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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群龙之首》


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



1.咤叱风云人
  解决了。   一,杀了余厌倦。   ——以鬼魅一般的“失神指”雷卷为主力,克杀了鬼一样,的“剑鬼”。   二,抓住孙忆旧。   ——以“八雷子弟”中的“天罗地网”,加上孙鱼的“屈神枪”以及张炭的“反反神 功”,终于联干捕获了妖一般的“剑妖”。   三,诛杀吴奋斗。   ——以洒脱、飘逸不减当年,但当日为觅理想寻情义已易为而今“无一剑不刺向现实” 的戚少商,格杀了仙味十足的吴奋斗。   得手。   即离。   由利小吉和朱如是断后。   ——剑妖、剑仙、剑鬼一死,剑神、剑魔、剑怪不来,“惜旧轩”里,还有谁能制得住 当年苏梦枕的四大护法、后来白愁飞的四名得力手下:“一索而得”和“一帘幽梦”?   答案是:   没有。   所以他们迅速撤离”怀旧街、   他们来的时候是戚少商、雷卷、孙鱼、张炭、朱如是、利小吉、“实、属、巧、合”共 九人。   走的时候是十人。   ———个给擒住了的人。   “剑妖”孙忆旧。   ——他们抓他干啥?   既然连余厌卷、吴奋斗都杀了,惟独还让孙忆旧活着,却是何故?   不知何故。   连穴道给封住了的剑妖,也完全不明所以。   他现在只希望能侥幸不死:   ——好死不如歹活。   他现在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死了,便啥都没有了,而且也永远下会有了。所 以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出道虽久,却在此际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命在砧上之时才领悟:   当武林人,虽然威风;作江湖人,虽然自在,但一旦失败,当官的还可能只失权退隐, 应考的只是失意功名,做生意的顶多不过破败潦倒,但当道上好汉的,其付出的代价,却往 往是:   死。   一无论多威风、多得意、多过瘾,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确是太大了,太划不来了。   他却到此际寸顿悟这些。   他深悔为何不早日领悟这个。   他却不知道,人未走到那个阶段,那心情是附会不来的。   顿悟也一样。   啐啄同时,该悟时自悟;摹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急不得、等不来的。   只看机缘:随缘即兴。   或看际遇:人生真理,多在大苦大悲中看破、看透、看得!   悟得。   戚少商一行十人,不是先到“小甜水巷”,而是先至“回春堂”。   回春堂是当年王小石替人看病抓药看跌打的地方:那儿在不久之前,还流了遍地的英雄 血,朱小腰、陈不丁、冯不八等人都是命丧在这儿的广场上。   ——他们给王廷视为“劫法场的歹徒盗寇”,正史自然不会记载他们为友仗义奋战至死 的事迹。   但人们自会记住了他们:   在心中。   到了“回春堂”,向晚寂寂,歌舞升平在瓦子巷、半夜街、黄裤大道那一带。   回春堂前,仅有一股药的余香,一点春意也阙如。   如果说有,那在堂前还开了一盆艳红的杜鹃,在月下尽管照成了灰色,但仍不改其盛、 不变其艳的迎风招招曳曳。   杜鹃花旁有人。   一个漂亮、伶订、眼睛亮亮的年轻人。   他在那几,仿佛已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所以连脸上也蒙了瞑瞑的夜 色、眼中也遗留了彤彤的花   他见了戚少商,就拱手。   他的手势没有特别尊敬,也无不敬之意,但他服里肯定只有戚少商,没有别人。   他在等他。   他只等他。   ——在这急若星火的紧急夫头,他为何要在这几等戚少商?   ——在这瞬息万变的生死之际,戚少商却为何宁绕了路仍定要见他不可?   这眼睛很亮的人抬头,眼里仿佛有点泪影,但神情却很平静,很愉炔。   奇怪的是,这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感到“心死”的感觉,而他的愉快仿佛也井非来自于 “开心”。   这眼神很亮、但仿似“没有心了”的年轻人,说:“你终于来了。”   以戚少商做事迅若垦飞、讲求效率的人,居然也平心静气的缓缓温和地道,“对不起, 要你久等了。”   亮眼睛的年轻人讫“就是今夜吗?”   戚少商道,“就在今夜。”   眼睛很亮的年轻人吁了一口气,这才游目看看大家,道。“这之后,过一段时间,只要 你为我,说明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也算跟你们一样,是个咤叱风云人了吧?”   戚少商看看他,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勉励之色。   “你本来一向就是的。有日我一定会为你澄清的。,,   亮眼青年一笑道:“那么,我就等今夜——你们还等什么?”   戚少商点点头,一手扶住了他,大家这才发现这人连轻功也施展不来——他根本不会轻 身奔驰的功大,又如何施展?   这青年忽“咦”了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还有话说。   戚少商立时停了下来:   对这人,他仿佛很有耐性。   ——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而且关心。   ——一种颇不寻常的关切。   那青年果然说了。   也间了。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姓名吧?”   “记得。”戚少商即答。   那青年居然说:“你且说一次看看。”   戚少商亦不以为忤,马上就说:   “陈念珠。”   那青年笑了。   笑得是灿烂:灿烂得几乎连眼眶里的泪光也和月光一样光一般的亮,像一颗圣洁的念珠。   他居然还笑问。   “大家都记住了?”   又向戚少商追问了一句:“可记得我是哪里人氏?”   戚少商毫不犹疑便答:“广东。佛山人。”   那青年长吸了一口气(这问题仿佛要他鼓起最大的勇气才问得出口):“家父是——?”   戚少商几乎是马上就答:“陈礼。”   陈礼。   这是个极普通的名字,一点也不炫人、震耳、耀目。   ——就连“陈念珠”这人名至今也“名不见经传”,武林中、江湖上也似没这一号人物。   却不知为问,在这重要关头,这青年却来闲说这些,而戚少商也答得倒背如流,诚惶诚 恐,不亦乐乎。   大家都不明所以,要不是一向服从戚少商,只怕还真个早就沉不住气翻了面了。   直至戚少商说出这目有泪光的青年父亲名讳时,只见张炭脸色一变,孙鱼目光一闪。   雷卷则哼了一声。   闷哼。   这时候,戚少商却向张炭问了一句像跟这时局毫无相关的“你记得他说话的方式了吗?”   一--“他”,这回是指不能动弹的孙亿旧。   张炭即答:“记住了。”   为了表示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是很有力的点了头。   戚少商却“嗯”了一声,仿佛对一切这才满意了,然后他才下令:   “这是个大好杀皇帝之夜,咱们出发吧!”
2.风花雪月事
  宋徽宗赵佶很忙。   他忙的不是国事,甚至也不是家事,更不是天下事。   他现刻最忙的是寻欢作乐、眠柳宿娼的风花雪月事。   为政之初,赵佶也曾图使满目疮痍的宋室江山恢复太平盛世,是以他人继大统之初,曾 一度虚心纳谏,弊政大革,海内颗想,天下靖平,起用忠直敢言知名之士,去好任贤,对称 “小元佑”。   不过,这段日子很短促。   廓清时弊、废除陋规,说是容易做却难,何况改革不是一天一夜垂手可得迈足可达之 事,赵佶仍在当节度使、郡王之际,尚能自洁,与那些喜逐声色大马的藩王弟兄不同,乃至 誉闻中外,更以书画工笔称著一时,独步天下。人在艰苦历劫时,固然难以持志不懈,但人 在富贵享受之时,更难奋斗不息。徽宗亦过不了这富贵权位关。   他初即位,有志革新政治,大有抱负,振作过好一阵子,昭雪冤狱,任用贤良,以致朝 野一致颂赞。   可是久而久之,他懒了,散了,也耽于逸乐了。   他原本就是皇帝,有的是无尽的权力,要什么有什么,那么辛苦改革来作啥?反正与他 利害元关。终日辛劳,致力兴废。察纳忠言,审理国事,剔除弊政,结果是累了自己,反而 要常听些所谓忠谏直净,诸多抱怨,公肆抵诬,只虚掷了宝贵的时光,何不及时行乐,尽情 挥霍,风流快活去?   他本性就好大喜功,喜欢奇巧酒色,故而大兴上本,狂攫花石,声色狗马,玩物丧志, 穷兵黩武,逐贤任佞,迫害党人,不勤政事,加上权臣左右,劈佞包围,使他更放任声色, 一改前态,谁劝他便废谁,哪个让他有好乐子,他就重用那   这便所以蔡京、童贯、梁师成、朱耐、王黼等人得势之故。   赵佶也成了个出尔反尔、奢靡荒淫的皇帝。   所以他很忙。   忙着玩。   ——他什么都玩:从诗词绘画,到奇花异石,到女人娈童,他都爱狎玩。   忙着乐。   ——从酒筵宫宴,到祭祀游园,乃至与佞臣妃嫔作戏追逐为乐。   当然也忙着沉湎酒鱼,微服狎娼。   一一这皇帝仿佛还觉得在皇宫里玩遍三千粉黛不够过瘾激,所以他还不惜微服嫖娼,眠 花宿柳,更得其乐。   他不这样做,身边的佞臣看出了他心底里的需求,也会为他安排,教他这样做。   他这样做了,也没人敢劝他,劝也没有用,因为贤良忠直的人已给好党排斥殆尽了,哪 一个敢劝就那一个先得遭殃。   朝中只剩下诸葛先生几个还算正气的人物、以较为周圆的方式来强撑大局。   那时局早已岌岌可危了。   ——赵佶显然不是中兴君王,而是祸国君主。   当日初登大宝,意志廓清,振翩九天,粲然可观的是他;而今昏愦荒淫,挥霍无度,玩 物丧志,纵欲败度的也是他——其实原因无他:人总有振作、沉沦的时候、各有其善恶本 性,虽然君王也是凡人,但凡人一旦成了皇帝,不管为善为恶,就出乎一心,无人可以节制 他的权力了:   试想,为善即天下为之善,但在这宫廷、朝廷那种制度和宗法下,焉知民生疾苦?一心 仁慈向善的人,岂能持位久存?只要一旦为恶,则天下万民,很如风雨危楼,却有谁怜?   赵佶今晚可不管贫民百姓有无可怜的,他只醉捧李师师那张美人脸,心里只叹:我见犹 怜。   这时候的他,眼里只见簪髻乱抛、清歌曼妙的美人,想的尽是风花雪月事,国家兴亡, 去他的!   也正是这时候,曼妙动人的李师师忽然止歌罢舞,道君不禁微愣,便问:“美人舞正 酣,歌正畅,朕听得正高兴,怎么不唱下去了?”   李师师却收了琵琶敛了衣,正色问:“官家。你这回幸临,可带了几人来?”   赵佶一怔,说:“只带十几亲信随行。”   李师师依然庄容道:“个中可有好手?”   赵佶这才明白,以为美人是多虑了、也过虑了,便笑道。“尔勿忧过甚,朕来这儿,蔡 卿已为朕打点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师师依然脸如寒玉,道:“万岁爷,可知道在小甜水巷口那儿今晚初时还生了点枝 节?”   赵佶轻松的道,“不是已给蔡卿、童将军他们摆布妥帖了么!”   李师师抬眸向上望了一望,以手指耳垂。轻声说:“官家可听到屋上有兵刃相交之声?”   赵佶这回凝神一听,果有,只难细辨,只唬得腔都黄了,三撇须也搐动了起来:“这些 大胆狗贼……却是如何是好!”   李师师只问:“万岁这次带来的高手有儿人?”   赵佶一时六神无主,只依稀记得人数,道:“有阿一、多指头陀、童将军、朱刑总、还 有龙八和他的几名武林高手……这……还应付得来吧?”   赵佶已感到慌惶了。   李师师叹了一声,约略估计,便问:“舒无戏没来?”   赵佶也急得在心里直打转:“这人老劝朕少来秦楼楚馆,朕……这次没许他来!”   李师师白了赵佶一眼,竟从衣抽里掣出一柄锋利的薄刃来。   赵佶吓了一大跳,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李师师只轻描淡写的说:“敌人已逼近贱妾这儿,你的人只怕抵挡不住……请官家人臣 妾房内暂避,妾身舍命应付一阵,想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风吹草动,必已派人来 匡护圣驾。圣上勿惊,委屈片刻,让臣妾为万岁效命保驾。”   赵佶也一向知道李师师有过人之能,听她为自己护驾,感“动”激“动”得眼泪也快流 出来了,只听屋上交锋叱喝之声更响更近,便抱头掀帘窜入师师房中,一面只抛下一句活: “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尔的好处。”   李师师持刀寒着脸一笑。   两点火绯飞上了她的玉颊。   她刚陪侍时饮过点酒来。   所以脸上很有点醉意。   而她心里又正好有点杀气。   因此更美。   她随手用刀在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一粒橙出来。   橙色很美。   如灯。   她没用刀剜,却用吴盐胜雪的纤纤玉指,剖开橙皮,露出鲜嫩亮黄的橙肉,多汁欲滴。   她噘起了唇,啜了一口橙汁,一面嚼食有声,一面似在等待。   “嗖”的一响,瓦面并没裂开,却给掀起了几块,一样事物掉了下来。   看影儿,椰大概是一只白鹤或是一只白鸳;听声者,那应该是一本书还是一束纸……掉 落下来。   然而不是。   那是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   和他的剑。
3.英雄败在儿女手
  剑如月白。   人比月色还冷。   冷冷的人冷冷的问了一句冷冷的话:“他在哪里?”   语音很低,也沉。   李师师仍在吃橙。   慢条斯理,斯文淡定,闲出了一种媚丽的气质来。   她手里仍拿着刀,好整以暇的说:“谁?”   那白衣人沉声道,“狗皇帝。”   李师师停止了咀嚼,就这么欲咀未嚼,口里仍有橙渣未咽之际,她的脸颊、眼色,竟飞 出了一道杀气,一点怨意来。   隔了一阵,只听她扬声道:“这橙好吃。”   “这橙好吃”——宋徽宗这时已逃入李师师房中,惶急间这里那里都不好躲,看得床帐 半垂,那儿曾是自己翻云覆雨的温柔乡,只觉一股熟悉、安稳感觉,便再也不顾这许多,一 头便钻了进去,只望侍卫快点来救驾,并痛悔为何不让诸葛先生派人随行。   ——尽管有诸葛小花的人在,定必老气横秋,劝说进谏,这更不能去,那事不能做的, 但总胜于在这儿遭殃遇危呀!   赵佶匿蜷进床被内,裳里还有师师余香,但他此际已无暇细闻、无心细赏,只为自己安 危性命发抖打颤,强要敛定心神,听迎宾偏厅有什么异动声响。   果有。   先是屋瓦给掀了开来的微响。   ——糟了,来了,来了……这些乱党恶匪,可是泯灭人性的……!   一一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他就听到那几句隐隐约约的对话,还有李师师这一句:   “这橙好吃。”   ——这橙好吃?   这句话竟在这时候说!   ——这句话岂可在这时候说!   赵佶又狐疑又害怕,心中痛咎不已,英雄败于儿女手,没想到,自己堂堂道君皇帝却折 在这几,悔不该爱新鲜儿、到宫外猎猎艳、一晌贪欢遇了劫!为了这一点儿女私情,值得么!   这橙好吃?道君皇帝赵佶不禁苦笑,心中大喊昔也一一难道这些恶贼闯进来是为了吃橙 乎?师师真不会说话,至少,说的不是其时!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他该听到的但最怕听到的声音:   交手声!   ——乓乓乒乒,响得密集,打得灿烂!   赵佶心中叫了一声:完了!   ——师师怎会是贼人的敌手!   ——一旦师师完了,只怕自己也难逃……   说了“这橙好吃”的李师师,左手递上了剥开的橙,像邀戚少商一道来吃。   戚少商脸上闪过一丝诡诧但狡狯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   李师师却突然做了一件事:   她扬手撒掉了橙。   橙瓣在灯色下灿开一片橙雨金黄。   她另一只柔荑递出了她的刀。   刀像她的手一般玉。   一般的白。   刀很短。   刃很锋锐。   刀攻向戚少商--一   不是戚少商,而是戚少商的剑!   这点也相当诡奇:   李师师的刀短,本就该采守势,而非攻势,就算要急攻,也   应在戚少商不及防范之下直取其要害,可是她不是。   她竟用这么一把短短的刀,去硬碰戚少商月白色的剑。   更奇特的是。   戚少商也立时还击。   可是他反击之际,更是奇特:   他只用剑不住往李师师短刀上招呼,而李师师也跟他十分有默契似的,把刀不断与剑锋 交击。   于是乓另乒冷,叮当不已,两人一刀一剑、一长一短,已交击了数十招,戚少商肩上、 发上、衣上、仍沾有李师师嚼了一半撒掉的橙颗儿。   ——但却未攻过对方身体任何一刀一剑、一招一式。   他们在干什么。   ——这样做有何用意?   他们近身“交手”,并用一种很低很轻很迅疾的语调交换了几句话:   “你真的要杀他?”   “他该杀。”   “我跟你们有契约:你们能吓他,能迫他,能威胁他做造福天下的事,但就不能伤他、 害他、杀他。”   “他能残害天下百姓,我们就不能杀了这荒淫皇帝!?”   “在历代帝皇中,他委实也不算太坏,他初登位时也右革新之意,治国之能,只是后被 宵小摆布,而又贪图逸乐罢了。”   “要等他好,不知还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受害,我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   “你杀了他,你能不能立即便找出一个更好的皇帝来取而代之?他虽然荒唐,但至少绝 少下令诛杀贤臣,顶多逐之斥贬,如果再来一个更残暴的,你难道又等天下受尽荼毒时才又 去杀了他?目下赵家天下有能人吗?万一你弄了个更坏的怎么办?赵信一死,蔡京,梁师成 这些权臣岂不更嚣张跋扈,无人制之了?天下无君,怎生使得!你杀了他,不是好事,只坏 大事!”   说到这儿、两人又各自发出一声叱喝,刀剑交攻,叮叮当当的交接了无数招。   道君皇帝在袁里只听得刀剑交呜,甚是好听,像敲了节奏来似的,他自来精通韵律,心 中难免有点奇诧:   (怎么刀剑交击之声如此徐疾有致,仿似各操音律心有灵契的合奏一般?)   但他心中也难免觉得宽慰:   (至少师师仍抵住了贼人:宠她,真是宠对了。)   ——不过,赵佶一旦念及自己身在险境,乃因宠惜师师而致,心中不免大是悔吝。   不过他心宽大早,未儿又听金兵乍鸣,叱喝连声,屋外喊杀之声更烈,知道情势更是危 急,只觉裆间一热,蓬地裤里积了股骚热,知是自己慌急问竟撤了尿,还迅速扩染了被衾, 湿了一团臊腥。当下又急又惊,知床里躲不住,便连爬带滚,蜷在被里,挤入了床底。   床底窄。   床下黯黑。   但宋徽宗只觉安全多了:这下好,至少,贼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敌人,这就心安多 了。   ——可是他既看不见敌人,又焉知敌人也看不见他?   这下,这道君皇帝可就不管了。   也管不了了。
4.英雄败于情义手
  戚少商与李师师倏来倏去,交手几招,故意发出声响叱喝。踢翻台凳,之后又刀剑交击 趋近,戚少商沉声疾道。   “你对这狗皇帝动了真情吧?他风流成性,这可没好下场!”   李师师薄嗔微怒,打翻的红烛蜡焰燃着了铺桌的缎布,烧了起来,火光如此一映,更艳 苦桃李。   戚少商看得心中一震:   (怎么这么像一一一)   ——啊,红泪!   一时间,剑热一缓,独臂虚袖上竟给刀尖嘶地割了一道口子。   “当神了!”   李师师笑叱了这么一句,然后在刀剑声中细声急道:   “这皇帝待我有情有义。”   戚少商冷笑道:“莫忘了,英雄败在情义手,更何况你是女子。”   李师师也冷笑道:“败于情义手的英雄是你,莫忘了,当年叛你的是结义兄弟顾惜朝, 帮你的是红颜知己息红泪!”   这一句,顿使戚少商一时为之语塞,说不下去了。   “怎么样?”   李师师刀法一紧。   “如果我还是要杀他,你势必维护他的了?”   “是。”   李师师这一句也说得毫无周转余地。   “好,我不杀他,”戚少商也剑势一展,低叱道,“我这次来。本就没意思要杀这狗皇 帝!”   “好,”李师师刀意一敛,“我信你。”   话未说完,只听房外火光晃动,兵光耀目,人声杂沓,有人大喊:   “万岁,万岁爷,你可无恙!”   只听有人喝道,“还喊什么,冲进去护驾要紧!”   戚少商剑法突变。   凌,而且厉。   攻向李师师,   孪师师似意料不到,吃了一惊,“嘶”的一响,她左臂绯色的衣抽,已吃一剑割断了下 来。   戚少商嘿嘿一笑,身形一旋,已裹中蒙面,抛下一句:   “但借汴京第一美人红袖一用,让我诛杀群奸独夫之际,更添余香。”   话来说完,“砰”地一响,兰房门根已给踢倒,七八紫衣侍卫,已发喊冲了进来。   ——这人总有许多伤心事吧?   一个有大多伤心往事的人,再开心时也是郁勃难舒的。   这伤心人的剑绝对是把伤人剑。   才一下子,七八名恃卫冲了进来,但见血光纷飞,血雨激飞,不旋踵间已倒下了三、四 人。   余四、五人,抵受不住那惊龙走蛇的剑气,只有边战边追,一面大喊:   “来人呀,救驾!来人啊,有刺客!”   叫声未毕,忽又有五条人影闯了进来。   五人都蒙面。   一个高大威猛,长子长足,但也予人笨手笨脚的感觉。   一人个子不高,但露出一对颇为醒灵的眼。   另一人十分沉厚持重,但未蒙上的额角却已经用墨炭涂黑——难道他的额特别好认,以 致他蒙面之前,还得先抹黑?   还有一人瘦小精悍,手里攒了柄飘红枕黛主锋枪。   最后一人,很怪。   怪的意思是:这人手里持着剑,剑很妖:他的腰很细,也很妖;他的眼神很奇特,仿佛 有点迷蒙,有些惊惶,更是妖。   但这些特点都只是”妖”,并不怪。   怪的是他的身法、剑法乃至于一进一退:如果是深谙武术境高低,他倒是可以一眼就看 个透彻。听曲乐,只要一人耳,便知韵律优劣。是以他喜人称亦自称为:“风流教主”。   惟对武艺,他不行。   何况,他也不在厅,而在房。   而且是在床底。   榻下。   余下那五名卫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看出也没有用,因为再攻进来的四人,只是那高大个儿一手一个,只折了二人,剩 下二人,也吃了两道“暗器”,扒在地上,一时再也起不来。   ——而那两仵”暗器”,竟是两只“饭碗”。   那竟是赵佶与李师师夜宴小酌台上盛小食甜品的碗!   一--赵佶依恋李师师,曾赐她避寒金钿、映月珠环、舞鸳青镜、主虬香鼎,也赏过她端 砚、凤砚、李廷硅墨、玉管宣毫笔、剡溪绫纹纸,这些宝贵珍物,这两只碗,叫“龙风掬欢 碗”,当然也是赵佶自民间搜刮来随手送给佳人的东西!   那几名侍卫一倒,“黑额的”与高大个儿分别向戚少商一颔首、一点头。   戚少商立即开路,掀帘,攻人李师师的闺房,随即大喝了   “狗皇帝!滚出来:今日奉命饶不了你!”   这陡地声大喝,不仅使李师师震了一震,连匿藏在榻下正厌幸自己或能过此度劫的道君 皇帝,大吃了一惊。   何止大吃一惊,简直失了心、丧了魂、销了魂、碎了魄!   猛地一震,“碰”的一声,头顶便撞在床板上!   这一下,他可吓坏了!   戚少商等人也听着了!
5.英雄尽败你的手
  额角抹黑的汉子,自然就是张炭。   一一他的脸半黑半白,太过好认,不如尽皆涂黑。   他听觉何等灵敏,反应也快,闻响立即跟那拿长枪的汉子点了点头。   这时,戚少商也颔了颔,故意“嗯”了一声,道:“床榻那儿有异响,是人是大还是耗 子,谁过去瞧瞧。”   只听那持枪的大汉叱道:“我去,”   闪身上前,长枪枪尖一挑,掀开了床帘,只见一床乱被,另有一角被衾,透人床底,各 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拿枪的孙鱼故意大声道:   “床上没人,只一股尿骚。”   张炭沉声道:“床上没人,床下呢?”   戚少商嘿嘿笑道:“堂堂九五之尊,怎会在床底下,那岂非与蛇鼠无异!——不过,你 既说了,我得瞧瞧去!”   只听一声清叱,李师师又疾掠过来,拔刀出袭,一面叱道。   “大胆盗匪,敢伤我官家,跟你拼了!”   戚少商会意一泽手,孙鱼立刻挺枪跟李师师打在一起,乒乓跌荡,好不热闹。   枪风劲。   刀意锐。   两人兵器虽一长一短,但故意应合,也打得旗鼓相当。   是以戚少商故意让孙鱼“应付”李师师。   ——白牡丹不放心他们是否真会杀害赵佶,因而会掠人房里“押阵”。   ——再说,赵佶遭困受辱,李师师若全无表现,这事追究起来只怕李师师要第一个遭殃。   戚少商让孙鱼出手,而他最明白如何分配当前形势:   张炭身上另有重任。   朱大块儿只善战,不适合作假。   陈念珠只用在得当之时。   ——那受制的剑妖孙忆旧,则不可用。   只可拿来牺牲。   ——因为那是“可以牺牲”的人。   而戚少商自己,却正要主持大局:   ——要不然,适才跟李师师一战,而今他还用了她的红袖蒙面,幽香尚在,像这种红颜 艳娘,他再跟她打上七天七夜也不嫌倦乏。   不过,大事要紧。   他至多只是个喜欢生香活色而致色香心动的男子,他的爱念一面旋起旋灭,像对息大娘 的情意,一往情深,不消不灭,毕竟是少有也仅有的。   ——他爱色好色,但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毕竟不是他的作风。   也不是他这种人的作为。   这是重要关头。   尽管他久历战阵,一向举重若轻,但今晚的事非同小可,他也如履薄冰,谨慎从事。   他明白李师师的用意。   但他所布置的一切,也别有用心。   所以他暗示意:孙鱼与李师师先行“交战”。   而他则主持大局。   主持行动。   他先用剑在床底下撩了撩,然后向朱大块儿喊道:“你手长臂阔,仰里边去,看有个啥 生虫死物活绝儿,把他给刨出来吧!”   其实,他用剑往里一撩之时,就碰上了软绵绵的人体。   他真想一剑刺下去。   ——这样一刺,便杀了一个皇帝,也除了一名昏君了。   他真有这个冲动。   ——这个皇帝曾害得他流亡千里、亲朋丧尽,臂断爱灭!   但他仍强忍住了。   ——该杀,但仍杀不得。   因为杀了更糟。   ——天底下偏生就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尤其越是权重天下的人越如是。   这种人也许作过不少好事、功勋,但也造过不少孽、在杀不少无辜,按照道理他所作所 为,早该遭孽报了,但他又偏不死,而且死了对大家也实在没好处,仿佛他生平的功德已足 以为他弥补一切似的,他偏生不死,手握天下权,就算再一个一万个不该死的人给人狙杀 了、身殁了,他还是在那儿,屹立不倒,甚至长生不老。   戚少商真想杀了这个荒淫天子。   但他没杀成。   这一剑没刺成,砰的一声,整个房子几乎裂开两半。   是给人一刀几乎劈为两爿!   能一刀把一间偌大的房子劈开两边的人,天下没有几个:   他一定是其中一个。   第一个。   他是御前第一带刀总侍卫:   一爷。   他的刀很长。   一把长达十六尺七寸七分七的刀,看去妩媚多于肃杀·流俗多于伤人。   但这一刀拨出来,劈下去,势足以开天辟地、断山裂石,但又恰到好处,妙至颠毫,因 这一刀只攻破了这房间的一个缺口,把戚少商等人所布成的阵式先行一刀劈散,但并没有伤 及任何人:   也就是说,假如皇帝就在这“刀程”之中,也决不致误伤了他。   这一刀看似鲁莽灭裂,但其实又是极精极细,像对待刻骨铭心的恋人一样温柔。   刀至。   人到。   一外身着蓝袍,脸很红,眼很眯,鼻很勾,眉很火,发很长,个子却很矮的人一步就跨 了进来。   他随着刀势,把戚少商的人马隔成楚河汉界。   他就是一爷。   戚少商瞳孔收缩。   因为他不止看见一个一爷。   还有一爷身边的人。   这人又胖又圆,看来还有累赘,更有些脑满肠肥,但他却是悄没声息的随同了一爷 “滑”了过来,在场每一个(包括戚少商)看见他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在何时、如何“溜” 进来的。   这样的人,才可怕。   但这样可怕的人,却脸上一直保持了个笑容。   此人肥肥胖胖白白,满脸笑态可掬。   他像个生意人。   生意人最重和气,不和气哪生得财来?   可惜谁都知道他不是生意人。   ——如果一定要跟“生意”扯上关系,那么,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死意人”。   他“买卖”的是“人命”。   他的“买卖”还十分合法、公开。   但一点也不“公正”、“公平”。   因为他的职衔是。   京畿路刑部总捕头。   ——朱月明。   有的人是平民见了他,会怕;有的人是江湖人见了他,会怕;有的人是恶人遇上他,会 怕;有的人是好人遇上他,会怕:有的是盗匪见到寸怕,有的却是官宦见到才怕一--一但眼 前这个笑脸刑总朱月明,人人见之人人怕。   他常说自己没啥特别之处:   不过就连”任劳任怨”这样的人物,也对他眼服帖帖。唯唯诺诺,更是他一手培植起来 的。   偏生他是个亲切和气,笑容满脸的儿   不像刑捕。   像商贾。   就在这两人闯入的同一时间,朱大块儿用巨掌一抄,已把床底下的人“掏”了出来。   那真是个皇帝。   一那是个蜷匿在被窝径自在颤哆的皇帝。   只不过,胆小如鼠的皇帝也是皇帝。   戚少商、朱月明、一爷一见,三人眼睛同时都亮了。   三人同时抢步,出手!   戚少商剑快,反应也快。   他一看到皇帝就立刻反应,反应一生,剑已刺向赵佶的咽喉。   他乍见朱月明和一爷已攻了进来,也大可估量外面的兄弟已守不住保护赵佶的力量猛 攻,所以他立刻要抢先制住赵佶。   只要皇帝的命在他手上、。便诓都不敢乱动了!、”   他本来可以下令朱大块儿这样做,朱大块儿也大可以这么做:挟持皇帝,要胁敌人!   可惜朱大块几是个老实人。   也是个钝人。   他只知揪住了皇帝,却不知可用以胁敌。   戚少商已来不及开声下令。   因为他的剑比声更快。   所以他立时出剑。   即时剑至!   剑快。   可是刀更快。   而且刀更长。   一爷那近十八尺长的刀,已旋风般架住了他的剑。   刀剑相交只一招,戚少商已断定了一件事:   取胜不易!   这时,张炭已“拖”着那身段妖异的蒙面人贴近他身边,看样子、是想三人联手力战合 斗这御前红顶紫衣蓝袍侍卫一爷。   然而,戚少商这时向张炭耳畔迅速而低声抛下了一句话:   “你的‘反反神功,派上用场了。英雄尽败你的手,要为令师报仇,把奸臣昏君一并几 折在这一阵上!”   张炭听了,沉实的黑脸似无所动,但一双眼自全布满了红丝:“尽力而为,死而后已!”   一爷凝神。   聚力。   他的刀平放置于预前,双手握住了刀柄。   他似已人刀合一,却没有即时发动攻势。   他仿似任由戚少商布署、下令。   他不急。   下管。   ——也许,他的任务正好就是:把敌人愈是吸引过他这边来,皇帝就越安全,他就越是 尽了职守。   可是,一旦听取了戚少商下今后的张炭,却不是与他的楼主合攻一爷,而是拖着那妖异 的剑手,直取朱大块儿那一路!
6.这一回大劫
  朱大块儿要是懂得以侠持皇帝来阻止敌手的进犯,那么,这儿的战局一定会完全改观。   但朱大块儿下会这样做。   他也不是这样子的人。   所以朱月明的救驾,就显得十分及时和有效。   朱月明的攻击很奇特。   他的人圆圆滚滚,他也真的整个人圆圆的“滚”了过去,又似整个人给什么人或是什么 “力量”似的“踢”了起来,突然冲近、突然攻击、又突然停止了一切攻击,却突然把赵桔 护在他所布的滚圆罡气之下。   他出手、出招都“突兀”至极,一下子,已把皇帝“夺”了过来。   他的招数谁也摸不着。   可惜他遇上的是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因不擅言、也不善表现之故,在”金风细雨楼”的地位不算十分之高,但曾参 与”甜山之役”跟“六合青龙”剧战过的人都知道:   若论战力,朱大块儿只怕是楼子里和“象鼻塔”里新一代子弟实力最厚、功力最高的一 个!   朱月明一向深藏不露,在京城里武功实力最堪称讳奠如深的,就要算是他、方应看、大 石公、黑光上人、米苍穹、林灵素等几人,但米公公毕竟也在破板门一战露了底,但当年曾 在“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和“金风细雨楼”总楼主大决战时出了手、出过手的朱月明,就 算是在场的人,也仍是一样摸不清猜不透他的底子。   ——一如他出招、变脸,谁也弄不清楚他的意图。   朱大块儿更不消说,他本性鲁钝,比谁都更不通世务,更何况是奸诈人心!   他根本摸不透朱月明的套路。   他压根儿就不去摸。   他只一手刀一手剑。刀如大砧板,剑似软面条,他一刀一剑,一软一硬,剑法大开大 合,刀法大起大落,刀刀不留敌头,剑剑不顾己身,步法错落,脚法颠陨,却每一招每一记 都使朱月明既飘忽又突兀招式为之打散、攻破!   连朱月明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他知道这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   ——疯腿!   ——癫步!   一一大牌剑法!   ——大脾刀法!   这“疯、癫、牌、脾”一旦结合起来使用施展,就成了一种绝世难破的怪招,况乎以眼 前这勇悍无惧的“巨无霸”使来,更浑然天成,心专志坚,更难招架应对!   何况,朱月明也生怕在如此猛烈的攻袭下,万一一个失手,误伤了圣上龙体,那就真要 吃不了连兜着走也走不成了。   是以他大有顾忌。   投鼠忌器。   朱大块儿则没有。   所以他发挥淋漓,一往无前。   这使得朱月明为了要全神贯注应对这巨人的猛攻,不得以让皇帝先行退到他身后。   可是,戚少商不止带了一个朱大块儿同来。   赵佶一见一爷和朱月明及时赶援,简直感激流涕,可是涕是流了,感激已转为惊怖。   因为一个连额头也全抹黑的红眼汉子,已掩了过来。   他心中一惊,以九这一回大劫难逃矣……   但那黑额汉子却没出手——说他没“出手”,似也不尽然,反正,他双肩耸动,双手也 似在搐动着:   真正出手的却是另一个似妖异长剑但动作呆滞的家伙:   这人挺着剑,舞动着似招非招、有剑诀无剑意的剑尖,直向他窝心刺来——   这时,黑额汉子张炭其实就在这完全“身不由己”的使剑汉子孙忆旧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黑锅你背定了——谁教你出卖了你的同门孙尤烈他们!”   孙忆旧听了一震。   但他穴道被封,不能作声,自也不能说话,说了也语不成音。   不过,却自有人替他、代他、跟他“说话”:   “贼皇帝,你受死吧!”   说着,一剑向赵佶刺了过去。   赵佶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冠落发披,狼狈不堪,不过,这汉子剑势并不稳定,剑意 倏忽,倒似是想刺又不刺,要杀又不杀,欲撤招不撤招似的。   赵佶身后又来了七八名近身侍卫,都不惜舍死忘生,扑上前来救驾,不过这时又自屋瓦 落下四条大双,每人手上一柄斧头,几乎都同时砍在前来护驾高手的骨头上:   那斧头人肉切骨的声音,使赵情顿时脚一软、膝一麻,整个人跪倒了下去。   却因此正好避过刺向他胸前的一剑。   不过一剑落空,一剑又至。   他情知自己避得了一剑,避不了一剑……这一场大劫,只怕是躲不了的了。   他心中惊急,却偏在这危急关头,想到他一直宠信推崇为仙人的道长林灵素所言:“天 有九霄,柳霄为至高,上帝号令长,神霄玉清王,主持南方,号称长生大帝君,此神就是陛 下,”他一念及此,只望帝父打救,心里忙念”神霄玉清长生大帝君急急如律令咒”不已。   不过,那剑手才不管他念什么咒,一剑又刺了过来,他头一偏,肩上给划了一道口子, 刺痛得惊叫一声,他还以为自己立刻便要死了,只听李师师一声怒叱:   “狂寇乃尔!”   只听那名白袍杀手却也咤叱一声:   “非此不可!”   却在这时,那剑手微微一顿,剑势稍止,赵佶这才如梦神觉,憬悟自己未死,以为念 那”长生帝君咒”有效,又喃喃狂念不休,不料那剑手背后的额汉,反手一掌,把他打得金 星直冒,才不管他念的是什么咒,却先让他挨了揍。   这时,一爷见皇帝遇险,挥刀回救,但戚少商单剑深入抢攻,使一爷自保力战,无法救 驾。   朱月明也结朱大块儿缠住了。   他布槌般的骄指掌背已先后击中朱大块儿五次,按照道理,就算这巨汉是一块顽石,内 里也定必“四分五裂”了。   可是未大块儿却越战越勇。   愈受伤愈过瘾——至少是战志愈盛!   他甩不开这“巨无霸”,自然也救不了驾!   或许,以朱月明的怪异武功,就算遏上一个在武术造诣上远高于他的人,只要他要逃要 走,谁也截不住他那滚滚圆圆却突尔弹起来跳出去的古怪轻功和身法的。   同样,就算是武功远胜他的好手,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他那种霎时间一拳已攻到他腋下 却猛然发现他一脚已踹进你鼠蹊的奇门冷招。   可是遇上这大块头他没办法。   真没办法。   这巨汉只攻不守。   只进不退。   ——就算遇上危险、绝境,他也一样一往无前。   他高大、豪壮。   但他的腿在抖。   这样剧烈颤哆的步法,使跟他同步踩在一方地板上的朱月明也感到地为之震,连脚筋韧 带也为之激起了同一律动的震颤。   这巨双双腿狂抖,就像一头吃痛的狂牛,惊极了但不能止歇的奔马,或如一个正在发羊 痈病的狂儿   但他却不是因害怕而抖。   而是一种极可怕极具杀伤力的步法:   (——癫步!)   接着下来,这巨汉的身法更是奇特。   此人体积庞大,本来看来笨重鲁钝,但他却不知怎的,只要一扭、一拧、一闪,就把朱 月明突兀得绝不可能出手也就像压根儿没出过手的绝招避了开去了,朱月明力尽招空,正要 收势之际,这巨人却只一闪、一扭、一拧间又回到原来的所在,且向他发动了攻袭。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攻击。   他的发招,本应是用手才能生效的,他却用脚发出此招。   也就是说,这看来愚鲁笨重的巨人,一面踩出最奇最妙最巧又最凶暴的步法,一面又在 如此繁复多变且浮移不定的步法中以脚进击。以足代手。   (——疯腿!)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并不闲着。   他从宽厚的背梁摸出一把刀。   砧板一样的厚刀。   硬刀。   旦在肥腰间掏出一把剑。   棺板样的剑。   软剑。   刀似一把大葵扇,剑却似一根废柴。   不过,这一刀一剑使来,却软时如面粉、硬如磐石、而锐时却似针尖之利。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   刀法更是大起大落。   (——大脾剑法、大牌刀法!)   最难对付的,还不是这刀这剑这脚法这步法,而是这“头”巨汉的斗志。   他简直整个身体都是“武器”。   他用身体来拦住朱月明。   他不惜身。   他甚至以自己的躯体来。“抱”、“揽”、“截”、”掷”、“扔”、“扫”、 “砸”,“撞”、”压”向朱月明,其目的就只有一个:   不许他抢救皇帝。   实际而言、以朱月明只露出如冰山之一角的武功,未尝不能突击奇招杀伤这大块头,夺 围而出。   可是这样一定要有牺牲。   要付出代价。   ——“代价”可能是受点伤、桂点彩、甚至是断一臂缺一腿眇一目。   诸如此类……   可是,朱月明是断断不肯的。   万万不愿的。   ——他奋身救皇帝、原是为了立功:但若要自己先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而且还不 知救不救得了皇帝(看来,今晚叛贼中高手如云),这种事,他是不干的。   命是自己的。   不是皇帝的,   ——自己不惜命,谁惜?   ——自己不怜身,准怜?   就算为了皇帝,教他缺了一只尾指,他也决不情愿。   ——或许,只掉一根头发又另作别论!
7.大杀特杀
  赵佶吃了一掌,给打得眼泪直流,眼看那出剑古怪的反贼又一剑搠来,他已退至墙角, 无路可逃,援军看来不是给杀完了,就是给缠住了,他一向养尊处优,几时这般狼狈卑微 过,虽然一时手足无措,乃至屁滚尿流,但也激发出一点豪气来,朝指叱道。   “呔!大胆刁民,却因何事,竟敢犯上行弑,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所为!”   只见使剑的汉于似微微一怔,居然住了手,尖着语音细着嗓子骂道:   “我因何杀你!告诉你,杀你原因五百七十八,数到天亮破了喉短了手指也数不清,你 逐贤任佞,迫害忠良,尽取国库,渔肉百姓,荒淫元道,挥霍搜刮,穷奢极侈,追声逐色, 禽兽不如,种种罪状,你有自知之明,不必我数;若无,我说一百句你听一百次又有何用! 你当百姓为刍狗,我就当你狗一般宰!”   说着又要一剑刺下。   赵佶听了忙道:“壮士住手,有话好说!”   他这时身历险境,知命悬于一线,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能说得几句讨好的话便说儿句。   “你说的,朕有听人心里去;你骂的,也有的有理。朕只是不知,知了便可以改,你不 予朕改,朕又怎么将功赎罪?你杀了朕,今晚也决逃不了。何不弃剑投朕,朕保不追究,加 封你为谏大夫,与朕一起易弊去陋,岂不更有意思……”   只听那剑手听到这里,全身一颤,似在忍受极大痛苦似的,暗吼了一声,又似身不由 己,一剑又将刺来,又像要自刺一剑似的。   反正赵佶也摸不透此人来路,却总觉有点眼熟,不过,既然对方看来不爱听这个,他就 改而说其他的了:   “不过,壮士骂朕当百姓是刍狗,所以也当肤如狗一样杀,那就不对了。刍狗不是狗, 而是一种纸扎祭品,而不是真的是犬只……”   话未说完,只听剑手(仿佛也自他背后)发出一声低吼:   “我不管你改不改过,千错万错,今回我是奉人之命来杀你,决不能空手而回!”   赵佶惊然一惊,忍不住问道:“你受何人之命,可知欺君犯上是弥天大罪!”   只见那剑手全身搐抽似的顾动起来,皎紧牙龈,异常艰辛的切齿道:   “反正你快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你身边最信宠的、最有权的人下令杀你 的。他杀了你,就可以另立天子,大权由他操纵于手,到时候,我非但不必治罪,还是大功 臣一名哪……”   赵佶听了惊恐无比,一股怒愤,涌上心头,冲口便问:   “你说的是谁!?”   就在这时,忽一瘦小的人影疾地冲近。   这人隔在赵佶与剑手之间,叱了一句:“我不许你出卖恩公,也不许你伤害皇上!”   这人一刀就刺人了剑手的胸腹间,那剑手大叫一声,语音凄苦至极,那瘦小人影拔刀而 退。只见他双手捂腹,手中妖剑当然落地,血水哗哗自指间溢出,连肠予与内脏,淌了一 地,也溅及赵佶一身。他尖声嘶声,眼神也痛苦已极,喊了一句:   “——不是我!我没害过我的同一”   言至此尽。   他倒地。   殁。   死时眼睛睁得老大。   大变遽至,赵佶可谓喜出国外。   大难不死,虽给血污溅了一身,但他死里逃生,还真的大喜过望。   那剑手一倒,剑手身后一直有着那名黑额汉子,“护法”一般的如蛆附身跟着剑手,而 今变成了直接面对赵佶。   赵佶忙向那瘦小汉子求救:“侠士,大侠,你快救朕,只要倒戈杀贼,朕许你要啥有 啥,富贵功名,多大官儿,任你挑!”   他虽昏淫,但也自有其精强处,也发现了这瘦小但亮眼睛的汉子是跟这干反贼同来的, 而今却为救自己一刀杀了那名剑手,那显然就是“倒戈”、“窝里反”了,他抓准这点:只 求这人能救人救彻,解了自己危难再说。   却在这时,护驾侍卫源源拥入,连同龙八太爷的部下:“太阳钻”钟午、“落日杵”黄 昏、“明月钹”利明、“白热枪”吴夜以及”开阎神君”司空残废亦已杀到,“救驾”部队 的声势于是大增。   那黑额汉子猛上前一步,向那眼睛发亮着情感的持刃汉叱道:   “陈念珠,你这算啥:你身受相爷厚恩,竟敢吃里扒外!”   赵佶乍听这句话,脑袋里轰了一声,又觉得此语音有些熟悉,但细聆又觉混淆,这时外 边喊杀连天,赶来救驾的侍卫正不惜大杀特杀,都要保住天子安危。   跟着那黑额汉正要动手,但那“陈念珠”横刃拦在赵佶身前,大声吼道:“相爷待我恩 重如山,但万岁爷如天如地,天不可欺,地不可弃,欺天遭夭谴,弃地元地容,他要我死里 死里去,做牛做马都可以,但杀夭子则万万不可、断断不能为!”   黑额汉顿足道:“你这是背叛……相爷!”   却听一声唿哨,那白袍人一连十六招急攻、十九招快打,迫退一爷和他那把十八尺左右 的长刀,急叱道:   “不行了,狼来了,狗皇帝脑袋暂且寄下,咱撤!”   他一说“撤”,那用大刀细剑大砍大杀的巨汉也忽尔住了手,朱月明也不反击,第一件 事便是掠到皇帝处,护住天子要紧。   ——他后半生的功名富贵,就靠这一“护”。   那黑额汉情知已杀不了皇帝,一跺足,向那双目充满感情的蒙面汉啐了一句:   “陈念珠,你不得好死!……·爷下会放过你的,你瞧着吧!”   话一说完,黑额汉、白袍人、巨无霸一同夺路杀出重围,恰好遇上重贯带了“五虎 将”,拼将、狠将、天将、猛将、少将冲杀了进来。   不过没有用。   这五将对老百姓虽然一向如狼似虎,但遇上了白袍人的剑、巨汉的刀和剑,以及黑额汉 子的怪异掌法,全成了“废将”、“倒将”,“吹将”“逃将”、“弃将”一般,摧枯拉朽 的不成阵式,给这三人闯出了重围。   至于另外四名使斧的杀手,虽与龙八四大部将交上了手,但一时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四杀手见白袍人一撤,他们也不恋战,龙八麾下的四名部属正待追击,但听一爷大呼。   “保驾要紧!”   钟午、黄昏、利咀、吴夜等也立即收势,急回到房内,重重团团的护住皇帝。   至于跟李师师交战的缨枪客,已早一步掠出窗外,亡命而逃了。   戚少商、孙鱼、朱大块儿、张炭等完成任务、使命,一气杀出李师师的闺阁,就遏上正 在小甜水巷屋上街角交手的战   雷卷正力战多指头陀。   至于利小吉、朱如是、龙吐珠、洛五霞、唐肯等人,则跟龙八和赶援护驾的侍卫拼力交 战:不惜大杀特杀,无畏身死,也不让援军攻人这李师师的小馆一步。   戚少商正居高临下,眼光瞥处,只见东南方有数条影子迅疾掠来,不知是敌是友,孙鱼 眼尖,只望一眼便道:   “不好,这是剑神、魔、怪三人,他们自西北方来,看来已知‘惜旧轩’发生的事!”   戚少商情知此时不定,只怕就走不成了,马上加入战团,与雷卷联手迫退多指头陀,但 保卫圣驾方面的又赶来了“五大刀王”:   ——“八大刀王”中,勺L方风雨刀”苗八方已死,信阳萧煞、襄阳萧白亦已殁,但 “伶仃刀”蔡小头、“惊魂刀”习炼天。“五虎断魂刀”彭尖、“阵雨二十八”兆兰容、 “相见宝刀”孟空空依然活着,仍然为皇帝和蔡京效力、效命。   这时战情紧急,只要诸侠中有一人给缠上,后果就不堪设想,但就在这时,小甜水上有 几处忽然生起了火头,火舌闪烁,浓烟直冒,只见影影绰绰,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   多指头陀是老江湖,见了就喊:“快攻人’醉杏楼’,保护圣驾要紧,别遭贼人调虎离 山!”   这一下嚷嚷,只听李宅里的童贯也呼喝连声:   “快来保驾,他奶奶的,有多少人来多少人,你奶奶的,那些逆贼狠得不似人!”   于是善战重兵全调集回李师师闺阎,其他的人又忙着挽水救人,伯祸及天子,戚少商、 雷卷等人才得以趁隙分头杀出重围、一路奔杀,不敢直返“金风细雨楼”,先在”破板门” 会集,点清人数,除陈念珠、孙忆旧二人外,虽有负伤,但无折损,大家才松了一口气,雷 卷冷哼一声,第一句就问:   “这火是不是杨无邪放的?”   戚少商知道雷卷与杨无邪有隙,只好点头,说:   “是我叫他如此应合的。”   “我呸!他忒也多事!”雷卷悻悻然啐道:“不过,没他这几把火,咱们今晚能聚在此 地的,恐怕还不到一半的人!”   大家这才听出他没有戒怀,都笑了起来,只张炭忧心怔忡,望月沉思,说了一句:   “不知陈念珠那儿可济得了事?”   众人不禁望向戚少商,却只见戚少商在月下的神情,似悲非悲,似笑非笑,手里还有一 角香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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