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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剑争辉》


第三十一章



  布达拉宫在西藏的拉萨,宫中住的都是喇嘛,大喇嘛破尊称为活佛,不但是藏民宗教上
的领袖,而且是精神上的领导者。
  这一个传统由来已久,在藏民的心目中,活佛就是神的化身,高高在上,仰不可即,然
而在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知道所有的活佛出身于呼音寺。
  欧阳子陵等人在端阳前夕到达拉萨。
  他们虽是堂堂正正的来赴会,却不愿意太招摇,所以他们远在城外,就将马匹寄放在一
家藏人家中,并问明了到达拉宫的途径。
  那藏人只道他们是去礼佛的,很热烈的招待他们用过晚餐并准备精美的客舍留他们歇宿,
他们也道谢着接受了。
  甫一入夜,欧阳子陵强抑着心底的兴奋,明天恐怕又得要狠狠的打上一场了,他从艺成
下山,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
  可是这一年内,他的遭遇几乎比人家的一生还复杂,虽然他的功力愈来愈精深,可是对
手也愈来愈强,虽然他从未失败过,可也没有真正的胜利过。
  明天,明天又是一个大日子。
  苦木也是一个顽强的对手,端木赐良会来帮忙的,他能否抵得过苦木呢,他无法预测。
  天下最困难的战斗莫过于跟不知深浅的对手比武,明天这一仗不仅是个人的荣辱,也关
系着整个中原武林的胜负,这责任太重大了。
  突然,在一刹那间,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空虚,争强斗胜变得太无聊了,想起端木
赐良在大漠上的长歌:“……纵留青史虚名在……黄粱几梦到长安……”他几乎后悔自己曾
经学过武艺。
  这一夜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快天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歇了一下。没多久,辛红
绢与沙漠龙已经装束停妥,这两个女孩子虽然很紧张,然而却很乐观而兴奋,彷佛她们确信
陵哥哥必定可以稳操胜券似的。
  欧阳子陵看在眼内,只好摇摇头。
  布达拉宫并不太远,他们赶到的时候,朝阳的光芒刚好洒上那金碧辉煌的宫顶,沿途都
是一色红衣,手持锡杖的僧侣,可见他们对今日之会的重视,因为今天参加的人虽不多,却
是天下至尊的名位之争。
  欧阳子陵步履从容,在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伴同之下,直走宫前的石级。红衣庄容的
嗉达已在阶下恭候,看见来的仅仅只有他们三人,面含惊奇合什问道:“欧阳大侠少会了,
怎么不见令师伯佛驾莅止,莫非我们化外同门,认为不屑一顾吗?”
  欧阳子陵屈身答礼道:“大师言重了!家师伯因在七毒山庄中毒受伤,迄今未逾,故以
今日由在下全权代表。”
  嗉达脸上的惊诧之色更浓,但他相信欧阳子陵不会说谎,连忙恭身道:“既是如此,则
大侠为今日会上主客,小僧以辈份所关,不敢有渎,请大侠稍候,容小僧归告家师出迎。”
  欧阳子陵知道武林之会,最重辈份,自己既然代表师伯前来,嗉达自然要低了一级去,
遂不再客气,微一点头,负手站至一边。
  嗉达施过礼,返身如飞而去。
  不一会,朗月的身形飘然而至,仍是恭谨地道:“老衲在宫顶远眺,因未见令师伯佛驾,
故未曾亲迎,适得小徒归报,方知原委,深感至歉!”
  欧阳子陵默然施礼。
  朗月大袖一摆,回头当前领路,步上石级。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两旁的僧侣都合什作礼:口喧佛号,中气充足,音调清亮,每个人
都具有高深火候。
  欧阳子陵一面走一面想,心中感慨万端,旁边的这些僧侣,置之中原,每个人都可以列
之为绝顶高手,可见喇嘛一脉,武学确有其不在轻侮之处。
  进了宫门,触眼皆是金身佛像,连一切钟罄佛器,都是黄金铸成。
  沙漠龙出身贵胄,拥有族中历代积存的财产,但也及不上宫中收藏之富,看着使她心中
兴起一种由衷的敬意。
  这敬意不是对着珍宝,而是折于这些珠宝在此地所产生的肃穆气氛。
  绕过大殿,进至一所广室,大约有三十见方,以大理石作穹顶,白玉为地,光洁照人,
可见匠心之巨伟。
  朗月将他们带至一排坐椅前道:“此地本为弟子们听法之所,是以尚足宽广,老衲遵师
命将此地辟为会场。
  本意中原英豪能够一并来参加的,不想欧阳大侠等只有三人与会,这地方似乎显得太空
旷了!”
  他言下颇有些遗憾之意。 
  不想语音方落,大圆柱的石梁上有人以揶揄的口吻接腔道:“你们这些臭喇嘛不过找人
打场小架罢了,那里值得惊动中原全部的英豪来看,人家留在那儿看看舟子牵夫赛龙船,也
比上这儿来够味道得多了!”
  语气苍老雄劲,话刚完,一条黑影飘然而下。
  欧阳子陵眼尖,刚张开口招呼道:“端……”
  那飘落下来的老者站稳了身子,两眼一翻,很快地接口道:“老夫石二慈,过去虽然跟
公子虽有一面之识,但是今天可不能套关系,否则这些臭喇嘛会认为我们联手对付他们,那
可太看得起他们了!”
  朗月也认出这老者正是那天以极平凡的招式赢了自己的石二慈,对他的利口滑舌是早已
领教过了,可是不甘心如此的受他奚落。
  所以才冷冷地道:“敝派认为今日之会,乃是一件光明正大的隆举,所以在门口列有仪
仗恭迎,谁知道施主竟效法梁上鼠窃,偷偷摸摸的进来了!”
  石二慈哈哈大笑道:“大师这几句话可太抬举我了,人家欧阳大侠经你们苦木老和尚亲
口所邀,代表他师伯,当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来。
  而老朽只不过是你这二流货色随口那么讲了一句,我要是不知羞,也到宫门来个依礼而
入,人家要是不承认,你我岂非都塌足了台,还是偷偷摸摸地进来,大家面上都好看些!”
  朗月本意是笑他不够风度的,谁知道这老家伙一张口滑得透了边,反而被人挖苦了个够,
不由得气得脸泛酱紫大声地道:“石施主,老衲自知功夫不如你,但是等一下我就拚了命,
也要再挑你一场!”
  石二慈依然满不在乎地道:“一切由你大师父高兴,反正这是你们的地方,老朽到了这
儿,还不是像俎上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我们还有选择余地?”
  朗月别着满肚子气,不去理他。
  石二慈却大模大样地走到另一边椅子上坐下,做眉使眼地东张西望,片刻之后叫起来道:
“这那像个约会的样子,客人赶这么早来了,别说酒肉了连个白水都没有一杯,久闻布达拉
宫富甲天下,原来都是仗着这么吝啬省下来的!”
  朗月陪着欧阳子陵等人进来,尚未坐定,就被他一阵扰闹,现在反说人家招待不周,朗
月听着只有气苦在心里,涨红了脸,拈起玉槌,在金罄上当的敲了一下。立即在两旁的边门
中出来了两列小喇嘛,个个唇红齿白,十分清秀,每个人都捧着一个玉盘,里面盛着各式细
点香果,恭敬地安放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朗月恭身地道:“列位请随意用一些点心吧,贫衲这就去通报家师出来接待!”说着匆
匆地走了。
  欧阳子陵等人也就坐下,信手抓了一串葡萄,慢慢地咀嚼着。 
  不一会,后面出来了四个相貌清奇的老僧,步履沉稳,神色安定,在他们身后,便是神
容枯寂的苦木。
  苦木之后是朗月率着两列老僧,缓步合什低头踱出来。
  先前出来的四个老僧走至一张坐椅旁,每边两人站定,然后苦木趋前坐下,朗月恭立于
椅后,那两列老僧却分至两边站定,寂然无声。
  欧阳子陵谦冲地率同二女站起来,施了一礼,苦木站起来回了他一礼。
  石二慈却始终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苦木朝他望了一眼终于举手合什,打了一个问讯,然
后从容地坐下道:“欧阳大侠数月不见,功力竟能精深如许之多,实令老僧心折,虽令师伯
未能参加,然老僧确信大侠足能代表师门矣!”
  欧阳子陵闻言大吃一惊,自己内力精进,只是一种感觉,外面并无显着的象征,这老和
尚一眼即能看出,的确够得上是目光如炬了。
  这时苦木的面偏向另一边,石二慈不等他开口,即自在座上发话:“老朽无名小卒承令
高弟相邀,不过是随会观光,老禅师法眼如电,想必看出老朽是有名无实之辈,想出出我的
丑是不是?”
  苦木展眉一笑道:“老施主英华内敛,应是英雄谱上人,而隐蹈至今不为人闻,足见胸
怀高洁!”
  苦木的话讲得很诚恳。
  可是石二慈不领这个情,哈哈一笑道:“世人但知喇嘛寺有活佛,却鲜有道及老禅师者,
老禅师刚才那番话是捧我呢?还是捧你自己!”
  苦木神色不动,仍是淡淡一笑道:“施主妙舌生花,老衲望尘莫及。”
  这老和尚的确有过人的涵养,欧阳子陵与石二慈不自而然地露出一丝敬意,苦木身后的
朗月却现出了愧色。
  他想到自己一再地在石二慈面前控制不了怒意,的确是自己修为不够。
  厅中自苦木歇口后,就陷入一阵沉默里,谁都不愿开口,谁也没有话说,让这沉默一直
持续下去。
  很久之后,石二慈轻咳一声,苦木听见他的咳声后,脸上微微一笑。
  可是当他发现欧阳子陵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石施主俱有一大
把年纪了,若是以静致的功夫而论,都还不如欧阳大侠远甚!”
  石二慈忍不住一声轻咳后,立刻发现自己的把持功夫太差,老和尚闻咳心动一笑,比自
已好不了多久,闻言立刻表示赞同道:“老禅师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之会既是三家
分鼎,应数欧阳大侠各胜一场!”
  欧阳子陵听石二慈的话中隐有偏袒之意,正想出言反对,不料苦木已表同意道:“老衲
亦是此意,朗月!通知他们记分!”
  朗月将手一挥,站在苦木旁边的四个老僧立刻同时把手一扬,但见银光飞扬,在欧阳子
陵身后的石壁上,立刻响起一片叮叮之声。
  等到四个人的手放下时,大理石的墙上添了银色的欧阳两个大字,底下并嵌了两粒红色
宝石。
  这四个人在同时出手,居然能丝毫不乱,用银制的菩提子排字,记点,最妙的是以欧阳
子陵与石二慈那等眼光之下,竟不知道那两颗红宝石是何人发出的!
  苦木爽朗一笑道:“今日之会,老衲忝为主人,大胆代订一个比赛规则,由每家出二题,
胜一场得一分,头一场静持功夫,算是老衲之题,欧阳大侠独得两分,老衲与石施主俱为负
数,下场应由胜者出题,请欧阳大侠赐命!”
  欧阳子陵一听,不由得眨了眼,当前这两大高手,任何一人似乎都比自己强,头一场赢
得侥幸,第二场若由自己出题,这个题可就难出了,出题太俗,难免贻下笑柄,要出个雅题,
对他们两个人的确是不容易。
  想了半天,仍无头绪,旁边的辛红绢拉了他一下,附耳轻轻地道:“陵哥哥,你以御剑
术加上大罗剑的最后三招,难他们一下!”
  欧阳子陵一听喜出望外,轻握了她的手一下,算是表示感激之意,遂起立道:“晚辈敬
遵逾命,然自审功力浅薄,不敢邀二位前辈一试,是以只将所习剑法中攻出三招,二位前辈
各将破招之法书出即可,二位前辈意下如何!”
  苦木笑道:“大侠有出题之权,老衲等只有遵守!”
  欧阳子陵不再谦逊,撤出腰间龙泉,跨前数步,轻叱一声,身随剑起,化为一道寒芒,
然后使出七星剑中“星垂平野”,绝桑剑中的“朝阳初升”及大罗剑中的搏叉龙三招,这一
共是五招。
  但是因为身剑合一之故,较寻常快出两倍,最后三式,竟以一招攻出,眨眼之间,青光
顿敛,欧阳子陵收剑恭身而退。
  周围的许多喇嘛都不禁轻吁,他们只看见剑光流转,但觉得欧阳子陵那三招仿佛变成了
千百招,一齐攻上身来,连挡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破招了。
  小喇嘛送上两副笔墨,石二慈沉思有顷,提笔写了四个字,然后折上交给出座收题的沙
漠龙。
  苦木执笔沉吟良久,见石二慈交卷了,也一咬牙疾书四字交出。
  沙漠龙怀着忐忑的心情,颤抖着手打开第一张,那是石二慈的,上面只有“懒驴打滚”
四个字,松了一口气,当即朗声诵出。
  大家引起一阵轻笑,只有苦木与欧阳子陵未笑。
  沙漠龙又打开了苦木的那一张,上面却是“玉石俱焚”四个字,四周又是一阵轻吁,这
三招连攻已成天下剑术之最,竟无人可破!
  石二慈哈哈纵声大笑。
  苦木皱着眉头道:“石施主,你我虽都未曾破那剑招,但我至少比你积极一点,有什么
可笑的!”
  石二慈笑道:“欧阳公子无愧第一高手,那三手连攻,配以身剑合一之术,已臻天衣无
缝之境,老朽懒驴打滚虽俗,至少可以保身而退,以图东山再起,禅师想仗着功力超人,意
欲两败俱伤。
  我问你,凭欧阳大侠运剑合身,一气呵成之烕,你有把握做到那一点吗?这一场欧阳大
侠胜两分,我得一分,你仍是负数,你服不服?”
  苦木又沉思了一下,缓缓道:“老衲服输!”
  四个老僧又在石二慈那儿打出一个石字并有一颗红宝石。
  欧阳子陵名下则有四颗红点了,不过这一次心情略有激动,银色的菩提子上有了深浅之
分。
  第三场该石二慈出题,他想了一下道:“二位都是佛门弟子,我这门外汉倒要班门弄斧,
考一下二位的佛理,我口占一偈,二位以笔答。”
  他顿一顿继道:“至贵者珍,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这一下两人都答得很快,石二慈先看欧阳子陵的是:“灵台不着一物,禅心自然珍坚!”
轻轻一笑道:“公子年纪不大,有此悟性已属难得。”
  再看苦木的是:“无物即无我,无珍亦无坚!”不禁大为叹赏道:“老禅师果然高明,
你赢了!”
  不待吩咐,苦木的身后飞上两点红星,他们不敢冒犯师讳,只是单单的两颗红宝石,上
面并无名字。
  苦木突然睁大了眼睛道:“这第四场应由敝派命题了,小徒朗月之天龙杖法初折于欧阳
大侠之手,天龙掌又受克于石施主。此二者实为本派武学之端,老衲忝颜意欲再论教一场,
此乃我门下四弟子,入门在朗月之后,然资质在朗月之上,因生性淡泊,故终身随老衲虔修,
不问世事。现四人合组有杖掌兼并阵法,二位联手亦可各自为敌亦可,九十七招内,二位若
依然能破之出阵,则这一场老衲心甘情愿服输,今后天下武林任由二位角逐,喇嘛一派,永
不谈武事矣!”
  那四个老僧闻言下场,左右各有一名在小喇嘛手中接过钢禅杖,峙如山岳,站在场心。
石二慈一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苦木并没有说大话,这四人的任何一个看去都较朗月为强,
自己若是单打独斗,还真没有把握。
  遂朝欧阳子陵道:“公子,既是禅师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必客气,你用剑,我用掌,咱
们也来个剑掌交并使用吧!”
  欧阳子陵也有同样地看法,而且以二抵四,也不算倚多为胜,遂恭应一声道:“晚辈遵
命!”
  再度撇下龙泉,另一手取出七情钢环,他在哀牢山静修之际,从石二慈治伤前双手互击
之势,悟出环剑互攻的招式。
  一老一少,连袂下了场,步至四人中间。
  苦木在座喝一声:“开始!”那四个老僧立即发动攻势,掌风杖影,交互而至,其威势
之凌厉,竟超过朗月一倍。
  欧阳子陵与石二慈都想一测他们的功力深浅,所以在第一招,两人都没有躲,吐气开声,
硬接了一招。
  “轰叮当,乒乓!”拳掌剑杖相触,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一招过后,场上的六个人居
然都功力悉敌,谁也没把谁比下去。
  旁观者中最感惊奇的是苦木与朗月,起初他把欧阳子陵列为最弱的一环,因为才几个月
不见,再进步也好不到那儿去,可是现在这年青人所表现的功力,远比他们所想像的要高得
多!
  分而又合,场中六个人顷刻又杀成一片,石二慈与欧阳子陵却微微有些顾虑,因为目前
这四个老僧内力之浑厚已至不可想像的地步。
  每一招攻出后,除挟雷霆万钧的威势外,后面还继以绵绵不绝的劲力,不拿出十成功夫,
简直就封不回去。
  而他们更采正四象反两仪的战法,往往在人意料不到的地方攻来一招,顾前则无法顾后,
左支右点,支持了将近四十合,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不过手上的招式仍无败象。
  苦木回头朝朗月道:“这两个人能支持到现在,的确不是易事,你四个师弟联手合击之
势,连我都抵挡不了,因此据我看来,他们大概会在八十招上落败!” 
  场中的拚斗又过了二十招,石二慈已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回顾欧阳子陵,彷佛比他还吃
力,多亏一心二用之术,能以环剑分敌,尚在艰苦地撑持,不由得将牙一咬,细声传语道:
“老朽在落魂崖上幸保余生,痛悟前非,革面易名、立誓不用诡谋,然今日为势所逼,少不
得只有破戒了,公子请多留神!”
  言毕撮口一声长啸,啸声高亢,直拔云霄,然后转为低柔,飘然四散,缓缓而下,直听
得人心浮气燥,翻腾欲呕。
  欧阳子陵一听,知道他又施出当年九天诸魔大阵中的蚀魂魔音来了,因为先受了他打过
招呼,内心有了准备,一面以佛门的青莲心功控制自己,一面却以道家大乙玄功去抵制魔音
端木赐良在七毒山庄上曾经施展过这类魔音,对他们的抵抗能力知之甚详,若非特别厉害,
绝不会事前先告诉他!
  果然在啸声由高至柔而渐渐消灭的时候,天际似乎响起一阵音乐,非丝非竹,亦佛亦仙,
闻之令人如登神界,如证佛身,面前那四个老僧立刻停止攻击,目滞手呆起来。朗月及其他
的老僧也都是面含微笑地望着空中,他们似见半天花飞如雨,忘却身在何处矣!
  只有苦木脸色凝重,口中喃喃地念着佛经,凭本身无比的定力去接受魔的考验。石二慈
仍是撮口轻吟,可是不知声自何出,他已用内劲将魔音变为一种玄秘无比的境界,超然万相
之外,然而百忙中犹用手朝沙漠龙与辛红绢一指。
  欧阳子陵循着手势看过去,见二女都已陷入如醉如痴的状态,知道她们的功力太浅,抵
受不了这种至高魔音的侵蚀,也知道石二慈的这一指的意向何在,忙走过去点了她们的天聋、
地哑及黑昏三处要穴,使她们与魔境完全隔离。
  苦木撑了半天,口中由喃喃变为清越的梵唱,可是他的脸上的痛苦之色却逐渐加深,显
见这是在拚力而为了。
  又过了片刻,除了石二慈,欧阳子陵及苦木外,其他各僧都已瘫软在地,而苦木本人也
似有不支之状。
  梵唱声越来越响,石二慈的嘴唇也愈动愈急。
  突然苦木一抬手,两粒红光射入石二慈身后的壁上,然后苦叹了一声道:“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老衲亦碌碌中人,何能与九天神魔相抗,石施主请收功罢,老衲又输了!”石二
慈住口不吹了,可是他头上的汗水也是如浆而下,显见吃力异常。
  地下那些老僧们也悠悠的醒转,神色疲软地站起身子。
  苦木望着他们摇头道:“孽障孽障,身在空门,心染浊,难怪我门中凋落至此!”那些
老僧被责后,个个垂头不语,望着苦木身后的墙上,面色十分沮丧。石二慈却在地下拾起一
颗遗落的红宝石,轻轻一弹,嵌入苦木的壁上,长笑道:“方才我们虽是比一场,却有两阵
输赢,九天魔音算老夫抢先出题,贵派掌杖合璧,我们仍未敢有把握闯出。
  因此可算贵派胜一分,现在欧阳公子得四分,老朽与老禅师各得三分,尚有欧阳公子一
题未出,谁要胜了那一场才算胜,老禅师何必这么就认败了呢!”
  苦木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未作言语,这么作法本是事实,石二慈若不施魔音,他们支持
不了九十七招,可是人家有那种本事,也不能说不算,这一分可以说是人家送的,也可以说
是自己给的。
  然而在心中,却颇为敬佩石二慈的气度超人。
  欧阳子陵自是毫无异议,可是他又作了难,上一场题目已经挖空心思,这一场是胜负之
争,这比赛方法更不好想了。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所会的功夫一一回忆一遍,想在其中找出一样技能来,使三个人都
可以公平地竟争一番!大罗剑,青莲心功,青莲掌法……不行,这些功夫虽然超绝,但是放
在这一场上都不够份量。
  突然他灵机一动,天残秘笈上有一种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不拿出来让他也想一想,
说不定他们会有答案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立刻展眉道:“晚辈有一段练功口诀,尚未悟澈,现在把它念出来,二位前
辈不妨一试,以之决定胜负如何?”
  苦木与石二慈都欣然同意。
  欧阳子陵遂凭着记忆念道:“青出于蓝,冰生于水,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身在物
外,心在物理,参功吾道者,功并天地!”
  石二慈与苦木却低头闭目沉思,旁边的人也都静静的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解出这个玄妙
的谜!
  很久之后,苦木睁开眼睛,石二慈紧接着也睁开眼睛,二人异口同声地道:“我……”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他们,可是两个人都止了口不说下去了。
  再过了一下,石二慈说道:“我输了!”
  苦木也面有得色地道:“老衲衷心同意,欧阳大侠应为武林第一人,今日之会,到此结
束,敞派得大侠莅趾,实感无限荣幸!”
  这结果使每一个人都莫明其妙,朗月及那些老僧们自然不敢再问。
  欧阳子陵却忍不住道:“看二位前辈的样子,分明有所心得,何不说出来,让晚辈也好
一开茅塞!”
  苦木笑着道:“老衲的确因大侠数言,受益无穷,石施主亦是一样,惟此诀只可意会,
不能言传,大侠只须紧记此数句口诀,到了时候,自然会豁然贯通!”
  欧阳子陵虽然还是不懂,但是他知道再问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噤口不言。石二
慈却站起来道:“今日之会已完,我们也该走了,恭喜公子,今后光大武林,非君莫属,到
前途我还有微物相赠,走吧!”
  于是他们在苦木率众恭送下,离开了布达拉宫,直出拉萨,到那家藏人处取了马匹,出
得城门,忽然一眨眼睛,白龙的背上生生地失去了石二慈的踪迹,只有一张柬帖,墨迹犹新
呢。
  “余因内疚于心,南下苗疆,掌毙金姥姥,陈姑娘有一函托余转交,现置之鞍内,彼姝
刻已随独醉生南下金陵。
  余此去天涯无定,芒鞋萍踪,有负良驹,敬以白龙见赠,公子行侠人间,当可善用其材,
他年花好月圆,勿忘贻故人杯酒!”
  端木赐良欧阳子陵慌忙在马鞍中翻出陈慧珠的信来,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跟沙漠龙辛
红绢一起观看。
  那是一篇洋洋万言的长书,悱恻缠绵,令人感极泣下,可是其中有几句,却又令他们兴
奋无比!
  “妹一念成痴,贻先无限烦恼,深以为疚,倘龙辛二姐,不以顽劣见捐,愿以蒲柳之姿,
聊充伴月寒星!……”


  又是中秋之夕,武林中盛传着最大的一件事,便是那当世第一高手欧阳子陵于今日迎娶,
新娘是三位貌拟天仙的侠女,风流蕴籍,不知羡煞了多少少年男女。
  各地来贺喜的人,几乎挤破了南京城,陈一鸣折了院子盖天棚,酒席还是摆不下,能够
被邀作座上嘉宾的,莫不认为—无上的荣幸。
  上官云彬作司仪,崔珏做了伴娘,独醉生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作了招待,这份阵容连
当今的皇帝也摆不起。
  新郎新娘到席上敬酒的时候,突然那对大红花烛起了一阵火爆,火花进五彩缤纷,在空
中排出“月圆花好”四个大宇,蔚为奋观。
  而欧阳子陵手上的那杯酒,忽地被一阵大力吸起,直向外飞去,大家都在愕然惊顾之际,
远远地飘来了一阵歌声:“生欤?死欤?欢欤?爱欤?天地悠悠兮,盍谁与我同去?盍谁与
我同去!……”
  辛红绢今天虽是新娘,娇憨之态犹未改,跳起来叫道:“是端木赐良前辈,我们快追他
去!”
  欧阳子陵笑着把她拦住道:“他那个人已经修成不坏之身,凭我们现在的功力,谁也追
不上他了!”
  言下大有黯然惜别之意,但立刻又被心头的兴奋冲淡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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