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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红妆》


第十九章



  玉妙容答应着,低头告辞而出,回到了住处,铁铮在屋里等着,玉妙容把今天跟崔立忠
的谈话说了一遍,又把崔明洁的字条递过来。
  铁铮道:“我已经看过了!”
  玉妙容一怔,铁铮道:“你们在前院谈话,我已经先摸过去看了一遍,因此早知道了!”
  玉妙容一叹:“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还要追下去?”
  “当然!天杀门主不服诛,我绝不停手,这不只是我那个朋友的私仇,而是为了除害,
这个组织绝不容存留在世!”
  “那我们该上那儿去追呢?”
  “自然先听那位老大人的话,离开京师,你在这儿确有许多不便,他说得对,让人发现
堂堂玉总督的三小姐在京师跟江湖人混在一起,确实不太好!”
  玉妙容肃然道:“我倒不在乎,我父亲也不会在乎的,他既然让我学了武功,就是准备
要我归之江湖、以示不忘本之意,只要我不作奸犯科,也不会影响我父亲的前程,问题是我
们该上那儿去找到这个天杀门主?”
  铁铮笑了一笑道:“妙容,只要你真不在乎,我倒是有相当的把握找出这个人来!”
  玉妙容道:“你知道?你看见她离开的?”
  铁铮道:“我没看见,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也许有个叫崔明洁的表姨,但我相信
她绝不是天杀门主,我们到外面逛一逛,然後再悄悄地回来!”
  “什么?你认为天杀门主还在北京?”
  “不错!否则他又何必把你赶走呢?”
  “他没有叫我们走,是立忠舅公要我们继续找崔明洁去——不对,你说不是明洁表姨!”
  铁铮道:“是的—崔大人是打开了门上的铁锁才进入後园,我看过那把锁,尘封銹满,
不像是天天开的样子!”
  “他要明洁表姨在里面修身养性,禁止外人去打扰!”
  “崔明洁不是神仙,她要吃饭的,通到後园只有那一道门,难道每日三餐都是跳墙送进
去的不成?”
  玉妙容怔住了,铁铮又道:“我先一步到了楼上,那儿打扫得很乾净,但床上却有一股
霉味的,再者,那间小楼既是供一个女人静居之用,就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儿就少了这样东
西!”
  “练武的人并不一定要睡床,送饮食也许另外还有地方,崔明洁走了,自然也把她的
东西都带走了。”
  “可是她还留下了几身衣服!”
  “那可以随时再添置的,用不着带了累赘!”
  铁铮笑了一笑:“几件衣服都嫌累赘,却会把净桶抱走,这位天杀门主未免太小气了!”
  玉妙容怔住了,她的确没想到这么多,可是这个推断却使她难以相信,顿了半天才道:
“大哥!你说天杀门主会是我舅爷爷,他今天那篇话都是骗我的!”
  “不!完全是真的,因此这些事都可以查证的,只是他的话太多了一点,他说他对千毒
圣经一窍不通,但居然知道你母亲中的是尸毒,更知道天杀门主用尸毒来对付你母亲,是为
了逼出你表舅的天毒残篇!”
  “你认定就是立忠舅公了?”
  铁铮摇摇头道:“那倒不敢说,或许天杀门主另有其人,或许就是他,但不是他的话,
他一定跟天杀门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才摆出这一手金蝉脱壳之计,要我们离开北京。”
  玉妙容道:“那我们就不走,偏在这儿跟他们泡下去!”
  铁铮苦笑道:“如果令尊不是山西总督,倒是可以斗斗这口气,但他偏偏是朝廷一方重
镇,就只好受点委曲了!”
  “我爹不会怪我的,他对江湖上为恶之徒十分痛恨,在奉天将军任上,他就专跟江湖败
类作对!”
  铁铮叹道:“妙容,你嫁给我,你父亲会反对吗?”
  玉妙容坚决地道:“不会,他对你印象一直很好,他既然要我继承先人的江湖事业,就
不会反对你,所以娘对我跟你在一起不闻不问,就等於是默许了!再说芹儿也一定到了爹那
儿了,他如果不赞成,一定会派芹儿来找我了!”
  铁铮道:“承蒙玉将军不弃以明珠见托,我这个做女婿的江湖人也不能给老泰山找麻烦,
因此我们必须离开!”
  玉妙容道:“我认为不必,爹为官清正,没有任何把柄被人捉住,只要我的行为不丢他
的脸……”
  铁铮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官宦家有官宦之家的规矩,尤其是在京师,一品重镇的
女儿,带着兵器,与江湖为伍,就可以构成对你父亲家教不严的罪名,崔立忠明着劝你,暗
中是对你警告!”
  玉妙容没话说了,铁铮想想道:“收拾一下,我们立刻离开,好在他们认为我不死也必
定是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对我们注意的,离开京师,再变个身分回来!”
  玉妙容道:“好吧!全听你的,我实在差得太远!”
  “不!昨夜你跟毛乐利那一着太高明,至少把天杀门主的神秘身分揭穿了一大半,否则
他们不会杀了毛乐利来弥饰这件事的,我们开始行动吧!”
  “上那儿去呢?至少得有个方向呀!”
  “崔立忠指示你去找你姥姥,你就听他的话好了!”
  他搂住了玉妙容,一面吻着她的粉颊,一面依依地说出了下一步的计划,玉妙容满脸娇
羞,却没有表示什么。
  一辆车子载着铁铮和玉妙容,出了东便门,向正北而行,那是通往山海关的路,也是出
关的主路,铁铮由玉妙容抱着上车,躺在车上。车子是在赶路,却并不快,像是不愿颠了车
内的病人。
  这种行路法自然快不了,每天能走上百来里,已经很不错了,因此走了三四天,才来到
长城的边境喜峯口附近,天才过午不久,玉妙容一个劲儿的直催要出口。
  赶车的汉子是尤二混,他沉重地道:“姑娘!出了口要百乡里才见人家,铁爷的身子撑
得住吗?”
  玉妙容道:“撑不住也得撐,照他的毒势看,如果一二天之内不能到承德就再也没救
了!”
  尤二混只得硬着头皮驾车出了关口,眼前是一大片黄土坡地,看不到一点绿,只有风杨
起黄尘。
  慢慢地长城被山势所遮,快看不见了,尤二混跳下车子,用耳朵贴着地,听了一下道:
“铁爷!您真是神机妙算,有五六匹马追下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铁铮笑笑道:“照计划行事,你管照料他们的马匹,跑过了头就是你的错,我可要揍人
的!”
  尤二混也笑道:“错不了,小的功夫对付人不行,对付畜牲还将就得过;,准叫它们有
来无去!”
  说着又跳上车,走了没多久,後面尘头急扬,果然有几骑马追了上来,然後兜韩马头,
把车子包围了起来。
  尤二混认得为头的两个,正是在刘家大宅中幸逃铁铮剑下的刘绍棠舆赛杨妃,不禁怒道:
“你们来干吗!”
  赛杨妃道:“我们给黑燕子送行来了!”
  玉妙容从车子里窜了出来,仗剑道:“姓刘的,你使暗器伤了我铁大哥,我没找你,你
倒反而找上我了!”
  刘绍棠一笑道:“玉小姐!门主因为与你略有情谊,特别指示别为难你,因此请你也帮
帮忙,把铁铮交出来!”
  玉妙容也不说话,摇剑迳击,刘绍棠退了一步,旁边一名黑衣漠子上前接住了玉妙容,
两人展开搏斗。
  这汉子的剑法居然不弱,玉妙容连发几招精式,都被他挡了过去。
  刘绍棠笑了一笑,挥挥手道:“上两个人去,给黑燕子请个安,然後恭送他上路!”
  玉妙容大急道:“你们敢乘人之危!”
  仗剑退後要保护车子,赛杨妃微微一笑道:“玉小姐,我们是为你好,堂堂总督千金,
在江湖上混多可惜,铁铮活着你欠他的情,他一死,你就可以上山西找令尊了!”
  口中谈着话,身形一欺,已经到了玉妙容後面,挡住了玉妙容的退路,玉妙容用剑急逼,
可是赛杨妃的武功此那漠子还了得,长剑翻飞,反把玉妙容逼退了。
  那两名漠子已经欺到身前,尤二混横出相阻,一名汉子长剑轻点,底下跟着一脚踢出,
喝道:“滚开!”
  尤二混被踢得滚了出来,汉子用剑挑开车帘,但见铁铮用被单盖着脸,蜷在车座上,那
漠子冷笑道:“黑燕子,大爷是好心,你反正是死定了,何苦多受罪呢!”
  刷地一剑刺了下去,就在剑尖快要到达之际,那床被单忽然抛了起来,裹住了他的剑,
罩住了他的头,跟着剑光一闪,这漠子己倒了下去,另一名漠子叫道:“不好!咱们上当了,
黑燕子没中毒!”
  才叫到这里,铁铮长剑又到,再把他劈倒下来!
  铁铮乍然现身,而且出手就制倒了两个人,把刘绍棠与赛杨妃都吓住了,另外两个汉子
也怔住了。
  他们正在夹斗玉妙容,乍然失态,玉妙容却毫不客气,挺剑急搠,一下子就劈倒了一个
  赛杨妃急叫道:“不好,黑燕子是在施诈,大家快逃,谁能脱身就通知门主去!”
  他们来了六个人,已经倒下了一半,一个漠子飞速地腾身退後,落在自己的马上,策马
急奔。
  尤二混站了起来笑道:“免崽子,老子叫你逃了出去,就不叫尤二混了!”
  他容得马奔出了十几丈,才忽地扬手,两块飞蝗石疾出,打在马的後股上,骏马负痛长
嘶,猛地一掀把那汉子弹上了半空,尤二混飞煌石出,十几块飞石都招呼在那汉子身上,落
地後叭地一声,摔得脑袋开花,无法动弹了。
  铁铮从容地跨下了车子,笑笑道:“二混,挺不赖!”
  尤二混笑笑道:“铁爷夸奖了,小的没机会跟名师学艺,这是小时候当顽董时练的,一
直没松下来,现在将就还管用,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要我也收拾下来?”
  铁铮笑道:“现在还不必,你看住那个婆娘就行了,她要是敢跑,你就打她的脸,叫赛
杨妃更胖一点!”
  说着慢慢向刘绍棠逼过去,这下子刘绍棠可真的急出了眼泪,没等铁铮走近就跪了下来
  “铁大侠!我完全是受了上命所遣,请您饶命吧!”
  铁铮笑道:“刘大少爷,别再来这一套了,上次你放的那一暗针没要了我的命,这次更
不灵了!”
  刘绍棠连连磕头,口中直喊饶命。
  赛杨妃却好像豁出去了,大步走过来:“刘绍棠,别这么没出息,大小了一死而已,死
也要像个男子漠,站起来!”
  刘绍棠闻言一怔,才抬起头来,赛杨妃忽地一脚,踢在他的胸前,这一脚的劲道十足,
把刘绍棠整个人踢得飞了起来,落地时,仰面朝天,胸前一个大洞,鲜血像泉流似的往外喷
好不容易平坐起来,手指着赛杨妃,两眼中凶光直露:“你……你对我下毒手!”
  赛杨妃冷笑一声:“刘绍棠;人总要活下去,我假如不先下手,你也不会让我活下去
的。”
  刘绍棠又要扬手,赛杨妃已经平空弹射起来,玉妙容以为她要跑,跟着扑起喝道:“留
下来!”
  剑光跟着扫上,赛杨妃也不躲,听任那一剑削落了她的一只手掌,而且伸出了另一只手,
抓住了玉妙容,落向另一处沙丘後面,而铁铮也看出了情况的不对,抓起两个被制住穴道的
漠子,掷向刘绍棠而去!
  只听得波波几声轻响,眼前银光乱舞,等到光定尘落,刘绍棠与那两名汉子已经成了个
马蜂窝,一身都是细孔,而赛杨妃与玉妙容所藏身的沙丘前面却铺满了一层细小的银层,赛
杨妃探起头来一看,铁铮已慢慢地走过来,递出一个瓶子给玉抄容道:“给她敷上!”弯腰
由地下用剑尖挑起一蓬带有银层的砂土,仔细看了一下,点点头道:“厉害!厉害!这玩意
如果中上一颗,连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天杀门真不简单,居然制造出这么恶毒的杀人利器!”
  赛杨妃伸出断臂,由玉妙容替她包扎,咬着牙道:“这是硝月追魂弹,是用淬过剧毒的
银层,裹在硝石跟硫磺的外面,掷出时立刻爆炸,十丈之内,无人能免!”
  铁铮笑道:“我站在五丈之内,也没有受伤!”
  赛杨妃道:“那是铁爷见机得快,用那两个家伙挡住了爆出的银层,否则任你功夫再高
也难逃一死!”
  铁铮一笑道:“刘绍棠身怀如此利器,大概在天杀门中的地位很高了?”
  赛杨妃道:“不错!他是三个副门主之一,而且是门主的面首,所以有这种利器!”
  铁铮哦了一声:“这么说天杀门主是个女的了?”
  赛杨妃道:“你们已经找到了崔老儿,难道还不知道门主叫做崔明洁?”
  铁铮道:“虽然知道了,但我有点不相信,经你证实後,才算确定了,赛姑娘,你杀了
刘绍棠,大概是不准备再回天杀门去了?”
  赛杨妃苦笑道:“人总耍活下去,刘绍棠一见铁爷没死,我知道他一定想用硝月追魂弹,
那玩意一发出来,除了他自己之外,周围的人无一能免,他打算把我也坑在里面,我为了自
救,只好先下手了,那知这家伙命真长,兜心一脚,还是没能踢死他!”
  玉妙容感激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反而伤了你!”
  赛杨妃苦笑道:“在那种情形下,我来不及告诉你,当然怪不得你,现在我已经豁出去
了,有关天杀门的一切,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尽自己所知都讲出来,只求你们事後能给
我找个躲命的地方!”
  铁铮道:“只要你真心合作,我负责你的安全!首先我要知道天杀门主现在在什么地
方?”
  “原先躲在她老子家里,叫毛乐利跑去泄了她的行踪,就不知道了,她是个神通广大的
女人……”
  铁铮道:“好!这一点可以相信你,天杀门有三个副门主,死掉的焦世庆跟刘绍棠才两
个,还有一个呢?”
  “就是在天桥卖唱的水仙花!”
  铁铮一怔道:“原来是这婆娘,倒是叫她瞒过了!”
  赛杨妃道:“天杀门是个广大的组织,分为天杀门三堂,由三个副门主兼任堂主,焦世
庆是天字堂主,负责江湖上的狙杀事宜,刘绍棠是杀字堂主,负责京师与官府中买卖暗杀事
务,水仙花是门字堂主,负责行动策划舆跟转达门主的指令,不过最近被铁爷这一搅,三门
都次序大乱,焦世庆所属的三十六天杀星,死亡过半,门主自己出来负责调动重组,可能已
经有了变动!”
  铁铮点点头:“这次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我吗?”
  赛杨妃道:“不是,门主以为铁爷已经中了毒针死了,只是叫我们来证实一下,把铁爷
的头带回去,假如她知道铁爷没死,一定不会只派这几个人来的!”
  铁铮想想道:“我问的差不多了,赛姑娘看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赛杨妃苦笑道:“我虽是天杀门中的人,但是我知道的此你们还少,要不是前天玉小姐
找上崔家去,我连门主是谁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补充的呢?”
  “天杀门主是崔明洁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刘绍棠,他说门主的身分已被揭穿,没有守秘的必要了,在天杀门中,只有三个副门
主知道她的真身分!”
  “你们割下我的脑袋,又到那儿去交差呢?”
  “这个我不知道,是刘绍棠管这档事儿的!”
  铁铮沉吟片刻才道:“谢谢你,赛姑娘,有了你的帮助,我相信今後对付天杀门主已经
相当的有把握了,你受伤不轻,流血太多,体力消耗太多,得赶紧离开,你还撑得住吗?”
  赛杨妃苦笑道:“我为了活命,撑不住也得撑!”
  铁铮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道:“这里的尸体不能动,使天杀门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因此
我们要步行离开,你的体力太差了,把这颗药服下去,我们得快快赶一阵路,到前面有人家
的地方再休息!”
  赛杨妃把药服了下去,铁铮牵来了自己的黑马跟玉妙容的白马,吩咐尤二混道:“你还
是驽车吧,把赛姑娘搬到车上去,她恐怕走不动了!”
  赛杨妃忙道:“没关系,我能走,我们不是要步行吗?”
  铁铮睑色一沉道:“你要是喜欢走路就慢慢跟着来好了,我们可没时间慢慢等你,二混!
走!”
  他上了马,赛杨妃站起来,双腿一软、又倒下来,厉声大叫道:“黑燕子!你这天杀的
下流胚子,居然这样子糟蹋你姑奶奶!”
  铁铮在马上一弯腰,挟起了玉妙容,如飞而去,赛杨妃还在後面哭声叫駡着!
  玉妙容挣扎了一下,但铁铮挟得很紧,她只有用拳头擂着铁铮的腰,铁铮把她一掷一抛,
刚好丢在那头跟来的白马背上,玉妙容兜辑马头,铁铮横马拦住她道:“妙容,你要干吗?
那种人死不足惜,你还可怜她!”
  玉妙容怒道:“铁大哥!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赛杨妃虽然不好,但她救过
我……”
  铁铮笑道:“我又不会真的丢下她的,尤二混会用车子把她载来的,你看那不是来了
吗?”
  果然尤二混驽着车子,载着软成一堆的赛杨妃,从後面赶了上来,见了他们,刚准备勒
缰,铁铮用手一挥道:“别停,一直往前走,到僻静处再停下来!”
  尤二混果然驾车直前,足足跑了几十里,才看见有一个蒙古包,扎在一条小河旁边,一
个中年蒙古汉子,守着几十头羊,一头骆驼。
  这是关外内蒙地区的流动行商,他们在沙漠上养了羊,赶到关里来卖,又换成了布匹、
食盐等日用品,回到关外去卖给其他的游牧家庭,铁铮勒住了马,过去跟那个蒙古人,谈了
一阵,最後掏出了几块金子,塞给了那个蒙古人,叫尤二混把赛杨妃抱了下来,把车子交给
那个蒙古人驾走了。
  铁铮挑开了蒙古包,但见里面堆了一捆兽皮,铺着羊毛织成的地毯,还堆着一些零星用
具,触鼻一股腥气,皱皱眉头,吩咐把赛杨妃放下来。
  玉妙容忍不住又问道:“铁大哥,你究竟在干什么?”
  铁铮笑道:“没什么,我刚做了些好事,给那蒙古人两倍的代价买下了他的羊群,又以
一匹马跟一辆车,换了他的骆驼跟蒙古包,他乐坏了,说是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像我这么豪
爽的客人!”
  玉妙容指着赛杨妃道:“你别打哈哈,我问的是她!”
  铁铮笑道:“你问的是赛姑娘啊,她的肚子痛卜大概是中了风寒,可惜这地方没大夫,
只好让她先躺着!”
  赛杨妃这时连哼哼的声音都微弱了。
  铁铮脸色一沉道:“赛姑娘,我们不过歇口气就走,那个蒙古人也不会回来了二这儿到
了晚上常有狼群出没,你可得小心点,畜生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别说你是赛杨妃,你是真杨
妃,它们也是照样把你撕得一块块地!”
  赛杨妃翻着白眼,无力地道:“铁铮!算你狠,老娘认栽了,你究竟给我服的什么药?”
  铁铮道:“讲真话的药,专治说谎的药!”
  赛杨妃顿了一顿:“我说的大部份是真话!”
  “那就把小部份更正过来!”
  “好吧!真正的天杀门主是崔立忠!崔明洁的老子,也就是现在当翰林的那个老杀才!”
  玉妙容惊得啊了一声。
  赛杨妃又道:“不过这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连我在内,一共才三个人,但现在只有两
个人了,毛乐利已经死了,是门主自己处决的!其他人都以为门主是他的女儿崔明洁!”
  铁铮笑了一笑道:“这跟我的想像中差不多,还有第二点可补充的没有?比如崔明洁在
什么地方?”
  “崔明洁就是水仙花,她住的地方你们去过了,那是杀字门的司令处,只有在接见重要
执事人员时,她才以另一副面目,在崔家的後院!”
  “没有了,铁大侠,你快给我解药吧,我的肠子似乎痛的要断了,没精神去想别的!”
  铁铮笑笑道:“还有两个问题你没答覆,第一,你们把小青藏到那儿去了?”
  “她原来是留在八大胡同,後来是否移走就不知道了,门主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必
须留下她作为要胁!”
  “假如我真的死了,你们会放她吗?”
  “铁大侠,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天杀门怎么会留一个泄秘的人呢?你若死了,小青也
就完了!你们要救她,不妨到水仙花的住处去试试看!只有在那个地方可能性最大,因为水仙
花染上了一个怪习惯,她喜欢跟毒蛇在一起,那堆毒蛇一时搬不走!”
  铁铮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了,这个秘密是你不必说的,你也说了出来!”
  “为了要活命,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最後还有一个问题,你在天杀门中,究竟是什么身分,你敢杀死刘绍棠,地位绝不会
比他低吧?”
  “我——我才是门字堂主,也是三个副门主之二,刘缙棠原是我的部属,可是他姘上了
崔明洁那骚狐狸,渐渐想爬到我头上来、水仙花更把本门第一杀器,硝月迫魂弹给了他,我
本来也想宰了这王八旦,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铁铮沉吟不语,赛杨妃急道:“铁大侠,我把秘密都说了出来,你该给我解药了!”
  铁铮道:“我当然会给你的,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懂你们都是天杀门中重要的人物,怎么
武功反而很差,比那些天杀星差多了!”
  “这是门主的筹划,他觉得以庸材去统制人材,才是真正的统御之道,可以使我们不敢
生叛离之心!”
  “可是你们又怎么号令那些武林高手为用呢?”
  “三十六杀星都是各大门派中的逐徒,或是身犯众怒在武林中声名狼籍之徒,被门主网
罗来,以重利为赂,美色为饵,给他们保障,或者是帮他们除去仇家,然後再用定时的毒药,
控制住他们的生命,使他们都乖乖的听命而行,宁死也不肯说出本门的秘密!”
  “武林中人,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控制了!”
  “或许还有其他的方法,但那是掌握在门主手里,我实在不知道,铁大侠,你快把解药
给我吧!”
  铁铮道:“赛姑娘,照你今天的表现,我应该饶过你,可是江湖上有许多正道英侠,死
於一个凶残阴恶的淫妇黑妖狐花三娘之手,我如果饶了你,就对不起那些寃魂!”
  铁铮冷冷道:“不必辩,我对你的底子早就摸清了,也正因为我认出了你,才知道你第
一次没说真话,即使到现在,你也没有完全说真话,你行使苦肉计,杀死了刘绍棠,而且还
故意让妙容砍了一只手,想跟我们在一起,伺机再下毒手—你认不认!”
  赛杨妃脸色变了,铁铮冷冶地道:“我给你服的是一颗慢性毒药,你根本早就认出了,
却还是服了下去,因为你算准了我黑燕子不会毒死你,你服下毒药,只是为了捕取我们的同
情,所以我必须在毒性未发作前杀了你,而且更要你死得明白,现在你认了吧?”
  赛杨妃怪吼一声,身子突然扑起来,向铁铮冲过去,同时十指齐扬,五六颗银色光点直
射而至,但铁铮早就有了准备,他拉着玉妙容就地一滚,脚尖勾劲蒙古包的支柱,整个皮帐
塌了下来,刚好把赛杨妃包在里面。
  连声轻爆,加上一阵惨叫,很快就静止下来,铁铮在滚地时已经捞起那一卷羊皮挡在身
前,当他把玉妙容由怀中推开,由布帐中钻出来时,玉妙容的脸色煞白,目中却开始流下了
眼泪!
  铁铮拍拍她的肩膀道:“姑奶奶!你是为她伤心,还是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伤心?”
  “我是为人心的险恶而伤心,为江湖的险恶而伤心!”
  铁铮笑了一笑:“擦乾你的眼泪吧,你没时间伤心了,假如你要想闯江湖,就该把心肠
学得硬一点,不要以为她曾经救过你,她是为救自己,如果刘绍棠伤了你,她知道我会剥了
她的皮的,何况那位天杀门主也饶不了她,因为你那位舅公很喜欢你呢。”
  玉妙容沉思片刻道:“我真不信舅爷爷会是天杀门主!”
  铁铮笑笑道:“我也不信,崔立忠当天杀门主太老了,但是他一定跟天杀门主有非常密
切的关系,赛杨妃的话可以信,也不可以信,在我的想法中,天杀门主绝不会是他们父女中
的任何一个!”
  “难道还有其他的人?”
  铁铮道:“很难说,现在我们先整理一下,回去再说!”
  他翻开蒙古包,找出血肉狼籍的赛杨妃,望着满脸恻色的玉妙容苦笑道:“妙容,这就
是江湖人的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现在是否後悔加入江湖了?”
  玉妙容沉思片刻才道:“江湖上永远都是这么险恶吗?”
  铁铮道:“那当然不是,江湖生活也有光明的一面,更有令人向往的地方,比如说自在
无拘,快意思仇,还有就是许多热诚而忠心的朋友,像二混他们,虽然对你一无祈求,为了
义气,可以把一腔热血,一颗头颅都卖给你!”
  他感慨地指指赛杨妃又道:“像她!对我们说来,固然是个危险的敌人,但对天杀门而
言,何尝又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伙伴!”
  玉妙容道:“那倒不见得,她是知道你不肯放过她,才起了同归於尽的念头,只要你给
她一点活命的机会,她还是不肯放弃的!她已经说出了很多的秘密!”
  铁铮摇头道:“不!你错了,她虽然说了很多,但是并不够多,她还保留了最重要的一
点,我也不是非要杀她不可,但她却是非死不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如果全说了出来,
天杀门也放不过她,这不是我不给她机会,而是她自己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玉妙容道:“如果你保证她今後的安全,她会合作的。”
  铁铮庄重地道:“我不能给她这种保证,因为她过去所作的恶太多了,江湖上有一半的
人都在找她,必欲得之而甘心,如果我保证她的安全,何以对那些死在她手中的寃魂,我更
没有理由去阻止那些人的後人向她寻仇。”
  “你不能劝告别人原谅她吗?”
  “不能!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江湖上讲究恕道,原谅一个肯改过自新的人,
但赛杨妃她并不是真心的悔悟,而是迫於情势的暂时举动,她之所以加入天杀门,是因为天
杀门能给她包庇,我却不能包庇这样一个人。”
  玉妙容长叹一声:“铁大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回北京去,但不能这样回去,天杀门对我的生死还不知道确实的消息,让他们伤脑筋
猜测去,今後我们的侦察行动也要在暗中进行,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到底我们要干些什么呢?”
  铁铮笑笑道:“把尸体埋了,收拾帐篷,先在草原上流浪一阵,然後我们以一个谁也想
不到的姿态回去。”
  於是他跟尤二混合力挖了个深坑,把赛杨妃的尸体埋了,骑了马,拉着骆驼,赶着羊群,
一直走到伊逊河畔的一个小寨子里,这是一个内蒙的小部族,族长是个叫呼尔沁的老牧人,
跟铁铮很熟,两人一见面就亲热地抱在一起,铁铮跟他的家人也很熟,跟他的妻子,成年而
美丽的女儿,也都行了拥抱的礼。
  玉妙容进了屋子,就闻见一股触鼻的羊骚味,真怕对自己也来上那么一手。
  不过还好,铁铮用蒙古话跟他们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每个人都友善地上来,抓起她的
手闻了一闻。
  那个叫玛尔塔的女孩儿还朝她一笑,操着流利的京片子道:“恭喜你,嫁了一个好男儿,
铁铮如果娶了别的女人,我会伤心的,但娶了你,我心里十分高兴,黄金的马鞍,一定要有
驿马才配得上它的!”
  玉妙容不禁红了脸,铁铮笑笑道:“玛尔塔,你还没有嫁人呀!我以为你早就嫁了呢!”
  玛尔塔笑道:“我一直在等你呀!我答应你的!”
  铁铮笑笑道:“我也答应过你的,假如我娶了别的女人,一定会带来给你看看,现在你
可以嫁人了!”
  玛尔塔笑着道:“是的!寨里的少年可高兴了,我守着你,他们守着我,寨里有两三年
没办喜事了,害得那些女孩子都在埋怨我,今天晚上,我可以对大家宣布了!”
  铁铮笑道:“这很抱歉,她们应该怪我才对,今天晚上我请客,把我赶来的羊都杀了!”
  玛尔塔欢呼一声,立刻出去准备了!
  虽然塞外的春天到得很迟,现在的砂原上还盖着冰雪,但边塞少年少女的热情是不畏寒
冰的,他们在地上铺了羊皮的褥子,燃起了一堆熊熊的野火,烤着整头的羊,暍着用皮袋盛
装着的青棵酒,胡笛,角铃以及低沉的羯鼓,唱起了粗犷的情歌,然後是一对对的情侣,相
换着踏舞……
  玉妙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简直是痴了,偎着铁铮道:“铁大哥!你怎么认识这
些人约?”
  “流浪的人到处都有朋友的,三年前我经过这里,帮他们击退了一股寇掠的流匪,就这
样攀上了交情!”
  “那个玛尔塔对你很锺情吗?”
  “边塞的女孩子对英雄与勇士总是比较倾心的,他们全家都希望我能留下来,但是我不
是那种定得下来的人!”
  “她实在很美丽,你忍心拒绝吗?”
  铁铮笑了一笑道:“边塞的女孩子就是这点可爱,她们用情很理智,也很乾脆,绝不强
求,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她等我,如果我找到比她更好的对象,就告诉她一声,她再另
找对象,我也说如果我三年没回来,她也可以另嫁,当时我只是怕她太难堪,安慰她一下,
因为我究竟不是他们的同族,不好意思拒绝得太坚定,幸亏我这次带了你一起来,否则倒真
是吭了她了,因为算算时间,已经快四年了,她仍然还在等着!”
  玉妙容很感动地道:“她的心胸真豁达,等了四年的意中人带了另一个女子来了,她不
但毫不嫉妬,而且还真心地为我祝福,她祝贺我的时候,态度很诚恳,先前我还不知道你们
有这一段情,还以为她是在跟你开开玩笑。”
  铁铮笑笑道:“边地的女孩子比较单纯,但也深懂得感情取舍之道,她们如果有两女同
时爱一男的情形时,就来一场决斗,胜利者得到情郎,失败者心平气和,因为她们对感情的
看法不是占有而是奉献,对方比自己强,自然也能给被爱者更多的幸福与帮助!”
  玉妙容整个沉浸在神往中了,以如梦的声音道:“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批可爱的
人!”
  “是的!只有在这里,你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不怕人暗算,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也会在正大光明的场合下向你挑战复仇,阴谋、暗算,在这儿是找不到的!”
  “铁大哥!这么美好的地方,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我是在白山黑水间长大的,在山里有一种雪狼,长年都在饥饿中,它即使走到一个小
动物多的地方,也只是停下来吃一餐而已,第二天它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奔向一个完全陌
生的地方,所以雪狼经常是饿死在冰雪封冻的山峯,它为的是什么呢?”
  “因为它天性是流浪的!也许是为了寻找更好的地方!”
  “这是人的看法,在雪狼本身而言,它根本不知道原因,它只是向前走而已,因为在雪
狼的生命中,攫食只是为了能有体力走更多的路,向前走才是它生命的意义……”
  玉妙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就是一头雪狼。”
  “江湖人都是雪狼,不过我这头雪狼很幸运,找到了一头母狼,在流浪的途上,多了个
伙伴。”
  在粗犷的笑声中,他抱起了玉妙容,进入了一间小皮帐篷,随即又放下了帐门,玉妙容
微感慌乱地道:“铁大哥!你要干什么?”
  “我已经告诉他们说你是我的妻子,这些诚实而可爱的朋友是不能欺骗他们的,所以我
们必须做夫妻们该做的事。”
  是酒使这冰国上的豪侠迷醉了?还是周围爱的气氛浸染了他们,玉妙容只有轻微的挣扎,
然後就接受了她生命中第一次的蜕变。
  呼尔沁的部族是个半游牧的部落,他们定居在伊逊河畔,但仍然以放牧为生活的方式,
每年一度,他们把积存的皮毛与养大的牲口赶进关内,换取一年族人所需的杂物。
  今年他们进关得比较早,那是出於铁铮的请求,领队的仍然是呼尔沁,但队中却多了铁
铮、玉妙容与尤二混。他们都换了牧人的装束,用桐油染红了脸色,骑在骆驼背上,赶着牛
羊,慢慢的进向关内。
  由於内蒙也被朝廷归属於八旗之内,所以内蒙的牧人是比较得到优待的,他们可以成群
结队地通行关内。
  牲口是不准进入京城的,在郊外有他们划定的营地,供商人们跟他们交易,但牧人们仍
准许入京逛逛。
  玉妙容跟一群蒙古的少女们一起逛了天桥,发现水仙花已经不在那儿卖唱了。
  铁铮跟几个蒙古青年也结队逛到八大胡同,到了赛杨妃的那一家妓院里,发现换了不少
人,由另一家妓院的主人接办了,那是真正的生意人!
  尤二混秘密找到了活动在天桥的弟兄们,展开了更深一层的探索,知道崔立忠翰林因为
年老上表乞休赐准,已经挈眷归里养病去了,家宅由下人们守着。
  连水仙花的香闺也搬了,铁铮悄悄地进去过,也去看了那间豢养着毒蛇的地窖,已经用
土填实了。
  天杀门似乎整个地撤走了,不留下一点痕迹,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但铁铮知道他们没
有走,只是隐藏了起来,隐藏到一个新的巢穴里,进行着新的阴谋。
  铁铮认为天杀门隐藏起来的理论根据是因为裘小青没有再见踪迹,而崔翰林府中暴毙了
一个老妈子,同时为水仙花操琴的那个老头儿也经人发现醉死在天桥的酒摊上。
  那个老妈子暴毙据说是得罪了大仙,死在崔明洁寄身的园子里,七孔流血,死状极惨,
那发生在崔翰林离家後的一天。地方仵作验尸显然是得到了官方的压力,以暴病身故落了案,
而崔府的家人则众口一词,咬定是大仙的杰作,而这个说法最易为北方人相信,他们都能绘
声绘迹地说出不计其数的灵狐神迹,崔家的後园一向空锁着,就是为狐仙所据,这个老妈子
摸了进去,冒犯了狐仙!
  而为水仙花操琴的老琴师自水仙花歇唱後,也搬出了水仙花的香闰,每天在天桥中旬闲
逛,终於死在一个酒摊上,死因是饮酒过度。
  但铁铮知道那个老妈子是为了到她不该去的地方,看见了什么,老琴师或许是在醉中说
了不该说的话,才被天杀门杀以灭口,这些事都发生在天杀门撤退之後,可见天杀门的人依
然在京师活动着,而裘小青却仍然没有下落!
  没下落不一定表示她还活着,说不定早巳被毁了尸,但天杀门既然不掩形迹地杀了另外
两个人,对裘小青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把她的尸体揭露出来,对追查的人还是一种警告,他
们不这么去做,显然是因为派去追杀玉妙容,要证实铁铮生死的赛杨妃舆刘绍棠以及四个杀
手都未回来。
  刘绍棠与四名杀手的尸体想必在路上发现了,赛杨妃却一直没下落,这才使天杀门紧张
起来,赶紧撤退所有的据点,唯恐铁铮再来追查,赛杨妃没回来,铁铮一定没死,否则以一
个玉妙容,绝对无法逃过那六个人的。
  要使铁铮袖手,裘小青是一个人质,这一切的迹象似乎显示着天杀门已离开了京师,可
是铁铮却认定他们仍然留在京师,因为天杀门是以京师起家的,他们也只有在京师才有生意
可接,用以维持那庞大的组织。
  铁铮与玉妙容一直以关外牧人的身份装束在京师活动,那是最不碍眼的伪装。
  来到京师的第五天,已经是三月交春了,春风为北京点缀了一片新绿,而在京郊的营地
里,来的牧人更多了,北京城里的街头上,随处可见头戴着皮帽子脚踏套靴的沙漠儿女,因
此,铁铮的活动也更方便了。
  他几乎踏遍了四城,就是找不到一点天杀门人的滑息,心里显得很焦灼,就在这一天,
营地里发生了一点小事情,玛尔塔被营里一条毒蛇咬了一口!
  营地设在郊外的荒野里,原是蛇虫出没的地区,草原儿女都有过被蛇咬的经验,她们也
懂得治疗的方法,自己配了药,外敷内服,已经没事了。
  但铁铮却触发了灵机,赛杨妃说天杀门主是崔立忠,虽不可信,说水仙花就是崔明洁却
是可信的。
  这是一个弄蛇的女人,要撤走那个地方,她的蛇一定无法带走,因此她一定要设法补充,
而冬天蛇虫垫伏,补充不易,现在开了春,垫蛇苏醒,如果她在京师,就一定会设法补充的,
这是个找到她的线索!
  跟尤二混一打听,北京城有两个卖蛇胆蛇膏蛇粉的药摊子,都在天桥,是两个广东人开
设的,而其中的一个叫麦老广的人,在天桥卖蛇已经有几十年了,他不但卖蛇,还兼卖三蛇
羹,因为有不少广东人在京师游宦,也有不少广东人在京师落脚作买卖,他们是吃蛇的,把
蛇肉视作无上妙品,补气益阳,所以麦老广的生意很好。
  铁铮换了身衣服,黏起了小胡子,装成个中年管家打扮,一脚走到了天桥麦老广的蛇药
铺子里。
  麦老广六十多岁了,在北京住了三十多年,一口京片子里还掺了一半的广东腔,广东人
学官话本就难,何况麦老广认为说话不带广东腔,就不是卖蛇的了!
  铁铮的气派很大,出手就二百两银子,要买五尺以上的青竹丝,超过三斤的火赤炼及十
斤左右的百步蛇。
  前两种不希奇,因为北方随地可有,後一种就难了,百步蛇产於南方,完全靠运过去的!
  麦老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却赚不到手,铁铮不高兴了,沉着脸道:“麦老广,别人说你
的铺子里说得出的蛇都买得到,看来要砸你的招牌!”
  麦老广连忙道:“大佬!有本来系有的,但是前两天都被人买走了,我已经叫我的仔回
老家去抓了,再过两三个月就有了,大佬,你等等再来!”
  “等等!再等就不必买你的了,我是广东本任巡抚何大人的管家,何大人晋京述职,把
最宠爱的三姨太也带了来,三姨太有肝气痛的老毛病,一定要这三种蛇煎汤才治得好,你一
定要想办法,何大人不在乎银子……”
  一面说一面冲进了他的铺子,四下一翻,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在後面的竹笼子里找到了
一条百步蛇,不到十斤,但也有七八斤重,还用稻草偎着,似乎不耐春寒,懒洋洋地没精神
  铁铮的火气更大了,指着他的鼻子:“麦老广,你说没有,这是什么?”
  麦老广苦笑道:“这是别人买下的!已经付了银子,说好在今天就来拿去的!”
  铁铮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竹笼道:“管他是谁,叫他等一等吧!这个我要定了,你把
另外两种蛇配好了,一起送到泰顺栈,何巡抚的公馆去!”
  这个地方并不假,何巡抚来京述职也不假,京师原有一些高尚的客栈,专为晋京的地方
大员准备临时的寓所,车马轿夫下人侍女俱全,谁住下就是谁的公馆。
  铁铮气势汹汹地强买,惊动了不少人,有两个官人本来要过来问问的,一听何巡抚公馆
的,就缩住了脚,因为广东巡抚兼管粤海道是朝廷的红人。
  可是人群中却出来一个汉子,冷冷地道:“做买卖有先後到,尊驾这一套在京师可行不
通,何焯两个字也吓不倒人!”
  铁铮知道消息来了,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乱喊巡抚大人的官讳!”
  那汉子冷冷地道:“我是兵部尚书刘大人府中的,姓名不必告诉你,这条蛇是我定下的,
你若还不服气,叫何焯来找刘尚书说话好了!”
  兵部尚书的官儿不比巡抚大,但也不比巡抚小,可是一个是外官,一个是京官,层次上
就高了一级。
  铁铮的气焰也小了下来,笑笑道:“原来兄台是刘尚书府上的,贵上跟敞上是同年,而
且又都是和中堂大人的门生,私交很好,这蛇的确是三姨太治病用的,能不能商量一下呢?”
  那汉子听他套出这层关系,倒也不便再要狠,堆下脸来笑了笑道:“兄台这么说话,不
就好商量多了吗?这条长虫是敞上的七夫人定下来的,兄台要拿去是不行的,因为七夫人要
拿它去合药,至於府上三姨太的病,倒是有办法,七夫人的医道很精,专治疑难杂症,连宫
里几位老太妃跟太后老祖宗有了什么筋骨疼痛,都是召七夫人去诊治,药到病除,此供奉太
医还灵呢,兄台回去跟贵上提一声,把姨太太送到敝处让七夫人一瞧就行了。”
  铁铮哦了一声:“七夫人的医道这么精?”
  那汉子笑道:“兄台跟着抚台在外任,所以不太清楚,七夫人的医道在京师各大宅第是
赫赫有名的,只是交情不够的请不动而巳,敝上在兵部尚书的任上一坐多少年,得罪的人总
不在少数,所以能安如磐石,一则当然是中堂大人的提拔,但七夫人的功劳也不小。”
  铁铮拱拱手道:“承教!承教!兄弟就这间去回禀敝上,一半天就带着三姨太登门求教,
到时候还望兄台多多关照,请教老兄的台甫是如何称呼?”
  说着掏了两片金叶子,塞在对方的袖子里,那漠子眼睛很尖,早已溜到了那两片金叶子
的份量,总有三四两,满脸堆下笑容道:“不敢!不敢!兄弟姓王叫王德祥,在府里内宅当差,
兄台一问就知道!”
  铁铮拱手道:“王兄回去跟七夫人先提一声,小弟追随敞上来的时候,更要王兄多关照,
真要能把三姨太的病给治好了,兄弟少不得另有孝敬,因为三姨太在敝上面前最得宠,而正
配太人体弱多病,躺在床上只是挨日子而已,等夫人归了天,抉正的一定是三姨太,兄弟能
够在三姨太面前尽了这份心,将来就有出息了!”
  王德祥也笑了道:“老兄这么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的,咱们不妨多亲热,兄台在三姨
太面前一定很得意?”
  铁铮道:“三姨太进门是兄弟尽的力,因此兄弟算得上是三姨太的私人,她混得好,兄
弟自然也跟着沾光!”
  王德祥把铁铮拉到一边,看热闹的人见他们已经说和了,没热闹可瞧,也渐渐的散了,
两人在僻静处,王德祥道:“兄弟在七夫人面前也还说得上话,咱们哥儿俩倒是可以私下谈
谈,何抚台在广东任上一定很得意了?”
  铁铮笑笑道:“敞上兼管海道,那些洋商海船要到中国来做买卖,总得在敝上面前表示
一下,敝上这次晋京,带了不少奇巧的玩意儿孝敬和中堂,很得相爷赞许!”
  “那阁下也多少有点好处了?”
  铁铮轻轻一叹:“兄弟管的是内宅,分到的只是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目前总管外务
是夫人手上的人,等三姨太掌了权,才有兄弟的好处呢!”
  王德祥笑笑道:“七夫人妙手可回春,但也有办法叫人早点登天,这当然是自己人才肯
帮忙,兄弟私下也为她接头过几件,我看兄台是个很明理的人,才指点你一条路!”
  铁铮脸色微动,想了想道:“这……不会出漏子吗?”
  王德祥笑道:“怎么会呢,保证天衣无缝,你想连太医都束手的病,七夫人都能给治好,
七夫人送走的人,太医当然也诊不出结果的,广东那些庸医就更别说了!”
  铁铮想想道:“这我回去跟三姨太商量一下。”
  王德祥道:“商量好了,就是咱们两人接头,叫三姨太别开口,七夫人开的价格是五万,
里面两成是兄弟的,这个底子告诉你,那边如何开口就是兄台的事了!”
  铁铮笑道:“三姨太手头十万八万都没问题,只是药一定得靠得住,那个老厌物虽说是
在拖日子,可不一定在那一天呢,三姨太心头也急得很,我想她是会愿意的!”
  王德祥笑道:“药一定没问题,这样吧,兄台回去就跟三姨太谈好,如果有意思,就不
必公开来了,免得沾上嫌疑,别人不知道,跟七夫人接过头的一定心里有数,到底不太好,
如果她作了决定,晚上兄台就来找我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於三姨太的心口痛那点
小病,我要副药丸子,一吃就好,就算我奉敬的好了!”
  铁铮道:“行!晚上准到,只是三姨太在客中,有没有带这么多,我可不敢保证!”
  王德祥道:“这没问题,她只要有心,一个子儿都不必付,写张欠条就行,连兄台的份
开上去,兄弟都可以先找给你,然後等你们回去,见效了兄弟自会派人到广东去收款,凭条
子取钱,反正阁下这一份是先到手了!”
  铁铮道:“有这种好事,兄弟说什么也得叫三姨太答应下来,准今晚二鼓,我到府上去,
也不叫门了,劳駡王兄就在後门外等着,不是更方便吗?”
  王德祥笑道:“兄台倒是很细心,咱们准这么说了!”
  两人笑笑分手,铁铮一脚直接回到了高升栈,没多久,尤二混来了,低声道:“那家伙
进了刘尚书府的後门—”
  铁铮十分兴奋,遗走了尤二混,找到了玉妙容,一谈经过,然後才叹道:“水仙花落在
刘尚书府没错,原来她还有个七夫人的身分,以治病交通大内,甚至於唆使暗杀来胁制那些
权贵内宅,这一手够厉害,难怪天杀门能建下这么雄厚的基础,处处得到方便,我看这个组
织不简单,不仅要控制江湖,而且在朝廷中也在进行着什么阴谋,我非得好好地追下去,妙
容,今晚咱们去把那个七夫人的底刨出来,你可得小心点,我在明里去,你在暗里,除了你
自己的兵器,还得替我带上剑,一开始我不能叫姓王的生疑,等我发动後,你就蹑上去!”
  他拥着玉妙容,却不是为了亲热,咬着耳朵,把今晚的行动计划不厌其烦地再三吩咐清
楚,然後还是那身衣服,到後面去转了两圈,他选上这个身分是有道理的,因为何焯三姨太
的心腹管家兼保镖也是个江湖人,而且是受过铁铮的好处的,所以铁铮能知道何焯家里的许
多事,而且九成九是真实的,只是三姨太并没有犯心口疼,她是有这个病,也非三蛇胆治不
可,不过她来京时,知道这种药北方不容易配到,预先带了不少来,铁铮在偶然的机会下,
碰到那个保镖,相谈之下,利用这个机会,竟收获如此之丰,却是意料不到的事,天杀门又
接洽了这笔生意,可能也会稍作调查的,但一切资料都是真的,所以铁铮在二更初交的时候,
放心大胆地来到了刘府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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