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温瑞安作品《闯将》

“七大寇系列”之《闯将》


第三章 后 来



  “后来,”楚杏儿的心神仍被当日的恐怖情形一口咬住,就好像是给一头巨大的苍蝇王
摄,摆脱不了,挣扎不得,可是厌恶与恐惧如海涛般把人淹没,“后来……”

  “噤声!”沐浪花如此向他儿子疾喝。
  但一件事物,在场的人之所以知道有这件“事物”,大概是因为那一点点细致的、好像
蜻蜓在磨它的翅膀、芽虫在喃咬嫩叶的轻响,因为漆黑不见五指,而那“事物”恐怕比黑色
更黑,要不是这些高手听觉特别灵敏,根本不可能从肉眼中看见,那“事物”就在沐利华发
了那一声的时候,已钻入他嘴里。
  别人看不见。
  沐利华却感觉得到。
  那“东西”竟窜进他的嘴里!
  那“东西”会动的!
  那“东西”现在已钻入他的胃裹!
  那“东西”已到了他肚子里!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沐利华恐惧已极。
  沐浪花已幌亮一片火摺子。他不敢亮火,是因为怕敌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大多数人总以
为人在暗中比较安全。
  他不是不信沈虎禅的话,而是决没有胆子跟“蛇鼠一窝”硬撞硬。
  沈虎禅是沈虎禅。
  沐浪花是沐浪花。
  (所以沈虎禅在这刻可能已魂归离恨天,可是他沐浪花仍然活。)
  沐浪花这样想。
  他现在点火,不是不怕了。
  而是他更怕的是失去个儿子。
  这个独子。
  火摺子一亮,众人都看见了!
  沐利华那张死色的脸。

  一时间,众人都静到了极点。
  连蛇行鼠语之声也静歇了下来。
  一点晕火,晃动不已,照出人影幢幢,人人双瞳,都被一点火光点起无尽的惊栗。
  静得连众人汗流浃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人人都看沐利华。
  沐利华张大口,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张手,膝盖抖得要滚下地来,他指自。
  己的肚子,手指抖得像风中的瘦竹,眼里流露出极其畏惧和荒谬的神色。
  沐浪花努力的想挤出一口安慰的笑颜,突然间,沐利华叫了一声。
  声音很低。
  很沉。
  但在场这些人,当然包括楚杏儿,都在江湖上混过,什么场面都见过,杀人不皱一下眉
的人物,却都没有听过,比这一声低叫更恐怖的了,那充满了!绝望、痛苦、悲愤、凄惨…
…而且每一样都是被扯曲了的。
  大家都看得见,沐利华的脸肌似有千百条蚯蚓在扭动,彷佛随时都要破土而出。
  沐浪花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勉强镇定心神,说:“你…”
  陡地,沐利华又大叫一声。
  这次是尖呼。
  凄锐的尖叫。
  这下子谁都看见他的肚子。
  他的肚子突然胀大了,而且,凹凸不平,里面像住了一条毒龙,正在张牙舞爪,尽情恣
虐。
  沐浪花说不出话来了。
  半句话都说不出。
  他完全感受到纵是亲如父子也不能代受其苦的滋味。
  然后沐利华又大叫一声。
  惨叫。
  遽然,一蓬黑水自沐利华的胸腹间喷溅了过来,火熄了。
  火摺子再度燃起的时候,沐利华已“不见了”。
  只剩下一滩血肉模糊。
  甚至连血肉都分不清的那种模糊。
  是狼藉,而不只是模糊。
  五名剑手,已有三名在呕吐。
  一名感觉晕眩。
  另一名则拔剑,狂呼挥舞,往黑暗里直冲了过去,还可以听到他呐喊的声音,但突然之
间,他的头颅似被在一个布袋的里,发出微弱挣扎的声息。
  未几,有东西抛了同来。
  司马不可一手接住,那是一个人的臀部。
  司马发软审慎,他闪开。
  那是一个人的眼脸和脚烃骨。
  然后,
  就没有了。
  一个年轻人,就只剩下这几件东西了。
  眼睫、臀部、脚腔骨。

  楚杏儿记得自己没有呕吐,那是因为沐浪花对了他的穴道之故。
  她呕不出来。
  这是她想来有点感谢沐浪花。
  可是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便要吐了出来假使没有将军的手,正在暗输功力,助她
宁匀紊乱的呼息的话。

  “然后,”楚杏儿一向都是伶俐活泼、飞扬踢跳的,可是现在他的样子,如同坠入万丈
深渊里正挣扎于同忆的深渊之中。
  连燕赵也有点不忍心!如果叫楚杏儿说下去,就等于是让她坠入怖栗的同忆里,不能超
升。
  他奇怪将军怎会狠得下这个心。
  将军只待楚杏儿说下去。
  然后,大家都要崩溃了……”
  这个自然。
  遇到那种情形,铁打铜人也都禁不受住。
  楚杏儿继续说下去:“幸好,沐二叔…”
  将军目光亮了亮。他正是要听这个。楚杏儿已安然无恙!不然怎能在他跟前说话?他好
奇的是:以当时的局势,楚杏儿等人如何逃生?沐浪花怎样应付这个危局?朋友多几个少几
个无所谓,敌人要够份量,兄弟必定要精采这都是将军的原则。敌人够称,对自己才有激发
。结义兄弟姊妹要精采,才反映出自己的格局来。身边老是一班猪朋狗友、酒肉朋友、阿谏
奉迎、不学无术之徒,此人格调再高,也好到有限;故此,不管”长风、须弥、铁将军”还
是“将军摩下、三面令旗”:王龙溪、舒映虹、宓近秋、楚杏儿、沐浪花,连同“敌人”燕
赵,无一不是高明之士。
  将军就是要看沐浪花如何应对危难。

  情形太过恐怖。
  众人意志散乱。
  职志动摇。
  大家都好像走入地狱里,眼前尽是种种忱目惊心的景象,别说反抗,甚至连逃命的勇气
都被摧毁了。
  看得见的敌人还好应付,看不见的敌人,却连“应付”都谈不上。
  他们在畏怖中,又不能逃。
  只能等。
  等什么?
  等死亡一寸寸、一步步的到来?
  等待奇迹的出现?
  等候救星?
  奇异的声各更近了,山雨欲来民满楼,汗透衣衫,谁都透不过气来。

  听过芽虫在喃咬叶子的声音吗?
  声音放大了一千倍,而且又是几万条虫儿同时噬咬,那会是怎么一种声音当这种那仍是
齿噬的声音。
  只不过这嘴是噬在你的心中!
  司马发与司马不可都望向沐浪花。
  司马发在顿抖。
  司马不可不领不抖。
  他从十四岁已出来跑江湖,知道“怕”是最不管用的一件事。
  如果你怕一个人,那个人就真以为你怕了他了。
  正如你怕死,结果,往往不是不死,而是死得更快。
  面对一件事情,要是不怕,总会比怕来得好办一些。
  所以他在三十四岁以后,总结了受到的无数的教训,决定了一件事。
  不怕!
  无论遇上什么事情,第一件要做到的就是!不许怕!不要怕!不能怕!
  他发现他的兄弟在怕。
  怕的要命。
  他唯有寄系望于沐浪花。
  可是在他失望之后,接踵而来的是绝望。
  沐浪话不是怕。
  他是在悲痛。
  丧子之痛已几乎击溃了他,这个保养得像一把名剑的中年汉子!
  司马不可立刻升起了一种恐惧。
  不是怕。
  而是恐惧。
  恐惧是比怕还深刻的畏布。
  敌人再强大,有沐浪花在,也许还可以顽抗,但沐浪花已接近崩溃,凭他们的力量,已
不适以突围、反击、甚或自保!
  楚杏儿也在此时,感到这一点隐忧。
  沐浪花双手头抖!
  他望看那一滩血迹。
  那想必是他儿子的骨血罢?
  楚杏儿看他剧烈顿抖的手,觉得深水的悲哀!你怎么能叫这样一只周抖的手去拔剑?…
…出剑!……亮起剑影的飞声?!
  正在这时侯,楚杏儿却听到一种声音。
  清越的啸声。

  楚杏儿说到这里,将军笑了。
  “老二,”他说,“好个老二。”
  “剑影飞声,”他彷佛为沐浪花没有令他失望而感至很欣慰“他果然没有被击毁”。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剑气。
  楚杏儿先感觉到剑气。
  然后是剑影。
  剑影一幌卸逝,在极黯中炸出一道虹,直刺入黑暗的心脏。
  最后才是剑风。
  剑风响起时,人已同到场中。
  司马不可即幌亮了火摺子。
  火光中,沐浪花的剑在滴血。
  沐浪花铁青脸,火光一泱之下,森寒得煞气逼人。
  他平时的优雅已完全消失。
  换上了煞气严霜。
  “三个人。”沐浪花的语音如同金铁交鸣,“他们杀我三人,我也杀他三人。”
  司马不可突然升起一种宽慰的感觉。
  沐二爷战志未死。
  他也感觉到司马发不这么害怕了。
  那咬嘴的声音也减弱了许多,只誊下一些率率的微响。
  沐浪花剑诀一提、剑尖一指,把楚杏儿交给一名剑手搀扶,叱道:”我们闯出去”

  说到这里,楚杏儿突然哼了一声。
  这正是沐浪花力挽危难、反守为攻的情节当口儿上,楚杏儿这一声哼,众人为之一愕。
  燕赵即说:”不对。”
  王龙溪没好气的说:“又什么不对了?”
  燕赵道:“那剑手有问题。”
  楚杏儿委屈地咬银牙,恨声道:“那兔崽子……还敢趁人之危,他……”
  燕赵道:“轻薄你?”
  王龙溪大怒:“王八蛋,是那一堂辖下的,叫慕小虾由香主起一律腰斩!”
  “那么当然不是自己人!”燕赵淡淡地道:“将军下,还没有这种人。”
  舒映虹也道:“想必已在黑暗里掉了包。”
  “故此,敌人已潜了一名进来,就在老二身后,空门已卖了给人,”将军脸有忧色,似
颇为感慨,“这种情形进退失据,防不胜防。”
  燕赵忽然反问将军!“这人能潜至沐老二身后,杀人掉包,武功自是甚高,依你所见?
”
  将军卸道:“万人敌门下,有这样功力来混水摸鱼的,不少过十人,但在这等危急关头
仍图轻薄的,却只有一个。”
  “是他?!”
  “是他。”
  舒映虹奇道:“谁是他?”
  “且别管他是谁,沐老二可真是笨驴!”王龙溪迫不及待,催促楚杏儿:“我的好侄女
,你还不说下去?”

  被王龙溪骂为“笨驴”的沐浪花,奋起精神,连杀三名,“蛇鼠一窝”,精神大振,就
在这时,暗处人影一闪。
  这人影相当怪异,犹似从地面上缓缓曲起,然后像一块薄片般撑立起来。
  也就是说,这人不像是“人”,而似一道“影子”。
  薄薄的影子。
  司马兄弟同时出手。
  司马发看来怕得像只惊弓之鸟,但他的身形一旦展动,才是真正如惊弓急鸟!
  他右手五指,如五只槌针,直戮过去,左手如钓,扣杀逼进!
  他的右手虽曾为唐宝牛所伤,但似乎并不会影响他“达摩铁指功”的指劲!
  司马不可这才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他这个兄弟并不是“真怕”,而是“装怕”。
  “装怕”恐怕比自己“不怕”这要更胜一筹。
  因为“不怕”只令人知道他强大,而“装怕”则让人低估。
  有时侯低估对方,就等于是毁灭自己。
  司马不可正想出手,司马发已抢先一步。
  他要趁沐浪花出袭得手的声势,先毁灭掉眼前这名敌人。
  可是他们毁灭掉的人却正是!
  他自己。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