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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第三部 玉钗寒


第二十三章 (1)



  李益很得意的回到内室,小红侍候他就寝,一句话都没有问,李益也没有说什么。第二
天,李益醒来时,看见小红正在擦拭那柄防身的短剑,擦得非常小心,用一块绸子,倒上了
些许白色的粉末后套住了锋刃,用劲地抽动着,完后,才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归入鞘中,然后
把那块绸子丢进火盆中焚化了,冒出了一阵很刺鼻的青烟。李益被那些烟的味道弄得咳起
来,反而把小红惊醒,道:“啊!爷,原来你已经醒了,怎么不叫妾一声呢?”
  李益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小红为他又搓又揉,倒了一杯热茶,又倾了一点醒神去毒
散,放在李益鼻前,让李益嗅了,打了三四个喷嚏后,李益才定下了神,喝下了两口热茶,
喘着气道:“喔!真厉害,小红,你烧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般怪味道?”
  “是一种药末,妾身不知道爷已经起身。而且就在旁边,否则妾一定要爷屏住气息,离
远着点儿的!”
  李益又呼了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我不但起来,在你背后也半天了,你却到现在才
知道!”
  小红道:“那时妾身全神贯注,不敢少怠,所以对身外事物都忽略没有注意。”
  “全神贯注,只是为了擦拭那枝匕首?”
  “是的!爷!那种粉末是种剧毒,见血封喉,妾身必须十分小心,以免沾上伤了自己。”
  “喔,兵刃淬毒,就是这样子淬上去的?”
  “不!那是将毒药溶于水中,将刚出炉锻红的兵刃浸入毒水中,使毒为刃吸收,永远的
保存在刃上,这样一来,使用时就不太方便,而且兵刃变为蓝色也容易使人警觉。再者毒性
不若妾身所用的方法剧烈。妾身将毒粉以绸布包着,在刃身上用劲地擦,使药性大半附于刃
上却不会变色,虽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十分剧烈,只要沾上一点肌肤,挑破一点外皮,毒性
浸入,七步断魂……”
  李益用手拍拍胸口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原是妾身备来行刺仇家于老贼时所用的,只是没机会吧了,妾身就留下,想不到用
在这地方了。”
  李益道:“你也太谨慎了,我想用不着这么费事的。”
  小红道:“爷!你知道要用来对付谁的?”
  李益笑笑还:“自然是用来对付史仲义的,昨夜我在跟那个罗老夫子在谈话时候,你在
门外都听见了。”
  小红倒是一怔。目泛奇光道:“爷知道我在偷听?”
  李益一笑:“当然知道,而且知道还是你,否则我早就声张起来了,还会一直让你听下
去?”
  小红不相信地道:“爷练过武功吗?”
  “看什么武功,我出身世家,盘马、弯弓、舞剑,一些粗浅的战斗动作,总要学几下,
用来锻练身体的。”
  “不!那种功夫不算,妾身说的是练气吐纳的内家技击心法,爷一定练过,否则耳目怎
得如此聪明?”
  李益笑了:“我可没有练过那种本事,只是耳目聪敏,不逊他人,那是我向一位老道士
学的,我幼时读书很苦,日以继夜不息,那个老道士教我一个静坐养神的方法。”
  小红失声道:“那一定是上乘的内家秘诀,爷是怎么练的,能够说给妾身听听吗?”
  李益道:“能,不过就是一个静坐的姿势,五心向天,闭目内视,能见胸中诸杂念,或
摒之,或聚之,能收放自如时即为成功,我照着做了两年,果然大有功效,目能视,耳能
闻,一心兼可二用,所以在别人朗读时,我就能看另外一本书,耳听目视,俱能熟记,省了
他人一半的时间,却能陪收他人之效果,我在小时有神童之称,大概就得力于此者不少,而
且借着这种秘诀,也使我的耳目特别灵敏,不过那个坐姿到后来就渐渐地因为骨骼转硬坐不
成了。”
  小红道:“不可能,这分明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内家练功要诀,爷只要勤练不辍,定必可
日益精深的。”
  李益道:“我说的是真话,在十四岁的时候,我再以那个坐姿行功,却越坐越累,全身
大汗,四肢抽痛。”
  “那是什么缘故呢?不应有此现像呀!”
  李益笑笑,接着道:“那时那个老道士还在,我以这种现象去问他,他端详了半天,问
了我一句话,然后就连声说可惜,可惜,接着自己又叹息说他早该想到我既是一脉单传,绝
不可能成为他的门中人,自此云游而去。”
  小红更为诧然地问道:“他问了爷一句什么话?”
  李益道:“他问我是否破了色戒?”
  小红哦了一声:“我明白了,爷练的果然是道家金丹飞升之道,必得以童身修为历过九
九大劫,道成丹固,才可以从心所欲,十三四岁为发身之期,四五月为春思萌动之期,宜特
别戒慎,因为这就是道长所谓暗九之数,十三岁戒之在五月梅雨之际,十四岁则为四月蚕桑
之期,一三五、一四四,三数之和为九,亦即暗九之成也……”
  李益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认为道家明九暗九的九九劫数为无稽,听奶这
一解释才明白了,十三四岁为男子发身之时,虽曰少年,但大家还是以儿童视之。略少避
忌。四五月是春思撩人之时,最多绮思,当其时也,家中成年女子春衫初易,肌肤偶露,对
十三四岁少年,前者无戒防之心,后者则隐兴沾泽之意,确是最尴尬之际,我完全是以一己
的经验体会,但想来在他人也是差不多的,道家暗九之劫,倒是有所根据的了。”
  小红道:“爷难道在十四岁那年就……”
  她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李益道:“其实我在十三岁就已经初尝异味了,那是我家中一个
大丫头,她在园中采桑,有时要爬到树上去摘高处的新叶,我在树下看书,不经意时,举首
上看,峰壑隐见,难免不砰然心动,而那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意把衣服穿得松松
的,在我头上跨来跨去,终于使我情不自禁而入了道儿……”
  小红的脸也不禁红了道:“爷也真是的,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李益轻笑道:“孔夫子把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定出很多的规律,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地
做到的,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只要能择其要者而行,勿离大道,已经算是很难得的
了,非礼勿视。是为不见可欲而不动心,实在也是最难的。”
  小红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爷既然在十三岁就破了色戒而失童身,怎么到了
第二年才有异状呢?”
  李益道:“那或许是我的资质过人,偶一为之,无损于道基,到了十四岁的时候,人事
已开窍,胆子也大了,偷期密约,时兴云雨,才把那些所谓元阳,斲伤过度,才算是把早几
年的努力都毁了,而且我认为道基之养成,固非一日之功,真要毁基,也不是一两次便能毁
得了的,立以为戒,戒之在始,只要一开始,就很难再收回来就是了。”
  小红叹了口气:“那个道士一定是位修为有素的高人,他指点爷练气的功夫,也是很难
得的修真功诀,只可惜爷未能全始终,否则现在一定是个……”
  李益摇头道:“我其实对他所授的那些早就有所知觉,对于毁了道基,我一点都不后
悔。而且他教我的功课原也不止那些,是我不愿意进一步去修为而已……”
  “对呀;我想他既然看中了爷的资质,授以秘传,必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指示,故不至于
轻易动心的,爷为什么……”
  李益道:“为的是我的志趣,我根本无意成仙成道,学一点健身益智,延年袪病的方法
就够了,对他后来所讲的明真见性,善养真如的法旨,我根本就没再下功夫,因为我自己是
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先人的香火,再者我认为仙道无凭,很可能是空忙一场,再者我认为仙
道太无谓,纵然修成不死之身,也不过像棵不死的老树一样,纵然占了一个地位,对人有什
么好处?远世而隐,与松鹿为侣,又有什么意思?”小红为之语结,李益又道:“上天给予
我这份聪明这份才具,父母生育我,养育我,天覆地载,慈亲鞠育,这两大至恩不报,而妄
谈修真之道,纵然成了神仙,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为人为己,我都应该做点什么……”
  小红道:“爷,神仙一样也可以救世的。”
  李益摇摇头:“那是骗人的,黄庭经卷,我看过一些,里面全是些修己之道,至于有些
自称神仙的人,借看幻术惑入耳目,那根本就是旁门左道,神仙保气之术由吐纳入门,上乘
者可辟谷而登仙,下者则轻身健步,力逾常人,成为所谓的剑客,如此而已。”
  小红愕然道:“爷,原来你懂得很多!”
  李益道:“不多,我只是略略晓得一点其中道理,所以我才能用琴声来指点奶的剑技更
进一层,也能授你无弦之琴之奏法,识得你心中之音意所寄,你也应该明白的,假如我不是
具有这种修为是做不到的。”
  小红道:“我可被爷骗苦了。原来爷高明得很。”
  李益道:“那你又错了,我只懂得道理,却没有下过苦功,内家吐纳之旨是勤修不辍,
才能日益精进,而我早在十三,四岁时就中辍了练习,少年即因纵欲过度,伤了真元,难望
有大成,我也不想在这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小红道:“照爷的那番谈话来看,爷懂得很多,为什么又不自克制而自毁道墓呢?那对
身体是有害的!”
  李益一笑道:“我知道,我若不是那样子来一下,又怎么会叫那老道士对我感到失望而
放弃了我呢?”
  小红睁大了眼睛道:“爷是故意的?”
  李益道:“是的,他看中了我的资质,授我以修为要旨真诀,助我速成,是想把我当作
他的衣钵传人的,我对他那些启发灵智,发挥聪明的方法感兴趣,对他的修真大业则兴趣索
然,但我如不表现得与道有缘,他就不会肯教我那些,既然学了他的入门功夫,就不能不敷
衍他,到了最后,我只有叫他自己失望回头,免得再纠缱我。”
  “爷,那个老道士的法号叫什么?”
  “他自称罗真人,云游无定,为了我,曾在姑臧小居三载,以后就又云游莫知所终了。”
  “罗真人是位得道的陆地神仙,多少人想入他的门墙而不可得,爷却白白地放过了这个
机会。”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想成仙得道,自然不会认为可惜,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什么
真仙,否则他应该看得出我的功名利禄之心太重,根本不是神仙中人。”
  小红轻叹无语,倒是李益道:“我昨夜听到你在门外,可是事后你没有问我,我知道你
必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吩咐你,果然你都准备好了,小红,得卿为助,那
实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因为奶从不需要我开口,就能知道我想做什么。”
  小红微泛苦笑道:“爷,妾身说句话,爷不要生气,爷的机心实在太重了。”
  李益道:“小红,我这是不得已,假如我不算计他,他就会要置我于死地了。”
  小红微怔道:“那怎么会呢,史仲义只是为求自保。”
  李益冷笑道:“有些话我没有对别人说,但我心中明白得很,史仲义这个人的机心太
重,我承认是逼得他太紧了一点,但凭心而论,我只是为了朝廷尽心,使兵权归于朝廷节
制,戍卒对调,他还是当他的节度使,与争权无损是他自己想造成的一股威胁朝廷的实力,
才舍不得放手,居然演出这一套把戏来了,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可是他怎么会有杀死爷的意思呢?”
  怎么说,但是我在河西,不管他事前怎么严密部署,事后局势一明,我总会知道的,他
会让我回到朝李益道:“他就是为了我挤得他太紧,才不惜发动胡乱以中止易戍之举,朝廷
由得他想怎么说就廷去说明吗?”
  “但爷是朝廷派来督促修城的特差,他敢杀死爷吗?”
  李益笑道:“他当然不会自己杀死我。但是他却可以借刀杀人。我既然是监督修城,动
工时必然要到城墙外去勘察,塞外就是大唐与突厥人的界地,胡乱若起,我岂不是首当其
冲,事后他报称我死于乱军,推得一乾二净的了。”
  小红道:“爷是从那儿得来的这些奇想?”
  “由我本身而想到的,我若跟他易地而处,我就会这么做,史仲义看来也不笨,他自然
也会这么做的。”
  “我实在难以相信。”
  “那很简单,等他来了我就先把他的计划叫出来,他若是有此心,一定会做贼心虚,恼
羞成怒,甚至会当时变脸想杀死我,那时你再下手也不迟。”
  小红脸色一变道:“果真如此,我杀死他就不会内咎了。爷!现在妾身再说句实话吧,
昨夜我虽然听了爷跟罗夫子的谈话,心中颇不以为然,爷只是揣测之词,并没有真懑实据;
却连个分辩的机会都不给人,就要致人于死地,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李益诧然道:“小红,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小红道:“这本来就是事实,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岂非是早就有心置他于死地?”
  “我跟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实现爷的计划呀!”
  李益笑了一下:“小红,你把我看得太神奇,也把我想得太狂了,不错,易戍之计是我
拟的,我是个文人,根本不懂得军事兵法,那天只是跟高晖在谈话,灵机一动,随便提出个
办法来,那知道高晖竟连声说好,逼着问我如何实行,我胸中本无成算,那里会有什么办
法。但是他问得很急,我也就信口开河,根据一点粗浅的了解,提出了一些办法,高晖就认
了真,当时就写了几封信给我,要我必须促成比事。”
  小红道:“由此可见爷在知事之明上,确有过人之处。”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军国大计,那里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的,这个计划即使高明万
分,高晖也无权作主,至少回朝向圣上请示过之后,得到了御命示可,才能付之实行,甚至
于还要跟一些御前谋国的老臣再三商讨后,才能算为定案。”
  “高大人事先并没有肯定答复认可,他只是写了几封私函,要爷来探听一下边镇的语气
态度,所以他在事后请准了圣谕,甚至于也颁出兵符,却仍然未能敲定,要使臣在前驿观望
等候,看情形再作斟酌。”
  李益笑笑道:“你把军国大计看成儿戏了,高晖给我的私函虽然措词含混,但是他授权
给我来探讨边镇的意向,就是此事已为定局,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激起各路边镇闻讯生变,
所以,未敢遽发兵符,暂作观望……”
  小红愕然地道:“那妾身就不懂了,爷的意思是说……”
  李益道:“我当时也跟你一样的胡涂,直到我来到河西帅府,向史仲义表明了意向,居
然使他大为紧张,我才知道我无意中想出的歪主意,却是朝廷熟思已久的制边之策,只因为
事关重大,一举若不成,牵连到全国的兵镇都会哗然生变,因此才不敢宣布,刚好我碰巧提
出了,他觉得在河西有我姨丈的关系,利用甘,肃等郡与凉州互为牵制之故,实力均衡,颇
可一试,才立时作书,要我来碰碰运气,否则高晖虽然职掌兵部,也不过在人事上对各节度
使区聊作节制,那有权力作此重大的决定?”
  “这么说,他是在利用爷了!”李益一叹:“可以这么说,但他也不是存心,计划是我
提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势利导,小作促成而已。因为在河西,由我来游说试探,事成与
不成都不会酿成大变,是个最理想的试探方法,也正因为早有定案,所以他才敢立作决定,
实时修书,更可恶的是他还借我之口,吓姨丈一吓,让姨文也修下私函给我,带来一试。”
  小红听得呆了道:“高大人看来不似狡狯之徒!”
  李益笑笑道:“他不是狡狯之徒,但至少也不是个老实人,称得上是个颇有谋略的能
臣,否则以他的年岁资历,那有摇身一跳就是兵部尚书的职位!我在路上,还以为这件事是
我一时凑巧,想出来的绝妙主意,与致冲冲,也以为到了这儿必可得到史帅的同意,直到我
开口后史仲义居然大感紧张,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一窍通而百窍通,我也知道了高晖担心
的问题,不在甘肃伊州及安西等郡,而是在河西中心的凉州。”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爷呢?”
  李益道:“我只是名文官,而且初放外任,年事又轻,虽然在长安闹了不少的新闻,扳
倒了几个豪门,那不过形势早成,在我身上发作而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过我挟在
中间,确也表现了一些鬼才……”
  小红笑了道:“跟爷同宗同榜的那位李贺李才子是真正的鬼才,因为他的诗句中充满了
鬼气,至于爷嘛……”
  她思索了良久,才笑着摇摇头:“妾身倒是说不上来了,因为爷的诗文无一不佳,无所
不及,无所不至,豪放、壮阔、细腻、缠绵,兼而具之!”
  小红不是一个名家,可是她的批评使李益有深获知己之感,因为她的话,深深地说中了
李益的长处。
  但是遗憾的是李益无法去表示他的欣喜了,因为他算算时间,史仲义应该快来了,而他
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必须要说服小红,这才是最重要的工作。虽然,小红的准备已经在表
示要配合他的计划了,可是这件事太不平常了,不能有一点差错,所以小红只是肯听他的话
还不够的。
  命令一个人,或者强迫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跟让那个人心甘情愿,自动去做一件事,效
果会差得很多,前者只能做得成,而后者才能做得更好。
  所以李益清了下喉咙,庄容道:“小红,你能认清这一点就好了,像我设谋狙杀鱼朝
恩,朝廷久有此心,也作了各方面的准备,但是都不敢轻易发动,最后找上了我,圣上并没
有期望必有所成,只是一个试探而已,朝廷把铲除鱼党的主力放在翼公秦氏父子的身上,他
跟鱼朝恩一起到郭汾阳王府来只是为了绊住鱼朝恩,秦公同时发动,把鱼朝恩在朝中的几个
有力死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一举扑杀,那才是圣上的目的。这样子一来,鱼朝恩纵
然走脱了也没多大关系,羽翼尽除,就很难有所作为了。”
  小红道:“这是怎么说呢,鱼朝恩在他的私邸中养着千百武士,都是精擅技击的江湖亡
命之徒,若非黄大侠伉俪能及时劝喻他们离去,那批人也能把长安闹翻过来。”
  李益笑道:“不错,可是那些人能够把朝廷推翻,拥立鱼朝恩而有天下吗?”
  “那当然不能,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仅如此,秦朗也早作了准备,鱼朝恩一死,秦朗立刻就掌握了禁军,并不是旦夕可
及的事,-定是早有安排了,正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禁军,才敢对鱼朝恩发动攻势,鱼朝恩
的那些江湖死士也许能以一当十,但是绝对无法与十数万禁军相抗的。”
  “禁军不是由鱼朝恩亲自率领的吗?他开始得势。就是因为掌握了禁军。”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鱼朝恩未得势前,是掌握了禁军,没有什么好处,反倒
是后来跟着鱼朝恩面前趋奉献媚的小人,一个个都位居要津,享尽荣华,这种做法使得那些
原本支持他的禁军离心他附,奏家的势力渐渐地透了进去……。”
  小红终于明白了,在别的女子是很难明白的,但他容易明白,因她是武将之后,懂得这
个情形。
  李益知道她已经明白了,笑笑又道:“第二件事是高晖取代于老儿,这是他跟朝廷之间
的密约,早已内定,而高晖对于老儿坑陷了他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无时不思报复,他安
排的报复行动也许十分周密,但于老儿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一直防备得很严,使他难以得
逞,被我这无端挤了进去混搅一阵,居然把于老儿活活地气死了,看起来似乎是我的力量,
但实际上……”
  小红忙道:“实际上也是爷的力量逼死他的呀!”
  李益轻叹道:“我不过是一个新取进士,想跟手握天下兵符的兵部尚书相抗,无异以卵
击石,于老儿根本可以不加理会,就算我手中抓住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也无法扳倒他的,
于老儿之所以紧张得喷血而死顾忌的是高晖,而不是我。”
  “高晖既然有迫死于老儿的力量,为什么他不加运用呢?”
  李益笑笑道:“这是个最好的问题,高晖掌握着足以致于老儿死命的证据,可是他跟皇
帝太接近了,他知道皇帝也是个好用心计的人,因此不敢轻易动用,因他恐怕那些证据会牵
涉到皇帝,那样一来,不仅扳不倒于老儿,还会把自己也赔进去,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连提都
不敢提,但是他又不甘心,刚好趁着我跟于老儿要闹起来的机会,他才抖了出来,借我的手
来利用那些证据……”
  “高大人是那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吗?”
  李益叹了口气:“兵部尚书是文官,却执掌着天下的兵权,虽然没有调兵遣将之权,却
可以决定将帅的任免,兵员的增删,这又岂是一个书呆子能担任得了的!于老儿本身就是个
例子,高晖如若是个老实人,怎能挑起这副担子,接下这个重任!”
  小红默然不说话,李益又道:“了解到高晖是怎么一个人,再回到本题上就容易明白
了,当我提出易戍的计划时,高晖虽然满口赞好,但是并不热衷,因为他警告过我,说这个
计划,必将招致主帅的反对,等到我再提供进一步的计划时,他才欣然同意,立书私函给
我……”
  “爷进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李益比了个手势道:“就是我目前要从事的。”
  “高大人同意爷这么做?”
  “他口头上没有直接同意,而且还劝我看情形行事,不能太过份以激起变故,但是私心
里就是默许从事,因为他比我看得透彻,掌兵权的人,没一个肯放手的,这根本就是唯一的
办法。”
  “他为什么不直接授权给爷呢?”
  “小红,你怎样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可以直接授权,他不会落下个口柄的,因为谁也不
能为失败而负责,他口头反对,心中默许,是为了他知道我有这么做的能力,万一失败,他
又不必负责任。”
  “他凭什么以为爷有这个能力呢?”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于老儿一次不成,所以他了解到奶的能力是不足以成
事的,他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是寄望在黄衫客与贾仙儿两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这两人的交
情,认为我在必要时,可以去请求那两个人的帮助,以他们高来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备森
严的帅府也挡不住他们,取顽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计,居然要动用到江湖游侠身上了?”
  “不错!这是解决问题最简捷的法子事实上各地的节度使身边,都是此类死士,在安史
乱时,互相倾轧暗杀之事层出不穷,都是刺客所为,鱼朝恩当权之时,不也养着大批江湖上
的技击之士吗?”
  小红点点头道:“是的,妾身从公孙大娘门下学剑时,经常看到有些身份神秘的客人前
来,都是那些显宦当权者的代表,前来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孙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门下
的弟子,却有不少被人重金礼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为金钱所买动,就不会高明到那里,权臣达门中蓄养死士之风,在
隋代就很盛了,高租李渊在隋时为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过刺客的暗袭,幸
亏叔宝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于难,而翼国公秦氏一门的富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不
过真正身负绝技的高人侠士不易为富贵所动而已,像黄衫客夫妇,若不是机缘凑巧,跟我交
上朋友,而又适逢其会,跟汾阳王郭老令公投缘,被延为座上客时,为朝廷效命,狙杀了鱼
朝思,平时谁也请不动他们。”
  小红道:“游侠胸襟,本就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才能见其气节,但他们
与爷的关系不同……”
  李益摇头道:“高晖想错了,他以为黄衫客夫妇可以动情,以为我跟他们的交情,必可
请得动他们出力,但是我却深知他们只有一个义字才能动得了他们,刺杀鱼朝恩,是因为他
太专横,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们是仗义而为之,如史仲义之流,只是为了保有自己的
兵权,尚无明显的劣迹,黄大哥他们不会多管这个闲事的,我如开了口,不但会碰上一鼻子
灰,也将失去了我们的友谊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们,只有一个情形下,他们会对付史仲
义,那就是史仲义杀了我,他们替我报仇。”
  “史仲义会不会这么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杀死我,胡胡涂涂冲动之下,就难说了。不过
我不希望利用他们两个人来保护我,所以宁可靠自己,靠你来成事。”
  小红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准备竭力以报爷了,只是妾身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好了,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杀了史仲义,我不可能去接
他这个节度使的缺,正如我设谋搏杀了鱼朝恩,未获寸勋,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这就是妾身不明之处,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益苦笑道:“我原来根本没有对付史仲义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连络了东莫
尔汗,煽动突厥内乱,这才使我与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让他的计划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
重重杀劫,可都是我挑起来的。”
  “那怎么能怪爷呢,何况死的是他们胡人。”
  李盆庄容道:“小红,史仲义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却不能,我尊重每一
个人的生命。”
  这是李益的违心之言,但是他由于这一段时日以来,惯于勾心斗角,已经养成了掩饰自
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绪的本事,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小红倏然一震,变容道:“是的,爷!妾身错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费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这句话,期待的就是这一个反应,因为他已
经使小红相信,这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工作了,只有这种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
无悔的决心与勇气的。
  小红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动她。她将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小红也不是个很容易受蒙蔽的人,但是李益却能把她说得死心塌地,这是李益成功的地
方。
  因为李益的才智是小红无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却能种因
于未来。
  正如他现在所从事的一样,除掉了史侑义,于他毫无裨益,却要冒很大的危险,李益大
可振振有词地搬出家国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谁也无法窥测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却下得很远,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仲义,他可以顺理
成章地抬上王慕和,因为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顺的副帅,三军不可一日无主,他要杨梦云去
把特使与兵符调来正是为促成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帅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挥其余六卫将军,河西在握,可以影响到甘肃伊州
安西敦煌诸郡,一起发兵,助瓦剌部并掉了东莫尔汗也先而与西莫尔分庭抗礼,甚至于得大
唐之助,更进一步压下西莫尔,取得突厥的霸权,目前是个机会,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
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图报,对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听计从,何况瓦剌部本身并
不强,要想维持他的霸业,势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稳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节度使
地位就稳了,但王慕和本身是个庸材,恐怕还得倚仗他的妻子脱欢儿女汗。女汗偏又是胡
人,必须要求教于李益,李益本人不在这儿,却留下了罗春霆,罗春霆的地位则是靠李益而
维持的。
  李益盘算了一下,整个河西的局势,他可以遥为控制,因为整个通盘大计都是他一个人
策划的,他只要不把计划一下子宣布,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们做下去,只要在离开之前
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接下去。
  然后他只要控制着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稳牢得很,谁都要客气三分。
  一个人手握着这么大的权势,本是很危险的事,但是李益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无兵无
卒,也不实际掌权,争权夺势,挤不到他头上,朝廷也不会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个诀窍,掌权的人不要站在明处,才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
曾经见过玩杂艺者有扮皮影戏的艺匠,剪驴皮为雏型,投影绢幕上,或歌或舞,或谐谑为
剧,很受一般民间贩夫走卒们欢迎。
  可是剧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隐于幕后,观剧者看不出操剧者,但真正的灵魂却是那个
隐于幕后的人。
  这种玩意兄由于谈话粗鄙,不入士族之门,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启示,
若云人生如剧,他宁可不出而被人看见,也要做那个幕后提线的人,幕上生龙活虎,悲欢离
合幕前如醉如痴,整个控制于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个受人控制的人。
  这边刚把小红的情绪引入境况,秋鸿已经来报说是节帅史大人微服来访,李益忍不住笑
了,一切都如他算了,几乎连时间都拿捏得差不多,这证明他的确看得准。
  史仲义在李益的恭迎下进了客房的正厅,客栈中的人早已回避了,史仲义带了两名亲随
也穿了便装,他本人的脸上带有风尘之色,显见他这两天往来奔波的确辛苦。
  不过史仲义却一点都没有戒意,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会存有戒心的,因为李益只是
个文官,住在凉洲的客邸中,没有一兵一卒相随,史仲义以堂堂一镇主帅,又是个久历沙场
的战将,做梦也不会想到李益会算计他,或是敢算计他,能计算他。
  李益这个计划实在是大胆到近乎神奇的计划,除了李益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相信会成
功,但李益却十分有把握,他了解到一件别人很不容易了解的事,正因为这是个任何人都想
不到及认为不可能的计划,所以才一定可行。
  正因为他自信必成,所以他的言谈态度,十分从容自然,甚至于言谈声色之间,没有一
点杀机,只可惜史仲义是个武将,不是个剑客,他学的是万人敌的兵法韬略,不是流血五步
的一击,否则他至少可以从李益与小红的眼中看出一丝残忍的冷酷。
  秋鸿献上茶来,由小红接过分送到宾主前面,史仲义对李益还有几分客气,那是为了李
益所负的特殊身份,对小红这一个侍儿,当然没有看她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下手机会,
但小红没有动作,裣衽屈膝请安后退下一边。
  李益也没有什么表示,他知道小红还要等一个求证,以证实史仲义的企图。李益说了半
天的理由构成了史仲义必死无赦的罪行;但,那只是揣测、和判断,没有一点实证,小红是
个学剑的剑客,她绝不会轻易杀人的。
  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会很懊恼,怪她错过了一个机会,因为她使的是短刃,必须要贴近
才能出手的,错过了这个献茶的机会,以后就再也没理由接近。但李益却不急,反而更安
心,他知道小红能够放过这次机会,就一定有更多把握,也知道她等待的是什么,李益也不
认为她的过份,因为那正是自己准备给她的。
  虽然他作了许多安排,许多计划,但都是根据一个臆测,一个推断,假如史仲义没作那
些安排,那么,他的一切安排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自然也不必要杀死史仲义了。史仲义如
果真的没有企图联络东莫尔汗发动一次变乱,小王子他们也不会行动,那一切都是虚惊了,
李益本人也希望得到一次证实的,证实自己的断事能力。寒暄了几句还是史仲义自己先开
口:“李公子,很对不起,让你等了两三天,因为高兄手书提及的那个计划几乎要调动河西
全部兵员,下官虽然是主帅,但直接领军却是六卫郎将,下官须去跟他们商谈一下。”
  “这当然是应该的,督帅是否已经协调好了呢?”
  史仲义微微一笑道:“大致差不多了,因为这是朝廷的旨意,身为臣属,理应遵照的,
虽然有一两个人感到很惶恐,怕临时更调来的士卒一时不易统御,而边镇军务职责重大,万
一有变,恐怕难以应付,可是经过下官晓谕之后,他们都同意了,就等兵符一到,就可以付
之实施了。”
  这个答案大出李益所料,也破坏了他苦心构思的计划,使他这两三天来努力成了一场徒
劳,因此这个打击使得李益几乎有点失措,连小红都用一副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不过李益究
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史仲义并不是那种肯把到手权势放弃的人,这
恐怕是他一句掩饰之词,而且也听出了一个语病。史仲义如果真的经过协调,就不会轻易地
说那句兵符一到,便立即付之实施的话,这是一句最笨的话。
  就算河西所部的六卫部没有问题同意了,易戍之举,也不可能就实施了的,至少要等他
去到另外四郡去一一协商妥当才能请下兵符成事,史仲义是一镇主帅,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
这种没有见识的话来。
  由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信口应付一下而已,而且这是个很大问题,史仲义却说
得太轻松了,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又是一个大漏洞,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李益的精神
为之一振,他知道他计划的事不会落空了,只是目前小红却为史仲义的回答打消了杀意,李
益必须要点醒她一下,因此他也装作很高兴地道:“好极了,据我所知,京中派来布达调戍
兵符的特使刘学镛刘大人,已经昨日出发,今天可以到凉州。”
  这个消息使得史仲义微微一怔道:“刘大人今日可到了?”
  “是的,是再晚叫卢安催他的,尚书高公所以要另行着人赉送兵符,是顾虑到朝廷威
信,唯恐有些节便不像督帅这样深明大义,会反对易戍之策遽发兵符,对方来个阳奉阴违,
岂不是弄得很难堪。再晚与督帅恳谈过后,见督帅对易戍之策深表赞同,想来不会有问题
了,故此才叫卢安前去请那位刘大人尽速启程前来。”
  史怀义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但也不过顿一顿,随即恢复了笑容道:“好极了,本爵所部
六卫即将因为要奉行调戍之策,都把士卒开到凉州来了,若是刘大人来到后,即可请兵符,
按照部议着手分配易戍。”
  他似乎胸有成竹,知道兵符来了也调不成的,所以言谈之下,乐得大方一点,表现得很
积极,李益却故作失惊地:“督帅已经把各戍所的兵都调集了?”
  “是的,边卒调戍必须迅速机密,以免为外胡得知消息,趁机蠢动,本爵想要做就要
快,所以干脆叫他们将士卒调集凉州立分行发。”
  “督帅跟贵属都协议定当了?”
  “是的,现在罗老夫子正在帅府草拟分配的事宜,等他作成计划后,请下兵符,立作布
达,就可以叫他们领着人前往调戍的地方去报到。”
  “督帅行事干净俐落,且有鬼神莫测之机。”
  “哈哈……李公子,本爵是行伍出身,一生都在戎马中虚度,别的没有学会,只把握住
一个原则──兵贵神速,既然决定了要怎么做,就得预着先鞭!”
  神色已掩不住他得意之情,李益这才道:“督帅,这件事可做得太鲁莽了,易戍之举是
两边对调的,你安排好了,对方还没有安排好呀。”
  史仲义不禁一怔,也发觉自己的语病忙加掩饰道:“本爵还以为李公子早就把那边说好
了的。”
  李益道:“再晚要到甘肃等郡去,一定要经过凉州,督帅这儿是第一站,怎么能先到那
边去呢?再说易戍之举,也是以凉州为主,贵部调动最大,自然要等督帅这边协商好了,方
可以进行其它几个部。”
  史仲义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本爵没想到这点,因为六卫即将中有人不太愿意,本爵这
费尽了口舌,说得他们点头后,唯恐夜长梦多,立刻就叫他们来了。”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也没有关系,先由本部安排好了连同兵符直接把人开往各郡,
使事情也办得顺利些,那几个恐怕还会有点意见,等他们见到本部的兵员已开了去,纵然有
异也不敢表示。”
  “督帅这么做,对高公太支持了。”
  史仲义装出一副慨然之态道:“本府旧佳节帅卢公是我的上宪恩相,而高尚书的尊翁是
我的受业师尊。我之所有今日,全赖先师的教诲与卢公与高尚书二人所命,仲义怎敢不力疾
以报。”话说得好听,态度更是感动人了,小红已受感动了,李益却淡淡地笑道:“督帅,
这一次调戍,其余四郡只是部分更动,凉州却是全数更易了,假如照督帅的计划,一下子把
人全遣走了,即使事情顺利,就最近的甘州,新遣戍卒也得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到达,难道凉
州这一个月就唱空城计吗?”
  史仲义这才想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脸上红红地道:“这……是下官为了报效忠心切,
故虑未及此。”
  李益脸色一庄道:“督帅!如此重大的问题,你会没考虑到而贸然行动吗?我虽是个文
人,不解用兵,也不会说出这种荒唐计划的,督帅难道连我都不如了?假如督帅真是那样的
人,又岂能成为朝廷重寄,而戍守一方呢?”
  史仲义一怔后,神色也就不好看了:“李公子,本帅贤愚,自有朝廷定夺,公子不妨将
本帅的言行归告高尚书,参奏劾换好了!本帅却不必听你的这些。”
  他已经怫然站起,李益笑道:“督帅你果敢有为,高尚书及家岳曾言之再三,李益相信
督帅绝非泛泛之辈,刚才所以说出那番话,是督帅对易戍之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你
听了那个方案后,就立意反对了,你离开四天,不是去与贵部协议易戍,而是去商讨如何推
翻这个计划,现在已经有了结果,才用那番话来敷衍我。”
  史仲义又是一怔,他开始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了,起立的身子又坐下来:“李公子
说得对,易戍之举,立意虽佳,但实行起来会有许多困难……”
  李益道:“但困难不应该出现在凉州,节镇跋扈,桀然抗命已不是一朝一夕之患,朝廷
这个方策决心,督帅能够继续家岳而长凉州,朝廷深感欣慰,所以才把易戍之策,第一个就
告知督帅,希望督就是为了分散他们的兵力,使军权逐渐集中于朝廷,督帅受学于高老大人
门下时,就已经明白朝廷的帅能全力支持的。”
  语气越来越重,使得史仲义的不安更深,长长一揖道:“李公子说的是,但是公子不明
白边塞的情形,胡人静极思动,隐有不臣之意,最近是集结塞上……”
  李益笑道:“我知道,昨天我还夜访凉州府卫郎将王慕和副帅的城堡。”
  “王慕和副帅的城堡?王慕和自称为副帅?”
  “没有!这是卢安告诉我的,他说一般习惯上都是以府卫郎将为节度使留后,督帅也是
由这个职位上升的。”
  史仲义开心地笑口道:“但是王慕和不可能,他那个人不是将帅之才,又娶了个回部女
王为妻,就更没有资格了,瓦剌部在突厥也是个小族,如果不是嫁了王慕和,得到大唐的支
持,那一族早就并吞了,而朝廷同意王慕和这样做,则是利用瓦剌部的关系,深入了解胡人
的动静,他的年岁比本帅还大上了近二十岁,因为本帅尚未觅妥留后人选,才让他居于府卫
郎将以为缓冲。”
  李益微笑道:“督帅好算计,听说令郎今年已经十五岁,王慕和如果能干个十年,令郎
就可以起来接替他了,那时才名符其实的副帅了。”
  史仲义被说中心事,倒也不否认,笑笑说道:“本帅是有这个打算的,小犬有我这个老
子,可以坐享其成,不像我,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实在是不容易,等小犬日后请准留后时,
还望李公子多予赐助!”
  这是句顺水人情的客气话,史仲义说来并不很热衷,因为他很清楚,边镇奏请留后,只
是一道手续,朝廷从无不准的,节度使自择继承人,早已成为风气了。
  但李益的回答却使他很意外:“督帅所托,再晚当得记在心中,但到时恐怕难以为力,
因为留后要在任的节度使举奏请旨赐准,如若无人荐举,朝廷也未便指定……”
  史仲义费了半天才想明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地道:“公子是说下
官当不了那么久?”
  “是的,调戍之策虽议出于兵部,但发自天裁,凉州是第一个施行的地方,督帅的这种
态度,恐怕很难取得朝廷的谅解,尤其是听见消息后,集结全部兵员……”
  史仲义心中虽然已有成竹,但是对李益的这番话还是很着急的,连忙解释道:“公子别
以为下官此举是别有用心,凉州全部兵员不过七万多人,造不起反来的。”
  李益笑道:“督帅又误会了,督帅一片为国之忱,朝廷是深知的,谁也不会想到督帅会
有不臣之心。”
  史仲义吁了口气道:“公子明鉴,下官调集兵员,是因为这几天胡人齐集凉州塞外,布
阵于春玉海与白亭湖之间,距本府不过百余里,下官不得不备。”
  李益一笑道:“其实督帅是多虑了,他们聚居塞外,是因为每年一度的大公会议在此召
开,来的胡人虽多,只是各部汗的亲兵而已,突厥内分为几十部,时起冲突,问题很多,一
时团结不起来。”
  史仲义脸色微变道:“公子是听谁讲的?哦!我忘了,公子昨夜到过王慕和的胡城,想
必是从那儿听来的!”
  李益道:“府卫兵员多半是督帅的亲信,再晚到过胡城的事,督帅早就知道了。”
  史仲义讪然道:“下官回到帅幕就跟罗老夫子商量了一下,立即就赶到公子这儿来了,
下官齐集兵员,原是为防备胡人蠢动,都是该死的罗春霆,信口诌了一套胡话,说是公子一
介斯文,恐怕受不得惊吓,说来宽慰公子安心。”
  李益道:“这么说来,关于调戍的问题……”
  史仲义道:“自然也提一提,但是事关重大,未能草率决定,下官等事后再跟他们详细
磋商后,务必要劝说他们履行的,所以下官已经叫罗老夫子着手草拟,分成调配的计划,李
公子不信,可以去查证一下。”
  李益道:“那倒不必,再晚相信罗老夫子一定正在着手草拟,因为那本是做给再晚看
的。”
  史仲义一怔道:“李公子这话是怎么说呢?”
  李益道:“胡人们齐集塞外是十天以前的事,督帅却是在四天之前才启程到各卫所将人
员调来,可见在督帅的心中,已明知胡酋齐集会聚,只是例行的会众,不值得重视,因此督
帅调集兵员显然是另有他故。”
  史仲义脸上的寒意更深,心中的怯意也加深了:“李公子,边塞的军情你不清楚,最好
不要乱作揣测。”
  李益笑道:“再晚既然受命来代兵部协调易戍之策,自然对边情有个了解,而且再晚曾
经参谋过狙杀鱼朝恩之役,自然也不是个听见兵刃之声就吓得面无人色的文弱之士,且督帅
根本就没有易戍之意,却叫罗老夫子着手草拟分戍的计划,岂不是应付再晚的话?何况分戍
之举,调动了全部的兵员,何等重大,督帅却叫一名文案师爷来计划,那更是笑话了,掩耳
盗铃,益见司马昭之心!”
  史仲义脸色更难看了:“李公子是指本帅有反意?”
  他的态度实在不够沉着,有时自称下官,有时又自称本帅,那完全是根据他的情绪而
定,他在委屈求全的时候。才自称下官谦虚一番,等到他认为事情已经不必妥协,立刻就恢
复了本帅的称呼。
  这种随态度而改变,足以证明他是个多疑善变的人,但也显示了他内心的缺点,所以李
益的态度反而从容起来了,淡淡地道:“你不敢,因为你自己明白,凉州一地只有七万兵
员,还不足以抗天朝大军,但是却沾了远处边陲的光,朝廷不至于劳师动众,遣师远伐,但
求相安无事就行了,所以督帅才把易戍之议不当回事。”
  史仲义脸色又变了一阵,才冷笑道:“李公子原来是个明白人,那倒反而好说话了。”
  李益笑道:“再晚明白,只怕督帅不明白,凉州离朝廷虽远,却把持了秦中门户,而且
在其它诸镇中,离长安是最近的,更为重要的是凉州与长安之间,没有大军扼守,所以朝廷
对凉州最为注意,绝不容一人把持,否则也不会叫督帅来把家岳挤了回去,调戍之策,在别
处可以不行,在凉州却必须贯澈力行,使朝廷能直接掌握,督帅这种种行为,岂是朝廷所能
容!”
  语气越来越峻厉,史仲义不其而然地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到了森森的杀气,连忙又赔
礼道:“公子明教,下官立刻就着手准备易戍事务。”
  李益冷笑道:“太晚了,来不及了!现在就算督帅愿意易戍,别的人也不会答应督帅罢
手了。”
  史仲义又是一惊道:“李公子此言何意?”
  李益沉声道:“那些因为私移城砖来营建私宅的将尉们在督帅危言耸听之下,才贸然地
把部卒昼夜兼行,放弃了本身戍守的职责而齐集凉州,就等着督帅发动一次奇袭,而将功折
罪的,他们怎肯轻易的接受易戍而放着一个随时可被杀头的罪名在那儿呢?”
  史仲义这次是真正沉不住气了,霍地起立,进前一步,逼近李益的身边,习惯地伸手握
向腰间,可是他穿著便装,腰间并没有带剑,他摸不到什么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万
分尴尬地干笑了一声:“李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话关系非浅,没有证据,怎可轻
易出口!”
  李益见他如此着慌,可见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于是更具信心,干脆唬到底,笑笑道:
“督帅,再晚既然敢说出来,自然就有相当的证据。”
  “什么证据?”
  “这个,在此时此刻,自是不便提出在督帅之前。督帅,朝廷苦心把你培植起来,渐渐
地才接替了家岳的职权,那绝不是靠着你一个人争气有出息才办得了的,明地暗里,总要有
很多人帮助支持你才行的,督帅想想,你待人是否会比家岳更宽厚呢?”
  这似乎是题外话,但史仲义的汗水已从额上滚流而下,因为李益的话中有话,在亮出他
的证据。
  这些证据,看来确有其事而非空穴来风了,李益更加重他的紧张,进一步逼着他:“督
帅待人不会比家岳宽厚多少,而那些人都是家岳的袍泽旧部,何以要宁肯背叛故主之险来支
持督帅?这不是为了跟督帅的交情,而是为了朝廷之托,他们能于昔日支持督帅,自然也能
于现在反对督帅……”
  史仲义的反应几乎是难以相信的冲动,大声叫道:“是那一个,那一个混帐东西,我是
为他们着想,犯罪的是他们。我是为他们设法摆脱,他们竟忘恩负义地出卖我,李公子,你
说出那个人来,我先劈了他……”
  李益负手冷笑道:“督帅,这话不是问得太幼稚吗?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史仲义嗒然若失,他也知道这话太幼稚,李益绝不肯说出什么人的。好在他神色一转,
又淡然一笑道:“没关系,本帅最多担个失察的不是,那几个叛贼,却非死不可,私拆城砖
而营私宅是死罪,身居守戍而为之,是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本帅可以不待朝令而先斩了
他。”
  李益淡淡地道:“督帅总得先找出是什么人才能加以处置,总不成五卫郎将全部加以处
置吧?”
  史仲义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了,因为李益太冷静,似乎一切都已胸有成竹,吃定
了自己似的,以堂堂一镇节度使,来访一个新进的绿豆芝麻官儿,史仲义本就感到十分委
屈,李益的这个态度他受不了。
  因此,他知道必须先要镇住这个年轻人,事情才能有转机,所以他的神色一转为倨傲:
“李公子你要明白,本帅所以如此客气,完全是为了私谊以及对卢恩相的尊敬,如果站在公
事上,仅凭部里一个委员,本帅根本可以不加理会。”
  李益仍是含笑道:“是的,再晚初到凉州,按照公事手续,趋帅府投文叩诣,就没有看
着督帅大人的金面,只由一名老夫子敷衍几句,赏了二十两金子……”
  史仲义以为李益还记恨那件事,口气略略缓和了一点道:“那是罗春霆胡涂,没有弄清
公子的底细,本帅知道公子是卢公的乘龙快婿后,深咎失礼,立即就来回拜道歉,在人情
上,本帅也已经尽到礼数,相信卢公知道了,对本帅也不致再加苛责。”
  李益笑道:“当然不会,家岳对督帅很敬重的。”
  史仲义道:“卢公对我或有不满,可是他也应该知道,史某对他已经仁至义尽,换了个
人……”
  李益神色一沉道:“家岳与督帅之间的交往,李益并无所知,倒是督师如何接替家岳的
职位内情家岳还是在李益处得知的。”
  史仲义又是一怔,李益道:“督帅如果对京师的消息灵通一点,就知道家岳与李益之
间,并不很愉快,我们结这门亲事,是家岳沾了我李益的光多,现在我说出这些人并非对家
岳有何不敬。而是让督帅明白。李益此来,不想靠着家岳的人情而使督帅另眼相待。”
  话说得很明白,史仲义也不必再抬出卢方来作所要求,史仲义心头转了一转道:“李公
子,我知道你在京师交游广阔,上动公卿,下结江湖豪客……”
  李益道:“督帅过奖,不过这些关系没有多大用处,最要紧的还是要靠自己。”
  “李公子,本帅提出这些,也不是在乎那些关系,老实说,即使公子与当今圣上交情莫
逆,能平起平坐,甚至于出入宫门无禁,那也仅是私交,除非圣上当朝颁旨,封下你一个官
职,否则你仍是一个布衣百姓。”
  “督帅说得完全对,李益在郭老令公的汾阳王府,与圣上同席侍宴,确也曾并起并生
过,而且即席定谋,击杀了逆阉鱼朝恩,但并末以此而邀赏,朝廷用人以才,擢拔以绩,杀
死鱼朝恩固然是功,却难以公诸天下,因为要定鱼朝恩的罪名很难,认真追数,鱼逆固万死
莫赎,天威亦将蒙羞,即使如督帅等封疆重镇,亦难免有失职之罪,尤其是祸国胁君之巨奸
大恶,竟死于布衣之手,置廷上诸公与四野重臣于何地?为了各位的体面,那件大功由翼国
公秦爵与汾阳王郭老令公领了,李益这个六品功名,还是凭着真才实学抡选而得到的。”
  “公子知道是六品冠带就行了。”
  “李益自然知道,督帅如果是官服戎装而来,李益理当跪叩应对,正因为督帅是微服私
访,李益才能放肆直言。”
  史仲义笑道:“李公子果然是明白人,那就用不到本帅回到帅府再以公命相请了。”
  李益笑笑道:“督帅坐长边境军务,李益则是奉旨督促修城,彼此不相隶属,督帅如果
真要以公命相召,李益也可以不奉召的。”
  “那怕由不得公子呢,别说公子只是一品六品部员而已,就是当地四品太守,本帅照样
也有权节制的。”
  “不错,杨太守的职守上是要受河西的兵镇节制,因为他是河西的牧守,督帅管得到四
品太守,却管不到南郑县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丞,因为那里不是河西的辖区。至于李益吗?督
帅除非等日后调进尚书省,否则也是风马牛而不相干,因为李益此刻隶属兵工两部,就是兵
部尚书要想砍我李益的脑袋也得请准上宪,会同工部才能实施呢!”
  他把官府隶屑的职权弄得很清楚,使得史仲义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一沉道:“李公子,
少要抓破了脸,本帅倒不信治不了你!”
  李益笑道:“有办法的,督帅可以下令派兵来。把我接进帅府去。”
  史仲义道:“本帅真要派了兵来,就不会是接你了!”
  李益道:“不!督帅把我弄到帅署后,如何处置都行,但是在未进帅署前,却必须用这
个接字,因为不管李某身犯何罪,都还轮不到督帅越俎代庖。我替督帅想过了,你只有借口
边境不静,恐有变乱,强行把我接进府中去保护,才能交代得过去,因为这是督帅的职权之
内,可是即使进了帅署又待如何呢,督帅又敢杀我吗?”
  “为什么不敢,在帅府内……”
  李益再唬他一下道:“在帅府内未必每个人都会听督帅的,如果李益没有这份把握,又
怎敢来与督帅谈易戍之策?”
  史仲义果然被唬住了,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果然高明,史某不请你上帅府了,但是多
亏你指点一条明路,史某只要派上一标的人,守住这家客栈就行。”
  “不行的,督帅,你不知道派那一标兵来才靠得住,而你若那样做了,李某也有把握,
立即能调动十标的兵来同样地对督帅进行保护!”
  史仲义又被镇住了,因为李益造成的局势,使得史仲义不敢不怀疑他确有这个能力,而
且李益的态度那样镇定自如,使史仲义更不敢轻动了,好在他城府很深,居然又堆下一脸笑
容道:“李公子,佩服!佩服,你虽是个文官,却有武将临危不乱的镇定,我这个玩笑竟然
吓不倒你。”
  李益笑道:“正因为我知道督帅是开玩笑,所以才胆子壮一点,因为督帅要被我太简单
了,实在用不着费那么大的事的,随便带上个三五亲兵,跑过来挥剑一斩,然后对外宣称我
意图通敌,故而就地正法。”
  史仲义一笑道:“公子别开玩笑了。”
  李益道:“不是开玩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突厥人将起内乱,督帅随便安点证据就可
以坐实我的罪名了,反正人死无对证。督帅怎么编排都行。”
  史仲义的神色突地大变:“李公子怎知突厥有变?”
  李益笑道:“督帅不是跟东莫尔部的也先汗联络好了吗?集结所部,就是支持他大公会
议中击杀西莫尔汗,而夺得突厥的霸权,而再利用也先与吐蕃的关系,三面会合,尽歼西莫
尔的联盟各部。”
  “这是从那儿来的消息?李公子,你别又推说是由卫所的耳目向你报告,这件事各卫的
郎将都不知道,为了怕消息外泄,我连他们都没说。”
  李益笑道:“但是督帅私访东莫尔汗也先时,却有人看见了,别人不知道督帅去干什
么,我却清楚得很,督帅如果想阻止朝廷易戍之举,只有这个办法!”
  “哦,李公子居然就凭想象而能测知军机?”
  李益道:“是的,观其所之,察其所由,知其所以然。督师轻骑简从,私入胡营,密晤
胡酋,必有所为,突厥的西莫尔主盟多年,西莫尔汗哈卜达中庸守成,而无大志,故河西多
年平静无事,仅东莫尔汗也先雄心勃勃,结姻吐蕃公主,颇思有所作为,督帅如若许以大唐
兵马为之声援,助其夺盟突厥,彼必乐而从之。”
  史仲义顿了一顿才道:“李公子,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因为这太重要了,如若轻泄,
就会祸乱立生。”
  李益道:“督帅不必去担心这个问题,倒是该自己为自己打算一下。”
  史仲义道:“本帅没有什么好担虑的,河西设塞置镇就是为了拒突厥与吐蕃之入寇,但
光是置军以待寇,那是消极的办法,本帅之计若成,则兼可交好突厥与吐蕃二族,使河西永
绝边患。”
  李益一笑道:“胡人性情多变而好伐,岂是交好所能安抚的?汉代屡次以公主或宫人下
嫁胡人和轻,而边患迄末稍遏,倒是卫青,霍去病,窦宪等率军远征,杀得他们远窜而奔,
胡患乃绝。”
  史仲义冷笑一声道:“汉时胡患如绝,现时就不应再设边镇,李公子,纸上谈兵容易,
这不是你们懂得的。”
  李益道:“我是不太懂得用兵,不过我倒是懂得一些本朝律令,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
不受,但是边镇大臣私相结交外廷酋主。擅启兵战,这都是有违禁令的。”
  史仲义神色一变道:“李公子如果要以此相罪,本帅听候廷裁好了,不过在朝廷遣派的
钦差或是钦旨未曾来到之前,本帅为权宜之计,不得不限制一下公子的行动,从现在起,公
子不得离开这旅邸一步,来人哪!”
  声音叫得很响亮,站在院子里的两名亲丁很快就来到了堂屋门口,史仲义已经站起身子
道:“你们就在门口站好,看守着这屋子里的人又不得出入,如果有擅行故违者,以阵前抗
命论,杀无赦!”
  两名亲丁显得很惶惑,李益也冷笑道:“史仲义,你私通外邦,违拒圣旨,意图叛乱,
这是族灭大罪。”
  史仲义道:“李公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要拿出证据来才行!”
  李益道:“我当然有证据,但现在却不能提出来。”
  史仲义道:“那就等你把事情转报朝廷后再行对质好了,现在本帅却是此地的最高决策
司令。”
  李益看见小红已经站到门边,知道她已完成了狙击准备,于是也冷笑道:“史仲义,现
在我也宣布奶的通敌罪,应予就地正法,请两位将爷立即执行!”
  史仲义听见李益居然叫他的亲丁杀自己,不禁一声笑道:“李公子,奶是要他们来杀本
帅?”
  李益道:“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除非他们也像奶一样,意图叛变!”
  史仲义哈哈大笑道:“很好,你慢慢对他们解释吧,本帅戎务在身,无瑕久陪也;陈
武,徐康,你们两人在此监视着李公子的行动,不得有误,本帅回到帅署,立即遣调卫士前
来接替,在这段时间内,如有差错,将唯你们是问,你们可得特别注意!”
  那两名亲丁虽然答应了,却有点惶恐,因之左边的一个汉子迟疑地道:“元帅,这小的
责任太重了。”
  史仲义道:“陈武!本帅既然授权给你们可依军令行事,自然会替你们担待的。”
  李益道:“二位将爷,授权给你们的意思就是便宜行事,当史仲义一走,你们就应立即
去行动,不管我是否有逃走的行动,你们都必须杀了我以为灭口,但是我要说一句,不管两
位做些什么,你们都死定了,因为我已经将史仲义与胡酋密商谋乱的证据,叫卢安会同凉州
太府杨梦云杨大人,于昨夜急驰古浪,邀请兵部特使刘学镛大人,携带兵符前来制裁史仲
义,到时侯证捱确蹙,史仲义就无法再为两位担待了,恐怕也不会再让两位有见到刘大人的
机会,这是说两位杀了我。如果两位只是看守着我而无行动,那就更危险了,史仲义只要一
回去,要想解释拘禁我的理由,一定会去找杨太守共同协商,知道杨太守已经离开府郡未
归,连两位都是见证,他会叫人把我们一起杀了的。”
  史仲义神色大变道:“你真这么做了?”
  李益道:“当然!我手中无甲无兵,又没有权利立即制裁你,只要把一切速报兵部,采
取行动,我如果没有那些安排,怎么会跟你摊明一切?”
  史仲义冷笑道:“关于跟东莫尔汗协议的事,本师不否认,但本帅另有解释,既然你已
经呈报兵部了,本帅倒是不便处置你,陈武,徐康,你们看住他就行了……”
  李益道:“两位将爷,你们既是史仲义的亲随,自然知道他有没有到过胡营,只此一
点,已经构成了违禁之实,两位如果不拦住他,回头二位也将不保。”
  史仲义道:“李公子,这两个人是我最亲信的部属,他们不会相信奶的挑拨的。”
  李益笑道:“亲信到什么程度,你勾结东莫尔,准备掀起暴乱的事,有没有告诉过他
们!”这句话很有力量,果然使得那两个人有点动摇了。这是李益最厉害的一手攻心之计,
他早已算准史仲义不会把这种秘情让手下人知道的。史仲义看看两个部属已有活动之意,沉
声喝道:“陈武,徐康,你们可是怀疑本帅?”
  他毕竟还有主将之威,震慑得二人一惊,连忙恭身道:“小的们不敢!”
  史仲义道:“那就好,你们在这儿守着李公子,等兵部的刘大人到来,本帅自有妥当的
解释。”
  李益笑道:“只怕刘大人未到,我们就没命了。”
  陈武道:“李公子,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在凉州多年,跟本郡的军中袍泽都很熟,不
管是谁前来,都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的。”
  李益笑道:“如果是胡人前来呢?”
  陈武道:“那怎么可能呢?胡人都为我大军所阻,不可能进入到凉洲的。”
  李益道:“大公会议在王副帅的城堡中召开,每一位胡汗都有十几名亲兵跟着前来的,
真要有所行动,有十几个人已经足够了。”
  “城堡戒备森严,胡人不许离开城堡半步。”
  “如果史仲义亲自带人率同胡人越境,有谁会阻止呢?东莫尔汗慨然跟史仲义约定了,
听见消息外泄,一定会指使他的亲兵来杀人灭口的,甚至于会牺牲那十几个人,在他们杀死
我们后,再由史仲义把他们狙杀,这么一来史仲义就更有借口了,指说胡人作乱,拒刘钦差
于城外,等他跟东莫尔人联手造成乱势之后,大势在握,朝廷明知其不轨,对他也无可奈何
了。”
  这番言词果然有效,史仲义勃然震怒道:“李公子,照奶的说法,本帅岂不是胆大妄
为,不顾王法了?”
  李益朗声道:“奶不敢,你只是想保全奶的兵权,不肯受朝廷的节制而已。”
  史仲义一笑道:“你终于说了良心话,本帅只要不是有谋反之意,任何权宜之计,本帅
认为可行的,都可以径行自决,成败功过,本帅一肩担承。”
  李益道:“但是奶的做法,朝廷却不会同意。”
  “节度使自行权宜,非独凉州一郡为然,每一个地方都差不多,这点本帅却无须多作置
辩。”
  李益笑道:“你为了保护奶的兵权,李某则为贯澈朝廷的决策,我们相持还有一说,但
是这两个部将在里面白送一命,却又为的什么?”
  “李公子,本帅并没有要他们的命的意思。”
  李益道:“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得太多,奶不会留下两个抓住你把柄的人为活口的。”
  转头对那两个亲兵道:“两位跟随史怀义有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两位应该比我更
清楚,如果两位真的相信他,尽管让他离开,否则两位就必须留下他以为自保。”
  史仲义冷笑道:“留下我,留到什么时候?”
  “留到兵部特使刘大人到来,以兵符褫夺了奶的帅印后,听行公决,有罪无罪,自见分
晓。”
  史仲义道:“军情紧急,本帅可没有时间陪着你在这儿牵扯,陈武、徐康,你们已经听
见了本帅的口谕……”
  陈武顿了一顿道:“小的们追随元帅回署。”
  史仲义一怔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陈武道:“元帅如果问心无愧,就没有拘禁李公子的必要,小的相信元帅尽忠国
事……”
  史仲义道:“陈武,你胡涂了,假如他把那个消息宣泄出去,西莫尔汗哈卜达立将生
变……”
  “他们变不起来的,全部的胡人不过万余……”
  史仲义道:“不错,目前他们只有万余人,不敢有所行动,可是消息一泄,他们就不会
来赴会,”那也没关系,东莫尔汗与元帅既有协议,绝对不会跟他一起作乱的。“立即率部
回到本族后,再重起大军前来,那就严重了。”
  史仲义沉声道:“陈武,奶懂什么,东莫尔汗也先虽与本帅有约,那是要助他取得突厥
的霸权,如果消息外泄,西莫尔汗赫卜达有了准备,东莫尔取不得霸权,又将为同部所不
容,只有使风转舵,责怪本帅背信,会同西莫尔汗一起作乱了。”
  陈武道:“西莫尔人会容得了他吗?”
  史仲义苦笑道:“他们究竟是同部,把隔阂消除了,自然能合在一块儿,胡人好战,这
几年平静无事,他们的部下族人都静极思动,而且新长成的一批壮丁久经训练之后,更是渴
求一战,只要有仗打,他们并不在乎对谁。”
  李益道:“天下本无事,这可是督帅自己挑起来的。”
  史仲义厉声道:“李益,你只是书生之见,懂得什么,本师在边塞有年,深悉胡人之性
情,他们安稳不了几年,因为边境生活困苦,可供放牧之地无多,只有靠战争来削减人口才
不会有饥饿之虞。十几年的平静,每一个部族的人口都激增,生活所需已不敷供求,胡人好
战之性也是因此而养成的,突厥迟早总不免会有一战,即使现在不发作,再过三五年,也必
定要发作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自己内哄,本帅这个计划构思已久,只是提早发动
而已,此举对朝廷有益而无害……”
  李益冷笑道:“但是军权掌在你这种悍将桀臣手中亦非朝廷之福!至于制胡之策,并非
你一个人高明,朝廷也有了安排之策。”
  “什么方法会比本帅所构思的更好?”
  “这个无须告诉你,等你交出兵权,自会另有妥当人选前来接替,实施新的制胡之策。”
  史仲义道:“这么说来,朝廷早就有意撤换本帅了?”
  “那倒不一定,朝廷只是看着你的态度,如果奶肯接受朝廷的调度,赞行易撤之举,则
朝廷自会将新的策略告诉你,现在你不但无意接受朝廷的安排,而且还想出种种方法违抗廷
旨以图长掌兵权,则你对朝廷的威胁,尤较胡人为烈。史督帅,趁着你还没有犯大错之前,
从速自求补过,静候朝廷的处置,虽然丢了兵权,朝廷念你多年戍边辛劳,多少还会有个补
报。”
  “笑话,李公子,本帅可不像令岳卢方那样庸弱无能,本帅一生事业在于军戎,怎甘心
调回长安去当个文官,受伧夫的气。”
  李益沉声道:“督帅,望你三思而行,若你一意孤行不但首级不保事小,恐怕还会贻祸
亲族。”
  史仲义见颜面已经抓破了,冷笑一声道:“笑话,本帅只要把突厥的控制掌握了,看看
朝廷是否敢拿本帅问罪?陈武,徐康你们跟随本帅多年,本帅一向视你们为心腹,想不到今
天你们竟敢违抗本帅的军令,心生二意!”
  陈武看看徐康,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史仲义沉声道:“你们两人究竟怎么样?”
  陈武道:“元帅,小的们实在为难,李公子是朝廷的专使,元帅是朝廷的重臣,小的们
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史仲义冷笑道:“但是你们两人是在本帅的节制之下。”
  陈武顿了一顿,终于鼓起勇气道:“元帅,小的们不是元帅的家奴,受元帅的节制,只
因为是元帅的部属,尊敬元帅,也因为元帅是朝廷钦命的重臣,因此小的们效忠的是朝廷而
不是元帅,如果元帅是为了朝廷而颁下的军令,小的们万死不辞,可是元帅要小的们杀害朝
廷的专使……”
  史仲义知道李益的话已经在这两名亲随心中起了作用,怔了一怔才道:“本帅并没有要
你们杀死什么人!”
  陈武道:“但元帅方才已经作了暗示。”
  “胡说!本帅何曾作什么暗示,只要你们看住这姓李的,如他有强行离去之意才准你们
杀他。”
  “如若元帅问心无愧,就没有监禁李公子的必要。”
  “本帅怕的是他向别人泄了军机。”
  “元帅,军机恐怕早就泄露了,元帅订计之时本军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的们一直追随
着元帅,甚至于还同赴胡营去拜会东莫尔汗,也不知道元帅与人相约之事,而李公子却知道
了。”
  史仲义一怔道:“对啊,这事情是怎么外泄的呢?”
  陈武道:“东莫尔汗也先不通汉语,元帅又不通胡语,商谈之际,必然要人通译,或许
消息就是这样泄露了。”
  “胡说,东莫尔汗向本帅保证过,他那个通译是他的亲信左右,绝对可以信任的。”
  陈武笑道:“元帅,也先不通汉语,怎么能向元帅保证呢?如果这些话是通译转述,又
怎可以轻信?据小的所知,胡人所用的通译,多半是汉人居留在胡地的商人,因为口齿伶
便,渐得胡酋亲信而被征召作为智囊,这些人中有很多是与朝廷暗通消息的。”
  史仲义脸一变,李益的心中也是一动,他们都发觉了一件事,就是这个陈武的身份并不
简单,很可能就是朝廷遣在边境的密探耳目,所以才知道得这么多。
  不过这情势是对李益有利的,因为他的立场他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持,但是李益往深处一
想,却并不高兴。
  这个人既是朝廷的耳目,对李益的计划就有了妨碍,尤其是目前的一切,陈武误以为李
益是真正得到了朝廷赋与的特权。才会得知这么多的秘密,殊不知这些都是李益凭自己的智
慧。推敲臆测而得的,事后若是对证起来,自己并没有接获任何的密报,完全是独断独行,
自作聪明地居间撩起一场大风波,那是很危险的事。史仲义固然要除掉,这个人也不能留。
  史仲义的震惊更深,他意会到陈武的身份后,也体会到朝廷的厉害,在自己的身边都安
了人,而自己的作为就很难取得朝廷的谅解了。除非是完全控制着边境的局势,使得朝廷有
所顾忌,才能保得住自己。
  心念一动,他已经有了计较,淡淡地道:“好吧!陈武,奶的计较也对!现在你们跟本
帅一起回去。”
  陈武与徐康应了一声,史仲义又向李益道:“李公子,本帅的构思容或与朝廷不合,但
是本帅的居心是为了朝廷,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在此能辩得明的,本帅等候刘大人到来之
后再作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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