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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飞鹤──少年康熙》


六、欲静还嚣 邂逅妙手



  成德和妙红奉玄烨之命离京,成德依旧是以凌飞霄的身份和妙红行走江湖,此行目的,
是要牵着对宝藏感兴趣的人跑,一来可以让玄烨放心派人暗中开取宝藏,无人滋扰;二来是
要使人心惑于财富,无心图叛。因而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故作神秘,有时“不小心”露了
行迹,果然引了不少贪财人的注意。他们走得比较慢,将近一个多月,才出了直隶,来到山
西。
  反正不需要着急赶路,两个人光在际山枕水的晋祠就玩了一天。山西的寺庙多,仅太原
一带便有太山寺、开化寺、双塔寺、多福寺、奉圣寺、崇善寺、清真古寺、童子寺……两人
不算什么善男信女,到了寺庙里不求佛祖不拜菩萨,只是尽兴地赏玩各处古迹,如塑像、壁
画、石碑、宝塔,以及自然的风光秀色。
  连日来都是在客栈投宿,妙红早厌倦了那里的车马喧哗、人声嘈杂,成德知她心思,不
动声色地带着她一直往城外走。
  骑马而行,谈笑间,来到一片松柏纵横的林子中,透过葱郁的枝叶仰望,傍晚的蓝天中
涂上了一抹紫霞。不远处,隐隐传来阵阵水声,林间有条小河,溯碧流而上,随着小路回
环,走出几步便可遥遥望到前面山岩上垂下一条白链,滴水敲石,清越动听,这便是河水的
源头了。河边的翠竹碧草间,一带篱墙若隐若现,行近些,才见青篱环绕中,有两间小巧的
木屋,小屋周遭藤条缠绕,蔷薇攀垣,园中一株株雏菊、玉兰,吐露着怡人的芬芳。
  妙红欣喜不已,不禁惊叹:“什么人这么会享清福?住到了这样的世外仙境里!咱们找
到主人,向他借宿一晚好不好?”
  成德笑而不语,拉着她进到园内。妙红兴致盎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一块石碣,上面题了
两句:“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人家。”不似刀斧雕琢而成,竟是以精纯的内力用指
直接信手写上的。
  妙红一眼便认出了那飘逸隽雅的字迹,对成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此间主人!”
  “你喜欢这里么?”成德含笑问她。
  “太妙了!”妙红愉悦地欣赏着四周清雅的景致,又一指那题字的石碣,“要是你这个
大才子住在这儿,我倒可以再续几句。嗯……昼长吟罢风流子,忽听楸枰响碧纱。”
  (注:风流子:词牌名;楸枰:棋盘;休嗟髀里今生肉:不要叹老嗟卑,自寻烦恼。)
  “嗯。”成德连连点头,“合我脾气。”
  妙红又吟:“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
  成德见已成一首“于中好”的格局,微一莞尔,续上最后两句:“休嗟髀里今生肉,努
力春来自种花。”
  两人相视而笑,妙红倚着他,不胜向往:“你如果真是这样的闲云野鹤,不再俗务缠
身,那该多好。”
  成德轻叹:“私筑几处竹篱木扉,不过聊以自慰。哎,可惜终究还是大隐隐于……”
“朝”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到前面木屋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妙红也注意到了,疑惑地看了
他一眼,想不到他在京外的别院里竟另外还有别人。
  成德也觉出乎意料,正自不解,小屋的一扇门却被人拉开了,走出一个枣红衣衫、青
  丝斜垂的年轻女子:涵烟秀眉,眼似睡凤,樱唇红艳,肤若凝脂,丰臀细腰,姿容虽不
及妙红绝丽无瑕,但娇滴滴地自有一股勾魂摄魄的艳媚风态。她见到成德,一惊之下立刻喜
出望外,美丽的眼中放出迷人的喜悦神采,欢欣地唤他:“霄哥!”声音柔腻,甜美如蜜。
  这闲园藏娇的情景让妙红看了如何能不动肝火?她的闲情逸致登时消得无影无踪,低声
在成德身畔冷笑:“好个‘努力春来自种花’,果真风流未必才子,才子必定风流!”
  成德想不到那女子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又见妙红误会,不免尴尬万分。勉强掩
住窘态,回应了那女子一声:“高姑娘,别来无恙?”
  妙红听那女子姓高,心中一动,悟出了什么。
  那女子听到他以“高姑娘”相称,似乎很不习惯,怔了怔,方想到左右还有“旁人”,
当下收住了方才流露的那份久别重逢的亲热,温善有礼地微笑着招呼妙红:“这位姑娘,想
必就是传闻中凌公子新结识的红颜知己卓姑娘吧?真是幸会。”
  妙红嫣然笑道:“久闻白莲教的高瑶钗高大小姐艳绝江湖,今天见到姐姐,才知果然名
不虚传。”
  成德和高瑶钗见妙红一眼认出了她,都有几分愕然。高瑶钗随即神色如常:“妹妹不要
取笑了。哦,咱们别都站在外面啊,进屋再谈吧。”说着把成德和妙红引到屋里,宛然一个
贤婉的女主人。
  屋里竹榻木椅,清雅拙朴。高瑶钗看到成德望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发呆,柔柔一
笑:“对不起,霄……凌公子,我没经你同意就在这里住了多日。我想……你可能会经过这
里,所以才来这里等……”声音中隐隐流露着几丝凄怨,她遂又转向妙红说,“卓姑娘,你
别误会。我急着见你们是因为怕……”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像是在踌躇该如何措辞。
  “哦?姐姐有什么担心的事儿吗?”妙红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
  高瑶钗又犹豫了片刻,斟字酌句地探问:“江湖上有个流言,说当年李自成隐藏着无数
财富的地方,已经被你们得知了,你们正在前去查探……”
  成德和妙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接口。
  高瑶钗续道:“无论传言真伪,你们眼下在江湖行走,必定会险阻重重,千万要小心!
尤其我爹……哎!如果你们的目的地不在山陕,不如还是绕开这一带。”
  妙红奇道:“山西、陕西一向是贵教的地盘,姐姐的意思,莫非令尊高教主……”
  高瑶钗苦笑说:“我爹得知你们到了山西,暗中已集结人手准备截击,我怕……凌公子
和卓姑娘会有危险,所以偷偷跑出来,指望能遇上你们告知一声,免得你们遭袭。”
  “多谢高姑娘了。”成德向她称谢,又闻见里屋飘出阵阵药香,忙询问,“你病了?”
  高瑶钗微一摇头:“这几天在山间独居,染了点风寒,不碍事的。对了,不早了,你们
先坐着,我去做饭。”
  屋里就只剩下成德和妙红,成德忍不住解释:“我和她……”
  妙红嘻嘻一笑:“放心,我都知道。你直到和她分手还没认识我,我才不生气呢。”
  “无忧山庄真的无所不知吗?”成德心下释然,却又叹道:“真是报应。我一向派人在
江湖上四处搜集各类秘闻;想不到自己反而也被别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彼此彼此。”妙红顽皮地乐道,“这高姑娘不惜背叛他爹也要给你通风报信,真是对
你情深意重。而且她又如此风姿卓越,你的眼光不错哦。”
  “你……”成德要叫她别胡言乱语,她已经嘻嘻哈哈地跑了出去,向厨房里的高瑶钗叫
道:“姐姐,我来帮你。”
  山间隐居之所,多是些青蔬野味河里鱼虾,高瑶钗擅长厨艺,又是为成德精心烹饪,过
了半天,几碟小菜端了上来,主食是肉丝汤面。
  饭桌上,高瑶钗再次规劝他们:“据我所知,江湖上许多帮派都已对你们起了不良之
心,你们虽然武功高深,但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不如还是暂时回头,等风声过后再……”
  妙红全然不把她说的那些放在心上,尝着她做的糖醋兔肉、青椒田鸡、鲜菇菜心……赞
不绝口:“姐姐真是手艺精湛,你做的菜让人吃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了。难怪凌大哥总是记
起……”
  成德差点没咽着: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高瑶钗不好意思地说:“哪里,粗茶淡饭,妹妹将就吧。”说着偷偷一瞟成德。
  却听妙红又说:“姐姐,我看你丽质天生,一定文武双全,尤以才情出众。”
  “妹妹何出此言?”高瑶钗料不到她会这般恭维。
  妙红看看成德,笑盈盈地回答:“是凌大哥告诉我的呀。他常回味你的才情,吟咏着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不是舞裙歌袖。从前负尽扫眉才,又担阁镜囊重绣。’”(词用谢
道韫吟诗时以柳絮喻雪、李清照助夫撰《金石录》的典故,描写所遇女子不慕浮华、极有才
情,与自己意气相投、志趣相合,谓有负于那女子才情和往日美好时光。)
  高瑶钗闻言心中一震,见妙红天真烂漫的样子,哪想到她会仿着成德词风胡诌?她脉脉
地望了望成德,难以自禁地又撩起一腔情愫。
  成德被妙红弄得哭笑不得,暗中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她竟敢如此信口开河,简直胡闹透
顶!让他实在尴尬难堪,心里气恼却又发作不得,若不是耐着高瑶钗在这里,他真恨不得一
把抓过她来,重重打她一顿屁股。
  夜晚,妙红和高瑶钗共宿一室,见她总玩弄着一方手帕发呆,想必是个和成德有关的物
事,便道:“姐姐,你的手帕好漂亮,借我看看好吗?”
  高瑶钗一呆,犹豫了一下,把手帕递了给她。淡紫的手帕花色浅浅十分秀雅,绣着几个
小字:倦收缃帙,悄垂罗幕,盼煞一灯红小。便容生受博山香,销折得、狂名多少。
  (注:缃帙:浅黄色书套,代指书卷、书籍;博山香:博山炉所焚之香。)
  妙红一看,便知是成德的手笔,却听高瑶钗自言自语地轻叹:“还有下阕,我一直不忍
绣上……‘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不成寒漏也相催,索性尽、荒鸡唱
了’……”她吟着成德当年寄来的情尽缘断时的诀别之词,两行清泪默默涌出。
  妙红虽从无忧山庄搜集的资料里,得知成德以“凌飞霄”之名初入江湖时和高瑶钗秘密
相恋的一段往事,但两人为何分手却是个谜。她不愿问这个,只是望着窗外月色,问:“以
前,你们常来这里吗?”
  “是啊。”高瑶钗仍旧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喃喃低语,“他真的还记得这里,回来
了……”
  成德的小园所在的幽谷四面环山,清晨时朝雾弥漫,缥缈如画。妙红早上起床后来到河
边,正坐在石上梳头,见成德走了过来,便笑着对他说:“马上会有很好玩儿的事情了,你
觉得呢?”
  成德沉着脸,所答非所问:“你昨天还没玩儿够?”
  “咦?你在生我的气么?”妙红笑嘻嘻地侧头问,“人家做错什么啦?”
  “明知故问。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和高瑶钗的事儿,昨晚干什么又屡次故意用话撩拨她?
你天生喜欢作弄人吗?还是……”
  “不是。”妙红咯咯笑个不停,“我只是特别喜欢看你那副哭笑不得、气得牙根儿痒
痒,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嘻嘻。”
  “你是看我当时拿你无可奈何才敢这么任性胡闹?”成德冷冰冰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她
走近。
  “我……真的只是……觉得好玩……才……”妙红见他来势汹汹,不禁有点骇异,
“你……要拿我怎么样……”
  成德愠道:“今天要不教训你这丫头一顿,你往后肯定越闹越出圈。”
  “你……你武功比我好,又比我年岁大,不可以以强凌弱、以大欺小……”情势不妙,
三十六计走为上,妙红惊叫着一溜烟地跑开,一展开轻功躲避,婀娜曼妙的身姿便如云转雾
飘,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融合在山间的岚蔼中,似幻非真。逃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个主
意,叫道:“喂,你不要追我了。上回约你到西山比剑,让悟禅老和尚那帮人搅了局,不如
咱们现在比试比试如何?”不等成德回答,蓦地转身,娇叱一声“看剑”,软剑出袖,自下
角而斜上,锋至中途,剑光分散,似乎分化成无穷柄剑,虚实莫辨地若惊涛卷向成德。
  成德身形略退,赞了声:“好个‘一波才动万波随’”。随即拔剑还赐,看上去平平淡
淡的简单一招,青锋透着寒光,直刺进妙红繁纷的剑影中,两剑相交虚影尽散,正是一势
“暮云收尽溢清寒”。妙红凌空跃起,又一剑“惊鸥扑蔌”……两人尔还我往,体如灵禽,
剑法绝妙,越打越快,渐渐只剩下两团青影和漫天剑气。若有观战之人,必会为之屏气凝
神,心魂震慑,目瞪口呆。
  突然,两人齐飞于天,成德猛地一声长啸,改变了方向,灵鹰扑兔一般自上冲下,手如
铁爪探到一片灌木丛中,竟真抓到了一人,将其一把提起,身形再次腾高,瞬间回到原处。
他把那捉到的人往地上一放,笑道:“高教主,久违了。”
  原来这暗中窥视的人,正是白莲教教主高星河。他本是得知成德和妙红的行踪后,率人
连夜赶来埋伏在四周准备对付他俩的,不料刚才被两人的神奇武功惊慑,毕竟是习武之人,
一见之下立刻为之如痴如狂,简直已忘了身在何处,只拼命地想多看清一招,多记下一
招……不料顷刻之间局势骤变,原本比斗着的人突然冲着自己来了,他还没反映过来,已成
了人家俘虏。又看成德含笑和妙红对视,情意绵绵的,哪还有丝毫“生她的气要教训她”的
样子?高星河不禁气急败坏,吼道:“你们两个成心演戏算计老夫!”
  妙红乐呵呵地说:“不这样,怎能这么容易就请你高大教主现身出来呢?”
  高星河冷笑一声:“你们要是不想死,就放老实点!”说着拍了下手,霎时四周人影交
错,成百名埋伏着的白莲教众全都现身包围住了成德、妙红和高星河,拉弓搭箭威风凛凛。
  成德全没把那些看在眼里,摇头望着高星河:“你这一招原本布置得也还巧妙,但你却
没料到自己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哎,我和红妹若死而同穴也无悔憾了,可惜你这老头儿偏搀
和进来,岂不太杀风景!”
  高星河听得懂他的意思:只怪自己事先怎么也想不到,还未交锋,自己就先落在了对方
手里──总不能连自己一起射死呀,那么所埋伏的弓箭自然便胁迫不了成德和妙红二人了。
想要逃出两人的掌握,无奈刚才被成德突袭,封住了穴道,动都动不了,怎还跑得动?
  忽然,前面一人喊了起来:“姓凌的,赶快放了我爹交出藏宝图,否则别怪本少爷不客
气!”
  成德和妙红向他望去,见说话之人脸色紫黑,眼小鼻大下巴尖,他身边还有一人,长相
和他相似,妙红也不理那人,只是问高星河:“喂,那俩是你的宝贝儿子高岩、高汕吧?哎
呀呀不得了,看来为了藏宝图,他们有可能把我二人和他们老爹一起射死喽。这倒是个好主
意,杀了敌人得了宝贝,他们老爹也死了,教主之位便也唾手可得,一箭双雕哇。嘿嘿,好
个正派侠道的白莲教!”
  几句话正说中高星河最大的隐忧痛处,他不禁立刻大叫:“混帐,都把箭给我收起
来!”
  高氏兄弟竟然充耳不闻,老大高岩冷笑着对成德、妙红道:“你们想让本少爷投鼠忌
器,就打错了算盘。哼,放箭!”这些年来,白莲教内部派系林立,高氏兄弟力量急剧膨
胀,已严重动摇了高星河的权位,高星河祸起萧墙,知道后悔时,两个儿子早就羽翼丰满,
令他奈何不得了。这回匆匆赶赴太原袭击成德和妙红,高氏兄弟知道夺宝事关重大,暗中便
大做手脚,安插的全是自己的嫡系,这些人已是“眼中有少爷而无教主”,根本不听高星河
调动,此刻高岩一声令下,立时乱箭齐发,箭如雨点般射出。
  以成德和妙红的武功,两人早已不畏弓箭,舞剑如屏,滴水不漏,连高星河也被护得严
严实实毫发无伤。须臾,妙红“哎哟”一声,说:“我力气小,工夫久了怕是要吃不消。高
星河,对不住,我可不护着你了,你自己儿子不肖,弑父夺宝,你认命吧。”
  高星河狂怒加上心寒,不住破口大骂:“两个小畜生,老子饶不了你们!”
  正在这时,却有人焦急地哀叫:“霄哥,求求你!保护我爹!”一条苗条的身影急掠而
至,挥着一双柳叶刀冲进箭雨之中。
  高星河心中一动,忙吃了一惊似的问:“瑶钗,你在这里?”
  “我……”高瑶钗本是偷跑来会成德的,被爹一问怎说得出话来?只是哀求成德,“霄
哥,你放过我爹吧!求你……啊!”她突然惨叫一声,腿上已中了一箭。
  她一遇险,却牵动得白莲教阵营中情势又变。高岩、高汕正自得意,未曾防备身后猛地
有条长鞭卷来,登时把他兄弟两人的脖子缠勒在一起。只听突袭之人大喝:“都住手!”
  高岩一见那兵器就认出了对方,又听他呼喝,不禁怒道:“大师兄!你……”那人魁梧
健硕,正是高星河首徒、高瑶钗的未婚夫孟霆。高岩和高汕落在了孟霆手里,他们手下的人
不敢不听孟霆吩咐,只得把弓都放下了。然而孟霆解了师父和未婚妻的厄难后却并没放过高
氏兄弟,他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杀此二人的机会,手中长鞭马上收紧,高氏兄弟闷哼一
声,颈上筋骨俱断,一命呜呼。
  高瑶钗见再无乱箭,一口气便松了,双刀登时垂了下来。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成德道:
“霄哥,以你和卓姑娘的武功,这里尽可来去自如,求你们放了我爹吧!这次夺宝是白莲教
的不是,你若要出气,瑶钗留下随你处治。”
  成德叹了一声,解开高星河穴道:“你们走吧。”
  “谢谢……”高瑶钗含泪盈盈敛衽后,和高星河一起走开。
  孟霆见高星河父女走了过来,忙冲眼望着两个儿子尸体的高星河拜倒:“师父恕罪!徒
儿方才救师心切,出手没了分寸……”
  高星河铁青着脸,咬着牙道:“杀的好!你起来。”
  “谢师父。”孟霆起身时和高瑶钗目光相交,彼此心照不宣地暗暗一笑:如今高氏兄弟
这两个最大的障碍已除,高瑶钗方才舍身护父、孟霆临危救急,高星河自会从此对他俩信任
有加,教主之位已非他俩莫属了。
  孟霆挨近高星河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询问:“师父,眼前的事你看该……”
  高星河道:“自然是……你!”话没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孟霆,张着嘴却再发
不出声音,就这么气绝毙命。只见他的臂上被刺进了一枚极细的钢针,蓝汪汪的颜色,一望
可知是染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一招大出高瑶钗意料,她浑身一震,惊叫:“孟霆?”
  孟霆冷笑着说:“老大、老二都死了,再不用这老东西牵制他俩,留他还有什么用?”
  高瑶钗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莲教其他部属本就人心离散,这时教主、大少爷、二少爷全死了,他们怎么会服气孟
霆的统率?立时就有几个坛主嚷嚷起来:“孟霆,你敢犯上作乱!”“我们要为教主报仇,
让你粉身碎骨!”
  妙红和成德站在一边隔岸观火,妙红对成德笑道:“真热闹,想不到这么好戏连台。”
  却听孟霆大吼一声:“谁敢不服?来人!”语音一出,只见山壁之上人头簇动,大批官
府精兵露了出来,他们手里也是持着弓箭,但居高临下,手持的又都是机关巧妙,省力且可
几十箭连发的强弓劲弩,威力与白莲教的自制弓箭可算是天壤之别。
  白莲教众都是识相的,一遇上这阵仗,乱哄哄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了。孟霆踌躇满志地
一笑,教内纷争刚一压下,马上把矛头对准了成德、妙红二人:“姓凌的,快把藏宝图交出
来!”
  成德哼道:“好哇,黑白通吃,竟和官府勾结上了。”
  孟霆洋洋自得地大笑:“你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吧?”
  “不就是山西巡抚的大公子吗?这又有什么稀罕了。”妙红不屑地说──显然,这又是
无忧山庄所搜集的江湖隐秘之一,“自古官匪相通,黑吃白白吃黑,孟公子脚踏黑白两道,
足够在山西呼风唤雨了。”她又暗中用“传音入密”对成德道:“姐夫若是见到这景象,怕
是要被气疯了。”
  成德联想起上次随玄烨南巡时遇见的江苏狗官何巡抚,不禁叹道:“又是个作死的巡
抚。”
  孟霆想不到对方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呆了一呆,心想他俩武功玄妙,若想逃
走,这些弓箭未必能阻拦得住。一眼瞥见对着高星河尸体发怔的高瑶钗,当即计上心头。长
鞭一卷,已把高瑶钗头颈缠住,冲成德喝道:“凌飞霄,你要念着旧情,不想我勒死这丫
头,就快把东西给我!”
  成德默默地望着高瑶钗,似乎没听到孟霆的话。
  “这可太有意思了!”妙红笑着摇摇头,“我们早知道高大小姐假意接近我们,以便把
我们的行迹暗中报知你们。所以呢,昨天晚上我在她的茶水里放了些‘辰巳夺命散’,本来
是想今天以她的性命要挟你们的,想不到你们倒先拿她要挟我们了……啊,不好,已经卯时
了!这毒药辰时发作、巳时夺命,现在可是快来不及啦。哎呀,你们俩还有工夫演戏?”
  这幕戏本来确是孟霆和高瑶钗事先编排好的,不过高瑶钗父亲突然被他杀死,心绪大
乱,早已不知如何是好。此刻被孟霆挟制,思忖他能眼都不眨地把自己父兄杀死,又怎会放
过自己?正在心慌,听了妙红的话更手足无措,她也擅长使毒,昨晚没施展,是因为知道成
德和妙红武功精深,毒物未必有用,没准反会弄巧成拙。这时她自己微一把脉诊断,立刻知
道妙红所言不虚,自己的性命已经捏在了妙红手里。
  孟霆此计不成,就只剩下最后一招,把手一挥,正要叫放箭,高瑶钗却已先一步看了出
来。她怕成德、妙红一死,自己没了解药,一会儿毒性发作,怕是神仙也难救了!当下一咬
牙,腕动刀起,左手一刀削断了孟霆勒住自己的鞭子,右手刀向他疾劈过去。孟霆闪身躲
开,还想发令,高瑶钗却疯了似的缠了上来,逼得他只能用手上剩下的半截断鞭全力应付,
根本无暇开口。
  孟霆的武功毕竟略高,高瑶钗虽然情急拼命,奈何腿上有伤,行动不太灵便,开始仗着
猛攻狂打占了些上风,但时间久了,便渐渐不支,险象迭生。
  眼看孟霆的鞭子注满了内力,一条钢棍似的直向自己心口刺来,高瑶钗避无可避,脑中
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和成德相处时两人赏花酌酒、谈诗论武,他曾教授过自己几势刀法……
她危急之中不假思索,赶紧用上一招他传的“狂风卷柳”,刹那双刀飞旋,舞出一个旋涡。
孟霆大惊,不防她竟会变招,手上鞭子险些就被他绞碎。他连忙后撤,没回过神来,高瑶钗
左手刀又到,绵绵不绝似有千重万重,孟霆欲辨清虚实,她的右手刀已出其不意趁乱而入,
孟霆躲避不及,胸前中刀流出血来,所幸伤口不深,他惊骇之下,只有与她全力相搏。然
而,高瑶钗的双刀竟招招克制他,孟霆越打越是力不从心,场上强弱逆转。蓦地,高瑶钗一
势“浮云飞絮”,刀锋飘忽,孟霆看清时,刀刃已倏然划过,割断了他的喉咙,孟霆鲜血飞
溅,重重倒在地上,临终仍不瞑目地盯着高瑶钗,至死也不明白何以她竟有能力杀死自己。
  四周山峰上原本虎视耽耽的官兵们,一见孟霆被杀,登时乱了阵脚,不知巡抚大人会因
丧子之痛如何怪罪自己等人,再加上又已群龙无首,全都一哄而散。
  高瑶钗楞了好久,抬头时却见成德和妙红竟已站到了自己面前。她冲着成德凄然一笑:
“你早料到我会有这一天了,是么?”
  成德怅然不语。他和她当年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以他的为人,一旦了解到倾心之人
是那样一个蛇蝎美人,如何能不与她恩断情绝呢?
  是的,当他知道高瑶钗野心勃勃,拉拢大师兄,和两个哥哥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地争夺
教主之位时,便已算定她会被孟霆利用、伤害了……一套精妙刀法,招招针对孟霆的武功,
除了决定分手之时教给她防身,算是最后的心意;此外,又夹杂着他其它的什么复杂情结
呢……
  妙红轻叹一声,对成德道:“我们走吧?”
  成德点点头。高瑶钗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妙红笑望着她:“高姑娘,你没有中毒。我用的是我们无忧山庄易幻堂的‘虚疾丹’。
寻常的易容术不过是让人改变外表,装病却不容易;唯有这‘虚疾丹’,用它装作中毒不治
的人,就是良医也辨不出真伪。你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哎,你还是不了解凌大哥──他
这么怜香惜玉的人,怎能任我真的下毒害你呢?”
  妙红又环顾了一眼周围那些正窃窃私语的白莲教帮众,心想今日变故环生,往后白莲教
恐难再有什么能服众的人,分崩离散自相残杀在所难免,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元气了。

  玄烨和逸婷不像成德和妙红走得那么慢,虽然比他们从京师出来得晚些,却已赶在他们
前头,来到了陕西。这一日相偕游完奇拔峻秀的华山,由北麓下来时便借宿在传说中陈抟建
造的玉泉院中。晚上,两人出来赏月观星,信步而行,举目间,只见苍茫夜色中,蜿蜒迂回
的长城时隐时现,随着山势起伏,连连绵绵,没有尽头,仿佛直通到天边,可惜年代久远,
多已成了断壁残垣。
  “长城真是无处不在。”逸婷不禁感叹,“这处长城刚建成时一定比眼前壮观得多,不
过比不上京畿的居庸关、慕田峪。”
  玄烨呵呵笑道:“傻丫头,京畿的长城是因明朝几个庸碌君主劳民伤财的不断修葺,才
有了那样的规模遗留至今。”
  逸婷发觉他竟对这千古奇观十分不屑,错愕道:“历代都以长城为屏障坚守边防,
你……”
  “坚守边防?”玄烨望着长城冷笑,“守得住吗?哼!当政的时候荼毒百姓、治国无
道,陷苍生于水火,难道还想凭几堵死沉沉的石墙就能保住他们的万世江山?”
  逸婷倒要和他辩一辩,说道:“各处连绵万里的长城是从秦始皇时奠下的规模,那
时……”
  “秦始皇嘛,”玄烨摇了摇头,信口作诗讽道,“万里经营到海涯,纷纷调发逐浮夸。
当时用尽生民力,天下何曾属尔家?”
  “好诗,不愧帝王的气势!”逸婷赞赏不已,却又不禁道,“不过,秦固然因暴政亡
国,但那时以长城抵御匈奴,还是有些功用的。”
  “修德安民,边境自固,众志成城才是根本;否则外敌时时可以破关而入。像明朝中后
期,京畿徒有重重城关,但‘土木之变’、‘庚戌之变’……多少次让人家兵临城下?全是
败在朝廷内部。都说明之亡,亡于太监,也不尽然;其实明末的朋党门户之争,瓦解人心,
危害更甚──这些,又怎么是修葺几处城墙所能解决的?”
  逸婷又被他说服了,说到明朝,她摇头一叹:“明朝的皇帝里,真正有远谋、会打仗的
也确实不多。你刚才说的他们数次让人兵临城下,当然有朝政腐鄙的缘故,但我看来,这些
祸端远在明初的‘永宣盛世’(指明朝繁荣昌盛的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时就埋下了。”
  玄烨听她此言,眼中立时掠过一丝喜色,却要听她把话彻底讲明,于是故作不解:“怎
么说呢?”
  逸婷黠慧地一乐:“皇上是在考婷儿了。”
  玄烨听她又以“皇上”相称,佯嗔道:“出来前就说好的,你又忘了。”他俩出紫禁城
之前,就说好扮成寻常夫妻,路上免去“皇上”、“朕”之类的词。
  “好──相公!”逸婷撒娇地唤了一声,细细道来,“明朝开始时最北边的防线设于蒙
古,而后才是大同、宣府一线。可惜永乐时朱棣在北部布防时却放弃了大宁(今赤峰),宣
德时朱瞻基又放弃了开平(今多伦一带),防线全部后撤,往后北方再起战事,就只能在大
同、宣府、居庸关以至京师打,国都自然屡陷险境了──哎,亡国之兆!怎样,考官大人,
学生之言可有几分道理?”
  “哈哈哈哈,好婷儿,你真是我的知己!我大清今后在北方用兵,绝不后撤,就在长城
外打,到蒙古草原去打!”
  “太好了,这才是棋高一招!皇……你远胜朱棣他们,一定能开创出一个比他祖孙的
‘永宣盛世’更辉煌的康熙盛世来。”
  “哎哟,你再溜须拍马,可把我也要哄成昏君了。”玄烨开了句玩笑,又道,“其实我
并不主张贬抑明朝,明朝的流风善政也是不可枚举的;像永乐、宣德等帝更是难得的令
主。”
  逸婷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其实我朝也该为前朝作史,总结前朝得失。资治之外,也让
那些整天念着故明的汉人遗老们好好读一读、好好比一比,看看……”
  “我不仅要让他们自己读、自己比,还要让他们自己写!”玄烨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
出。霎时,他想到了一个更高明的主张。汉人中的一些颇有名望的读书人多以前明救臣自
居,整天抚怀前朝不愿出仕无所事事,收附他们来潜心著史不正合适吗?对于那些读书人,
不防为他们安排两条路:做官,可令其直接行其志;不愿入朝出仕的,则可令其编史,既得
士禄,又让他们面子上“保全了名节”,岂不两全其美?况且前些时候经由“博学鸿儒科”
刚好网罗来了一大批汉族士大夫,从他们之中选些人才出来,也可以先作为撰明史的最初基
本力量……
  玄烨想得入神,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逸婷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气,也不出声扰他
思路,索性自己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笑吟吟地望着他等他。随手想摘朵野花玩弄,不料触
及处却觉得异样,转头一看,立时吓了一跳:发现这路边草丛里,竟丢着两具小孩子的尸
体!她也不算胆小之人,但大晚上黑咕隆咚的毫无防备之下近在咫尺处突然冒出了两具尸体
来,怎能不令她恐怖骇然?她情不自禁惊叫一声,一跃而起,扑进玄烨怀里。
  玄烨正在想事,冷不防她突然“投怀送抱”,微一诧异,忙搂住她,逗笑道:“怎么
了,娘子?”
  逸婷惊魂渐定,指指那草丛:“死尸……”
  玄烨一怔,上前细看,见那两死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像是一对兄弟,衣着鄙陋,蓬
头垢面,身上满是脓疱,惨不忍睹。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死了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就被人
随便丢弃在荒野。玄烨喃喃:“天花。”
  (注:博学鸿儒科:又称博学宏词科,本是唐宋时科举考试的一种形式。康熙年间为加
重此科的地位,特将“宏词”改为“鸿儒”。其实历史上清朝第一次举行此科是在康熙十八
年,先由内外大臣举荐,不分已仕未仕,定期在殿廷考试,录取者授以翰林官。是康熙皇帝
笼络汉族士大夫的一项重要举措。)
  “天花?”逸婷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眼那两个死童,又忍不住向玄烨脸上望去。玄烨的
外表可谓完美,唯一遗憾的是他儿时出天花后在脸上留了几个小麻子,终究有那么点破相。
好在他是万乘之尊,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去细细盯着他看,以至发现他那几个不起眼的小麻子
呢。逸婷对他满腔爱意,就是他那几个小麻子,在她眼中也是蛮可爱的;她却未想到,那正
是玄烨福大命大死里逃生的见证。
  玄烨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点头说:“就是这个──确实很可怕。”
  逸婷想想不禁后怕,双手合十,闭目道:“谢天谢地,多亏上苍保佑,让你当年平安无
事。”
  玄烨淡淡一笑。其实天花倒曾让他因祸得福:当年先皇顺治帝传位给他的理由之一,便
是他这皇三子曾得过天花,再不会像其父一样年纪轻轻就被天花夺去性命,误了大清基业。
  眼前的惨象令玄烨忧心冲冲:“天花肆虐,长此以往,国家人丁锐减,征战无人、耕种
无人……实在危害无穷。哎,其实这些完全可以杜绝避免──看来推广‘种痘’之法势在必
行。”
  “‘种痘’?我记得这在嘉靖年间起就曾流行过,就是把用天花病人的脓液或脓疮痂制
成的粉末,吹进小孩儿的鼻孔里,他们随后会有些发热、出痘的症状,但很快会好,以后再
不会染上天花了。是不是?”
  玄烨点点头:“其实防止天花之事,北宋时便有人尝试了……”
  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打断了玄烨的话:“两个小娃娃也像是读过几页医书的,怎么
就只懂得纸上谈兵,却不知道救人?”
  两人刚才都觉察出有人走近了,且那人颇有些武功;他俩以为只是个寻常赶路的武夫,
并没在意,仍旧说自己的话。这时那人竟出声说风凉话,引得两人惊异地转头去看,只见来
的是一个须发俱白、耳高眼深、瘦骨伶仃、其貌不扬,六十多岁的老头,满口的晋音,看来
是个山西人。
  玄烨还是第一次被人无礼地称作“小娃娃”,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老头直冲着两个死童
而去,经过玄烨时随便瞥了下他,不经心地说:“你两岁的时候得过天花吧?我看你得天花
前种过痘,可惜出事是出在种痘上,给你种痘的人居心不良存心害你。看你衣衫光鲜,定是
富家公子哥。哎,豪门之中为争祖宗那点家产,什么毒招都使得出来──你小子倒是福大造
化大,冲过了劫难。”嘴上闲聊着,手上却是运指如飞,连点一个男童身上各经脉的要穴,
遂又施以针灸,同时嘟囔,“这孩子不像旁边那个已经死透了,总还有的救。”
  玄烨和逸婷都被他惊得呆住了:他随便一眼竟就把一切细节都看了出来!唯一有出入的
只是当年害玄烨的人不是为了普通大户的那点钱财,而是出于宫闱争斗中的夺嫡角逐。
  逸婷眼看他医术若神,又是山西人,心里猛地想起一个人传说中医术冠绝天下的盖世神
医来,又打量着他,与听闻中的形象印证一番,有了几分把握后试探着问:“前辈可是姓
傅?”
  “对啦,老夫就是傅山。你小小年纪,也听说过老夫?”
  逸婷莞尔道:“我从一位姓贾的世伯那里得知前辈……”
  “姓贾?”傅山想了一下,“可是无忧山庄神农堂堂主贾阡?他找我切磋过几次,这人
的医术倒也还算过得去。”
  逸婷谦和说:“放眼天下,与前辈相比,谁又敢自诩精于医道呢?”
  “你倒聪明伶俐会说话。”傅山抚着山羊胡子呵呵大笑,“我看你武功极是高深,又认
识贾阡,你是不是叫卓逸婷啊?”
  逸婷又是一惊:她的武功已练至返璞归真之境,外貌行止皆与常人无异,再不露丝毫锋
芒,想不到却有人一下子就看出了她!
  傅山见她一身少妇的打扮,点头说:“难怪销声匿迹,原来是嫁了人。哈哈,少林、武
当等十六派的那些人还以为你盗了他们的秘笈,躲起来偷练去了。”嘴上随便说着话,手从
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塞进那男童嘴里。他喜欢逸婷的明丽聪慧,便又提醒她一句:“丫头,
这些日子走江湖可要小心啦,眼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找你麻烦呢。”
  “已经有十六个门派丢了秘笈?”逸婷呆了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傅山笑道:
“多谢前辈提醒。”
  玄烨一直关注着傅山的一举一动,发现那明明断气的孩子,经他喂了丹药后,手指已在
轻轻动弹。他不禁问:“老人家,你这丹药专治天花么?”
  傅山一瞪眼:“难道还包治百病不成?你道我姓傅的是卖大力丸的?哦,你是奇怪老夫
怎么会恰巧带着治天花的药。这有什么希奇?老夫陪朋友观察天象,便知近些时日天花会闹
得最凶,出来的时候这类药自然多带几颗。”
  玄烨一呆,说到天文星相,他算得上是此中高手了,但他向来不迷信天象除了牵连一些
自然气象外,真能预示着兴亡盛衰等等人世之事;更从未想到这日月星辰会和人间疾病有何
联系。他疑惑道:“老人家,以你所言,人间哪种疾病将肆虐,天象会有预示?”
  傅山道:“天地万物,哪种东西是超然自处的?研究医道就只研究‘人’吗?至高境界
是研究万物,见微知著、天人合一。人乃万物之灵,星辰运行之事虽遥远缥缈,人本身却都
会有所感应,相应在某些时候易发作什么病,也是正常的。”
  寥寥数语,却让玄烨产生茅塞顿开、无限空明之感──“至高境界是研究万物,见微知
著、天人合一。”其实何只医道是这样,为君治国不亦如是吗?
  逸婷只觉傅山之语闻所未闻、奇妙之极,灵机一动,问:“《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将死
时,他本人和司马懿都先由天象推算了出来。经前辈一说,那倒也不是神奇之极的事儿了:
想来两人都了解孔明病症,知天象如此时病便容易发作,此便是孔明大限之时。”
  “你这丫头悟性真高!”傅山大喜,忽又惆怅起来,“哎,可惜你已嫁了人,否则老夫
能把毕生医术传给你,也足慰平生了。”
  玄烨道:“老人家,你若能广收门人,使你的绝学流传天下,普救苍生,那才是足以快
慰平生之事。”
  傅山苦笑:“谁有能耐帮我一下找到那么多悟性高的传人?”
  “朝廷。”
  玄烨刚说了两个字,傅山却立即勃然大怒:“老夫平生最狠清狗!医术用于鞑子?呸!
胡人害胡病,自有胡医与胡药,正经者不能治!”
  逸婷脸色一变,向玄烨望去。玄烨眼中闪过一丝愠色,但稍纵即逝,表面依旧不动声
色,微微一笑说道:“你看来似是济世为怀,但凭一人之力,又能救济多少人?钻研一世的
救人之法又能流传多远?倘若毕生绝学湮没无用武之地,不仅是先生之憾事,也是天下人之
憾事。最佳良径,莫如借助朝廷之力,传播你的医术,这样才能真正普济亿万苍生。世人皆
知,先生与浙江名士黄宗羲(明清之际一代思想宗师,曾纠合同志抗清)先生过从甚密,岂
不知黄先生曾说过一句话,‘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天下事,
民为主。先生以仁者自居,却不为万民安乐思虑,反因君主非你心中所愿之人,便宁可埋没
自己一身才华,遁世无为,视苍生疾苦而不顾。先生自认为是前明旧臣,对当今朝廷之邀弃
如敝履,宁死不从,自愿为前明肝脑涂地;但是否想过,若朱姓天子当政,也能像当今朝廷
一样愿让先生一展报国济世之志吗?”
  傅山被他滔滔不绝之语说得哑口无言,铁青着脸半天一言不发。忽然,那被他救治的孩
子微弱地喘息着睁开了眼,傅山重重哼了一声,抱起那孩子,向不远处的一个村落走去。想
必他认为那孩子是前面村子里的人丢下的,故而送他回家。他步履如飞,头也不回,再不看
玄烨、逸婷二人一眼。
  玄烨和逸婷直到他远去,依旧默默而立。
  良久,逸婷开口问:“相公,据我所知,傅山的学问也是当世一流。你开设博学鸿儒科
时,最希望招揽的便是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傅山等大家,可惜他们要么索性遁入空
门,要么以死相拼,全不应召。尤其傅山,虽被拉到京师,却一望见‘大清门’就嚎啕痛哭
着在地上打滚──是真的么?”
  玄烨苦笑着点点头:“当日我索性让他免试,直接封他‘中书舍人’,他也不受……”
  逸婷劝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嘛;何况这样的人中之杰?皇上虽没请到他们,但情
到理到了,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他们未必还是在恨皇上,那样做多是仍耐于一些前明臣节而
已。其实像黄宗羲等,暗中早已对前明失望,他不是曾为朱氏政权痛惜说‘但觉从古兴亡,
交集此时,何处容腐儒道得一句’吗?他们的心思,不过是要留些操守给世人看罢了。”
  玄烨胸中大畅:“放心,婷儿,我不灰心。来日方长,只要他们命长,总有被我感化的
一天。”看了看逸婷,见她忽像想起什么笑料似的忍不住抿着嘴乐,却不敢说出来。他微一
思忖,笑道:“你想起一首诗是不是?既然不敢读,我替你读。有人作诗讽刺应试博学鸿儒
科之人:‘圣朝特旨试贤良,结队夷齐下首阳。家里安排新顶帽,腹中打点旧文章。当年深
悔抛周粟,近日翻思吃满粮。非是一朝偏改节,西山薇蕨已精光。’哈哈……若都如此,那
也好得很呐。”

  华山脚下的魏长城直通到黄河,玄烨知靳铺这些天在鲁豫一带巡视黄河中上游,便密旨
命他到陕西见驾,听他亲口详述反对自己疏浚入海口的理由,并商议妥善的解决方案。反复
磋商了多日,靳铺举出了许多实证,玄烨渐渐接受了靳铺的主张,修改了自己部分治理黄河
的意见,进而又总结出要深浚河底;改修清口以防黄淮交汇之口过于径直而引起黄水倒灌;
将部分支流河水引入长江,减轻黄河下河压力等等方案。
  玄烨最后说:“你治河的法子朕大都满意。治河关键虽是要在上游下功夫,但切不可只
顾上河不顾下河,要尽量兼顾上下。减水坝最好少用,以免下河州县会时常被淹。”
  靳铺对他的一些精妙见解十分钦服,连连称是。
  玄烨颔首道:“我们君臣畅谈了这么久,彼此心思也都明白了。今后你尽管安心治河,
遇上为难之处,自有朕为你做主。”
  靳铺连忙叩头道:“臣深受隆恩,必当竭尽所能为主上效力。”
  “嗯,平身吧。”玄烨笑了笑,“好啦,说些别的。朕知你治河得到无忧山庄许多协
助,如庄中的陈潢等人常来为你出谋划策,往来甚密。”
  靳铺被他那深不可测的漆黑双眸注视着,难免惶恐,摸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是忌讳还
是赞同,只得躬身说:“万岁明见。”
  玄烨微一莞尔:“能令遗散于野的贤人隐士为朝廷所用,正是朕之所愿。你曾在江湖上
闯荡过,更容易集结一些草莽间的可用之才为国效力,这很好。对了,江湖上的逸闻,你也
从他们那里听过不少吧?朕听闻近半年来许多武林门派都丢了东西,你可知道此事?”
  靳铺道:“启禀万岁,臣确曾听说过。这件事闹得江湖大乱,无忧山庄因有人怀疑皇后
娘娘,曾格外留心此事,后来似乎查到了些眉目,但卓庄主却突然下令所有无忧山庄的人不
要再插手此事,说有所不便。臣的一些朋友也是满腹疑惑,臣已非庄中之人,更无从揣测
了。”
  玄烨不禁思忖:江湖之中属无忧山庄称雄,有什么是他们不便插手的呢?难道会是那些
人……他心里有了些想法,便不再打听此事,谈起了另一件事:“朕密令调往河南开掘李闯
宝藏的人马不日将至,他们此行是以助你修浚河道为名,你要周密配合。”
  靳铺道:“臣有一忧虑,望万岁圣裁。”
  玄烨问是什么,靳铺说:“臣近日仔细察看那洞口,发现洞中必有厉害机关,若贸然进
入,难免人马伤亡;假如另布置有炸药,一旦触发,人财俱损,徒劳无功;而且据臣之见,
山洞那一带水流湍急河势复杂,一个不慎可能引起河水灌入山腹,到时最好的结果是财宝没
有被毁坏,仅是被河水卷走,但这样一来不仅打捞不易,而且劳师动众、声势过大,易被外
人窥见其中秘密。”
  玄烨沉吟道:“朕没料到那里情形这样复杂,既然如此,你们不可急于求成,务必待想
出妥善之策后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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