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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惊艳一枪》


第二篇 小 限



第叁章。以一变应万变
 十五、器局   温晚听罢这一段叁十多年前武林中绝顶人物的恩怨情仇,自然感慨。   可是他是一个极端清醒的人。   所以他问:「你怎麽知道是蔡京唆教叁鞭道人:提供一个胡乱篡改了的『山字经』给元 十叁限呢?元十叁限现在知道这事的真相麽?」   「这其中还有内情。」天衣居士的情怀仍缅留在过去的碎梦残影里!「山字经原本是『 长空帮』收藏的奇书。那一次去刺杀智高,不止我们师兄弟,还有长空帮的梅醒非、伏魔将 军赫连铁树。全花镖局局主金小肚、『天外天』白训这些武林好手,没有他们牵制住智高的 兵力,他们才欺不近去、近不了他的身口其中梅醒非便是用献上「山字经」为由,诱智高现 身。」温晚道:「智高既有了「伤心箭」,就算不练,也必卖图「山字经」的要诀。人总是 贪心的,何况是野心大如智高者。」   天衣居士道:「便是。『山字经」是诱出了智高,但智高并没有得到「山字经」,我们 也没有因而取得「伤心神箭」。倒是由梅醒非领导派去剿匪的长空帮,总共派出一百八十一 人,却全部丧命,而且全鄱在胸瞠上炸开了一个洞。『山字经』也从此消失不见,」   温晚道:「这桩武林血案早已震动天下,许多人都要为长空帮报仇雪恨,长空帮曾是天 下第一大帮,在武林中立过不少大功大德,方歌吟方大侠把大位让给梅醒非之後,飘然远去 ,却生了如此惨祸,实令人伤愤。所以不少曾受长空帮大恩的武林豪杰,都矢志要为「长空 」雪此深仇。说实在的,能一口气杀尽长空帮连梅醒非在内的一百八十二人,而且看来还 是死於同一人之手,这人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天衣居士道:「所以,金小肚和他的」金花镖局,誓要为「长空帮」梅醒非等人报此血 仇。   「结果,也跟一众武林人等,全遭了毒手。」   温晚道:「致命伤也是—胸口,一个洞?」   天衣居士点头。   温晚道:「後来,听说『天外天』白训查到了凶手,而凶手是一位叫善哉大师的。」   天衣居士道:「这善哉大师原本就是一名杀手,後来隐姓埋名,出家为僧,成了得道的 力外之人。」   温晚道:「由於他的背景给人揭发,加上当时总总罪证,显示他就是人神共愤、罪大恶 极的凶手。据说,他逃匿到叁鞭道人的道观里,是叁鞭道人把他检举出来的。」   天衣居士道:「所以,叁鞭道人也因而顺理成章的得到了善哉大师手里的『山字经』。 日後,这『山字经』因小镜的乞求,才落到元十叁限手中,可是原来是蔡京布的局,先要叁 鞭道人改变了经文,让元师弟落了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但他没料的着的是,元老四天生毅力 惊人、悟性过人,居然仍是以此练成了『伤心神箭』。蔡京下令叁鞭改动经文一事,却是多 指头陀告诉我的,他告诉我的时候,已迟了一步,元四弟已学成了伤心箭法,这时候,谁告 诉他是错的,他都认为是对的;而且谁说他是错的,他使杀掉谁:我叁番四次想劝元四师弟 ,他都视我为大雠。听也不听。」   温晚皱眉道:「多指头陀……他又从何得悉的呢?」   天衣居士道:「这个人在宫廷里很有点办法,蔡京也曾企图招揽过他,只是他不为所动 而已。」   温晚道:「你信任他?」   天衣居士笑道:「这些年来我多亏了他,怎不信他?!」   温晚道:「看来,你对善哉大师灭杀梅醒非、金小壮等人一案,似乎很不满意?」   天衣居士道:「我认为其中是有疑点:第一,善哉大师所用的兵器,对死者的伤口并不 一致。第二,凶手侦破得太轻易了,也擒杀得太轻松了,像这麽一个辣手元凶,犯案  , 照理不会那麽容易使败露了形迹。第叁,叁鞭道人在这件事情的『身份』,一反他平日助纣 为虐。胡作非为的行径,更加可疑。所以,善哉大师便是杀金小肚、悔醒非等人血案元凶, 经已认罪伏诛这一说法,我恨怀疑,所以,我认为其中定必有不为人所知的变数。我也请了 一些人去查过。但苦末有头绪。」   温晚道:「我也思疑,所以亦请人去查,而且还有了一些线索,有些事可能还与你有牵 涉。」   天衣居士目光闪亮:「哦?」   温晚微叹一声,道:「我派去查这件当年血案而有眉目的是许天衣,可惜他已遭了毒手 ?还不知是不是跟查这件案子有关……如是,却是找害了他,」   天衣居士道:「是我那孩子命薄,没有害不害的事。元四大可杀害我,不该找他的徒弟 夹杀天衣的。他既然这样做了,我便得出山去助诸葛老二。」   温晚再度说出了他的耽心:「元十叁限既然可杀你儿子,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天衣居 士笑了一笑,满怀倦意的道:「……也许,我和他和诸葛的事,也该了一了了:逃避终归不 是办法。」   温晚道:「你真要上京去,看来,武林大局必然存变。」   天衣居士笑道:「我才没有那麽重要。」   温晚也笑道:「连你都出动了,天下顶尖儿的几张位子又得要换人了。」   天衣居士道:「连洛阳温晚也赴京去,这才是天下大势必乱、各方势力重整之兆呢」温 晚难道:「其实,我不能马上陪你赴京,得先上小寒山,也是为了和红袖神尼等待一个重大 的消息。」   天衣居士微笑道:「我可以猜得看,那是关於什麽的消息。」两人拍视而笑。温晚忍 不住道:「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人赴京。」   天衣居士拍拍他肩上的鸟:「我不是一个人的,我还有乖乖,」温晚笑道:「它再乖巧 ,他只不过是一只鸟,」忽听「啾」的一声,小鸟儿竖起了毛,倒像一头怒描,像正对温晚 的小窥了它而「恶形相向」。   温晚立刻说:「当然,它也是一只了不起的鸟。」   那只鸟的竖毛立即 了下来,而且用一种十分趣怪的神情,偏看头儿去望温晚。   天衣居士用手指抚摸看它的头背:「它更是一只脾气暴燥的鸟。」   对它主人的评语,这鸟儿却没有激烈反应。   温晚道:「至少,它善於观形察色。」   天衣居士道:「一个人懂得做人要比懂得做事还重要。正如翰林中人,懂得读书比死读 书更切要。鸟也一样。」   温晚道:「武林中人,也无不同。懂得练武比一味苦练重要。元十叁限把倒错的「山字 经」从不通练到通,凭的便是信心、毅力和悟性。其实,凭他的才力,就算没有得到「山字 经」,一样能练成『伤心神箭』,他为「伤心箭」所忖出的代价委实是太大了。」   天衣居士深有同感:「人在世间,为了一点点的成就和利益,所付出的时间和心力,实 在是人恐怖了。」        温晚道:「明以你是聪明人『你爱的不是争强斗胜,不好杀戮逞能,不苦习杀人术,反 而活得自在。「自在门」里,你最自在。」   天衣居士道:「不,最自在的是大师兄。你是不是尚在人间,仍无人知道,只怕连他自 己都不知道,这才是大自在,大自在者能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我只因任督二脉受创难愈, 加上心底创伤难荃,灰心丧志,无意出山而已,」   温晚道:「你不是已练成『破气神功』了吗?『自在门』的『破气神功』,一旦能通, 就算残废无内力者如四大名捕中的无情,也能凭轻於鸿毛重道泰山之心法,练成至高深的轻 功和发暗器——不,放射『明器』的巧力,你要是练,以你聪悟,早就能不需经任督二脉而 另辟运气脉络了!」   天衣居士笑道:「所以武林中人,常不解无情为何全无内力,却能射出可以独抗唐门曲 暗器,又可以练成几可与追命和太平门媲美的轻功来:道理一加给他一幅一流的昼,天真的 小孩会当它是真的风景,而第一流的赏昼者也当它是一幅比现实里的风景更真的实景,反而 只有一般人才以为它只是一幅画:重於水者即沉,轻於水者会浮,但大船、木 、舢皈,无 一不重於水,却一样能浮。一个残废的人,写字依然可以力透纸背,笔划银钓,雄浑凌厉, 那又为何不能施展区区以巧力发射、靠机械发力的暗器:这其中有大关节在,君不见一些至 艰深的大道理,明白的却只是些圣人和 实无华连书也不多读的乡民麽:其实大道理都是浅 显易明的,难的只是去实现罢了。我自己本不喜欢练武,别人喜欢,我就点化他,让他少费 些气力,少走些冤枉路。我自己对武功并没有重大兴趣,就像不好色的人视红粉为髅骷,不 受钱的人视黄金为粪上一般,这也没啥特别,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化在争霸称雄上,以 力是尚,我认为不值得,如比而已,所以,『破气神功』虽然懂得,也没真的好好去练,只 传了给一二人,也偶然修习一下,当作玩儿罢了,这倒都让大人见笑了,我原就是个游手好 闲、不务正业的人!!」   温晚哈哈大笑,然後肃然道:「人生下来除了好好做一个人和好好过一生之外,那有甚 麽正业:举世滔滔,无不是争名夺利、逞能好胜之辈,我就是喜欢你的淡泊无为,不过,你 这次复出,要对忖的是元十叁限,这可也是个不世人物,他手上调教出来的十一个徒弟:鲁 书一、燕诗二、顾铁叁、赵昼四、叶棋五、齐文六、『大开神鞭』司徒残、『大阖金鞭司马 废』、『开关神君』司空残废,天下第七,还有一位仅知有其人不知其名的高手,这些都是 在武林中极为难斗的好手,你这样过去,我怎放心…」   天衣居士道:「大人毋要耽心,我虽不才,但也总算还有几个偏帮我的年轻明友。」   温晚抚髯道:「如比最好。他们是谁?」   天衣居士道:「『黑面蔡家』『火孩儿』蔡水择、『七大寇』中的唐宝牛、方恨少,『 七道旋风』的张炭和朱大块儿。」   温晚奇道:「你跟黑面蔡家交情很深吗?」   天衣居士道:「『黑面禁家』是打造兵器起家的。武林中人谁都要靠他们镌造一些趁手 乒 器来。我向不用兵器,所以无求於他们。有很多武器的蓝图,还是他们派人来跟我索取 的,且有很多是我替他们设计的。他们常派蔡水择这孩子来,我儿他机伶可爱,也指点了他 一些武功。」   温晚道:听说,「黑睑蔡家还送了一件特别的兵器:那就是相思刀和销魂剑,来向你表 达谢意。」   天衣居士道:「那是一对很管用的兵器。我把它转送给小石头了。」   温晚道:「你跟『桃花社』的『七道旋风』也熟?」   天衣居士笑道:「他们的老大赖笑娥颇悉奇门阵法,道晓旁门杂学,时与我讨论,朱大 块儿曾在我门下学过艺,才加入『桃花社』的。张炭又是『天机』组织的人,他们的龙头张 叁爸几次想劝服我成为专门诛杀贪官污吏、弄臣权宦的『天机』组织的供奉,我都没答应。 他们常遣这熟悉『八大江湖术』的张炭来跟我联络。他们两人,也都可算是我不记名的弟子 。」   温晚道:「可是你跟『七大寇』的成员也一样熟络!」   天衣居士道:「其实我也不算太熟,只不过,『七大寇』给人追缉惯了。他们的老大沈 虎 在辈份上又是我的师侄,有一次,他们遇到了凶险,沈虎 便把唐、方二人托避於白须 园。他们两人住在那儿一段时日,不是打架就是骂架,输了的一方,我总是忍不住点拨了一 两下子,所以他们也可以算是跟我有点似师似徒但又非师非徒的关系。」   温晚道:「这五人若肯出来助你,则是最好不过,但他们手底上的功夫,似还不够硬。 我手上也有四人,也想得你允可,跟你出去长点见识。天衣居士道: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你是要人保护找,但又怕我挂不住面子:便说成这样子。」   温晚笑道:「怕只怕老哥你不答应。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 眼前亏,而今元十叁限已 蔡京手上红人大将,万一翻起睑来,身边有得是爪牙,打不过你,累也把你累死了。人说: 入得了城,银票不妨多带;走得江湖,朋友不妨多交。你多领几个人去,有事好照应,」   天衣居士道:「我再是推却……便是不恭了。却不知大人欲领遣派谁人跟我一道?」   温晚道:「当然都是最得力的人选。这儿我有四个心腹,正好一个是『老字号温家』的 ,一个是「西川蜀中」唐门的,一个是「太平门」梁家的,一个是「下叁温」何家的人,」   「哦?」天衣居士道:「先说贵门高手吧!」   温晚道:「我是『老字号』中隶属於『活字号』的。在『活字号』里,近年出现了一个 年轻能手,轨叫做温宝。我想他跟你去学点东西,」   天衣居士道:「大人推荐的,自然是一流好手,必能帮得上我的大忙。唐家堡来的不知 是谁?」   温晚道:「唐七味。」   天衣居士 然道:「『独沽一味』唐七味?」                       温晚道:「正是。」   天衣居士道:「听说他的暗器别出蹊陉是第一个以嗅觉来发射暗器的好手,」温晚道: 「他是。」   「『下叁温』派出的又是谁?」   「『老天爷』何小河,这女子虽出身青搂,但为人 一点也不下叁槛。」   「她曾受过『活字号』一点恩情,所以,我把她安 在京城裹,本来是协助我老友雷损 ,後来雷埙闹得太过份了,终遭恶报,而何小河也因『八大天王』高大名惨死,心灰意懒, 重返洛阳,暂时寄身於我门下。」   「她既然已意懒心灰,又何必要她再涉江湖?」   「其实她还没有甘心。她要报仇,她要报「八大天王」高大名惨死之仇,」   「……」天衣居士沉吟半晌,又问:「『太平门』的人呢?」   「梁阿牛。」   「『用手走路』梁阿牛?」   「大人手上真有的是人材,这些英雄年少,都是不易服服人之辈。一个成功的人其特色 是:手边往往有很多人材,」   「我没有甚麽本领,他们会 我这个面子,纯粹是因为我平时尽一切心力,善待他们。 我一向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可是这八个字两句话里有的是大学问,用人难,难在知人,是人材已不易得,但能否 死心塌地为你所用,这就更难了,有时候,用人比杀人还难。杀人只要把人杀死了便可以了 ,但用一个人,还要他活看为你 命,简直是难上加难。疑人不用,但你所疑之人,可能是 人材;用人不疑,唯你所信重之人,其实是要害你的人。能看得道、勘得破这一点,何其不 易|。」   「这也没甚麽了不起,我要用他,就推心置腹,万一看错了,让他倒戈了,我也认栽就 是了。如果不用他,也不拟着他,由他自去了算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站在那儿老是碍看 大家的路,既不肯思进,又不愿改过,这叫害群之马,遇上这种人,有时才真算是没办法。 」   「有这种人吗?您手上有?」   「譬如谁?」   「至少有一个。」                      「哦?」   「她是小女,」天衣居士大笑了。   「你要我带这些人上京去,大概还有别的深意吧?」   「我的用意,大致跟居士的别有用心一致。」   两人拊掌哈哈大笑。   然後温晚在笑意里拭抹了眼边的泪痕,肃容道:「你知道我为甚麽到今天还把持着 小 小官位恋栈不放?」   天衣居士道:「因为举世皆浊,你不得不独清;天下俱醉,你不得不自醒!」   温晚澹然道:「醒的也不止我一人,若普天之下,只有我为醒,早不可挽矣,就是因为 有诸葛这些人在苦苦维持大局,我实在放下不得——不是放不下,而是不忍心放下;不是不 舍得,而是不能够舍得。」   天衣居士扪髯道:「如此说来,我避世而居,说来惭煞。」   温晚道:「人逢乱世,不求闻达,这是清风傲骨。」   天衣居士微笑道:「我本是: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你却是:万事遣来剩 得狂,十年汉晋十年唐。」   温晚道: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别人笑我成风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过 。到头来,我还是有些看不穿的,而且,也是故意看不穿的。活在世间,啥都看穿看透的的 话,到头来,只有活不下去一途了。」   「所以你才养士?」   「养士为了做事。」   「那一定是大事了」   「是。」   「愿闻。」   「你既然问了,我说。就算你不问。我也是准备说的。如果你不来,我也拟赴京去,宙 的就是办好这件事。」   「连温嵩阳都得出动,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我要杀人。」   「蔡京??」   「是。」   「果然。」   「你早知道了?」   「若不是蔡京,谁值得你亲自动手?如果不是蔡京,大宋何致积弱至此?要是不杀蔡京, 上好中国衣冠,实沦落为狄夷乎?你不杀蔡京,诸葛不便动手,还有谁能杀蔡京?!」   「有。」   「谁?」   「你」   「我不行。」   「你不忍杀他?!」   「杀这等祸国殃民的败类,挽救万民沉沦的大局,没有「不忍心」叁个字,只不过,杀一 个人就算命不比他好,也得要命比他硬。以这值观点,找是断断杀不了蔡京的。   「你不能,但你教的人能。」   天衣居士怔了一怔。   「你是说小石」温晚点头。「他是个不世之材。」   「可惜他现在人在何方?是否还活着?我都不知道,」天衣居士惨笑道,他的命也许还 不够好,也不够硬,但他的格局甚大。」   「对,」温晚甚表赞同,「看一个人,就看他的器局,成不成村,像不像话,全仗於比 :王小石能助苏梦忱一战功成定江山,又能退身卖字画医跌打而不改其乐,能发瞬间战书、 诗、铁、昼四大高手,允蔡京杀诸葛,却又在火石间转诛傅宗书,这等非凡举措,非要有大 器局不能成事。   然後他下断论道:「所以王小石很可能是蔡京的天敌,」他按着又道:「也许上天就是 派这人来收拾他的。天衣居士静了下来。这一刻,他是极想念王小石的。多年来,王小石侍 奉他就像亲又一艘,他待他也像亲子一样。他现在在哪里?仍在风声鹤唳的逃亡中吗?天衣 居士在这一刻是如此无由的惦念着他。 十六。搅局   他是那麽强烈的怀念王小石,以致他在那一刻以一种激情的语调告诉温晚:「其实。我 带那麽多人赴京,为的也是杀人——至少杀了罪魁祸首:蔡京。」   「我已隐居这麽多年了,活到一百岁死还是死,不如做点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烈的事才爽 爽落落高高兴兴的死。」   「大宋江山,快要给这一群蛆虫吸乾吸尽、销亡殆尽了,不过,中国气局,根基尚在, 不是举手便可斩杀的。要大好河山不变色,五陵豪杰尽欢颜,首先得要诛杀蔡京」 ——杀蔡京已经是有心有志之武林人物的一大目标。」   「也是最好玩和最有意思的一个游戏。」   「杀死蔡京,」杀蔡京。 ——这是他们共同格守的信诺。   也是奋不顾身的目标。 ## ## ##   他,有一张镀了一层金似的睑。   所以平常时他是戴面具的。   今天他没有。   他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气色:他看到杀气。   一缕灰气自眉梢升起:破坏来自他的兄弟朋友。   他冷笑,心暗忖:一向如是。   他的兄弟,朋友,同只得看他的前 ,从不对他提擢援助。   他已在道上。   他人在驿站「大车店」。   他发现自己的气色如此,就知道不日内就有杀伐。 ——也到了决一生死的时候了。   於是元十叁限就发出了讯号。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信号,混在风里,只有「自在门」训练出来的子弟,才能接收得到。   对於太高和太低的声波,我们一般人都听不到。   只有在听觉里校正了频率才听得见。 ## ## ##   如果你有这种收听别人听不到的本领,或者拥有这种收听他人无法听见频道的机器, 你就可能听得到人家在吐里咒骂你的话和在心里赞羡你的语言还有千里汁亲友的声音。   天衣居士也是在路上。他们一路上都乔装打扮,分批往京城推进,行动非常谨填小心: 他们在咸湖附近集合,正要拟定下一趟行 ,但这时候,他就感觉得出来,一,元十叁限已 经出动了。二,他们已在对敌状态。叁, 杀很快就会展开。   他不觉有点愁眉不展起来,他身边至少有四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甚麽事?」   「恐怕元十叁限已快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这麽快!」   「元师弟有的是这个本领。」   「我们本来就是来对付他的,他发现了只是提早对决,怕甚麽?!」   「不。我们下手的对象仍是蔡京,他们越早发现,便会把战场往前推 ,我们越是无法 接近京师,对我们的目标则愈难入手。「」那我们该怎麽办?前进?还是後退」   「有时侯,後退不一定便是吃亏:前进也有可能是送死。你知道京城是在什麽方向。」   「北方。」   「我们先向南行。」   「那不是愈走愈远了吗?」   天衣居士笑了。「有时候,你为了确实能抵达北方,所以才应该往南走一阵子。」   「那岂不是离京城愈远了?」   「不。一是已杀入京师,接近目标。否则的话,离京一千里和离京五百里,效果完全都 是一样的:那就是无法下手。当不能奋进时,勇退就救成了一种转进,,敌人要追击你,就 要远离大本营;若按兵不动,我们则可缓一口气换一种方式又再偷袭过去。」   「我明白了,」蔡水择道,「那我们转移的路向,宜隐 ,但又走露一点风声,让敌方 知道。」   唐宝牛却教训他道。「什麽?我们是故意引他出城离京呀,万一他们不知道,起步前功 尽弃了。」   温宝笑了。笑哈哈,不作声。朱大块儿比唐宝牛还大块头但心细如发:「别人容或不知 ,但元十叁限这样子的对手,却一定能觉察到。若走得太张扬,他而不信。知己知敌,百战 百胜。」   天衣居士笑道:「我还得在京里找一些人来扰乱他的心神,搅一搅局,」   这回又是蔡水择发问:「谁?」   「『发梦二党』的人,」天衣居士道:「他们曾欠我一点情,加上天衣有缝生前在生死 关头上帮过他们,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在市肆民间影响力可谓树大根深,正好执行这种搅局 的任务。」   蔡水择仍是问:「就算为了报恩,『发梦二党」的首脑温梦成和花枯里,就敢为此开罪 蔡京吗?」   天衣居士道:「蔡京曾命白愁飞、任劳、任怨等人血冼花枯发的寿宴,他本来是意欲嫁 祸朱月明,但却给八大天王、天衣有缝、王小石等揭破了他们的 面具,现在,京师里一 武林豪杰,谁都知道蔡京和白愁飞是断容不下他们的,他们也都不甘受戮,正待奋起一击。」   蔡水择问:「我们怎样才能通知发、梦二党配合行动?」   天衣居士微笑向张炭注目:「我们有『天机』组织的高手在。」   「天机」是江湖上最善於传讯的组织。   「刺客」之间;一向都有极为严密的传讯方式。   张炭是「天机」龙头张叁爸的义子。   他当然也擅於传信。   唐宝牛见蔡水泽转去跟张炭传讯去,便没好气笑道:「蔡水泽这笨瓜蛋老是问个不停, 大家都懂的事,只有他不懂,真 。」   唐七味道:「对,他最笨。有次,我听唐青说他跟班家几兄弟在一起,斑文拿出一绽金 子和一两银子问他:『你选那一样?』你道他怎样?他真的去选了一  子!真是笨到家了 !那时唐红不信,唐青就说:『你也试试看。』唐红就拿了两两银子和一两银于,摆在他面 前,问他:『你要那样?』道他如何?他竟还是选了一两银子:你看他有多苯哪!」   这时,蔡水择见张炭找了间米行,把一张纸条卷成蒜头模样,夹入粒大包白而杆软有芒 的「雪里拣」堆里,不一会就有人升去,蔡水择叹道:「民以食为天,无处不卖米,乡镇必 有米行,凡舟、关、市、镇、乡、街、桥、井、店都代为传讯,不致传递有误。」   张炭只「哼」了一声,不理他。   蔡水择讨了 没趣,回到天衣居士身边,方恨少见看有趣,自己讨了一绽银子,又叫唐 宝牛掏出一角碎银,问他:「我们来玩一个把戏可好」蔡水择睁大了熊猫眼间:「什麽玩意 ?」   方恨少兴致勃勃的道:「这儿有一绽银子和一角碎银,要是给你,你选那样:「蔡水择 呆呆的道:「给我?」   唐宝牛更加热衷:「对,给你,给你,那份你喜欢,你就拿去。」   蔡水择钝钝的道:「真的?」   唐宝牛、方恨少都一叠声说:「当然是真的。」                       唐七味彷佛看得津津有味,同大家笑说:「看哪,傻子又来表演白痴脑袋了,」何小河 啐道:「怎麽这样捉弄老实人:人家可没意看你们,」唐宝牛道:「咱们只是给钱他取,又 不是欺负弱小一。」   梁阿牛诧道:「真有那麽呆的人吗|。」温宝却只笑呵呵的,不作声,却见众人一阵爆 笑,蔡水择果然选了一角碎 ,心满意足的走开去了。   大家见蔡水择果真笨到这样子,都笑得直打跌。   温宝却不笑了,只说:「聪明,聪明。」   众人不解其意,「你说谁聪明」「当然是小蔡了。」   「他?他也算聪明?难道你活昏了头,也跟他一般脑袋不成?」   温宝笑道:「要是他拿大的那份,那有那麽多呆子拿钱出来给他自选?他看来吃亏,其 实是发了不少财|。」   唐宝牛、方恨少、唐七味等全呆住了。   只张炭不层的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他可精似鬼呢:跟他同行一道,等看挨欺受骗 吧。」                    ●   未几,在京师里,听说至少有叁十一路风烟二十七路飞骑,要谋刺蔡京。   还有一帮人马,从相师、郎中、箔匠、油坊、刻字匠、浅盐匠、农忸、青楼女子都掺杂 其中,据说要弑君换朝,他们的切口是:「四大侠客辅一龙,敢教酷日换丽天:杀身成仁相 顾惜,得遇风云上九重。」   京畿内,一时为之风声鹤唳。 Q七。变局   元十叁限的人手已聚集了。   不过,鲁书一和燕诗二因事不能到,来的是赵昼四、顾铁叁、齐文人和叶棋五,还有「 大开大阖叁残废」中的司马废、司徒残及司空残废。   另外还有两个蔡京派给他的人手:「捧派」老大张显然。   「风派」老大刘全我。   这时候,他正拟大举迎截天衣居士,却收到这样的讯息;天衣居士已率众折南而去,且 越去越远。   大家本来斗志高昂的准备出袭,听到这个消息,有的松了一口气,有的十分无瘾,有的 破口大骂天衣居士是无胆匪类,有的兴味索然,主张追击。   元十叁限的脸色发金,目光也发金。   大家问他:要追击还是散去?   他只说:等等。   他等甚麽?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敢问。   接近他的人,都几乎没给「冻僵了」。 ——那是一股可怕的寒意,只要给他看在眼里,彷佛就立即冻上心头。   直至有人快马来报:元军师,请即回京。   何以?   京里来了刺客,要害太师,要弑圣上。   众人听了都骇然。   我们中了天衣匹夫的计了!   他在「调虎离山」。   我们速回京师救驾。   元十叁限却沉看语音下令:移师甜山!   大家都给这一道命令震住了。                       也怔住了。 ——京城位於「大车店」之北二百里,天衣居士正从咸湖南奔酸岭,离京师有九百里之遥, 甜山则是在京城以南七百里,为何元十叁限既不北上返京保护皇上,也不发兵南这下杀天衣 居士,却要移师於甜山?   难道元军师疯了不成?   我们去酸岭做什麽?   等人。   等谁?   天衣居士那一伙人会自投罗网。   他们……:?   他们是用迂回曲折的方法,辗转回京,我们若逼追赶他,则只是给他逼得兜圈子追免那 麽京师告急不急。他们必定叫京里的同党发动,故布疑阵,其实只雷大雨小,虚张声势。我 们若回京,他们正好趁虚而入;一旦与原里匪类结联,声势坐大,那就更不好对付了。   军师前几天是在等。。。。?   就等这消息。如果许笑一是身退,京里就不会 露出狙杀的行动;一旦京里有风吹草动 ,必在叫我们分散注意力,决非真退。   所以才转阵甜山?   他们既取道酸岭,无论从水路陆路,都必径甜山,我们就在那儿跟他们决一死战!   於是他的手下恍然大悟。   元十叁限寒看脸走了。   他到店後。   店後是草原。   他仰首望天。   负手沉思。   然後突然蹲了下来。   吃草。   猛吃草。   一口一口的狂吞噬着草。   就像一只看了魔的巨羚。                    ##   天衣居士收到功劲鸽传书的时候,是十二天後的光景那鸽子却不是「飞」来的而是菅宝 牛他们太饿了还是太馋了,竟「一不小小」射下了只在天的劲飞的 亍,烤贪之际发现它是 上系有致天衣居士的紧急密函。   方恨少平生最爱小动物,所以骂他:「你这个臭王八连信 都射下来吃,差“连消息都 断了讯,该当何罪|。」   唐宝牛则说:「要不是我射它下来,它可能飞过头了也可能落到敌方手里了幸好是我射 下来,不然你们从何得来这讯息」他的话似乎是强辞夺理,但也言之成理。   天衣居士收到了信息,沉思了半晌。   那时候,他们离甜由约莫还有百里之遥。那地方就叫『叁房山』,天衣居士却突然屯驻 不这回。又是蔡水择发问:「居士收到的是什麽消息?」   天衣居士道:「元师弟既不自後追赶,也没返京守护,反而率众直扑甜山,看来已识破 我的计策。」   唐宝牛顿时 拳擦掌:「这样岂不是即将进行中原大会战?太好了!!」   朱大块儿却耽忧起来:「一切都落人元十叁限的盘算之中,那岂不糟糕!!」   温宝问:「不知居士在有何打算?」   天衣居士却向梁阿牛问:「准备好了没有?」   梁阿牛即答:「咱们『太平门』十一匹步程最快的马,我已弄到了六匹,他们是飞弓叁、 飞帝的飞花.飞矢.飞雨.飞焰,轨屯在『叁房山』之洞旁山镒口以北。 」   天衣居士道:「很好。现在留唐宝牛、朱大块儿、张炭和蔡水择在这儿,用尽一切方法 ,吸引他们注意,你们正引队往甜山迈进。其他的人,一概乔装打扮,化整为零,一日兼赶 叁日路程,限叁天赶到咸湖会合。只留下「飞西」一马,作迫要时联系用。   众人心中惊疑,还是蔡水择发问:「那末,我们是在这儿吸住他们的兵力,居士则已进 入京城发动总攻了?」   「正是。所以,你们拖延的时间愈长,对我们愈有利;你们拖住的敌手愈多,对我们的 助亦愈大。」   唐宝牛又磨拳擦掌:「这种伟大的任务,一不怕死,二不怕杀,叁不怕牺牲,最适合我 来干。」   朱大块儿惊惧道:「我们才四个人,居士又不在,他们都是非同小可的高手,会上了岂 不是死路一条。」   张炭 道:「甜山一带是稻米之香,九月成熟,粒略细,身细白,是为『 花白』,万 一死在那儿实在死得其所。」                       朱大块儿一听,脸上大变,连忙啐道:「 : :咪:大吉利是,这 不吉利的话,快 吐口水再说:呸:呸:呸一。」   他的人长得轩昂威武,直比唐宝牛还英雄叁分,看来却不但妲小,而且还十分 型:蔡 水择道:「其实,居士是早已知道元十叁限会引军屯此,故用调虎离山之计,乒分一一路, 攻其不备?」   天衣居士答:「这点我原也拿捏不定。两军交锋,攻心为上,善战者末鞍已胜,现在是 乱局,只好以亿变应万变。我本自咸湖进击,但元十叁限早已封杀该地,我只好以撤退 虚 ,自甜山暗自进攻为实,调军再造。但元师弟确是精细,不受我们干扰,看准乱局,已调主 力到甜出来截击。而我早已算准元老四有此应变之能,请『太平门』梁阿斗准备好快马,暗 下咸湖,声东击西,入 格毙蔡贼再说。」   蔡水择 了一跳,忙道:「别这样说,我也是姓蔡的。」   唐宝牛「鹞」的一声,发现鹞生了块龟壳似的道:「谁叫你好姓不姓,却偏生要姓祭: 你老是问 没完,可知居士多烦|。」   「错了。」天衣居士正色道:「小蔡勇於发问,正不是因为他不懂,而是他懂:不是他 不明白,而是他太明白了。他正是要代那些不敢、不主动、不好意思发话的人问明白。一个 会发问的人要比会说话的人更高明:会说话的人不过是把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但会发问的 人却能把对方的学问学识吸为己有。」   这番话使唐宝牛有些讪讪然,只说:「我都听得懂。所以才不问,」於是天衣居士向张 炭等四人分别面授机宜之後,便率梁阿牛、唐七味、方恨少、温宝和何小河日夜兼程,直扑 咸湖。   在披星戴月的路上,温宝还禁不住问出他心里的疑团:「你为其什麽要派他们四人留下 来呢?」   「可有什麽不妥?」   「朱大块儿胆小,唐宝牛鲁莽,这两人还互相看不顺眼,张炭和祭水择不和已久,加上 张炭使性爱 ,蔡水择却精打细算,难以合作,你留下这四人,只怕是必别有用意。」   天衣居士逆风的衣袖鼓胀饱满。他咀里也似吃满了风,所以一时并没有详细回答温宝的 问话,但温宝还是隐约听见地在急风中笑说了一句:「在乱世里出英雄;在变局里,也不妨 动用一些古怪人物,」然後他反问温宝:「你知道人何以为怪吗?」温宝试答:「一种是性 情古怪的,但外表不一定看得出来;一种是看来古怪的,其实只是他表达的方式不一定为世 人所接受。」   天衣居士则道:「其实所谓古怪,只是不平常,未必是错的、壤的。有的人性格异常一 些,与常情有悖,故视之为怪;有的人只不过是真诚真截,但俗人亦因而不解,故视之以怪 。」   然後他说:「在常态里,怪人视为无味。在变局中,异视之为常。所以请怪人应变,大 局可走。」   温宝大有感悟。   可能是在急驰中对话之故,人在脱弩之矢一般的速度中,恼筋却分外明晰,所以天衣居 士的话语,像空谷传音一般的印在他的听觉里,好像那些话不是用舌说的,而是给斩首後的 痉挛中才突然顿悟的一种启示。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黎明,温宝目杀晨靓在半灰半败的天际,掷出了千道灿金烂亮的旭 温宝认为这是个有力的徵象。   这是个好天气。   这是变局的伊始。   虽然,变局一开始时是好的,但结果不一定就是好的:反之亦然。 十八。棋局   元十叁限望看初升的旭阳,心里有一种憎恨的感觉。   他不喜欢黎明。   他甚至也不喜欢早上。   他常在夜间活动,白天起得很迟:尤其他习「伤心之箭」後,这种情形更为显着。   这时,他们离甜山不到一百里。   他一看到那末亮丽的阳光,立刻找了一个阴黯的所在,拔了六根旧草,占了一封,在暗 处的他,跟树荫外的午阳成对映,更显阴沉不定。他坐在暗处,脸色暗金,连刀疤也隐约有 淡金的液体流动在疤沟里,彷佛心情也是这样。   大家看了,都不免有点举棋不定起来:千辛万苦、夙夜匪懈的赶到这儿,怎麽行动却突 然放缓下来了?   司徒残不禁探望:军师在干甚麽?   叶棋五马上就答:他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司徒残几乎没叫了起来:没把握怎领我们去打仗?                       司马废则不信。   你怎麽知道?他问。   一个人在极有信心的时候。是不会去问朴,也不会去计较自己的运程的。当自己已关心 起命运的时候,通常都是失却信心之际。   真的?   你不信,可以去问元军师。他一定准备换道 阵。   司徒残没有问。   他不敢问。   司马废没有问。   因为不好问。   司空残废可去问了。   元十叁限没有答他,只问:谁告诉你的?   司空残废如实说了。   元十叁限召集了众人,吩咐:许笑一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既然潜攻甜山,就不一定人 在这一阵线上。如果他放弃甜山,就一定会选咸湖:只要给他攻入咸湖,咱们就截不住他了 。所以,我们得兵分二路,不过,没有我命令,谁也不许出战。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不。   居然有一个声音反对。   元十叁限一看,原来是「风派」刘全我。   咸湖北离京师五百里,甜山南距京城七百里,来回共一千二百里。所谓将在外,君命有 所不受。军师如果不给我们出战权,我们岂不先机尽失,为敌所制,只捱打不还手?   不是不还手,而是许笑一若在,你们不是对手。到该打的时候,我自会下令:那时岂不 太迟?   元十叁限冷哼。   「捧派」的张显然立时说话了。   「军师神机百变,算无遗策,岂有失着?」   那也难说。要是失去了机动应变之能,就像瞎了眼的老虎,再凶猛也得丧於猎户之手, 刘全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瞪着元十叁限的,他一向都看不起一味阿谀献谄的张显然,你加入 我的行动里,你听谁的?   元十叁限森然问。   众人心中都为之一寒。   听你的。   刘全我仍瞪视看元十叁限。   主帅只须颁令,有必要跟部将说明原因吗?   没有。   那你听不听令?   听!   既然如比,为何说不?   因为你一人不能开两场战局,而没有你的那一头,又不能主动接战,必受牵制,必败无 谁说一人不能理两头战局?只要运用得当,管十头都可以!   刘全我一副不信的样子。   不过,你提的意见很好,但提省不了我,我自有分数。你敢提,且有见於此,这甜山一 路,就由你领导,其中司徒残、司马废、赵昼四叁人都归你调度,怎样?   这回,刘全我楞了半晌,才大声应答:是。   他那麽兴高采烈,使赵昼四、司马废、司徒残都不悦起来。   必要时,你们也可以试探,可以攻打,但要切记:不可以全力以赴,只要试出天衣居士 在不在甜山这批人里,便可以了。   是。   你武功未必比司马、司徒、赵四强,但肯袒当。能担当、有担当,两人交手,当然选强 者对决;若两军对垒,则我能担当者为将。你可知我之意?   是。   两军对阵,一如对弈,最重要是先摸清敌人的攻势、实力和弱点、要害,有时。不妨车 马炮齐出动,却尽虚幌一招,有时,连步卒方可杀入重围致敌死命。不过,无论是啥步骤, 你们都一定不能误了传讯於我的事,知道吗?   是。   刘全我因为猝受重用,所以元十叁限每说一句,他都大声、热烈、响亮的回应,传信的 方式有四,你们且仔细听着……                       已经进入甜山范围的朱大块儿、张炭、蔡水择、唐宝牛等四人,正在聚议,张炭:「我 们该行动了,」唐宝牛:「我们早该行动了。」   朱大块儿:「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动应特别小心。」   唐宝牛:「我们的行动早就够小心了。」   蔡水择:「居士叫我们尽量让对方知道:我们这伙人来了,而且人多势众,十分嚣横, 声势汹 。」   朱大块儿:「可是,我们的人,实在是非常的少,少得/」唐宝牛:「兵贵精不贵多, 巨侠如我者一个就够了,你高大无胆,别再长他人的痔疮来灭自己伤风了。」   朱大块儿:「什……什麽风?」   张炭:「马上风。他又来胡言乱语,胡吹大气了,不如大家正经点儿,若如何才能 武 扬威、招摇生事更好。」   唐宝牛:「招摇肇事,耀威造势,天下有谁比得上找神勇威武天下莫敌字内第一世外无 双天下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祖师爷宝牛大侠?」   张 、朱大块儿、蔡水择:「佩服,佩服一口气说得脸不红眼不霎,胡吹大气,真是非 你不可了。」   这下,唐宝牛可高兴了。他立时发号司令,布署『造势行动』。   第二天,甜山一带,无人不知这一群『英雄豪杰』,莅临此地,因为……他们在本来甯 谧安详的甜山之夜,放了整整一晚的炮仗。唐宝牛还张口跟朱大块尹一对天道地设的大嗓门 ,对唱了一夜山歌和情歌。   他们还花银子跟当地农去们买下二百头牛:在牛皮上用红字写上个『元』,上面再加个 『二」,成了「完」字:他们竟还扮唱新娘,朱大块儿扮坐轿子的新娘,唐宝牛扮骑驴儿的 新郎,张炭扮黑脸媒婆,蔡水择弄了叁十叁种兵器乒乒乓早的敲响,还请了一群乐师来吹吹 打打,足足闹了一天一夜。   这样子闹法,当然没有人还可以不知道这些人来了。   他们的重头戏是躲在一个足可容八十八人的密封大帐蓬里,高声谈笑、喝酒、 拳、作 乐。一个人扮七八个人的声音(这点张炭最行,他毕竟是「桃花社」里的好手),尽情聒噪 (这点唐宝牛胜任有馀),仰天长啸(朱大块儿看见皓月当空,本就有此冲动),制造杂音 (这事蔡水择最在行,他可以把一对日月的敲出了四十八人在的武动似的声音来)。   到了次日,谁不信他们有九十九人来了此地,那一定是个聋子、瞎子加呆子!   做了这些「手脚」之後,四人又分散四路,一在「叁房山」的「洞房山」,日间外峰, 晚上举火;一上「填房山」,把盘踞其中的一群悍匪「青蚂蚁」全赶到山下;一到了「私房 山,到了山上的「老林寺」,迫寺中僧侣全不许念经,而找了一群野孩子来唱了一整天的「 莲花落」,这一来,更似人多势众,分别在甜山附近约叁座山头同时出现。他们这样做,完 全是因为天衣居士的吩咐:「在还没有弄清楚敌方虚实以前,最好做一些出奇不意,虚张声 势,故意示弱,颠倒无常的事,来扰乱他们的注意力和集中方。就像要知道这口井和这潭水 到底有多深,不妨投一颗石子进去一样。」   峭地一颗石子,在云天里疾闪而落,「冬」的一声,落人湖里。   这是末冬,只是近秋。那原本波平如镜的湖水,像风吹草原般的起了摺痕,渐渐扩大, 漫慢的漾了开去。   赵昼四觉得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为这秋天点了晴了。   这秋他守在甜山。甜山的枫叶很江,芦苇很白,稻穗很金,枯叶很黄。这时暮燕归巢, 残阳如血。但那只是静的。人是人,物是物,物我只相忘,末交融。   如何能表达出「感时花溅泪」或是「青山犹哭声」呢?如何把人的泣欢化作物之写照, 怎样将物的形来传人之神呢?   赵画四一向用它的画笔,在纸上画他的无尽天地。落笔越少,意越无尽。画最难画的是 不昼之处,这最见功力,一如武学,没有招式的绝招,才显功夫。   於是赵昼四便以一颗石子,一石惊破水中天,把这秋色连波波映斜阳的景色,和交一 道;涟漪中倒映水边的他,也化作千万无算,溶溶漾漾的荡了开去……   对这幅昼,赵昼四觉得踌躇满志。他觉得自己这一悟,写昼境界必又更进一层。他心中 正喜,突然回首。   这回首的一刹,他已准备好了十七种应变之法和十一记杀手镝、以及七种逃遁之法:包 括跳湖暂避。因为他已察觉敌人已逼近了他。 ——敌人已逼近到可以下手杀害他(虽然还未到一定可以杀死他)的地步。不过,转身後的 他,一切接下来的动作都已不必动作了。   因为来的是自己人。 ——司徒残、司马废和刘全我。   赵昼四也在这瞬刻间领悟了一点:他的昼功确在突飞猛进。但武功(包括警觉力)却在 速退。 ——要是来的是敌人,刚才自己就很危险了。 ——难道不可以昼功和武功并进吗? ——难道人真的心力有限,若在一事下苦功,另一事就得因而荒功废业?有这样的人吗?同 时可以兼显,而且周到,甚且要周身是刀,张张快利,有这种人吗?如有,为啥不是自己?   「你傻楞楞的在干吗?你老在想你的画,画画得好有甚麽用?除非你运气很好,不然, 活都活不下去了,画好有个屁用。教你:做好人比昼好画重要。」司徒残和司马废是一个责 问一个劝。   刘全我却问:「昨天甜山的事你知道了?」赵昼四身後的湖水依然馀波漾荡,可是他以 一 水波不兴的语调答:「知道。」   「你有甚麽看法?」   「故布疑阵。」   「你是说天衣居士根本不在这一阵里?」   「如果他在,反而不必嚣狂若此。」   「可是我们是两军对垒,犹如相突。」   「你的意思是:对方以实示处,以虚应实,所以虚实难分,实虚不知?」   「对。如果天衣居士在,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张狂, 天衣居士若在而又旨在叫我们入彀 ,那麽当然要故作嚣张,让我们以为他不在而发动政袭,自投罗网,所以他到底在下在,教 人费疑猜。他们就是要我们猜。这是一局棋,在不知道对方子力分布之前,是不能冒然发动 攻势。所以,他们也在试探我们,他们也不知道『元老』在不在我们阵中。这是关键。」   刘全我和赵昼四眼睛都发了亮。司徒残和司马废都趋了过来。现在,是天衣居士要急着 入城,并不是我们急着要杀他。所以,我们可以等,天衣居士不能等。如果天衣居士在,那 一定不能等下去,必然会发动政击,就算是这曰样,一动不如一静,我们正可以静制动,只 要一摸出虚实,立即把讯息报告『元老』,及时来援,要是天衣居士不在这一阵里、我们等 下去,也不会有祸害,双方只不道是消磨着彼此的的实力而已。冉且,如果在两叁天内他们 仍然不发动政击,那就是说:天衣居士不在那儿,我们且过去铲平了他,再去支援咸湖的『 元老』。   司徒残和司马废只有听的份儿。他们说:我不习惯下棋,我只习惯打架。我不管阴谋毒 计,我只管冲锋陷阵。   刘全我和赵画四相视而笑:「其实没有布署的冲锋,只叫送死。为大将者,能战能谋, 真正的交手,也是斗智,所谓手打叁分,心计七分。只不过世人老要把这事分而为二,好像 运计者胜之不武,勇斗者虽败犹荣似的。人总要为他自己不擅长的事找藉口,表示他只是不 屑为,而非不能为,其实一个人只要肯承认他们不能为和不可为者,已经是个一流的人物了 。」   司徒残和司马废的回答也很妙:「这道理我们也知道。可是人只有一生。我们知道咱兄 弟俩可以做一流高手,但当不上顶尖高手,既然这样,轨索性撒赖了,不理了,让自己那麽 辛苦、受那麽大的压力干啥?放弃有时不是颓唐,反而是一种自在,我们只要不管了,只求 为相爷办事,办好了自有富贵荣华、享之不尽,那不就好了麽?又要管鹞又得养鸭、放得牛 来又看羊,这又何苦?能者多劳,咱们不想当能者,只要活得好,没天大的野心就只上楼不 登天就是了。所以用脑子是你们的事,如果大捷,咱杀敌不後人,也沾一份大功。万一兵败 ,我们不必背一只天大的黑锅上路。这是咱俩哥儿跟你们不同之处。们宁愿当莽夫,而且当 莽夫也有莫大的好处,咱们当得起莽夫:教你们来担你们却也当不起。」   刘全我听了,只说了一句:难怪相爷会那麽信任你们了,这种话他说得很有些感慨。就 像感慨一副骷髅不能成为一个活人一样。   之後,甜山这边风景独好。   司马废砍柴,司徒残打猎。赵昼四当然昼他的画。刘全我更绝:他唱歌,唱客家山歌。 对看山唱。唱的是绮情小调。唱给对山的人听。 ——可不知对出的人听了是甚麽想法?是啥滋味。 十九。闷局   一天半之後,蔡水泽、唐宝牛、张炭、朱大块儿聚议,研判敌情:张炭:「元十叁限一 定不在甜山。」   唐宝牛向来习惯「造」张炭的「反」:「何以见得」张炭:「如果元十叁限是在,他早 就率众发动攻势了,何必在那儿讳莫如深、扮老虎吓狼,穷耗时间」唐宝牛:「说不定他正 是要叫我们上钓,叫我们入阵,他早已布好埋伏一举伏杀我们之计。」   张炭笑了:「如果元十叁限不在那儿,、想他们能够一举格杀得了我们吗」张炭的话充 满了激将意味。   唐宝牛的豪气来了:「就算元十叁限在,只要我也在,你们有啥可怕」张炭:「那麽, 如果元十叁限在对山,他只要杀过来便是了,何必弄了这麽一个闷局,把双方的人都拖死在 这儿白。」   唐宝牛豪情勃发:「对:我们就攻杀过去,砸了 稀巴烂再说」   朱大块儿:「我看,咱们还是谨慎点好。居士只要我们守,能拖则拖,不是着我们行险 犯难。」   唐宝牛火大:「难怪你长得牛高马大,魁梧气势,能攀得上我叁分,却是这般瞻小懦弱 畏惨没种:你要是怕,回家抱娃娃去!」   朱大块儿满脸委屈:「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作无谓战斗,更不要有无谓牺牲,」唐宝 牛:「说的好听,世上所有不能做事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他们不能,而只会推诿於他们不宵 ;世间一切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一定不会说自己不敢,只会说自己不愿。难怪咱们」七大寇 「名震天下,个个光耀万丈、名动八表,咱沈虎禅大哥不论,光是我唐巨侠宝牛,轨担色过 人、胆大包天、视死回归、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义者无悔,而你们」桃花社「有你姓朱的 这种人,真是,嘿嘿嘿……真是积弱不振得来有道理。」   这一下,可同时激怒了张炭和朱大块儿。   他们俩人都是「桃花社」的成员。   张炭一张黑脸变红脸:「你少来磨损我们『桃花社』,论武林清誉,『七大寇』还远比 不上『桃花社』!!   朱大块儿则一激动起来就口吃:「你你你……你别别别……别来别去,一时张口结舌, 仍『别』不出来。唐宝牛倒口齿便给:你就别了。别忘了,你们老大是个女子,难怪社员们 都带点娘娘腔了。   「喂,你睑色变红倒比平时有瞧头呢」张炭这回可真火了:「我们赖笑娥赖大姊是女的 可不输男:你敢瞧扁了咱,有本事找天搬『七大寇』来较量较量、比剑比剑」。   唐宝牛原是激人上火却给人激得火上头了,大声道:「好,有朝一日,我们『七大寇』 就来会会你们」桃花社「七道旋风:谁输了是孙子,谁不敢的是耗子,谁是女人就站一边去 !!」   张炭脸色阵红阵黑:「谁不敢应战的是你孙子!好,待我们这几战事了,你去找你的大 哥,我去报我大姊,我们来决一胜负!」   唐宝牛:「好,就决一死战!就算今天要上,我唐巨侠也无有不奉陪!」   张炭:「今天大敌在前,犯不看先伤和气,而且你只落单一人,咱们『桃花社』从不以 众凌寡。」   唐宝牛叉土火了:「我唐巨大侠天下无敌、武功盖世,你人多我就怕你:要员敢干的就 来,来来来来来,我唐某退一步不算好汉!」   蔡水择见两边已闶 脸红耳赤,怕双方真的干上了,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 说。大敌当前,岂可内斗?对手设这闷局,就是要我们沉不住气。咱们还是商议如何对敌为 要。」   张炭一向对蔡水择就有成见:当年「桃花社」为大义而冒险全面发动攻势之际,当时蔡 水择身在「七 入会九联盟」中,既不发兵支援,自己也袖手旁观,「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有过这样的「前科」,张炭是极瞧不起蔡水择的,於是说:你怕生事,我也不怪,我只 不想有负居士所托。这儿不怕好汉,只怕不好种混着搅和。老唐虽荒唐些,还算得上条好汉 。」蔡水择一听,垂下了头。唐宝牛则大喜过望,笑呵呵道:「咱们毕竟还是老战友,好兄 弟,待先打过这一场,咱再来约定两边人马,一定输赢。」   却听朱大块儿道:「……你你你…你别自自自大……总有一天,我朱大大大大大块块块 儿儿……教你知道谁才是真汉汉汉子!」原来他给激怒了,一路蹩看结巴到现在,才能把话 吐出来。唐宝牛见朱大块儿挣红了睑,像头会脸红的牯牛,便哈哈道:「是了,你朱朱朱朱 大大大大大块块块块块块儿儿儿儿儿儿儿的厉害极了!!」他这样一打趣,场面反而轻松下 来了。   只朱大块儿仍咕噜叽哩的咬看舌,不能把话透过舌根和牙龈孪作他要说的话。   张炭也觉不该再这样闹下去,便说:「他们搞了咱一个闷局,差点使自家人沉不住气, 开了 窝里反。」   唐仁牛与致又来了:「对了,不如咱们反守为攻,杀过去,破了闷局,岂不痛快」蔡水 泽突然道:不可以,要退。   张炭冷笑:「果然懦夫。」   蔡水择:「我们拔营而去,事实上却不走,他们敢追来,咱们正可攻袭之:如不攻来, 彼营必弱,咱们正可掩杀过去。」   唐宝牛:「真费事,打就打,杀就杀,进就进,退就退,这麽多的装作、矫饰,却短了 英雄气!」   张炭沉吟了一阵子,肃然对唐宝牛道:「这倒是好计。就算元十叁限在对营,咱们引他 来犯,总比冒险抢攻的强。要是对力不敢追,其势必弱,咱们正好可杀他 措手不及」然後 他对蔡水择说:「你这是妙计。」   蔡水择:「谢谢。」   张炭:「但我仍不喜欢你。」   蔡水择:「我知道。」   朱大块儿:「我我我也赞同火孩儿的战略。」   他显然馀怒末消,说话仍有结巴。   唐宝牛却凑过去巴结他:「好哇,你朱大块头说怎麽办就怎麽办。」   然後又感慨道:「哎哎,想我志大才高,偏生遇阴谋阳谋,只空负了英气志,豪杰气!」   张炭白了他一眼,问蔡水择:「你看咱们应当怎麽做?」   蔡水择:「拔营,而且要让敌方知道,咱们要 。」                       张炭心中默算:「今晚有风。」   朱大块儿忽道:「而且风大。」   张炭:「今夜也有月亮。」   唐宝牛哗然:「喂,你们以为在江畔乘凉赏月麽?」   张炭:「咱们引他们来干时?」   唐宝牛一呆:「伏袭啊。」   张炭:「伏龚不用布置麽?布置能不理天时地利吗?有月亮好比敌人头上至挂了盏明灯 ,能不顾虑麽?」   唐宝牛楞住了:「这——」   朱大块儿忽又道:「有月光也有好处。」   张炭:「哦?」   朱大块儿:「一个老江湖,摸黑反而晓得提防。月亮不比太阳,我们大可只让对方瞧见 该瞧见的,和不见不该见的。这样,敌人就会做不该做的事,并且不做该做的事了。」   大家都对朱大块儿刮目相看。   朱大块儿忽然惨叫了一声。   「救命啊!」他大叫,直跳起来拼命甩手。众人定过神来,发现他手背上正爬着一只蜥 蜴。   一只小小小小的、无伤无害的小蜥蜴。   然而他却像遭毒蛇噬看一般恐慌。 二十.气局   山阴这边,很静。   许是因为山阳那边,住看几个热开的人,他们在那儿,极为吵 ,连那儿的虫豸、知了 和鸟雀,也特别喧 ,吵得连座山里林中的闶市,没完没了。   到了入夜,鸟声停了,不知那儿的兽鸣狼 又此起彼落,就连和尚念经的喃喃也特别响 。但山阴却一直很静。他们在守候。等待一击。从山坳里望过去,烟树萧条,暮霭苍茫,荒 冷得彷佛在看的那双也不是人眼,月华初升,带点怯意,秋晚覆掩过无色的珑土,凉冷得动 人。   赵画四觉得很满意因为他刚吃下了一个女子。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子。他把她给吃下去了 。整个吃下去了。漂亮的女孩子是拿来欣赏的,美丽的女子是给人爱的。 ——他却是为何要把一个很好看的年青女子吃下吐里去呢?   看来无稽,原因其实再也简单不过。 ——为来为去都是为了昼。   他要作昼,并且要他的昼更进一步。他不能容让他的昼停滞於一个境地。 ——止境,便是艺术家的绝境。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昼昼得已够风流、潇酒、清奇、飘逸、 达、高远,但就是差了一 点:不够神韵。神见於采,一幅好昼,如见作者的风姿神貌。韵是风韵,也是气韵。弦外之 音,言外之意,讲究在落笔与下笔之处,那是一幅昼的灵魂,也是昼者的风骨。可是他觉得 他没有这些。   怎样才可以得到这些呢?   所以当他看见在甜山山阴农宅里有一个长得很甜、很有味道的小女孩的时候,他使杀了 她的父母家人,并且吃了她。他认为以毒可以攻毒。奇人可用奇法。他自己就是奇士。他用 的方法也许古怪一些,但可能很有 ,所以不妨试试,而且应该参试一试。 ——为了作画,他甚麽都可以牺牲,啥都可以做。   他就是为了可以遍览御书房的真迹名画,而为蔡京效死拼命。他痴於昼。事实上,像吃 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子以图可以画出很有韵味的昼来这种事,他是常干的,而且,他也不以 为自己怪狂:因为天下人都常在做看这类无聊的事。譬如:杀了动物,取其皮羽,披戴身上 ,就以为能跟那动物一般漂亮美丽了:又如:取杀动物体内的某部份,以为吃其鞭可壮阳, 食睾丸可促精壮,涂其脂可护肤,服龟苓可滋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早已习以为常。所 以赵画四并不感到罪恶。他只觉得那女子很好吃。 ——她是甜的。   司徒残和司马废看在眼里,也不去阻止他,只笑说: ——他是疯的。 ——小姑娘是用来玩的,不是吃的,太可惜了。   因此,山阴这边,自从他们四人在此戎守之後,便没有甚麽声音(包括人声),那是理 所当然的。   ——因为你只敢对天使咆哮造反,你决不敢对恶魔招惹胡闹。   刘全我回来了。他常常突然而去,更常常突然而回。让人莫测高深,无法预计,无疑是 作为领袖的最佳护身符。可是这使得司徒残和司马废更来得清闲: ——反正,这不关我们的事。 ——元老把大权交了给他,且看他怎麽担当。一个团队里,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心态:这 与我们无关看他怎样「死」! ——一旦是抱持这种想法,这团队合作的力量,便告瓦解了。非但瓦解,有时还会互相抵制 ,彼此牵累。   元十叁限把驻守甜山的子力交给刘全我负责。因为他有担当。 ——一个男子汉能成为男子汉的最重要条件,便是要能够/胆敢/勇於担当,甚至可以说, 就算一个人长得眉粗眼大、轩昂七尺、气派堂堂,但只要他没有承担大事的勇色豪情,那也 称不上是一条好汉。   刘全我这次回来,眉宇间有抑制不住的振奋,语言间也很有点匆急。这显然跟他平时的 冷静沉看不一样。所以司徒和司马都觉得奇怪(除了赵昼四,他还在回味吃那女孩子的滋味 )。什麽事?   出战了。   为什麽?   对方正在撤退。   确实的吗?   「确然。『老林寺』的和尚有我们的人,据报他们确是在全面撤走。」   「这麽说。。。,天衣居士确不在甜山了。」   「恐怕错不了了。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咱们不如迅即和元老会合於咸湖,全力打击 天衣居士更妙。」   「不对。他们若还在稳守,气局很定,咱们不可轻攫其锋,两军实力相近,以武力互拼 ,难免伤亡,纵胜也未必有利。可是他们一退,气势大失,气局已弱,咱们正好杀他 落花 流水、斩草除根。要不然,他们一旦跟咸湖兵力会台上了叉成一支劲旅,那时再要斩除,恐 巳不易了。」   「那末……元老那边?」   「我会通知他的。」   「我们……怎麽 攻法?」    「司马、司徒,负责追杀。杀一敌是一功。歼敌,这全是你们的功劳;若为敌所歼, 也怨不得人。赵昼四,你负责兜截住他们的去路。若让一人逃了,是件放行;如能一网打画 ,是件尽力。我独负责追赶他们,逼他们入绝路,你们再来 中捉鳖。   「好。就这麽决定了。」    好久没大开杀戒了。叁人都奋亢起来。司徒腰间的蟒鞭在颤动,仿似一条活蛇。司马 的背上的金鞭在发亮,像照在上面的不是月色而是阳光。赵昼四就像即将要作昼。并且即将 要完成一幅旷世绝作。这都是因为:刘全我懂得把责任移到他们身上。   ——若要一条汉子成为好汉,只要给他负起适当的责任,他们就会好汉给你看,军队出 战前,士气比兵力更重要。而团结又比士气更切要。 G十一.奇局   张炭、朱大块儿、蔡水择、唐宝牛四人,正布好同等敌人来。   「敌人来了,我们便可以知道对力的虚实了。我们的责任是要把敌手引过来。」   「只要摸清敌方的虚实,就立即通知居士:元十叁限要是在甜山,居士立即攻入咸湖: 元十叁限如果不在这儿,居士可立刻折返甜山。」   「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留在这儿的目的。」   张炭和蔡水择交换了意见。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虽然,张炭相当瞧不起蔡水择,蔡水 择也常故意躲开张炭,但在商讨重大事情的时候,他们都能摒除己见,了无偏见的讨论商量 。唐宝年问:「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办?」   「我们得在此地布阵。」   「然後兵分雨路。」   「之後便得要忍耐。」            「还有等待。」   「等?!」唐宝牛叫了起来;。   他平生最怕等和忍。   ——偏偏人生就是常常要等待和忍耐,而且也充满了期待和无奈。   张炭:「我们得要等敌人来?」   蔡水择:「你愈能够忍人之所不能忍,便愈有机可趁。」   唐宝牛感慨:「我当武林中人,便是以为不必像常人一样,老是忍,不然就是等,人生 匆匆就数十年,不是在等中过就是在忍里渡,多可悲啊,没想到当了像我这样的武林第一寂 寞无敌高手,到头来,仍不是等,就是忍,真是没意思得很。」   蔡水择笑了:「其实当武林人物,要比常人更能等,更要忍。何以?光是练武,就比儒 生的十年寒窗无人问所下的功夫更苦,你不苦练,那能有成?迟早只成刀下鬼、钊底魂:练 武的过程就是忍耐看等待。」   张炭却转问朱大块儿:「你喃喃自语做什麽?」   朱大块儿:「我在许愿。」   唐宝牛叫了起来:「许愿?!」   朱大块儿:「我作战之前,一定许愿;凡有大事要做,一定先得祈祷。这样我心里才有 了依靠,取舍进退都有实儿。」   唐宝牛不屑:「我才不许愿。成就成,败就败,一切靠自己,许愿又怎样?天下多少无 告苦民都向天许愿,结果不是一样天不从人愿:既然许愿不能从心所欲,又许来作甚:不如 我不从天愿!」   朱大块儿:「我跟你们不同。我是为制止杀戮才入武林,而不是要在江湖上另造杀孽的 :冥冥中自有天意在」你们认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恶人当得善终,而好人多不长命。   所以其实没有报应这回事,至於报应在他人子孙,则太不公平,也太不像话了:而我却 不然。我偏生是一做坏事,报应即至;但做好事也常见回报。所以找信命,只不过不大认命 而已。「张炭:「愿望其实是一种摸索。摸索是没有信心的行动,我也很少许愿。」   朱大块儿:「只是,我们活看,谁不是摸索着前行」唐宝牛立时叫道:「如果要兵分两 路,千万别把我和他这样深奥的人摆在一起,我怕我会受不了的!」   张炭大表赞同:「对,跟一些人在一道不如独战江湖!」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可不愿跟蔡水择在一道。   蔡水择则反对:「不。不和的人应该守在一起。唯有你瞧不起对方,所以更不能让对方 看扁,更加要独撑大局。这样,才有互相激发的意义。」                       张炭很不愿意,但他立时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人和朋友在一起比较疏忽。   ——跟敌人在一起却总会比较警惕。   ——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多半比较耽於逸乐。   ——但与所恨的人相处却多会努力不懈。   唐宝牛这回又叫了起来:「这样岂不是要我跟这大蕃薯在一起!?」   朱大块儿奇道:「大蕃薯?是谁?」   全场只有他不认识这个人。   唐宝牛觉得自己真该许愿了。   他许愿身伴的人最好突然成了哑巴。   不过他这愿望很不实际:非但如此,朱大块儿不止没有闭上咀巴,而且还特别多话,多 话得接近「八卦」。   「你有没有发现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华如水,人生若梦。你看,今夜的雾气还很侬,那 像烟一般抚过我们臂间的轻纱,就是来如春风去似浮云的雾了。如果现在是白天,一定是『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的美景了。可惜现在是晚上。可是夜晚也有夜晚的好处 。夜色有着老虎一般的温柔,你闲那香味,那是夜的香味,白天这儿一定开满了山花,所以 到了晚上才会绽放出如此浓郁芬芳的香味来……」   唐宝牛忽咕哝了一声:「老虎怎麽会温柔?」   朱大块儿:「你没看过老虎跨过溪涧时的步姿吗?你别直以为老虎只会凶暴,它看到一 朵美丽的花时,表情也是温柔的。」   唐宝牛:「你真烦。」   朱大块儿:「你真是俗人。」   唐宝牛:「现在你来这儿是来杀人,不是吟诗!」   朱大块儿:「杀人写好诗,诗好可杀人;写诗杀人,本来就是同一回事。杀人杀得毫无 情趣,怎能好好的杀人?那只配给人杀:一个好的杀人者总是把杀人当作件替天行道、自娱 娱人的趣事,人世之间的斗争亦复如是。如果一边杀一边厌倦,一路打一路恐惧,一面斗一 面负担,他天生就不是个好的斗争者。不如归隐田园,清风明月,来得舒坦安然些。」   唐宝牛讶然:「没想到你还有这些意见:你几时偷听过我说话,把我的伟论偷抄了过来 的?不过你还没学得我的神髓。我的生命就是决斗,没有决斗就没有生命。人生是一场又一 场大大小小不住不断的决战,不决战,生命就没有进步,生存只是一种停滞。沈虎禅老大说 过。不惊天动地,就得寂天寞地;有能者非大成即大败,不死不生,不如不活,你要打败每 一个敌人,首先得要与自己为敌,不住的打败自己,才能击杀敌人。」他说的这种至高境界 ,我早已达到了,所以觉得满怀寂寞。」   朱大块儿居然十分敬羡,而且也相当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早就说过了这样的话 ,无意间抄袭了你的理论,真抱歉。」   唐宝牛对他顿时好感起来,於是就「好心」多「教」他两句:「对付敌人,最重要的是 斗志,其次是杀气。你取得胜利後杀不杀敌倒在其次,但你既无斗志就上不了阵,若无杀气 那只为敌所杀,你这样风啊花啊云啊月啊的,心中温柔,那能抗敌?作为一个斗士,要比敌 人刚猛,且得要刚猛一倍、十倍、百倍,才有取胜之望!」   朱大块儿却不同意:「对敌不一定要取胜的!」   唐宝牛叫了起来:「对敌不取胜难道是求败?!」   朱大块儿安然自若:「对敌只是用来取得经验的。落败也不失为一种经验。经验其实都 很美,不管好的坏的,你可以用美去处理它、感受它、转化它!」   唐宝牛:「美得你:你若不够刚猛,轨得落败在战场上,失败往往就是送死,死了看你 还怎麽臭美!?」   朱大块儿:「不一定要刚猛才能致胜。你看流水,它多柔、多弱、多无力,但它亦能覆 舟、灭火、断金,世上许多刚强的事物,都耐不起它的冲激和淹没。」   唐宝牛忽叫:「好臭。」   朱大块儿诧然:「甚麽好臭?」   唐宝牛。「花,花的味道好臭。」   朱大块 :「甚……甚麽?!」   唐宝牛咒骂:「死月亮。」   朱大块儿胀红了睑:「怎怎怎……麽麽月亮你都要要……骂骂骂。」唐宝牛骂花骂月, 比骂他自己还激动。   他一激动起来,又口吃了。   唐宝牛更为得意:「我不止要骂月,还骂风、骂夜、骂你!!」   朱大块儿:「你……你……你……我……我……我……」   唐宝牛呵呵笑了起来,露出森然白牙:「甚麽你你你我我我的:你说啥个以柔制刚,一 激你就这样抵受不住,还算啥人物:人说骨勇的,怒而面白:血勇的,怒而面红;气勇的, 怒而面青:神勇的,怒而面不改容,你是那门子勇?生气起来,舌打结脚打颤脖子不会撑头 :我骂花不该麽,本来好生清新空气,却来这一阵浓香,万一敌人趁机燃了迷魂香也难察觉 ,这害人的花香能说不臭麽?我来问你:如果没有风,敌人衣袂之声便轻晰可辨,而今风吹 草动,你说敌在何处?这恼人的风不该骂麽?我却问你:居然这夜还有月色,这一照,咱们 的布局,先得毁了一半:这光头周不该骂麽:我可要问你:这夜跟其他千千个夜晚一样,黑 妈妈、乌鸦鸦的,我最讨厌:我喜欢大白的天,光亮亮的正大光明,动口的卷舌头,动手的 挥拳头,动脚的踢他娘个头,不必鬼鬼祟祟,闪闪缩缩,窝在这里。勾心斗角,胜了不光采 ,输了不英雄:我问你:这都不该骂麽?还有你,这般诗意,发姣了是吗?这样忧悒,思春 了不成?居然在我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之身边一起作战,这也真是上天编排的一个奇局!」朱 大块儿这回给骂 脸色阵青阵白而又转红不已,但唐宝牛骂的话他又一个字都反驳不得,只 仍在舌尖折腾着:「……奇……局……」   唐宝牛咧嘴一笑:「当然是奇局。我那麽优秀,你那麽差劲。我那麽英勇,你那麽懦怯 。我那麽机警,你那麽迟钝——何况,我也不明白像我那麽英明神武洁身自爱的人怎麽会开 始有点喜欢这麽笨 痴愚可悲可哀的你呢!!」   他想不通。   没料朱大块儿却忽尔平静了下来。   而且咀角还微微有些笑意。   这惹得唐宝牛忍不住去问他:「你听了我的妙论高见之後,感动得要哭是不是?那就哭 出来啊,不要强装成笑容,你的笑容实在太难看了!」   朱大块儿:「我不是给你感动。」   唐宝牛更要问下去:「哦?」   朱大块儿:「我是给自己感动了。」   唐宝牛不敢置信:「 ?」   朱大块儿:「你看,你已经给我感化了,所以说话也开始温柔起来了,你看我能感化得 了这样凶暴的你,我能不给自己感动麽?!」   这回到唐宝牛为之气结。只不过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也不错,我看错你了——」这次 到朱大块儿奇了:「甚麽不错?」   「唐宝牛平静心说:「原来你只怕蜥蜴,别的甚麽都不怕。」   说完之後,也很平静的向下望。   望他的脚。   於是朱大块儿也低首去望自己的脚。   脚踝。   那儿有一只水蛭,正附在他的胫踝之间,蠕蠕而动,湿软肥黏的身子透看暗红,想必是 饱吞了朱大块儿的血吧?   朱大块儿静了半晌。   唐宝牛望看他笑笑:没想到这大元宝对这种事物全不在意。   他显然是下判断得太早些了。   因为朱大块儿已暴发出一声大叫。   惨叫。   惨叫声像一支给捂看裹起来的爆竹在半空闷闷地爆炸。   「我的妈呀」朱大块儿如此狂喊。                仅就是为了一只水蛭!   这时,刘全我、司徒、司马、还有赵昼四,已潜行穿过甜山山阴的「有味岭」,进入了 「私房山」的范围里。   他们往「老林寺」推进:得先取下「老林寺」。老林寺居高临下,是甜山的制高点。我 们拿下了那儿,轨可以占尽上风。何况,那儿有我们的人,我们可以轻易取得天衣居士行踪 的讯息。要攻甜山,先要进军老林寺。   这是刘全我的意见。   其他叁人都很同意。   趁月色如刀,他们四人分开但不远离的向目标推进。   这时候,他们便乍然听见那一声叫。   那一声惨叫:朱大块儿的嚎叫声。   发生甚麽事了?   既然前面有惨叫声,敢情敌人仍未退走?   可是又为啥发出惨叫?   是敌人遇敌?是援军来了?或是敌手们自己内哄?还是故布疑阵?   这会儿,自己这几人,究竟是要涉奇局,还是卷入敌人的埋伏里呢。   二十二.生局   张炭和蔡水择埋伏的方式很「特别」。   ——虽然「特别」,但他们仍能在一起,而且,也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的举止行动,张 炭很留意蔡水择的「行动」。   这点蔡水择也发现了。   他本来正在看着地上的蚂蚁。   蚂蚁正在搬家:有的蚂蚁夹在中间「护送」,有的走在前边和两侧「探哨,有的伸着触 颚」放风「,有的举托比它们自己至少还重上四倍的食物急步猛走,他在看蚂蚁的布局,就 像在下一盘棋,读一本艰深而有趣的书。他是那末专注,但忽然抬头,望向张炭:「你在看 我:「张炭望看眼前的人。像看看自己指甲里的坭垢。蔡水择却迳自说下去:「你已望了我 很久了。」   张炭冷哂:「你知道我为甚麽要盯住你?」   蔡水择:「因为你怕我 走。」   张炭:「想不到你还有自知之明。」   「你还是介意我过去那件事?」别提过去,我跟你没有过去,而且,你的事也没那麽伟 大。得教人老记着:蔡水择用手指去碰那灯蕊的火焰。   他用拇食二指去捏它。   滋的一声:火焰居然淡淡的燃在他的指尖上,张炭冷冷的说:「玩火的人终为火所焚。 怕死的人终究还是死的,怕事的人就算不惹事,但到头来终还是有事躲不过。」   蔡水择也不生气,只是忽然改了话题:「你看今晚会不会有战役」张炭沉吟了一下子: 「恐怕难免。」   「是生局还是死局?」   「生死难分,胜负未定」   「你对今晚的局面会不会有些担心?!」   「我只担心天衣居士。」   「为甚麽?」   「因为元十叁限的主要目的,还不是在截击或阻止对蔡京的刺杀行动,如果要防止有人 取蔡京性命,只要在姓蔡的身边小心维护便是了,何必劳师动众的到甜出来阻截?元十叁限 要对付的是天衣居士。天衣居士就算留在『白须园』,他也一样会找上门去的,所以,天衣 居士把战场放到前边来,让元十叁限背後的人受到威胁,化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我怕真 打起来,我们都 不上居士甚麽忙。」   「所以你怕?!」   「你这是甚麽意思?」蔡水择一笑,他的笑意里有无限缅怀的无奈,但全无敌意:「我 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战役之前,总是在想:这一刻甚麽时候才过去?我几时才能过了这一 关?过了这一刻的心情又是怎样啊?在战役之後多轻松啊,但为啥偏这时侯却在是重大关头 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你说的:这种时候最是难过!」张炭的眼睛彷佛给蔡水择指上的火 点亮了。   因为蔡水择记住了他的话。   ——有甚麽事,比人记住了他自己也认为得意的话更高兴。   所以,其实要使一个男人开心是很容易的事,——至少要比这女人开心要花点心思更不 花钱。   於是他说了下去:「一场重要的战役,其迫力只在之前,而不是在战役中、战斗後。战 役里哪有时间思考,唯有全力以赴,甚麽都忘了。战斗之後,结果已定,好的坏的死的生的 ,都无关重大了。人最感压力的是在一件事知道它会来临但仍当未知结果之际,时间是不能 改换,转位的,要不然,前一刹换後一利,心情使完全不一样了,所以,面对重大的战役, 我总是在希望它快点过去,并一直在揣想如果现在已经道去了,我的的?心情又会如何?蔡 水择:「只要难关过去了之後,人们多又放松了下来,很少去回颧难关末渡之前的忐忑心情 ,所以也不能珍惜此刻无事便是福的心境。」   张炭:「便是。我也常常在未渡难关时苦思:那些名侠大侠、战将勇将,在一战定江山 前。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会怕:会紧张?会 徨疑虑?我们只知道他们战胜这一仗、那一战, 如何名动天下,怎样威震八方,但他们在一战功成之前,曾怕过吗?恐惧过吗?耽心过惨败 的後果吗?我不知道。」   蔡水择:「他们也一样会怕的。」   「哦?!」   「他们是人,是人就会怕,就会注重得失,就会期待取胜。我想:他们在决战之前,一 样会担惊受怕的。我也问过一些前辈高手大人物,他们也承认这点,他们还说,不耽忧的轨 不是人了,而且紧张也有好处:紧张才会把潜力全激发出来,能发挥比平时更大十百倍的力 量。所以有时害怕也是好事有恐惧才有克服服服恐惧;有难关亦是美事。有难关才有冲破难 关。」   张炭这才有了些笑意绽放他脸上的小痘痘之间:「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吧?在决战之前, 为了放松自己,故意找些事来分心。找跟你一道作战过不少次数了吧?那次跟『桃花社』去 对付『四大名缉』时,你在研究自己和同行的弟兄们掌中的婚姻线……」   「我本来是看自己的,结果大家都要我看一看。」   「有次我们『七道旋风』去对付『九大鬼』之际,你却陶醉在自己的腹痛中。」   「那天我确是腹疼如绞。」   「但你却十分陶酩,像是一种享受。」   「——这也是的,当一个正忍受断指之痛,才不会记得蚊子螫了一口的痛。」   「那次我们两人去伏袭金大朱和朱大金,你却看着一只蜈蚣,看得竟似痴了。」   「那的确是一只美艳动人的蜈蚣。」   「但那只是一只蜈蚣。」   「那怕只是一条小小的虫,上天造万物,都美得惊人。只要看一花一草一树一叶,都有 着令人一世赞羡不绝的美。」   「所以刚才你就在看蚂蚁。」   「蚂蚁比人伟大。」   「伟大?!」   「它们比人团结,且不受分化;它们不止伟大,远比人强。」   「强?!」   「它们每一只都可以抬起比它自己重四十分的事物,我们人除了少数习武有成的高手之 外,仅以本身的能力,爪不如虎利,牙不如蛇尖,便连翅膀他没有,蚂蚁有预知地震、地陷 、豪雨、火灾和雷殛的本领,这些,我们都付诸阙如。」   「我倒有一些。」   「所以找也喜欢观察你。」   「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发现你自私,遇上事情,你逃避,你只求自保,你由得兄弟 朋友去顶,你退开一边,以假的热情来进行真的无情,以伤人的冷酷来进行 人的把戏,我 看透你了。」   蔡水择垂下了头:「我不企求你的原谅。」   说完这句话之後,他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际,却传来朱大块儿惊心动魂的惨嚎。   张炭变色。   蔡水择却镇定:「他不是遇敌,只是不知又踩着甚麽了。」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遇险了?」   「这叫声跟他上次见着一只蜥蜴时是一样的,有些人,平时胆小畏怯,但遇上真正的大 敌的时候,可能会比甚麽人都勇悍坚定。」   「对了:正如有些人,看来沉着镇定,但一旦遇上要拿出勇色豪情的大事,他能拿出来 的只有好色绝情。」   蔡水择苦笑…   他知道张炭的话锋永远不会放过他。   有些人容易忘了目己做过对不起引人的事。   这是种幸福的人。   但蔡水择显然不是。   因为他常记得自己的错处。   有些人很难忘记做过甚麽对不起人的事。   这是不幸的人。   张炭显然是其中之一。   至少地想起蔡水择在「台字旗」之役就火大。   那一场战役本来不须要「七道旋风」来打的:「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 」。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 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刺花纹堂』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如 人山暴发的溶 ,宁可化为灰烬,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这激起了『桃花社 』社长赖笑峨的怒愤。她去责问『九连盟』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甚麽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她又去问龙盟的王嵯峨。   龙盟的回答更绝:「因为我们高兴。」   赖笑娥登时便说:「那如果我们高兴,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纹堂那一边,对付你们了?!」   王嵯峨大笑:「我们歼灭刺花纹堂,如同泰山压顶,杀这些小派小系小组织,如同踩死 蚂蚁。你 他们?是自寻死路。」   萨星豪也大笑不已:「赖笑娥,还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闲事是没好下场的, 何况你为的是武林十几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狮子老虎,多花不来呀:他们是老鼠,我们是 猫,为江湖清除败类,是我们的事,没你的事,你看我们怎麽赶尽杀绝这些不自量力窝在阴 沟里的小辈吧:最好,你过来 我们坑杀这些耗子,讨 大功吧!」   听了他们的话,赖笑娥笑了起来。   张炭永远忘不了赖大姊的笑。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帮 子,猫来咬描,狗来咬狗,人来也很狠狠咬他几口?赖笑 娥银铪一般的语音是这样说的:「我 『刺花纹堂』,跟你们斗。   萨星豪和王嵯峨都很错愕:「太笨了,太荒唐了,人不知自爱了!?」   「你为啥要这样做?!」   「无他。你们以强凌弱,我就 弱者,我认为这样做是很有趣的事。」   「你!你不要後悔!』   赖笑娥平生做事,当然不会後悔。   ——无悔不见得就是好事,不知反省的人都不知悔;但一个人若能无悔得来可以无愧, 这才是真正能无憾的无悔。她这样做,不仅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 。她去挑战至大的强者。她的兄弟们都支持她。   於是恶斗终於开始,张炭、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小雪衣、齐相好等要约 蔡水择一道 手。蔡水泽推说他的「天火神刀」未练成,正到要害关头,不可以半途而废, 所以不能共赴危开战不久,「桃花社」和「刺花纹堂」全吃不住排山倒海的攻势,边退边战 ,曾一度逃到「大车店」的「黑面蔡家」去,张炭要求蔡水择暂时让这干落难的兄弟姊妹们 避一避,要他最好还能请动其他黑面蔡家高手前来相助退敌,可是这些都遭蔡水择一一严拒 ,理由是:「我父母兄弟姊妹家人这一系,虽生长在『兵器大王黑面蔡家』,但都不是武林 中人,我不能插手江湖是非恩怨中,使他们受累担惊。於是既不出手,也不收容。   因此张炭鄙视他、痛恨他、要不是赖大姊阻止说:「说不定他也有难言之隐。为侠道者 ,可以自己为正义舍死忘生,但不可逼人也为此捐躯舍身。他只要不反过来杀一刀,就算不 是我们的兄弟,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那一次,要不是『白衣方振眉』、『黑衣我是谁』、『神钓』沈太公、『八大关刀』龙 放啸等人相助,恐怕『桃花社』和『刺花纹堂』就得尽毁。   不过张炭还是不能原谅他。因为他真心当过对方是他的兄弟。 ——兄弟跟朋友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关心朋友,但却会为兄弟卖命。 ——兄弟不是这样当的。   张炭从此就瞧不起蔡水择,不屑跟他在一起:这几年来,蔡水择又重新出道了,却怪有 缘份的。老是跟他凑在一道,张炭每次都藉故避开。这一次,却避不了。他们不但是在同一 阵线里,而且还是同在一组合里,更且,他们是同在一起、伺伏歌人的进侵,同在一座庙里 。   他们同在的是甚麽庙?甜山山峰的老林寺。   他们同在庙的什麽地方?一个敌人不会发现是他们的所在。   那是甚麽所在?   这时候,敌人已开始进入庙里。他们看见敌人无声的进入庙里大殿,拖着两条长长的影 。一个手上像拖着一条翻腾着、辗转着、流动着、蠕颤着的蛇:那黑身的蛇却是没有声息的 ,另一个人手上的鞭映照着庙堂上的烛火,灿亮得像节节都在眼前惊起了金色的爆炸:那是 司马,还有司徒。   两人进入了佛殿。他们显然没有发现张炭和蔡水择。蔡水择和张炭却看见了他们。他们 到底是藏在甚麽地方,才能使他们可以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一清二楚,但敌人却无 法发现他们人在何处?   司徒和司马一入佛殿,轨开始警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们。   可是人在那里?   两人迅速四面搜检:没有人。但他们应敌多年,几经江湖大风大浪,自信感觉是不会错 的。不过,既感觉到敌人的存在而找不到敌人,那就是「敌在暗,我在明」,这是很不利的 处除了进来的门外。另外还有叁处出路。司徒笑了:「看来,生路是有的。」   司马接道:「不过,我们却像是入了局,」司徒:「入了局才能破局。」   司马:「只怕当局者迷。」   司徒:「要不当局者迷,有一个办法。」   司马:「那就是要起死回生。」   司徒:「只要找一个人替我们大死一番,我们便可以大活下去了。」   司马:「所以死局到我们手上,也得变为生局。」   司徒:「如果这儿确有敌人布局,那麽,我们这一下可准能砸了他的局;如果没有,这 一试,也一定可以试出来了。」   司马:「因此,对我们而言,能扭转乾坤者,永远也能掌握生局,粉碎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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