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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行》第四卷 情海波澜


第 三 章 孽情幽怨



  那人将落星追魂逼送到他身前尺许之处忽然止住不前,伸手轻轻一挥,用内家隔空传劲
的力量托住了它。
  然后才放松了口中的真气道:“小子!你是从哪儿来的?”
  慕容平懒得理他,手中扣紧一把落星追魂,将那人落脚的位置看准,以便作孤注一掷的
准备。
  那人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傲然一笑道:
  “小子!你别打错了念头,我看你这暗器,好像是四川唐门中的落星追魂?我说的对不
对?”
  慕容平沉声道:“不错!你的见识很广!”
  那人却又似不信道:
  “唐家的暗器不传外人,他们家没有像你这样年青的男人,你是怎么弄到手的?你究竟
是谁?”
  慕容平怒声道:“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口中在说着话,心里却在盘算,要用什么手法才能将掌中的暗器全部发出去与对方同归
于尽。
  那人也怒道:“小子!你既然能使落星追魂,总知道它的厉害,现在它被我隔空运劲控
制住,只要我一松手……”
  慕容平厉声道:“你也活不了!”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慕容平趁他疏神之际,已经把手伸了出去,比着那个人傲然地道:
“我手中还有五六颗落星追魂,我可以利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来,每个方向都不落空……”
  那人哼道:“这样就可以奈何我了吗?”
  慕容平冷笑道:
  “你自己知道,只要你有办法不沾染上它的毒气,自然就不必怕它,否则我们就一起死
在此地。”
  那人四下看了一遍,发觉慕容平这一手果然相当狠毒,因发慕容平正站在屋子的中央,
刚好控制了两边的门户。
  假如他真心想同归于尽,在这四无退路的石室中,势必遭受波及,可是他并不因此而气
馁,反而更生气了叫道:
  “小子!我本来不想杀死你,现在你使出这种狠毒的手段,我倒是不能再放过你了,来
吧!”
  说完脸色一沉,正想挥手收劲,慕容平却叫道:
  “等一下!你真的要死吗?”
  那人不动声色地道:
  “生已无趣,死当更乐,能够在落星追魂的剧毒下死得皮骨俱熔,未尝不是一个干净的
归宿!”
  慕容平冷笑道:“你刚才说过在这儿等着一个人,而且等了二十年之久,就这样死了,
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那人果然又怔了一下,但立刻坚决地道:
  “不遗憾!我这一生的憾事太多了,还是死了干净!”
  慕容平却呆住了,他实在不想死,尤其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墓穴之中,而且陪
着一个疯子似的狂人。
  可是他见到那人的表情,知道不会使对方改变心意了。
  于是他沉重地一叹道:“好吧……”
  右手正待扬起,那人也作势欲发,东边的地道口却突然传出一个低沉沉的声音,极具威
严地喝道:“都不许动!”
  紧接着抢进两条人影,一个是唐小瑶,另一个却是慕容平遍寻无著的生身母亲——改名
为苦因的金绿梅。
  她进来之后,首先朝那人怒瞪一眼道:“你敢伤害我的孩子?”
  那人怔了一怔,看清苦因的面貌后,失声叫道:“梅娘,是你……”
  苦因沉声道:“你还认得我?”
  那人情绪十分激动,语无伦次地道:“梅娘!我怎么会不认得你,这二十年来,我无时
不在想念着你,可是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苦因微怒道:“废话少说,还不快把那害人的东西收回去!”
  那人不敢违抗,伸手一招,飘浮在空中的落星追魂缓缓地向后移去,唐小瑶连忙叫道:
“那东西沾不得!”
  苦因解下慕容平身边的皮囊,凌空一兜,先将那颗落星追魂收了进去,然后再递回给慕
容平道:“你这孩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动不动就跟人拼命!”
  慕容平将掌中的落星追魂放回皮袋中道:
  “我是逼不得已,他要杀我!”
  那人连忙辩解道:“我没有!是他先要杀死我的!这毒器也是他的……”
  慕容平大叫道:“是你先跟我动手的,你用那条链子先打我,把我的剑也震飞了,为了
自卫,我当然要采取手段……”
  那人语为之一结,半晌才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你把别人的尸体放到我的铜棺中……”
  苦因哼道:“就为了这个你才要杀死我的孩子?”
  那人呐呐地道:“梅娘!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苦因冷冷地道:“是别人你也不该这样做。”
  那人急了道:“梅娘!你知道这具铜棺对我的意义多大,而且他还把上面的名字剜掉了,
我起先以为是你……”
  苦因冷笑道:“我不会的,我知道你在铜棺上存的什么心,我把表姐的名字补上去,可
是你还不肯死心,我只好再移两具……”
  那人连忙叫道:“这两具尸体是你放进去的?”
  苦因道:“不错!我想这样使你更死心一点!”
  那人垂头不语,十分丧气。
  慕容平却指着沙金虎道:“这个人是你杀死的?”
  苦因点点头道:“是的!我一生中只杀死这一个人,那是为了不得已,他偷去了我的青
梅蛊,我必须杀了他,”
  慕容平指着黎东方的尸体道:“那么这个人呢?”
  苦因道:“他是沙金虎用青梅蛊杀死的。”
  慕容平这才明白了,黎东方在临死前只说了一个梅字,使他误会是指金绿梅而言。
  苦因又道:“青梅蛊是最厉害的一种毒药,沙金虎是青梅蛊门中的弟子,他自然懂得用
法,我不能容他仗此横行……”
  慕容平默然无语,苦因又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唐小瑶怯怯地道:“慕容大侠,我在外面碰到了伯母,把话都告诉她了!”
  苦因叹道:“幸亏我来早了一步,否则事情将不可设想了,这也怪我不好,上次我应该
把话对你说清楚的……”
  慕容平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说呢?”
  苦因轻叹道:“你并没有给我机会,因为你心中认定我是个坏女人,我的一切作为,只
能使你增加耻辱……”
  慕容平抬头道:“你的确是如此。”
  苦因脸色微变,但还是忍了下去。
  那人却怒叫道:“放屁!你的母亲是个最值得尊敬的妇人……”
  慕容平冷笑道:“尊敬她人尽可夫的艳事吗?”
  那人愤然举起手中的银链,苦因却喝止他道:“放下来,你想干嘛?”
  那人悻然放下手道:“梅娘!你怎么忍得下……”
  苦因黯然叹道:“我应该忍!因为我的确亏负他太多!……”
  说完她换了慈祥的语气道:“孩子!你知道这个人吗?”
  慕容平道:“我当然知道,他叫周志宏,是你最后的一个情夫,不过被李表姨抢走了,
所以你才愤而落发出家……”
  那个人的脸色又变了,苦因却摇手止住他道:“志宏!不要你管!”
  周志宏气呼呼地道:“他假如是我的儿子,我非宰了他不可!”
  苦因苦笑了一声道:
  “你千万不要存这个心,他虽然不是你整个的儿子,却是你半个儿子,你们应该互相客
气点。”
  周志宏一怔,苦因又道:“你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我的儿子很想娶你的女
儿,事成之后,你们就是翁婿……”
  周志宏莫名其妙地道:“我有一个女儿?我哪来的女儿?”
  苦因轻叹道:“红药表姊走的时候,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走的,
以后她生了个女儿……”
  周志宏跳起来叫道:“真有这回事?”
  苦因道:“红药表姊与你盘桓了三个月,走的时候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那个孩子当然
就是你的了。”
  周志宏怔了半天才叫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苦因一笑道:“你们整天形影不离,鳒鳒鲽鲽,哪有工夫去想其他的事?红药表姊发现
怀孕后才告诉我的……”
  周志宏垂头不语,片刻之后才低声道:
  “我女儿现在在哪里?她长得怎么样?”
  苦因道:“我没见过,可是我相信她一定是美得像天仙一般,否则我这个孩子不会为她
迷恋到这个程度。”
  周志宏又想开口,苦因却道:“慢来!慢来!我们先把当年的事对平儿说说清楚,他跟
你的女儿两心相印,目前正遭遇到困难,说不定还要你这个老丈人出头帮忙解决呢!”
  周志宏脸上现出迫不及待的神色,却被苦因压制着不许开口,只得按捺住自己,静听苦
因诉说当年的往事。
  口 口 口
  金绿梅在离开青城山之后,怀着一颗创痛的心与满腹的忏悔来到庐山,准备在寂寞中渡
过此生。
  可是她命中注定是不得安静的,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一句咏杨贵妃的诗曰:“天生丽质
难自弃!”
  如此一个美丽的女人,必是有着无数倾慕她的男人,“红颜多薄命”,美丽常是不幸的
根源。
  在庐山安居不到一年,她就遇到了周志宏。
  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爱的一个男人,从李红药手中夺过黎东方是为了赌气,与林如晦发
生一段孽缘是情不自禁,这些男人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所以她离开他们时心中并
无太多的悲戚。
  周志宏是个值得爱的男人,只可惜他们见面得太迟了,金绿梅在肉欲中饱受了许多痛
苦……
  因此她对周志宏的爱情只想维持精神上的接触。
  周志宏对她也爱到了极顶,所以尊敬她的意思,二人在庐山上朝夕相处却不及于乱。
  就这样维持了四年的纯洁交往,接着李红药来了。
  她原是为着探视表妹而来的,可是也因为周志宏翩翮风度而吸引,留下不想走了,跟他
们一起住着。
  周志宏陪着两个美丽的少妇,日居灵山,过着神仙一般的岁月,应该是相当满足了,可
是他仍感到缺陷。
  因为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有着人的需要。
  金绿梅尽管对他情意绵绵,惟独在肉欲上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因为她不愿以含罪的身子
去冒渎那番纯情。
  李红药却不同了,她的感情是奔放的,为了取悦周志宏,他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任何
的一切。
  一边是冷如冰霜,一边是热如烈火,周志宏终于跟李红药在不克自持下发生了进一步的
关系。
  金绿梅对于这一点倒是不在乎,她自己无法给予的,并不禁止周志宏从人家那儿获得。
  可是周志宏却后悔了,他发现自己深爱的人仍是金绿梅,在情欲中放纵了一个多月,他
忽然觉醒了。
  李红药也觉醒了,她深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足与金绿梅抗衡,男人们始终会倒向金绿
梅那边去了。
  黎东方如此,林如晦如此,周志宏依然如此。
  因此在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时,悄悄地走了,金绿梅倒是劝她留下的,然而李红药觉得
她留在此地,反而增加彼此的痛苦,周志宏对她已不如先前的热情,有时反而讨厌她插入他
们之间的谈话。
  李红药走了,周志宏并不惋惜,对金绿梅更热情了。
  他在庐山发现了这所古墓,特制了一具可容双人的铜棺,刻上他与金绿梅的名字,以便
死后埋骨于此。
  为了躲避他的纠缠金绿梅只得立誓与他决绝,周志宏以为她是为了李红药的事而恨他。
  特地冶制了一副坚逾精钢的银链,将自己的手脚都束缚起来,把自己关在墓穴深处,声
明金绿梅若是不肯下嫁给他,他情愿饿死在地穴中,金绿梅本来想离开此地的,然而又怕他
真的想不开而死了。
  只得答应他伴随他住在此地,按时给他送食物去,但是拒绝再见他面,就是这样过了将
近二十年。
  他们经常在墓中离得远远地谈话,闻声不见人,周志宏仍未放弃努力,每次谈话中总是
提出要求。
  金绿梅始终不肯答应,为了表示决心,她将铜棺上的名字改为李红药,而且还又落发为
尼。
  周志宏就在希望中渡过了漫长的岁月,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希望,金绿梅也不敢离开他,
因为她必须为他送食物去,否则他就要饿死了,而且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这样他们就
可以永远成为精神上的伴侣。
  口 口 口
  长长的一篇话说完了,慕容平心中有如千潮起伏,半晌无语,良久才轻叹一声,向苦因
叫道:“娘……”
  苦因的神色略现激动,颤着声音道:“孩子!你终于叫我了!……”
  慕容平愧疚地道:“娘!这些事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苦因一叹道:“我说出来,势必将牵连到红药表姊,她一生中只有这一件失德的事,我
何必去破坏她的名节呢?”
  慕容平道:“可是她已决心向林如晦说明了!”
  苦因叹道:“那是为了你!”
  慕容平一怔道:“为我?”
  苦因道:“为你也为盈盈,她必须说明这件事,才可以促成你们的结合,否则你父亲怎
会答应呢?”
  周志宏道:“现在该告诉我女儿在哪里了吧?是不是落在那个叫黎东方的手里?那不要
紧,我相信我可以击败他……”
  苦因摇头道:“不是!黎东方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在你脚前。”
  周志宏一怔道:“黎东方死了?那还有谁能……”
  慕容平道:“盈盈在君山,被一个叫高猛的人软禁起来,那个高猛的武功很奇特,连我
都不是他的对手。”
  周志宏不信道:“一个年青人会那么厉害?”
  苦因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志宏怔然道:“我去?”
  苦因微笑道:
  “你当然应该去,红药也在那儿,她叫平儿来找我,实际上是要找你,想借重你的先天
无极气功去挫败那个高……”
  周志宏摇头道:“我不去,我不想再见红药!”
  苦因脸色一沉道:“为什么?难道你的心还没有死?”
  周志宏毅然道:“我的心永远不会死,除非你……”
  苦因摇头道:“我决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他惨然一叹道:“那我也永远不出这个墓穴,我入墓之初,已经把墓碑刻好,我不能改
变你,你也不能改变我。”
  苦因庄容道:
  “你纵然不想见红药,难道也不想见见你自己的女儿吗?何必这么死心呢?
  我们的儿女都这么大了!……”
  周志宏仍是摇头,慕容平却道:
  “娘!您陪我走一趟吧!我并不想要别人帮忙!”
  苦因摇头道:“我去有什么用呢?”
  慕容平道:
  “我想红姨的意思并不是要这个人去帮忙,对付高猛的事我也不用人帮忙,您只需要去
对林如晦说明盈盈并不是他的女儿,我们之间并无血统的关系……”
  苦因沉思片刻才对周志宏道:“你真的不去?”
  周志宏点点头,但忽然又摇头道:
  “我要去!但是我去的原因并不是帮助你的儿子得到我的女儿,相反地我还要阻止他们
结合。”
  苦因大感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周志宏冷笑不语,慕容平却道:
  “娘!我明白了,假如娶了盈盈,他就再也不会得到您了,因为你们成了儿女亲
家!……”
  苦因沉声道:“周志宏!你是这样想吗?”
  周志宏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等了二十年!”
  苦因倏地变色道: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没有儿女们的关系,我也不会答应你的,难道你
还不明白……”
  周志宏大声道:
  “我明白,我活着不会再得到你了,可是我们死后仍可共葬一穴,假如你的儿子娶了我
的女儿,连这一点希望我都要落空了,二十年生葬的代价,换回一个亲家母的称呼,我死了
都不会甘心……”
  苦因脸色一沉道:“在我有生之日,你别做这个梦!”
  周志宏哈哈一笑道:“当你死了之后,我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因此我绝不容许有任何
破坏我梦想的事情发生。”
  苦因脸色一变,周志宏又道:
  “那个叫高猛的年青人困住我的女儿,一定是想娶她为妻,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得
快点赶去,先使他们成婚,绝了你儿子的念头,然后我再赶回来,为我们的身后事作一番料
理……”
  说完他身形一闪,从西门退去,慕容平连忙追进去,可是眼前一黑,已经失去了他的踪
影。 
  苦因持着火炬跟进来,拉住慕容平道:“别追了,这个墓穴的道路很复杂,只有他一个
人弄得清楚,真奇怪,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
  慕容平默然片刻才道:“他是应该变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变,为了爱,为了感情的刺激,
人是会变得比什么都可怕,娘!从前我对您太不了解了,这二十年来,您的表现比谁都伟
大……”
  苦因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泪珠涔涔地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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