉玑一阵呜咽低诉,心头浮云尽去,怜惜钟爱之情顿生,情不自禁地伸手
握住苏玉玑被外玉腕,一边为她抹去泪水,一边低声答道:
  “玑妹妹,过去的事,都别提了,做哥哥的虽然问心有愧,但对妹妹挚爱之情,却一如
往昔,往后玑妹妹既愿以身相许,我怎敢不将与玲妹妹一体看待呢,敌对这一点,接迷妹尽
管放心就是!”
  苏玉玑终日萦怀的,就是担心这一点,今既得玉哥哥亲口相许,慎重保证,立即宽心大
放,破涕为笑,复又恢复了过去那一股娇态之气,反腕抓住李玉琪双手,喜悠悠赞道:“玉
哥哥真好!”
  李玉琪目睹她那瞬息万变的表情,化悲为喜的娇态,恍若带雨海棠,临风骤放,娇美处
与朱玉玲煞似一人,不禁看呆了。
  苏玉玑被他这一阵凝视,她那芳心里不由得又喜又羞,只见她扇动两下,那一对又细又
弯的长捷毛,瞪了他一眼,香舌一吐,嘴唇轻啐,佯嗔喜鼓腮作态,道:“玉哥哥,你不识
得我了吗?老盯着人家干么!”
  语气凶而又凶,无奈是语音人弱,有气无力,再加以吐气如兰,流霞生存,任凭你再呆
再傻,也堪能体会得那一股亲昵情意!
  李玉琪闻声,心头更是觉得摇摇激荡,忍不住展颜开怀,笑出声来。
  苏玉玑本是佯怒,又哪能装作多久,一见他笑,也跟着咯咯嗤嗤,笑作一团。
  一刹那,清声脆笑,交织一团,满室阴翳之气,转化为盎然春意,声浪更远波室外。
  室外,朱玉玲闻得笑声,知道他俩人己然打破了踌躇的局面,合好妥协,立刻自外走
进,笑着对两人打趣道:“恭喜玉哥哥娶得美妇,恭喜玑妹妹嫁得俏郎,但不知对我这中间
媒人,打算如何谢法?”
  苏玉玑见状,又喜又羞,阵道:“玲姐姐坏嘛,我不理你了!”
  朱玉玲嘻嘻笑道:“当然啦,有了哥哥,还理我姐姐作什么!”
  苏玉玑闻言更羞,支推着李玉琪撒娇道:“玉哥哥我不管,玲姐姐欺负人家!”
  李玉琪见她娇憨得有趣,仰天哈哈大笑。
  朱玉玲却是仍不放过,咯咯娇笑道:“啧啧,好热,好热,怕不能烧壶开水了!”
  苏玉玑更是大羞,只羞得埋首被里嚷道:“好,你们俩都欺负人家,我不来了!”
  李玉琪二人见状,更是大笑不已,好半晌方才止住。
  朱玉玲笑毕也自坐在榻侧,把苏玉玑拽出被外,将手中所携一本册子,塞在苏玉玑手
中,又笑着道:“哪,送你一件宝贝,你现在就赶紧看看,等晚上洞房花烛之时,可是用得
着呢!”
  苏玉玑早晨,己然听朱玉玲提过,这册子乃是那阴阳真钰,刚刚被李玉琪在仰化客栈中
取回。
  亦知道若欲医好此身瘫疾,与李玉琪白头偕老,就非习得其中所载之真阴锁阳之术不
可!
  但听得那朱玉玲玩笑语气,又兼而当着李玉琪面前,苏玉玑脸皮再厚,也不肯就接。
  故而,一塞入她手中,俊脸儿立刻涨起飞红,气愤愤一把推开,白眼一瞥李玉琪恨恨地
道:“玲姐姐真坏死了,我不看!”
  李玉琪知道,此时自己在此,确实碍眼,哈哈一笑,便立即在桌上取过那昨夜在地上的
碧玉葫芦,借故去找那神蛛碧儿,出室而去。
  室内只余下一双娇女,气氛自和缓了许多、但苏玉玑仍然是连施白眼,恨恨不休地埋怨
朱玉玲道:“玲姐姐真羞死人,当着他怎好拿着这种捞什子来呢!”
  朱王玲又是一阵咯咯娇笑,歪身睡倒苏玉玑身畔,半晌方才正色道:
  “夫妻之居室者,人之大伦,古之圣贤,所不能禁,贤妹何拘泥乃尔,窃思吾等,既为
夫妇……”
  苏玉现闻得她咬文嚼字,酸气冲人,“嗤嗤”一声,笑出声来,啐道:
  “玲姐姐,你哪儿学来的这股子酸气,快打住吧,再酸下去,小妹的牙齿都被你酸掉光
了!”
  朱玉玲也自一笑莞尔,回道:“你怕我酸,可不知玉哥哥比我还要酸上十倍有奇,真笑
掉牙,往后若是不肯听话可有得倒呢!”
  苏玉玑“哦”了一声,表示不信,朱玉玲又道:“其实我这一套,平常不都是跟玉哥哥
学的吗?想当初,在曲阜之时,玉哥哥亲手将这书交我,当时我那羞怯,你自然可以想见,
只是,玉哥哥不但不管人家羞也不羞,还老老实实地搬出一篇酸理来,教训了我一顿,你说
气不气人,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这道理虽酸,却使我大为彻悟,夫妻居室之道,故此今
日,我才又搬此来酸你一酸,也好叫你了解,为人妻室,并非如意想中那般容易呢!”
  这番话确有道理,苏玉玑焉能不服,既然服了,自然得收起满腔羞赧,来个洗耳恭听!
  于是,朱玉玲便在苏玉玑耳边,大宣法门,不但将夫妻之义述予她听,并还将李玉琪秉
赋体质,又详细分析一遍。
  最后,方才翻开那册“阴阳真钰”来,逐字逐名,详加解说,真到苏玉玑点头认可,心
领神会之时,方才起身,整了整衣衫,嘱咐说:“玑妹妹,你好生再详读一遍,可别当儿
戏,我这就去整治一桌酒席,你静等着吃合卺酒吧!”
  此时,苏玉玑聆得一席教言,果然己羞涩略减,闻言粉颊微红,却皱起秀眉,悄声说
道:“玲姐姐,我一想到玉哥哥那股子凶劲,真怕死了,你……”
  说着,伸手将朱玉玲拉近身畔,又叫她附耳上来,吱吱喳喳,耳语了好一阵,朱玉玲神
色郝然,站起娇躯,咯咯笑道:“你想得不错,叫我替你垫背打头阵,我可不干!”
  苏玉玑满脸乞求之色,哀求道:
  “好姐姐,你怎忍心见危不救呢?再说这对姐姐,也有好处啊!”
  朱玉玲“啐”道:
  “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管!”
  苏玉玑又求道:
  “姐姐,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小妹一旦复原,不但感激姐姐瓜代之恩,日后若有须
用小妹之处,赴汤蹈火不敢辞,何况姐姐你适才有言,我等夫妇,形虽三人,实为一体,同
床共枕,又有何可羞可耻呢!”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朱玉玲确实有点儿无辞可却,只得微嘘一口气,表示自己的
无可奈何,悄声答道:
  “别说啦,等晚上看情形再议吧,天已不早,我要去烧饶了!”
  说完,不等苏玉玑回答,便自飞快出室逸去。
  当晚,朱玉玲果如其言,将饭菜做好,端入苏玉玑所居房内,却不让人食用,反令李玉
琪找来文房四宝,用红纸写好李氏祖宗的神位,供在中央。
  再又翻箱倒柜,自那辣手仙狐葛紫荷一堆衣服之中,找出一身大红的衣服,亲自为苏玉
玑穿好。
  又找了一个大红头巾,蒙盖在苏玉玑头上。
  李、苏两人,皆弄不清有朱玉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此方才了然,依她之意,是欲叫
他俩立即成亲。
  此举果然是妙,否则若李玉琪当夜,为玑妹妹医伤,虽然是事急从权,与礼终有不合。
  再说万一因此医好了伤势,却医出来毛病,苏玉玑未婚先孕,将来,则不但补之不及,
两人终因少此一举,有愧于心,而致见不得人!
  故此李玉琪明了朱玉玲心意,虽也因家仇未报,原配两妻未娶,骤与苏玉玑先拜堂之
举,心中不免惴惴,权衡缓急轻重。却又不能不暗暗赞叹玲妹妹,想得周到,体贴入微。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不知朱玉玲是真的疏忽,还是不好意思,加入阵容,
竟将她自己忘了。
  她虽与李玉琪,经过了议定纳采的手续,却并非正式成亲,即便是纳妾,在那时也未有
如此草率就急,何况李玉琪仍是以妻名下定的呢?
  经过昨夜,朱玉玲己然由少女变成了妇人,若日后万一因此发生,她担心苏玉玑可能发
生之事,岂非她也是无脸见人了吗?
  幸亏,苏玉玑已猜透了玲姐姐用意之后,心中不但是暗暗感激,更也替朱玉玲着想一
番。
  故而,当朱玉玲以冰人伴娘自居,为苏玉玑整装梳头之时,苏玉玑立即附在朱玉玲的耳
边,吱吱喳喳地演说了一阵,听得朱玉玲不得不点头,脸上表情,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的一息数变。
  朱玉玲为玑妹妹整容已毕,半扶半抱地将苏玉玑扶坐在高背椅上坐好。
  她也自去更换了一身红装,端坐在铜镜前,描眉点唇,刻意也装扮了一番,着实地花费
了不少时间。
  只是,两人既然都作新娘,却无形中少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那使是喜娘与“赞礼”之
人。
  本来,朱玉玲自己虽己十分懂得这一套礼法,幼时跟随父母,到亲戚家贺喜吃酒,却曾
经见识儒家不少结婚场面,而准备由自己一人,身兼这两大要职,但如此一来,喜娘可以省
掉不要。
  却不能说,让新娘子一边叩头拜堂成亲,一边充任“赞礼”,高唱那“新郎新娘交拜”
等词儿啊!
  故而,这两个红装佳人,想起这事,便不禁怔在一起,呆呆地你看我,我瞧你,谁也想
不出主意来了!
  幸好,这僵持的局面,并未维持多久,便听得“唰”的一声,自窗外飞进一只苍鹰般大
的白色俊鸟来。
  不用说,这乌儿就是八哥雪儿。
  那雪儿寿长千年,随达亲禅师,行道江湖达数百年之久,终日受佛法熏陶,不但通灵能
效人语,见识亦极广阔。
  故而一瞧室中陈设,与两位千娇百媚佳人的打扮,便已猜知何事,竟而“哈”声一笑,
道:“你们与玉哥儿可是要拜堂吗?那敢情好,这酒喜酒,我可是要吃定了!”
  苏玉玑知它颇嗜好杯中之物,闻言俏目一转,心中已有计较,只得厚起脸皮,故意刁难
他道:“我们缺少赞礼,堂都拜不成,哪还有喜酒给你喝。”
  雪儿又“哈”了一声,脆声道:“找赞礼还不容易,我来好了,只是喜酒却须多给些才
行!”
  朱玉玲闻言色喜,答应让雪儿独享一坛佳酿。
  于是那八哥雪儿,立即展翅跃上窗台,学着那赞礼之词,大声叱喝起来。
  另一室中,李玉琪亦然准备妥当。
  虽未曾更换新衣,却也着意盥洗了一番,闻听得雪儿脆喝之声,心中虽觉着有一丝儿好
笑,却不但不敢真个笑出,竟也随着喝声,按部就班,缓步入室,站在供桌前预先铺好的红
布上。
  朱玉玲此时,早已在苏玉玑与自己的头上,蒙好红巾,掩住头脸,等闻得雪儿二次脆
喝,便扶起那尤在腰酸背疼的苏玉玑,并立在李玉琪身侧,依次各拜两拜,相对交拜已毕,
接着雪儿又喝道:“送入洞房!”
  三人活像个木头人似的,拜了天地,气氛虽然异常紧张严肃,无奈他三人,年纪即幼,
旁边又无尊长监督观礼,故煞是轻松,及至送入洞房一词唱出,三人均不由“嗤”的一声,
笑出声未。
  其实,这并非三人视此事如儿戏,事实上这次从报喜行礼之时,即无人手帮忙,也没有
时间筹划,将就苏玉玑行动不变,将行礼之处合卺之席设于一室之内,礼堂洞房就在一处,
哪还有洞房可入,闻声岂不都好笑出声呢。
  好在三人均非一般世俗儿女,平常里说笑亲热己成习惯,婚礼行过,夫妻之名己定,更
不必效法那一般俗人的拘谨踌躇。
  故而,当李玉琪手牵两人玉腕,引至榻边令两人坐下之后,第一个朱玉玲笑意盎然道:
“玉哥哥,快点掀红巾嘛,闷死人啦!”
  苏玉玑闻言,又是“嗤”地一笑,暗暗拧了她一下。
  似在笑她性急,李玉琪伸手拈住两人的红中,轻轻一拉,眼前立时一亮,雪儿己代替他
赞道:“两位娘子,真是美若天仙,玉哥儿真是艳福无边哪!”
  说着,竟还摇头晃脑,效那酸腐之态。
  苏玉玑玉鼻一皱,想作个淘气的怪象,朱玉玲立即报复似的,也自拧了她一下,啐道:
“你还是新娘子呢!怎还这般顽皮!”
  苏玉玑反唇学她道:“你还是新娘子呢,怎还这般凶法。”
  这两人,本来模样就有着几分相似,这一同时着上红衣新裳,扮成新妇装梳,更酷肖是
一对双生女儿,若非是表情各异,骤而望见,一时真分不清楚,谁是玉玲,谁是玉玑。
  李玉琪立在一旁,见她们两人一般娇艳若花,春意盈颊,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庆幸。
  一时间呆怔在那里,痴痴凝视着两人出起神来。
  朱、苏两人,瞥见玉哥哥脸上神态,嗤嗤一笑,苏玉玑全身一软,卧倒床中,朱玉玲却
是流眸生波,对两人各瞥一眼,忍笑婉声道:“玉哥哥,别呆着了,赶快把祖先神位,请出
去吧!”
  李玉琪闻言,赶紧召回出窍灵魂,收拾起满脸得意兴奋,恭恭敬敬对神位行了大礼,默
祷片刻。
  方始将李氏祖先神位撤下来,捧出室外烧掉。
  朱玉玲更不闲着,一等李玉琪出去,便自去将那供桌上所摆酒菜,重行摆过,两只纤纤
细手,执在方桌两角,轻一用力,竟半那紫擅雕桌,四平八稳的平平抬起,莲步轻移。
  行若无事般,将约有百十斤重的桌子,抬放在榻畔,扶起苏玉玑坐好,背后垫上绣枕锦
被,方欲落坐,窗上雪儿却已叫道:“娘子啊,我的酒呢?”
  朱、苏二人同时白了它一眼,朱玉玲说:“右下厨房里有的是,你不会去拿吗?”
  雪儿这才不言,悄悄地飞进厨房,舒爪抓起一大坛尚未开封的佳酿,脆鸣一声,震翅飞
出,投入暗门中去。
  一刹时,暗门里又溜出神猱红儿,张着一张大口,对那正在天井中烧纸的李玉琪“咚”
“咚”“咚”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复又跃入内室,对朱、苏两人,依样葫芦也是每人三头。
  叩完头跳起身来,却不就走,一阵手比脚划,逗得这两位新人,喜上加喜,笑作一堆,
却不知他的用意。
  那红儿也急得抓耳搔腮,李玉琪走进来看见,晓得它是雪儿支使它来道喜讨赏,想要酒
吃,便道:
  “红儿你要酒吗,好,你也进厨房里拿一坛去吧,只是别吃醉了就行!”
  红儿闻言,喜得连翻两个跟斗,跳人厨下,抱起一个酒坛子,一溜烟又从暗门中跃了出
去。
  此时,房中仅余下李玉琪三人,相视一笑,李玉琪坐在朱、苏两人对面,执壶为两人斟
酒,举杯道:“来,玲妹、玑妹,干一杯!”
  这是个出乎意外的大喜日于,三人平日虽不常饮酒,这次却不能不喝,故而,玉玲、玉
玑慌忙也举杯向照,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三张俊脸,便在同时间泛起了飞红,也同时都感到热辣辣,兴奋异常。
  于是,朱玉玲执壶,为各人斟满,你敬我,我敬你,相互邀饮。不多时,便将那一壶两
斤花雕,灌下腹去。
  三人本不善饮,两斤酒虽不算多,三人却已是不胜酒力了,草草吃毕菜饭,第一个苏玉
玑,呻吟一声,醉倒榻上。
  李玉琪功力深厚,虽觉得有点儿脚下不实,却无大碍,朱玉玲虽在昨夜,被初破爪之
时,略失真元,却因得真精和融,并服下一粒那达亲禅师所留的青龙丸,不但是无损功力,
反而因之大大增进了不少,故此也能支持。
  勉强为苏玉玑脱下罗裳,盖妥锦被,轮到她自己,却因当着玉郎面前,而羞怯得周身乏
力。
  朱玉玲歪身卧倒,微吟道:“玉哥哥,劳你驾把桌子搬走,熄了灯好吗?”
  李玉琪醉眼惺松,立起身子,在桌边轻轻一拂,那桌子真像长了翅膀,贴地翩翩飞起,
轻轻飘落在对面劈下,桌上杯盘与盘中残肴,却是点滴不溢,仿似生根在桌上一般。
  这一手仿如魔法,其实则为李玉琪两仪降魔神功之中,降魔掌中的一式绝学,名曰“金
刚挥袖”,乃是将两仪降魔禅功真气,藉挥袖之势发出,可刚可柔,无声无形,意念真气所
及,十丈以内立可毁物伤人。
  端的凌厉无匹,别说是推动这张百十斤重的桌子,就是再重上十倍的铁块坚石也挡不了
这一挥之力。
  李玉琪醉态可掬,无意中施出绝学,朱玉玲醉眼惺松,瞥见那桌子会飞,却真当它是有
翅膀呢,揉揉眼,未曾看见翅膀,却看清了李玉琪四处找灯。
  这室中哪来的灯火,光亮不全是那山壁顶所嵌的明珠射出来的吗,朱玉玲仰卧上望,哑
然失笑,唤道:“玉哥哥,把壁上的珠子取下来吧,这里可不要灯呢!”
  李玉琪恍然而笑,举臂张手,虚空连抓,壁上数十颗灿烂明珠,恍若冰雹骤降,又如巨
鲸吸水齐齐投入李玉琪两只肥大的衣袖里,刹时间,室内珠光顿灭,窗外天井中珠光,射入
室内。
  李玉琪收得兴起,飘身窗畔,扬臂又抓,瞬息间,半边天井,骤又一暗,室内顿时较前
黑暗得多了。
  榻上朱玉玲唤道:
  “玉哥哥好了!”
  李玉琪依言停手,双臂一垂,“哗啦啦”一声,收入袖中数十颗大珠,统又滚出,滚了
一地,室内顿又大放光明。
  朱玉玲“哎”了一声,李玉琪连忙两袖一卷,室内又显黑暗,在暗中,李玉琪问:
  “玲妹妹,这些东西怎么办哪!”
  李玉琪真个醉了,怎么办还得请问朱玉玲,朱玉玲‘咳’了一声,道:“就放在地上
吧,不过可得找件衣服盖起来才行!”
  李玉琪依言脱下外衣盖好,轻飘趋近榻畔,想上去,又有点不好意思,身躯摇摇晃晃,
犹疑不定。
  朱玉玲暗中瞥见,嗤地一笑,道:“玉哥哥,看你醉得站都站不稳了,快上来睡吧!”
  说着,爬起来为李玉琪解衣脱鞋,将李玉琪推倒榻上,自己却一扭身转过一边去了。
  李玉琪以为玲妹妹想走,在榻上嚷道:“玲妹妹,你上哪儿去啊,快来嘛!”
  朱玉玲嗤地又是一笑,呻道:“你看你,人家换衣服都不许吗?”
  说完,一瞥李玉琪目光炯炯,不由得粉颊一热,佯嗔道:“快闭上眼睡觉,不许看。”
  李玉琪莞尔一笑,依言闭目,耳中但闻一阵衣裳悉悉之声,不一刻,身畔一动,张目一
视,朱玉玲可不正含情脉脉地倒卧榻侧吗!
  这一番,三个正名夫妻,李玉琪焉肯老实,只见他猿臂一舒,马上便将朱玉玲拉入怀
内。
  朱玉玲“嘤咛”一声,羞不胜性,颤声儿只换了一个“玉”字,两瓣樱唇,便陡地被捂
住。
  两人这一闹,可不知闹到什么时辰,也不知床里的苏玉玑被他俩闹醒了没有。
  翌日,李玉琪首先醒来,睁眼见室中一片黑暗,窗外珠光隐隐,转侧间,触及两侧温香
软玉,初则一惊,继则恍悟,不自禁哑然而笑,暗自得意。
  冥想多时,李玉琪见身畔两女,香梦沉沉,悄悄坐起身来,闪目瞥见榻上衣服,伸臂处
虚空一抓,竟施展出降魔掌中绝学“佛祖招魂”一招,只见那散置地上的衣服虚飘飘向上升
起,投落榻上。
  李玉琪将一堆衣服,分置三堆,叠放榻侧,然后将小衣穿起,却不见长衫。
  于是他游目四顾,果见那两件长衫,远掷在屋角地上。
  李玉琪伸臂又抓,衣衫自床下再起,地上却因而大放光华,一时将整个房间,照射通
明,犹如白昼一般。
  原来,那地上正是李玉琪所堆盖起的一堆明珠,此时那衣盖一去,怎不大放光明呢?
  李玉琪未虑及此,骤睹耀目光芒,猛吃一惊,正想重行盖起,榻外朱玉玲被那珠光一
照,己然有了动静。
  朱玉玲面外而卧,好梦正香,珠光骤然一亮,只见她长弯、粗黑的睫毛,微扇了两下,
一翻身,把玉臂伸出被外,搭附在李玉琪腿上,口中喃喃欲语,却是未出半点儿声息。
  一瞬间,将螓首埋伏在李玉琪腿下,复又沉沉睡去。
  这一来,李玉琪踞坐榻上,可真有些儿为难,怕自己若再一动,打扰了玲妹妹好梦。
  没奈何,只得苦笑了一下,便只好原势不动,静坐在那里,默默地欣赏那左右两姝的睡
态艳姿。
  右手朱玉玲,曲身侧卧,锦被覆体,却将一只玉臂伸了出来。
  那玉臂赛雪欺霜,白嫩异常,经屋角射来的珠光一照,更显得肌盾晶莹,惹人心荡神
驰。
  螓首埋伏李玉琪腿下,看不清楚,但只那如云秀发,卷曲披散,掩显出黛白粉颈,亦足
以惹人魂消魄散了。
  右手苏玉玑,却是侧卧向外,李玉琪踞坐之阴影,正好投在她的面上,故而不曾察觉得
明珠强光,睡态极其安祥。
  只见她,螓首蛾眉隐蕴春意,若花粉面带娇红,朱唇绽笑皓齿微露,似在梦着得意之事
一般。
  李玉琪呆视有顷,但觉得全身如沐春风,舒泰得意无可言状,不由自主握住朱玉玲玉
腕,轻轻将腿移开。
  腿移处,但见那朱玉玲一般是娇艳若花,脸泛春光,与那苏玉玑两两相较,面庞却极相
似,睡姿一般柔美,恍若一双并蒂睡莲一般,叫人分不出轩辕高下来。
  李玉琪左顾右盼,若有目不暇接之势,一时里,眼中只有面前这一双玉人,心下但觉得
甜蜜温馨,什么寻亲报仇,什么闯荡除魔,早已被那股幸福浪浪潮,冲击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这并非李玉琪无智无勇,见色忘义以致于此。
  换个别人,处之于他那种左拥右抱,新婚燕尔之时,恋闺忘我之态,或更胜之百倍呢!
  实则,这数日以来,局面骤变,苏玉玑由男变女,朱玉玲计决从权完婚,事情到此地
步,着着出之于李玉琪意料之外。
  想那李玉琪,虽然是武功盖世无匹,聪敏绝世无伦,但到底还是个年轻小伙,江湖历练
先不说他,人情世故之所知,也极其有限。
  这一旦骤坠温柔之乡,赢得了一对如花美眷,尝得那人生至乐滋味,又怎不如痴如醉,
乐而忘蜀呢!
  故此,李玉琪盼顾之间,飘飘然如饮琼浆,但觉得胸中怦怦,意马人猿,情不逢禁地伸
出双手,分别抚捂在两姝玉颊之上。
  朱玉玲经那珠光之耀射,己有醒意,骤被李玉琪一手抚覆,那练功之人,警觉之心何等
强烈,哪还有不醒之理。
  只见她妙目骤睁,闪现处望见李玉琪踞中而坐,玉面生辉,朱唇含笑,星目中闪射出万
缕情丝,注视着自己。
  四目一触,朱玉玲但觉得周身一紧,似乎被她玉哥哥眼中所射出的情丝缠不结实。
  只是,这情丝缠得虽紧,朱玉玲不但不以为苦,反似甘心怀有愿,乐于接受一般。
  朱玉玲绽唇一笑,胜似海棠骤放,舒玉臂握住那只捂置在自己颊上的大手,移于唇边,
轻置一吻之后,方才昵声道:“玉哥哥,你怎的不多睡一阵子?现在才什么时候啊?”
  那语声幽昵婉转,煞似莺声鸟语,娓娓道来,关注恩爱之怀有,溢于言表,说罢,一双
凤目,亦放出万股情焰,倾注在李玉琪面上。
  李玉琪本己是心荡神移,哪再堪承受这万股热焰炙烤,哪还能不像是雪狮向火,一烤即
溶了吗?
  故此在四目再接之时,李玉琪痴痴一笑,意似未听清朱玉玲问话,并不回答,一伏首,
拥住朱玉玲螓首,再仰腰,覆在锦被之上,轻怜蜜爱,至额、至眼、至鼻,而止于唇,将朱
玉玲吻得娇喘微微,若不胜情。
  螓首连摇,好不容易将李玉琪双唇摇脱,舒纤掌抵住那要印在的嘴唇,吐气如兰细声
道:“玉哥哥,天都亮了,请你别缠我好吗?昨夜……”
  说至此,她那粉颊陡显飞红,马上住口不言,面上眼中,却流露出一番哀告的神色来。
  李玉琪微微一顿,又显出痴痴一笑,三不管伏首又吻,朱玉玲似觉得情朗情深,不忍严
却,又似是无可奈何一般,竟而在幽幽一叹之后,把臂搂往玉哥哥脖颈,牢牢不放。
  一旁苏玉玑,不但是早已与朱玉玲一齐醒转,却也似解去了媚香之毒,功力已经恢复。
  只是,她却眯着眼装睡,偷窥这一场香艳惹火的好戏。
  只是,苏玉玑并不能佯装到底,故而,一见那朱玉玲欲拒还迎的模样,竟不由“嗤”一
声,笑出声来,
  这一张床榻能有多大,李、朱两人,虽是正处在紧张缱绻关头,亦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了。
  李玉琪闻笑一停,朱玉玲乘势轻推,倏分两口,朱玉玲就在被中,一下拧得苏玉玑“哎
呀”出声,嚷道:“哎呀,玲姐姐好狠,拿我作出气筒吗?人家好好地睡觉,又没惹你们,
干吗拧人呀,哎呀,好痛,玉哥哥你不管,拧死人了,咯咯……”
  大概是朱玉玲又拧又搔,才弄得苏玉玑又是呼痛,又是娇笑。
  李玉琪瞥见这一对娇妻,打闹得煞是有趣,闻言不但不管,反而又欠身坐起,让开地
盘,在一边静静欣赏起来。
  朱玉玲一见李玉琪让开,就在被内,用力一拽,将苏玉玑按住,边搔边恨声怨道:“你
这个没良心的,在一边看人家受罪不说,拧你两下就说我狠了,也不想想,人家昨夜要不是
为你,哪会……”
  哪会“什么”,朱玉玲没说出来,三人心中可全都明白。
  李玉琪展颜大笑,状至得意,朱玉玲面现羞红,搔抓更甚,苏玉玑咯咯娇笑之余,娇喘
频频,断断续续地告绕道:“好姐姐……小妹……知罪了,求你……饶过……这一遭
吧!……玉哥哥救命……笑死人了……”
  说着,被中玉腿乱蹬乱踢,玉体战颤扭转,己笑得上下气息不接,连眼泪都滚了出来。
  那锦被能有多重,被这位功力己复的苏玉玑,一阵踢蹬,早已有一半滑溜榻底,显露出
一对裸缠一起的光洁胴体来。
  那胴体一般的雪白晶莹,玉肌冰骨,一般的纤细合度,娇小玲珑,李玉琪看在眼里,朗
目中奇光陡现,心臆间神荡魄移,立时里笑声突止呆住出神。
  朱玉玲猛觉得身上一凉,锦被滑脱,立即松开苏玉玑,电闪般抓住锦被,重新为两人盖
上,苏玉玑己是更笑不出声音,蜷伏在朱玉玲怀内喘息。
  两人同时闻得李玉琪突止住朗笑,煞是奇怪,不由自主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转头,向李
玉琪瞧去。
  哪知,就在那六目一触,三人竟同时若遭电击,全不由心头猛震。
  但闻朱、苏两人,齐声惊呼,李玉琪朗笑又起,笑声里,榻上陡地飞涌起一物,巧不
巧,正罩在屋角边那一堆明珠之上,而榻上,此时那惊呼之声,也亦早停,代之而起的,不
但有嗤嗤的娇笑与那微微的娇喘,中间或有一两声细弱的呻吟加杂其间,交织成一片春情,
在这无边的黑暗,泛溢波荡。
  树窟之外,此时,天色也不过刚刚黎明,空中,一轮红日,冉冉自东方升起,许是严冬
的缘故吧。
  那红日虽然是光芒万丈,却有些冷冰冰的,漠化的寒风,呼呼惊空而过,吹走了所有的
云霞。
  使得那苍天之上,除了一两颗返归的星星之外,空荡荡别无他物,因此,倒使那红日,
显得寞落至极。
  地上,那土山四周,倒是挺热闹的。
  灵鸟雪儿、神猱红儿与神珠碧儿,双双栖踞在巨松之巅。
  神珠碧儿像是显得颇为无聊,在巨松枝头,游戏般撤布了一只巨网,只是那蛛丝并不很
粗,却异常细密,便是那细小的蚊虫,也不能飞过。
  但此时,正值冬季,蚊虫之类,即使是幸未冻毙,也早已蛰伏不出了,故此,碧儿独踞
网心,神态间懒洋洋的,一点也不见精神。
  八哥雪儿,栖息在松顶细枝之上,弄翎梳羽,精神百倍,不时吱吱地脆叫两声,像是在
吊练嗓子一般,与碧儿阖目养神之态,大异兴趣。
  树下,有两个破酒坛,想是那雪儿、红儿打破的。
  神猱红儿,在树下巨石之下,冥目跌坐状如老僧入定,正是在乘这朝阳初起之际,习练
那李玉琪所授的大龙不动禅功。
  看他的样子,庄严端正,呼吸之间不但是气息深长,红发上,更隐隐直冒白气,渐渐
地,连周身全都罩起,远远望去,像是一团雾影。
  这分明是功力精纯,火候己深之像,树上的雪儿瞥见,不由得暗赞这猴儿有点道行。
  至于那两匹龙驹,“望月”“盖雪”却无这般安静,此时,早已经带领着那匹黑马,飞
驰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雪儿并不着急,他知道这两马通灵聪慧,未得到主人的许可,决不会远离逃脱,
此时,只不过去寻找水草食物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远处一座山峦树丛之间,驰出三匹骏马,领头的是“望月”,捷如电
闪,长嘶龙吟,声震四野,似是在催促后面的伙伴加油。
  后面,追随着望月的是那匹健马,那健马在凡马群中,虽然也百中精选,但此时与望月
比赛脚程,却显然相差远甚。
  然而,他的确不得不拼尽全力以赴,否则,紧随在后面的“盖雪”龙驹,便会毫不留情
地用马首或前蹄,撞他蹄子。
  这一来,那马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了。
  因此,当三马驰上士山之时,那“望月”“盖雪”不但是精神抖擞,丝毫未显出劳累之
态,还绕着那边土山,大兜一阵圈子,方才停住,互相摩鼻亲热欢嘶,似互夸对方脚力高
强。
  那黑马早已伏卧山上,张大了马嘴,猛喘了起来。
  于是,这四周的一切,重又静止了下来。
  而远方,遥遥望去,几乎是在那天涯尽头,己有了极其短小的人影,开始晃动,但在这
土山四周,却并无出现过人踪!
  直至中午树窟中突地冒起了一条蓝影,那蓝影并未在树巅稍顿,便直接飘落在树下。
  但见那蓝影敛处,现身的正是李玉琪。
  李玉琪状极愉快,落地后先对着东方,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蓦地便仰首清啸,声色清越
幽远,中气充沛业有纯,啸罢,面带微笑,玉颈微昂,双手倒背身后,竟自踱起方步子来。
  只见他丰神玉貌,超卓不群,北风轻掠,衣袂翩翩,望之直似是神仙中人,冉冉飘降到
这滚滚浊世中一般。
  那一干禽、兽、蛛、马、灵慧异类,一发现这可爱可敬的主人,突然现身,立即都各发
出了一声不同的欢迎之音,迎上前来,将李玉琪围在中央。
  神蛛碧儿全身缩成拳头大上,附踞在李玉琪臂上,“嘶”“嘶”而鸣,声音虽有点儿刺
耳,却充满欣喜善意。
  神猱红儿拉着李玉琪的右手,在地上是又蹦又叫的,一点也没有适才运功之时的安静样
子。
  两匹龙驹,并头阻在李玉琪面前,唏聿聿长鸣齐嘶,表示偷快,既使那匹最蠢的健马,
也跟在李玉琪身旁,凑着热闹。
  只有雪儿,最是得宠,栖息在李玉琪肩上,一连串婉声儿置疑道:
  “玉哥儿呀,里面那另一位新娘子是谁啊?怎么会好面熟吗?玑哥儿哪里去了呢?你去
找他了吗?还有,我们什么时候上金陵呀?”
  李玉琪虽然失笑,却又不由为着那最后一个问题,而猛然醒悟了不少。
  李玉琪伸掌拍了拍两匹龙驹的额头,表示慰抚,接着舒掌令神蛛碧儿,跃到掌上托着。
  继续缓行踱步,边走边向那雪儿解释,那另一个新娘子便是苏玉玑。
  “苏玉玑不是个哥儿吗?”雪儿疑道。
  李玉琪不得不就这一点,详加说明,说毕,又对那雪儿叙述出这次之所以成婚之理,乃
是因事急从权之故。
  最后,何时长途金陵,李玉琪一时确不好决定,不是不能走,他确实是不愿意离开,不
是嘛,这才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天呢。
  因此,李玉琪道:“再停一二天吧,玑妹妹身体还未复原呢!”
  说完,思索一阵,继道:
  “对了,等会儿我去写一封信,向朱家伯父母,报告此事之经过情形,雪儿你为我送上
好吗?明天后天,后天你一回来,我们动身好了!”
  这送信虽是不苦差事,雪儿却不以为然,欣然答应,又与玉哥儿谈了会别的,突闻得树
顶,娇音骤至,唤道:“玉哥哥,快来啦,快回来吧!”
  李玉琪欣然应好,双臂轻震,雪儿、碧儿,双双飞开,李玉琪亦化一缕淡蓝,射升至树
巅,闪目一瞥,苏玉玑着一身淡青天蚕晶丝织就劲装,俏立窟畔。
  阳光下,粉面儿亦喜亦嗔,明眸里含情凝视,劲风中,百褶罗裙与一头披肩秀发,轻飘
飘向纵拂荡,宛如是弱不禁风,恍然欲乘风归去一般。
  只看得李玉琪心生怜爱,慌不迭上前拥住她道:“玑妹妹,你怎的上来,这儿风大得紧
呢,小心吹坏了身子,这可不是玩的!”
  苏玉玑嗤地一笑,朱唇骤绽,皓齿微露,小鸟依人般,倚伏在李玉琪怀内,吐气如兰,
却顽皮得纤指按着李玉琪鼻头,又怨又喜地嗔道:“哼,现在你倒像关心人家,为什么刚才
就不管人家的死活了呢!”
  话未完李玉琪竟哈哈出声,苏玉玑粉面一红,舒指挟住李玉琪鼻子,急啐道:“你还
笑,你还笑,看我不拧下你的鼻子来!”
  说是说,别说李玉琪那鼻子不容易被拧掉,就是她真能拧得焉,也还舍不得呢。
  苏玉玑虽然并未真拧,李玉琪更是未觉得有何痛痒,却己似受不住了一般。
  只见他双臂一紧,贴身拥住那苏玉玑纤腰,住声停笑,蹩眉皱频,嘘嘘呼痛,求饶乞降
道:
  “好痛,好痛,哎呀,玑妹妹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笑了!”
  这一副模样,神灵活现,苏玉玑被逗得“嗤”地笑了半天,旋又正色庄容,装出一副雌
老虎的姿态,凶霸霸地说:“看在你尚知悔过,又是初犯的份上,权且网开一面,放过一
遭,下次如敢再犯,定非拧去鼻头,以戒再犯不可,知道吗?”
  说完,未等回话,便己然止不住,嗤嗤娇笑起来。
  然而,李玉琪装得更像,闻言故意愁眉苦脸着,连应:“是,是,下次不敢!”
  苏玉玑瞥见,咯咯笑倒在李玉琪怀内,竟而直不起腰来。
  一旁,八哥雪儿虽然道行深厚,却未曾见识这等场面,故而目见这一对新婚大妇,一会
儿正容相责,一会相拥巧笑,一时竟是不懂,到底是搞的什么名堂,不由瞠目脆声问道:
“玉哥儿,你们怎么了吗?吵吵笑笑的干什么呀?”
  这夫妻间打情骂俏,佯怒痴喜之事,本就是只可会意,难以言传的事,这怎好解说呢。
  何况那雪儿身为异类,虽然灵慧敏聪,却未必能立即让它明白。
  故此,苏玉玑娇笑更甚,李玉琪却是正在作难,好半晌,方才含糊应道:“没有事嘛,
她她……”
  她,她什么?李玉琪“她”了半天,她不出不下文来,幸亏那窟底又升起了娇笑,唤
道:“玑妹妹,你笑什么啊?还不下来吃饭吗?”
  李玉琪闻声,方才“她”出来道:“她是来唤我吃饭的!”
  说完,也不管雪儿懂也不懂,迳自搂住仍在痴笑的苏玉玑拥身飘坠坠入树窟中去了。
  上面雪儿果然尚不了解,闻言,自语道:“叫你吃饭也用不着又吵又笑的啊,真是莫明
其妙!”
  树底李玉琪闻听得雪儿自语,骤然失笑。
  苏玉玑瞥见,忍住笑一瞪凤目,李玉琪赶紧把那刚刚裂开的双唇,重新闭拢,却伏首欲
亲苏玉玑绽开的朱唇。
  苏玉玑轻轻在玉哥哥胸上擂一拳,挣脱怀抱,推开暗门,抢先入内,又回头做了个鬼
脸,悄啐一声:“没羞!”
  瞥见李玉琪作势欲扑,吓得惊叫了一声,娇笑着抢入室内,一头钻入正在整理桌椅的小
玲怀内,撒娇告状道:“玲姐姐,你看玉哥哥欺负我!”
  朱玉玲凑趣儿,轻拍着玑妹妹香肩,安抚道:
  “乖乖别怕,姐姐帮你,快坐下息息吧,玉哥可还不曾来呢!”
  说着,将苏玉玑扶坐椅上,自去门中,迎接李玉琪。
  李玉琪正在天井中,踱步而来,瞥见朱玉玲腰系围裙,袖挽玉腕,衬着那一身紫裳与那
安样的体态,更显似一名容光艳艳的家庭主妇,与苏玉玑相较,虽然是体态、容貌、身段均
极相似,却似是显然不同。
  苏玉玑性情儿娇憨俏皮,让人见着她,不由自主心生爱怜,朱玉玲则较之沉稳安祥,使
人有如沐浴春风,自然会产生舒服又敬爱的感觉。
  李玉琪展颜微笑,唤了声“玲妹妹”。
  朱玉玲报以清笑,舒掌挽住李玉琪,婉声道:“玉哥哥,快来吃饭吧,再等一刻就要凉
了呢!”
  说着,瞥见苏玉玑装成气鼓鼓的样子,继道:“看你把玑妹妹吓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去
陪不礼吗?”
  李玉琪果然听话,飞真上前一揖到地,道:“娘子请勿生气,小生知罪有礼了!”
  朱、苏玉玑两妹咭咭而笑,李玉琪哈哈朗笑,一时间,笑声满堂,三人好半晌方才落坐
用饭。
  餐罢,苏玉玑抢着收拾,李玉琪见那朱玉玲将室内明珠,盛放于两个玉盘之内,上罩红
纱,使珠光流转粉红,恍如两盏宫灯,将一室映照得强弱适度,看上去舒服异常。
  李玉琪就在桌边坐下,候两人收好碗盘,奉上香茗之时,方将欲着雪儿送信曲阜,禀告
二人成婚之事说出。
  朱、苏两人,自然唯玉哥哥之命是听,何况是向家人报告喜讯儿呢!
  故而朱玉玲首先赞好,立即洗笔磨墨,请李玉琪执笔。
  李玉琪当仁不让,顷刻间挥就一笺,首禀乃因中了海外阴阳双魔弟子暗算之故,不得不
从权完婚之事,亦述明苏玉玑亦女扮男装,而今亦已一并娶过等情,以便使北儒朱兰亭明了
个中情形。
  朱、苏两人看过一番,认为满意,三人并签姓字,向北儒老夫妻叩安,最后,小妇李玉
琪唤下雪儿,系于钢爪之上,嘱咐它速去速回。
  雪儿己然去过两次曲阜,自然老马识途,闻言只说了声:“玉哥儿放心!”
  便自鼓翼飞去。
  在以后的两天之中,李玉琪左拥右抱,于飞之乐乐融融,而直把这树窟地室,视作了天
堂仙境,再也想不起,要去金陵的那回事儿了。
  至于那朱玉玲与苏玉玑,过去就已经深爱着玉哥哥,誓欲以身相托。
  如今,“求仁得仁”,素志得尝,哪能不喜庆苍天有眼,作成好事,而亦有与那李玉琪
同样的感觉呢?
  故此,这一双新婚夫妇之间,恩爱愈恒,平日里彼此都是亦步亦趋,舍不得分离半刻,
相好的程度,直似那密里调油一般。
  只是,由于李玉琪体质大异,又加以初尝甜头,不免于索求过多之故,朱、苏两人虽习
得真阴锁阳之术,集合两人之力,仍然是引以为苦。
  因此之故,第三日晚,苏玉玑佯装叱责,朱玉玲软语乞求,好不易费了大半日唇舌,方
才博得李玉琪首肯,到另一房中独宿。
  初时李玉琪独卧一榻,确实是有些不惯,心中老想着偷偷回去。
  但想想两天来,两位妹妹那等楚楚可怜婉转承欢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又好笑得意,又觉
怜惜不忍,便只好静下心来,把念头转开。
  他这一转念,思及其他,不禁有些儿省悟,暗责自己不应贪图这眼前之欢,而忘掉了亲
仇大事。
  一忆及亲仇,那正被他忘去多时的恶梦,重又兜上心头。
  他惊然世齿,重申他自己的誓言,即便是寻遍天涯海角,也得把毁家仇人找着,把仇人
碎尸万段。
  一想到找仇人,便不由又想起那唯一知道仇人来历,姓名的玉琳表姐与玉瑛表妹两人来
呢!
  想到这一双姐妹,李玉琪便不禁有一种愧疚的感觉,自心底升起。虽然,这一切的作
为,而冥冥中机缘凑合,使李玉琪仍有愧对的感觉。
  因此,在暗中,在李玉琪心底,缓缓浮现了一对双生的姑娘,似乎在用那两对大而灵活
的眼神,叱责着李玉琪,那神色那么凄婉,眼神充满着失望与叹息,那似乎是说:“玉哥
哥,你对不起我们呀!”
  李玉琪惶惑了,虽然他并不曾真不受到这种责备,而只是出于自己的幻想,但他都已经
受不住了。
  因为,他对于赵玉琳、赵玉瑛姐妹两人感情之深厚是刻骨铭心的,她们俩可说是他的两
个影子。
  他们之间,从小便没有任何的隔阂与秘密。
  虽然有三个不同的身体,虽然是分离了达六年之久,在他的心中,却仍然是尤如一人。
  从小,从对于琳姐姐便充满了挚爱与依赖,虽然赵玉琳比他大不了一个时辰、却仍能像
一位小母亲一般,照顾着他与赵玉瑛的生活,那时,他可以一日不见妈妈,却不能终天不见
玉琳。
  他虽是一个男孩,与赵玉琳同样大的男子,但一到赵玉琳面前,便会忽然变小了不少。
  那时,他会撒娇,他会故意乞求着琳姐姐为他做这做那,然后注视着琳姐姐认真忙碌而
欣悦的样子,引以为笑。
  然而,奇怪得很,他却从不曾像这般地待过玉瑛,他觉得自己应当保护玉瑛,扶助玉
瑛,爱护玉瑛,在玉瑛的面前,他忽然地长大了许多,而转而接受玉瑛的撒娇了呢。
  目前,朱玉玲、苏玉玑两人的性情与态度多少有点儿与赵氏姐妹相同,尤其是朱玉玲,
自从与李玉琪订婚以后,态度转变,对李玉琪温柔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便个像煞赵玉
琳,李玉琪身受之余,虽然感动,却永远拉不下脸儿来,故意撒娇装痴,以博取玲妹妹欢
心。
  因此,在李玉琪心中,虽己有此等齐人之福,却仍然渴念着赵氏姐妹,也害怕将来,不
能得到她们的谅解。
  因此,李玉琪不禁暗暗地担忧,喃语道:“琳姐姐,你能原谅我吗?呼……”
  他得不到答案,而只有以叹息来表示心中的焦虑。
  于是,在忧虑与叹息声中,时间恍如停顿了一般,虽然,在这地下室内,得不着阳光与
阳光来令人判别时间的进展。
  但以那李玉琪的天耳通神力,却可由山上群兽的活动声响中测知,这星夜己是快消失。
  白昼终于在等待中降临了人间,李玉琪在惺忪中隐闻唏聿聿的马嘶之声。
  他懒懒地不想起身,欲补回这彻夜的不眠,但随即被那继闻的怒啸之声,打消了此念。
  他翻身坐起,细辨那啸声果然有异,那啸声显然是神猱红儿所发,并不见异。
  有异者乃是红儿的啸声愤急,似是遇上了对头强敌,而另一啸声,尖啸嚎亮,却甚是陌
生。
  李玉琪立即着衣,一边猜疑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玉琪推门出室,对面朱、苏两人己似被啸声惊起,李玉琪顾不得过去,只大声招呼了
一句,便侧身由暗门中升出树窟。
  树窟外,晨光曦微,逆风猎猎,刺骨生寒。
  天空中,阴云密布,蔽日遮天,与地下室内那一种无日无夜,无风无云的气氛大异。
  李玉琪练就铁骨钢筋,虽己是寒暑不侵,但是见着这一番恶劣景象,仍不由微微皱眉。
  李玉琪飘立树巅,向红儿发啸处闪目一瞥,便见红儿正与两个装束奇特之人,斗在一
起。
  那两人功力甚高,招式极为神奇狠辣,两人四掌,将红儿圈在中间,迫得那红儿厉啸连
连,似是己吃了暗亏。
  李玉琪剑眉一轩,仰天一声清啸,啸声中,轻飘飘落向山下,声住人落,微微一分双
袖,发出了两仪降魔禅功真气,将那两人的攻势阻开。
  那二人打着正起劲,突闻得清啸振耳,划空而至,分明是来了上乘高手,心方惊诧。
  眼前,蓝影儿一晃,一阵奇香过处,两人攻出的招势掌风,却有如撞在一堆棉花堆里,
软绵绵,再也用不上劲。
  两人一怔,慌不迭撤招后跃半丈,闪目处,入眼却是个俊煞美煞,也文弱煞的少年书
生。
  便不禁微“嗯”出声,细细打量了起来。
  李玉琪将两人攻势阻住,并未进击,负手含笑,也凝眼打量。
  只见那两人,像貌颇为秀美,面白无须,年龄均在三十岁以下,着一身奇异红装,各背
一口宝剑。
  从那两对闪闪放光的俊目中测知,功力亦必不凡。
  这一看,李玉琪不由心生好感,便立即拱手为礼,微笑朗声道:“敢问阁下大名,何故
与小生的红儿动武?若是这红儿无礼得罪,小生旋命它向阁下请罪就是!”
  那两人闻得李玉琪语气和平,以为他惧怕两人,对望一眼,诧愕之态尽收,倨傲之气升
起,那年龄较长的一人,下巴微扬,一指李玉琪,答非所问地道:“喂,小娃娃,你叫什么
名字啊?这猴儿是你养的吗?为什么支使它无缘无故阻住老爷们的去路呢?”
  声音尖细,与语气一般颇不悦耳。
  李玉琪心想:
  “看你年纪才几许,这个娃娃是你叫的吗?说话怎么这般无礼!”
  想着,不由得心头微怒,但转念又想道:“人家说红儿无缘无故地阻他去路,这可是红
儿的不是,我又怎可随便逞强呢!”
  故而闻言,李玉琪转头白了红儿一眼,竟似责它多事。
  哪知红儿,竟还有理,指手划脚,“吱吱”叫个不休。
  李玉琪与红儿相处己久,知它意思是说,那两人欲入树窟,故对予以阻挡。
  李玉琪见状,猜知两人必是有为而来,便即朗声一笑,道:“在下李玉琪,敢问阁下可
是来找那辣手仙狐葛紫荷吗?”
  两人闻言,似觉意外,同声笑道:“小娃娃你怎知道?我俩正是葛紫荷的师兄,也正是
奉有师命,来找她探探消息的!”
  李玉琪猜得不错,这两人不但是辣手仙葛一流人物,还有同门之谊这还会是什么好人。
  想着,面色一沉,星目中神光炯炯,扫视了二人一眼,道:“果然两位是海外阴阳双魔
的门下弟于,但不知姓什名谁,如蒙见告在下,便指示你去寻找那葛紫荷的踪迹!”
  那两人见李玉琪竟敢直唤师尊绰号,心中大怒,那年轻的一位,作势欲扑,尖声叱骂
道:“好小子,你竟敢侮辱大爷师尊,我刑震霄非教训你不可!”
  另一年长之人,似较沉稳,举手止住刑震霄妄动,尖声阴笑道:“告诉你不妨,但说出
之后,你须将葛师妹去处说出才行!”
  李玉琪朗笑道:“好,一言为定!”
  那人尖声道:
  “大爷黄震宇,人称东海飞狸,这位是我师弟刑震霄,人称东海飞鱼,均是东海‘和合
长春岛’岛主,阴阳双仙门下弟子,前数日因接获葛师妹灵鸽飞书,我兄弟方才兼程赶来,
探看究竟,今你既知我师妹下落,可速供出,若无干系,大爷等也不为己甚,念在你年幼无
知份上,决定放你一条生路就是!”
  书中交待,这两人是海外阴阳双魔门下,数日前在魔岛上接获葛紫荷丫环翠儿灵鸽传
书,奉师命乘驾所养“巨袅”,兼程赶来一察究竟。
  当时那翠儿,被李玉琪点中“巨骨穴”晕倒榻上,一个时辰之后,悠悠醒转,心知有
异。
  立即起身着衣,悄悄奔至葛紫荷窗下,向内一望,只见她主人葛紫荷,赤条条仰卧地
上,状似晕绝。
  榻上,则有一双不知名男女,正在作那见不得人的风流事儿。
  那翠儿不知她的主人已经死了,只当是也和自己一样,被人点中了穴道,晕了过去而
已。
  她本身武功不高,却因受辣手仙狐多年的袁陶,人变得机警狡猾异常,一见她主人那么
高功力,竟被人点倒,凭一己之力,决无能力制敌救人。
  眼珠儿一转,心中己有计较,悄悄退回室内,匆匆写了张纸条,说明她主人已被强敌制
住,请速来救援待语。
  装入灵鸽爪上铁筒之内,闪出暗门,将灵鸽撒开放起,她自己也想乘机悄悄藏开,以免
被波及。
  哪知,朱玉玲早已到达,正等在树巅,虽因一时失察,未曾截下灵鸽,却将后上来的翠
儿一举擒住。
  那海外魔岛,乃处于浙江境外,灵鸽为阴阳双魔特别喂养,用来传信的异种,故虽两地
相隔数千里,也不过二日一夜之间,那灵鸽便自飞达。
  那阳魔接获此讯,又惊又怒,立即遣派大、二弟子两人,乘驾巨袅找来,临行嘱咐,如
寻着葛紫荷,不必立刻返岛,可留在中原一带,与雪山双头老怪门人联络,以便前讨那逞凶
武林之大举。
  那“袅”乃是一不孝之乌,夫西谓之流离,寄巢生子,大则食其母,性极残忍,阴阳双
魔也不知何时,收复了一头,竟然大如巨鹏,两翅翼张,宽达两丈,可供两三人乘坐。
  那东海飞狸黄震字,东海飞鱼刑震霄,为阴阳双魔的首、二弟子,随师数十年,己深得
双魔真传。
  不但武功深窥堂奥,便是那采阴补阳之术,也已是尽得神髓,两人实际年纪,己达五十
以上,外貌却活似二十许人。
  两人与葛紫荷当年共处魔岛,早有瓜葛,师兄弟雨露均沾,平分春色,只是十几年前,
葛紫荷奉命远游中土,一直未曾返岛,师兄弟两人,都对那葛师妹一身媚术,思念非常。
  这一奉师命出寻,又可在外逍遥流连,哪能不喜上眉梢,慌不迭乘枭飞越大海,直向往
日葛紫荷飞书所述之居处寻来。
  巨袅飞行果然迅速,不一日便到了苏省上空,但那地方两人均未来过,虽知有明显记号
所寻,一时里却也寻不着。
  故此,一入苏境,两人便命巨袅盘空低飞,专在那山峦丛中寻找。
  这一来,不免耽搁了若干时候,直到这日的清晨,始才远远地发现这一座土山巨松之
处。
  两人命巨枭落下,当细察地形无误后,挥手令巨枭先行回岛,便立即飞身向山上扑来
了。
  那神猱红儿,奉主人之命露宿在外,一来是照管马匹,二来也肩负有警戒之责任的。
  这日清晨,突见上空降下一个乌黑巨鸟,形态凶恶怪异,心中便已生恶感,及见那鸟背
上走下两人,迳自向山上走来,心中更怒,故不待两人走近,立即悄没声息地飞纵而出,阻
在那两人身前。
  黄震宇、刑震霄两人见多识广,骤见红儿,虽惊诧何来的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红发神
猱,却并未将它放在眼中。
  故此,刑震霄一见他阻住去路,三不管举掌就打。
  那红儿生为百兽之王,自然不会怕人,再因那李玉琪,授以神猱掌法,初次施展于泰山
脚下,把个活阎罗诸煌,戏弄得不亦乐乎,使它自以为除主人李玉琪之外,再无堪为敌手之
人。
  所以这一闪一见东海飞鱼刑震霄年纪轻轻,竟敢率先动手打它,那红儿心中,不但恼
怒,也极为劝敌。
  故红儿一见掌到,不但不避不让,竟还是不曾运动,只轻轻举起毛手,推迎了上去。
  以红儿之意,两掌只一接实,那人虽不致受伤,却非被震飞不可。
  却不知刑震霄不但功力精纯,火候独到,同时也识得红儿力大无穷,周身刀枪不入的特
性。
  故看似随意举掌劈打,暗中却早将全身功力运足,运聚于右掌之上,只待两掌堪堪相接
之时,方才猛力外吐。
  故此,那两掌猛地接实,但闻“砰”的一声,劲力四溢,激卷得地上的泥土和碎石,四
面飞扬。
  红儿这一下可吃了亏,两掌一接,竟不但未将人震飞,它自己反而立足不稳,蹬蹬蹬连
退了三五步远,方才站稳。
  不过,对方也未必讨巧,表面上虽只是身形稍晃,足下未移分毫,那一条右臂,却震得
酸麻交作,一时里,竟再也提不起来了。
  红儿虽未受伤,却何曾受过挫折,那还不立即暴怒,凶狠狠双臂长垂,身躯半蹲霍地一
声怒吼,突地扑上,在空中长臂一圈,猛地推出。
  那东海飞狸黄震字,一见红儿这等威势,也自心惊。
  瞥见它暴起对师弟发难,立即怒叱一声,旋身滑步,一飘身掠至红儿侧面,骈指疾点红
儿“凤眼”穴。
  对面那刑震霄右臂被震,一时不能使劲,身手仍是不凡,一见红儿发难,也早以拿捏好
时候,但等红几双掌堪堪及胸之时,猛地一仰身,左脚尖猛点地面,向后倒射。
  同时间,右脚尖探入红儿胯下,向下阴上勾去。
  这两人攻势,不但凌厉捷速,更狠在辛辣怪异,令人防不胜防。
  那红儿虽然灵慧,但一来是个畜类,二则临敌经验又极不丰,斗力尚可,斗智则就差
了。
  故此,这两人联手一招,红儿虽无察觉,身在空中,却亦无力藏避,暴吼一声,两只毛
腿一蟋,护住下阴,右臂向后一抓,欲破解后方点来一式。
  但就这样,下阴凤眼两处,虽然藏开,毛腿与背后,却早已各中一掌一腿,虽不觉痛,
那红儿心中却气得要死。
  气是气,红儿连吃两次小亏,却不敢再事轻敌,故当一落地,便立即将神猱掌法施开。
  掌起处风生五步,脚踢时,飞沙走石,一时间,虽不能将对方击败,却也能堪堪敌住
了。
  却不料,那两人功力确有诡异独到之处,一见这红儿招沉力猛,不可力敌,便自一打招
呼,各使出一套见所未见的怪异小巧的功夫,与红儿游斗,更不时诡招屡现,击中在红儿身
上。
  红儿纵然是钢筋铁骨,也不免又痛又痒,只急得怒啸连连,震天动地,也将他主人李玉
琪引来。
  且说李玉琪闻得那东海飞狸,恬不知耻,竟称那魔岛为和合长春岛,尊那阴阳双魔为阴
阳双仙。
  更大言不惭,将别人的生命,说成活像是真个掌握在他的手中,心中不由又气又笑,也
故意冷冷地道:
  “要找你等师妹不难,只要到阎罗王那里,在下保你寻着就是!”
  那东海飞狸两人骤闻此言,尚以为阎罗王乃是中原绿林道某人的绰号呢,故此并未生
气,却又追问道:“那阎罗王住在哪里啊!”
  李玉琪存心观耍,料想不到两人倒这般认真相询,不自禁“嗤嗤”一笑,旋又正色道:
“两位但到冥府鬼府之下,便不用找,那阎罗王也会差鬼拘你,两位何必急急作出这等猴急
之态!”
  此言一出,再蠢的人也能听懂这话中之意。
  那东海飞狸、飞鱼,本来就是性情残暴,好淫嗜杀的人,哪能忍耐李玉琪这如此戏弄。
  但见他两人,同时暴叱,“呛”“呛”二声龙吟,二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然撤在手
中,黄震宇剑尖一指李玉琪,气咻咻尖声叫道:
  “小子,你说,你快说,是哪个畜牲,将我葛师妹杀了?”
  李玉琪剑眉轩动,星目陡闪精光,这可是被那东海飞狸骂起了火,也陡地清喝道:“匹
夫住口,像你师妹那等淫贼下流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杀了她为武林除害,为屈死的报仇,
难道还不该吗,尽管施出来好了,在下李玉琪虽然是无名小卒,倒也不惧你们呢!”
  这一喝声虽不高,却是震耳欲聋,尤其是一双星目,精光远射,分明己达内家绝顶火
候。
  东海飞狸、飞鱼,性虽凶残,却颇为识货,一时间撤下长剑,竟被李玉琪声势所慑,不
敢轻举妄动,闻言不但未即动手,神色之间,己不如先前倨傲,反稍微缓和阴沉,冷冷尖声
道:
  “小娃娃,且慢使气,我师妹若非是你所杀,又何必为此抬扛,只你肯指出杀我师妹之
人,我兄弟自会去报仇,决不会麻烦你就是!”
  这显然是欲想妥协,李玉琪虽然觉得,一来辣手仙狐实死于自己之手,二来又实在看不
惯两人横傲之态,决心予以惩戒!
  闻言故意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扫得两人都似乎心底一凉,旋即朗声道:“杀你师妹之
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区区在下,两位如欲报仇,尽管尽力向我下手便了!”
  说罢,双手背负身后,神态修闲,简直就未把这阴阳双魔门下的两个弟子放在眼里。
  那东海飞狸黄震宇两人,功力精深,生平除他俩师父之外,从未服过别人,也未遇到过
敌手。
  平日居于海外魔岛之上,以少岛主自居,一般下人及所有岛上的男女面首,更都是惟命
是从。
  两人何曾像这般受人轻视,此时一见李玉琪轻蔑之状,两人都不由怒火中烧,顿忘厉
言。
  齐声仰天失笑了一阵,黄震宇举剑一指李玉琪,叱道:“好小子既如此说,黄大爷若不
将你破腹摘心,祭奠我葛师妹在天之灵,从此便不回和合长春岛了,小子,你亮兵器吧!”
  说罢,左手捏剑诀,横胸一竖,右手剑一立,作了个“举火燎天”之式,足下暗踩子午
桩,宁神凝志,目视剑尖。
  静等李玉琪抽取兵刃。
  谁知,那李玉琪仍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了,见状仰天长笑,恍若暮野晨钟,震人双耳嗡
嗡作响,笑毕方道:“在下兵刃甚多,有剑、萧、扇、杖之分,一时却不知取用何者为
宜!”
  黄震宇闻那笑声,震耳欲聋,面色骤变铁青,以为对方正在藉此笑声,提运真气,因之
心虽惊疑,却是凝神一志,不敢大意分毫,及至听毕李玉琪之言,不由奇怪得收住势子,替
他出主意道:
  “本大爷既然使剑,小子你也使剑好了,尽罗嗦些什么!”
  李玉琪对他兄弟上下打量半晌,摇头晃脑地说:“不妥,不妥!”
  一旁,刑震霄憋了半天,愈看李玉琪行若无事之态,心头愈加生气,见状尖声暴喝道:
“有什么不妥不妥的,难道我师兄弟还怕你用剑不成!”
  李玉琪故意正色道:“这并非怕不怕,乃是在下私自有一个规矩,凡功力超过在下者,
用剑对付,相等则以萧,较次者用扇,最次者使杖,今因不知兄弟功力如何,故不知以何者
对敌为宜,只是若说是因你使剑,在下也就使剑,只怕不出一招,你们就败下阵去,不但你
等丢脸,在下也觉得无趣至极,故而谓之不妥!”
  这一番言语,何等欺人,两人恨不得将他一剑劈成两半,只是心中也不由有一丝奇怪,
何以这文质彬彬的少年,会如此大言不惭,若非真个有点儿真才实料,可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了!
  黄震宇一念及此,以手势阻住师弟怒极欲扑的势子,狠毒地盯住李玉琪阴恻恻地尖声冷
笑道:“小娃儿,死在眼前,尚敢大言不惭,黄大爷真不服你,好,依你说,你该用什么兵
刃呢?”
  李玉琪笑嘻嘻,毫不紧张地道:“我也不知道呀……嗯,有了,这样吧,我就站在这里
不动,任凭你师兄弟两人各劈三掌,若能将我击退一步,我就用剑,若稍有晃动,我就用
萧,若衣袂被你等掌风吹起一分,我就用扇,否则,那只用杖,同你们两位玩玩了!”
  说罢,似自觉这办法甚是恰当了,玉面上涌现一丝得意之色,口唇边挂起一抹泛春微
笑,用一对深潭似的大黑眼睛,注视着两人,隐含着询问之意。
  这哪像是对敌拼命,便是小儿游戏,也无这般儿戏之理。
  黄震宇两人,不但闻所未闻,若非见那李玉琪衣衫整齐,颜容漾洒,简直会当他是个疯
子。
  故此,黄震宇闻言,以一对不相信的眼光,怔视李玉琪有顷,方追问道:“真的!”
  李玉琪又朗笑一声,道:“君子一言,有何不真,你们就动手吧!”
  说毕,也未作势,仍然是一副闲立的模样。
  黄震宇一见,心下一狠,忖道:“这小子真有些邪门,难道会邪法不成,否则,以两位
师父近两甲子修为之力,尚不敢说此大话,这小于怎会如此不知死活呢,不过,你既出自
愿,受我师兄弟三掌,真不死了,也顾不得我,而我也正好为葛师妹报了大仇!”
  想罢,对他师弟刑震霄使个眼色,双双将剑还鞘,立即运功双臂,左手掌横提胸前,以
防李玉琪言而不实,骤使暗算,右手掌敢隐肋下,与东海飞鱼,一左一右,缓步向李玉琪身
边移去。
  这东海阴阳双魔门下,技艺功力,确也不凡,但见他两人这一移步,举动虽极缓慢,却
己是引满之弦。
  功力毕集周身,步履处,那等严冬坚冻的石泥交杂的土地,立即踩出二寸多深的足印
来。
  李玉琪看在眼里,虽仍然不以为意,却不由暗赞,两人功力之精纯。
  黄震宇两人,行至李玉琪身侧三尺之处,暗踩子午桩,分左右立定,两人四目,闪掠过
一抹狠毒之光,盯视住李玉琪。
  好半响,蓦地里齐声尖叱,同时间左掌一晃,欲分散李玉琪眼神注意,瞬息间似瞥见李
玉琪剑眉微皱,各个大喜。
  以为李玉琪已被其先声所夺,陡然间用出十成狠劲,吐气开声,隐在肋下的两只左掌,
同时向李玉琪左右双肋劈空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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