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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会京师·少年冷血》


少年冷血[8-13]



八、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    ——这就是他十八岁以前五名“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只当这四人是“教练”,而不是“师父”。    ——“教练”是对方教,他练;有一天对方不教了或教不了了,他就可以不练或练他自 己的了。就算是强仇大敌,只要能让他学得着东西的人,他都当他们是“教练”。    师父则不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他那五个进他击败的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的“师父”却只有一个。    他师父并没有对他作出评价。    ——“师父”一向很少去评估什么人,可是,让他得以既为捕快而又能同时当杀手的, 完全是“师父”的力荐。    他甚至也不清楚师父的名号。    他只知道他复姓“诸葛”。    ——人人叫他做“诸葛先生”。       他是谁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每次,他都好想去问他的师父。    ——不过他却很清楚师父的脾性,到了适当的时机,师父自然会告诉他;要是还没有到 时候,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我是谁呢?    他也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只知道师父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在一处断崖下的狼窟里。    “你那时候大概只有一岁大吧,在黑暗的洞里望进去,眼睛是绿色的,我还以为是什么 野兽;”师父跟他说:“后来,我还发现你吮狼乳,才推断你是因母狼哺养而活下来的。”    “后来那头狼呢?”    “给猎人杀死了。我因生怕要你骤离狼群,会一时不适应,便多次到狼穴里探你,着乳 娘让你哺食,让你逐渐习惯下来。那头狼初以为我们要加害你,拼命要攻击我们,但我制伏 了它,它看我们并无恶意,后来也对我们没恶意了。”诸葛先生说:“如是者过了一年,有 一次,它带七只小狼去觅食,刚好附近有一位将军,要抓一些狼回去咬食给他关起来的叛 徒,他的手下刚好遇上了这头母狼,于是杀了小狼,把母狼抓回去了,只剩下了你,独留在 狼穴里;这时我已别无他法,便拟把你收养。”    “……可是,我却记得,我好像一直都是在野外长大似的……”    “你记得一点也不错。”诸葛道,“后来,我发现你十分不适应人间的生活,越渐消瘦 下去——也许是天性如此吧,我便把你留在原野和森林里,只派人常常来看顾你……不过, 你一到了野地林间,反而像一只脱出樊笼的野兽,活泼快乐,欣喜无限。”    (听来我真像一头兽多于像一个人了!)    (难怪大家都说我的血是冷的!)    (——所以都叫我做“冷血”!)       冷血有五个“教练”。    这五个“教练”都是诸葛先生为他千挑万选的。    ——这五人,要不是在武林中很有名,就是在朝廷中很有地位,或者是很有江湖经验; 要不然,他们是实战的好手,或是武术理论的宗师。    要不是诸葛先生的金面,谁想拜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为师,只怕比面圣还难。    第一位“教练”叫“狠将”陈金枪。    那时冷血才七岁半。    陈金枪十九岁。    ——但在陈金枪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击败青溪“左手神枪”石见,重创商河“银枪老 侯爷”及“金枪小霸王”,格杀翼城巨盗“邪神枪”王令行,连“大眼神枪”罗有意和“双 枪过三关”仇友三全都在比他们年轻至少二十岁的除金枪门下拜师。    陈金枪的先人曾受过诸葛先生的恩惠,陈金枪为了报恩,所以才答允诸葛先生所托,特 别前来这荒野之地教冷血习武。    他身着华服,仆从如云,珠光贵气,傲慢自恃,教冷血这样的毛头野小子,对他而言, 确有说不尽的委屈。    等他摆开阵仗,金刀大马要冷血行拜师入门之礼的时候,冷血问他:    “你是什么门派的?”    “金枪门。”    “我不喜欢这名字。我不入门。”    “什么?我是你师父,你竟敢……”    “我不拜师。你至多只配当我教练。”    “什么?”    “要我拜师?可以,”冷血冷冷地道:“除非先打败我。”    “什……什……么!?”    (不教训教训这小子我陈金枪还成什么大器!?)    他要空手把这野小子好好揍一顿。    冷血却抄了他的金枪就跑。    ——他的金枪甚重,但冷血抄着飞奔,左窜右冲的,竟不觉负累!陈金枪猛追冷血,冷 血逃入密林,利用地形,一下子埋身在落叶堆里,一下子又匿身在乱草丛中,陈金枪竟抓他 不住。    陈金枪暴跳如雷,追了半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什么威仪都丢到前生来世去了,一 面穷追冷血,一面大呼:    “死杂种,有本事还我枪来,跟我一拼!”    冷血忽然自树后转身出来,神色冷然。    他把高过他两倍的金枪扔给陈金枪。    “来吧。”    冷血神色坚决。    陈金枪问他:“你的兵器呢?”    冷血拔出一把“剑”。    竹剑。    ——这剑是他自己砍竹子削成的。    陈金枪把心一狠,怒笑道:“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不杀这小子难平心头之忿。)    陈金枪冲向前去,一枪搠出,忽然脚底一软,已陷入泥泞之中。    他越想拔足出来,越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一下子已及胸际。    他高呼救命,忽然,咽喉给一物顶着。    竹剑。       冷血用金枪把陈金枪拖拔出来之后,陈金枪成了泥人。    想怕这是他生平至大的一次挫败。    他正抹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泞。脸上的泥团抹去之后,他的脸色并不比泥垢覆盖时好上多 少。    冷血也用小手替他刮去泥块。    “不是我要打你,”冷血说,“是你一副什么都比别人强的样子,也不问问别人是不是 比你更强。”    陈金枪自后拔出匕首,一手已箍住冷血,狞笑道:“你想打垮我?小杂种,还差远 呢!”    这时,其他的人都在树林外面,陈金枪恶向胆边生,一刀扎向冷血。    他的刀被打飞。    诸葛先生一脚把他踹翻。    “难为你还是故人之子!”诸葛先生愤然道:“竟作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冷血倒是向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的陈金枪深深一揖,还拱手为礼。    陈金枪楞在那儿,不明所以。    诸葛先生捋髯问:“为什么?”    冷血说:“他教会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因为我打败了他,他才能打胜我。”    “对。一个人只要还没死,败了一样可以取胜;反过来说,得胜之际往往就是日后落败 的契机。”诸葛先生微笑道,“所以他还是教了你一招。”    “不过,他只配当我的教练,”冷血仍拗执他说,“不能当我师父。”    诸葛先生颇感兴趣地问:“什么人才配当你师父?”    冷血用小小的手搔了半天小小的脑袋,然后,他指了一指上面,指了一指下面,又指了 一指前面。    前面有树林。    下面有地。    上面有天。    “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冷血说,“还有你。”      
九、剑主浮沉
      可是诸葛先生太忙了。    朝廷上的党同伐异,新旧之争,已让他殚精竭智、疲于奔命。    他并不常来看冷血。    他却为冷血请了另一个“师父”。    ——“白首书生”辜空帷。    辜空帷很有学问。    他教冷血识字、念书。    冷血开始也学得很有心、很用心。    他天未亮就在田野间奔行,然后回去读书。他一大清早就去追野兔,然后回到小木屋去 念书。他大正午去伐木渡河,然后在树荫下拿着一本书猛啃,他在入暮时分用过了饭,藉着 星月的微芒看书。他在深夜虫豸四响的天籁间,抱着一本书进入他不时打出一拳踢出一脚的 梦乡。    这样念书念了四年多,辜空帷再叫冷血背诵读过的书时,这少年就不怎么听话了:    “我为什么要背?”    “背才能熟。”    “熟有什么用?”    “熟能生巧!”    “砍柴、烧饭的功夫才熟能生巧,读书、练剑只要对基本上有认识,能够活用和有所悟 就是道理,死啃死背反而悟不出所以然来。”    “哎,你这样说,真是羞煞圣贤!你自己懒,不肯好好花功夫在背书,就诸般藉口!”    “谁说我不会背?”冷血立即把刚看过的整篇文章,一字不漏的全背诵出来:“你看, 背又有何难?能悟才难!”    辜空帷张口结舌。    “可是读尽圣贤书,上不能替天行道,下不能主持正义,外不能除暴扶弱,里不能自立 自强,空念万卷书,不过是书生万声嗟哦,又有何益?”    辜空帷气得几乎没把书砸在冷血脸上:“……你……你这冥顽不灵的……的家伙!”    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一个山贼,扶持着一个在道上强掳过来的官家小姐,因避差役追踪,逃匿到这儿来。    他冲进来的时候像一座会走动的大山。    他向辜空帷大喝一声,晃晃鬼头大刀,辜空帷早已吓得七魂去了六魄,“臭书主,你! 去弄吃的来!小家伙,快去生火!我……”他指着自己那像一团烧塌了的蜡烛的鼻子,“老 子先跟小姑娘乐一乐。”    那女子早已衣不蔽体,给他吓得只会饮泣,既不敢挣扎,也忘了挣扎。    辜空帷想要以夫子大道,来劝诫大盗,大盗一巴掌就把他刮飞八尺,把大刀在他面前地 上一插,狠虎虎地说:    “你再不烧点吃的来,老子饿了,先把你烤了再说!”    冷血扒过去向辜空帷悄声道:“读书?还是解决不了一切事的。”    那大盗根本没把这十一岁的小孩子看在眼里,只咕噜道:“还嚼什么舌根!老子饿死 了!”    当下飞起一脚,要把冷血踹倒。    冷血突然翻身滚地倏然抓住地上那把刀的刀柄,猛然用力把刀拔出,陡然骤然血光暴 现!    那大盗的左脚便在倏然之间断了。    冷血飞身把大盗蹴倒,双手握刀,刀光指着大盗的咽喉,盯住大盗,眼也不眨,既不回 首,也不转身,只吩咐道:    “辜夫子,你去横柜上第三架子那儿找金创药和麻葛出来,替这人包扎伤口;小姑娘, 你快穿好衣服,出去房子朝西——就是猪栏那儿高呼救命,我听到有官兵已搜到西面半里开 外的地方。”    次日,辜夫子“也不干了”。       少年冷血的第三个“教练”是“剑主浮沉”贺静波。    贺静波是京师的剑法高手、剑术宗师。    他一生比剑四十七次,未尝一败。    败在手上的却无不是剑法名家、剑术高手,其中包括了号称“京师第一剑”曾永远和   “独尊剑王”顾有我。    他教冷血品弹一把剑的优劣,教他如何练剑,教他如何破解对方的剑招。    他教了冷血十一套剑法、十四种剑招、让冷血使过天下十八柄名剑。    ——只花了两年时间。    不是教得快。    他自己不愿教得那么快。    ——教得愈快,自己所长越快变成对方所强,而自己所短的越易让对方发现。    是冷血学得快。    太快了。    冷血对剑有天份——连贺静波也只能这样承认。    他教的剑招,冷血一下子学会,学会了就没什么兴趣再练?    他只好授予绝招。    ——所谓“绝招”,冷血也一阵子就摸清楚了窍门,于是“绝招”就不“绝”了。    “没有什么所谓绝招,”有次那小子居然还那么说:“能打败对手的招式都是绝招。要 击败人,就得要快、准、狠,只要能把握契机予以对方致命的一击,就是绝招。对敌的时 候,瞬息万变,所以应变得当的招式就是绝招,要不是有什么秘传的绝招,只要练了它就可 以无敌天下!”    贺静波受不了。    ——突然教训起“师父”来了!    ——这野杂种!    “你连好剑也没一把,”贺静渡手上有一把名剑,叫做“主”。贺静波得此剑二十年, 不能用之,未明其利,一直到有一次,他几为“京师第一剑”所败,为曾永远的强大剑势压 得全无还手之力、甚至也没招架之能、信心全失、沮颓万分之际,此剑转而“御人”、成了   “主人”,剑意大盛,结果轻易重创“京师第一剑”曾永远,获得胜利,“还配论什么 剑!”    冷血年少狂妄,贺静波决意要挫挫这小孩子的锐气。    冷血却说:“没有好剑就不配论剑,那么,岂不是剑用人,而不是人用剑?”    这句话正好说中了贺静波的弱点。    他气得拔出他随身十六把剑,要冷血选一把。    “干什么?”    “我要教你:没有好剑就没有好剑手。剑手的剑主掌他的浮沉。”    贺静波拔出“主”。    他的神色变了:充满了敬畏、恭谨、谦卑,那把剑却发出了惊人的华彩。    “确是好剑,”冷血还是说,“但我不喜欢喧宾夺主!”    “夺主?”贺静波怒笑,“主还能夺你的命哪!”他放下了剑鞘,准备放手一战。    冷血一哂:“试试看。”    贺静波叱道:“拔你的剑。”    冷血忽然抄起了门旁的扫帚。    “什么?”贺静波气得像一头栽进了粪坑里:“你用这个?”    冷血双手持着扫帚,肃然道:“它就是我的剑。”    “找死!”    贺静波使出了“从善神剑”。    他的剑就像流水一样。    他用剑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风破浪。    冷血的扫帚很快便削断。    冷血随手又抄起船桨。    贺静波愤恨极了:他觉得把手上的宝剑削在这种烂木头上是对剑的轻侮。    这种想法使他“从善如流”的剑法施展不开来。    久战无功,贺静波忽然转使“主流剑法”,木桨又给削断。    冷血忽然环臂一撼,拔下一条十三尺的横梁,变作巨剑,攻向贺静波。    每一次木头与剑大力碰撞,贺静波就心疼得发出咒骂。    他杀性已起,终于使出了仗以成名的“浮沉十三剑”。    他只使了五剑,冷血手上的木梁连断五次,手上只剩下五寸不到的一截。    冷血悠然退出了屋外。    “看你能逃到那里!”    剑光忽急追冷血,冷血到了屋外,忽然拔了一根尺三长的茅草,就以草使剑,攻向贺静 波的眼!    贺静波的“主剑”可削铁如泥,断金切石,削在空中风中这一条柔弱无依的草,也一样 得心应手,但贺静波的右眼皮也给茅草叶子划了一道血痕。    冷血忽然又掠回了屋里。    贺静波急追而入。    冷血遽然返身出剑。    贺静波最不怕的就是剑比剑。    ——因为谁也比不过“主”。    ——比较“主”,其他的剑都不过是”仆”。    他立即还了一剑。    这一剑,却刺入冷血递出的剑鞘里。    冷血沉腕一扳,贺静波剑便已脱手,冷血立即拔剑。    “主”剑在冷血手里,剑华大盛,贺静波一见是“主”,一时不知如何招架闪躲,剑便 抵着他的咽喉,人和剑都顿时凝住了。    “你是我的好教练,但不是师父。”冷血挚诚他说,“因为你教会我许多剑法和辨别许 多好剑,然后又教会我一件事:所有有名的剑法到头来都不如一套适合你自己的剑法,真正 的剑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剑或是名剑,而是能把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作剑。”    “谢了。”最后,冷血仍恭敬地对他的”手下败将”致谢。      
十、刀仗起落
      第四名“教练”,是位名刀法家。    ——“求败刀”牛寄娇。    “我不喜欢刀,我要练剑。”冷血还有着少年人的执拗,这时他十四岁了。“你学的是 刀法,跟我无关。”    “未知生,焉知死?你不学刀,如何练剑?”牛寄娇说,“你错了。”    “为什么?”    “一张纸有空白,才有画。诗多从非诗中寻得。一个得病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贵。阳是 因为阴才显露出特性。火要遇上水才成对比。”牛寄娇说,“你要练好剑,就得学好刀。从 剑知剑只是坐井观天,真正的剑手,需从不是剑中悟剑之道。”    冷血登时亮了眼,专注得象少听一句都遗憾终生似的。    “刀客的刀主掌了他一生命运的起伏;”牛寄娇说,“当刀手使刀的时候,手足是刀的 部属,心神是刀的指挥,身体是刀的庶民,也就是说,全神贯注、四肢百体,尽在刀中。”    “这样岂不也为刀所役吗?”冷血听过另一位“教练”类似的说法。    “当然不是。”牛寄娇说,“我只主张人与刀合而为一。”    此后,牛寄娇便教冷血刀法理论。    开始的一段日子里,冷血心悦诚服。    可是不久便发现牛寄娇只讲刀法论,从不使刀法。    他也没见牛寄娇使过刀。    他反而用使刀的手来画画。    他在画布上画刀。    刀是最难画的,一如流水,但他画来就象画布上有一把真刀。    有时他也写字。    他在宣纸上写刀字。    刀字直落破纸飞去。    甚至他也刺绣。    他绣的仍是刀。    那就象活着的刀!       “你不是要教我刀法吗?”有次吃饭的时候,冷血忍不住问。    “我已经教了。”    “可是我从未见你握过刀。”    “刀法一定要握着刀才能教吗?必须要有剑才能成为剑客吗?你当年不是用木栓、船 桨、茅草击败过贺静波的‘主流之剑’吗?”    “可是……”    “你仔细想想,其实我天天都在练刀。”    冷血忽然明白了。    “你在纸上谈刀。”    ——纸上的字,刀气纵横。    牛寄娇微笑。    “你在绢上练刀。”    ——绢上绣刀,刀意绵密。    牛寄娇捋髯。    “你在布上出刀。”    ——布上绘刀,刀就是道。    “对了,刀不离道,道不离刀。”牛寄娇嘉许的说:“真正的刀,头头是刀,头头是 道。一个人能在某事能有所成,一定因在那事上竭尽所能,才能激发出古今未有之才能,旷 绝天下的才华。难其如此,纵有才分,也必要比他人勤奋才能有大成。故要得道,取刀之 道,必须得时时练刀,以致一举手一投足,绘画写字绣花,无不是在练刀才行。”    “所以你在写字时,无一字不与刀字交锋。在绘画时,高山流水人物,无不是与刀交 手。在绣花时,花鸟虫鱼,无一不以刀之叛姿出现。所以天地蜉蝣,莫不是刀?”    “也莫不是道。”牛寄娇加了一句。“唯其专情,才能得道。所以我是个从不动刀,只 在画布上画刀的刀客。”    冷血长吸一口气,眼里又绽出一种比求生更烈,比求死更浓的神色来。    “我都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不服。”    “哦?”    一切武道的道理,对真正的武术,都有助益;”冷血说:“可是正如世间,书上许多大 道理未必可行一样,刀道有成,不代表刀法有成。”    “——所以我要试一试。”    他一说完,立即出“刀”。    ——桌上的筷子就是他此际的“刀”!    筷尖停在牛寄娇眉心上。    牛寄娇也不知是没有避,还是避不了。    “好,你用的筷子,使的是刀意,用的是剑法,正见已完全悟了道。”牛寄娇神色很有 点落莫,“坦白说,我也是求道者结果为道所弃。这些年来,我终日埋首刀论,虽然有成, 但却完全忽略了实战。所以,我的刀法只有虚壳,并不实在。今天,你却为我印证了我的刀 法理论。好!”    “我没有资格当你师父。”牛寄娇舒了舒身子,开始收拾他来时挽过来的包袱,“但我 还是竭尽所能,把我懂的教给了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悟得好快!”    冷血又恭恭敬敬的向他深深一揖:“你虽然不是我的师父,但你教了我许多东西,足使 我一生都受用不尽。”    他虔诚地道:“你是我的教练。”       他的“最后一位”教练是“杀手楼”的刘扭扭。这人杀人的手法一向诡异,所练的武功 也十分诡秘。    刘扭扭一见面,就跟十五岁的冷血说:“你不服我,是不是?”    冷血说:“是。”    “这样好了。我们来试一试,你杀我,我也杀你。要是你杀得了我,我当然不配当你的 师父。要是我杀得了你,那你就当我一辈子徒弟,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武功传授予你,你都得 尽一辈子弟子之责服侍我,直到我死为止。如何?”    “好!”    冷血充满斗志的路上,看不出一点犹豫。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连一向办事直截了当的刘扭扭,也为之迷惘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 有必胜的把握。    于是他们走到四里开外一个叫“天地眼”的地方。    这是一个只要是高手都看得出来:那是可以好好干上一场的地方!    本来微雨。雨势渐大。    那杀手站在那儿,看冷血的眼神就象是等待他快快交待遗言。    冷血站在那儿,却似在看雨。    雨季横扫天下,他冷眼看冷雨,连心都是冷的。    杀手刘扭扭拔剑。    剑离鞘,鞘是黑沉沉的,剑白得清亮。    剑光猝映冷血。    强光下,冷血的眼陡绽出两点绿芒,一点也不受影响。    杀手微微一栗,问:“你不是空手吧?”    冷血静了下来。    完全的静了下来。    象一头黑夜里的伏兽。    杀手刘扭扭忽然有一种感觉:    ——如果他现在不马上出手,恐怕就不再会有勇气向这少年出手了。    他平生只杀过十六个人。但这十六个入之难杀,恐怕要比杀一千六百个人还甚。这些人 全是巨寇大恶,官府朝廷,都不愿再期望能活捉他们来受刑伏法,所以就交给他去“提头来 见”。这些人都是极难杀、极不易对付之人——唯其难杀,他越是要杀;对方越强,斗志越 炽。    死中求活的活才是痛快,死里求生的生才算过瘾。没料这次遇上一个野兽般的少年人, 他竟有些心悸。    所以他立即出手。    真正的杀手和真正的高手都一样,杀人的时候和出手的时候,越快解决越好。    他们身上的装备,也越少越好——足够应付便好了。    刘扭扭一出手,就丢掉了剑——不是剑鞘。    剑鞘才是他的剑!    这一剑直取冷血咽喉,如果是剑,绝对发不出那么巨大的动力,以致剑鞘还远离冷血的 咽喉,可是已有一股力道,使冷血的喉核几乎要激裂!    冷血就在这刹那间捡起杀手所扔的剑。    他以对方的剑来挡住对方的剑鞘。    杀手变招。    冷血反攻。    两人交手三招。    忽然杀手一笑。    阴阴一笑。    冷血只觉手心一寒。    他低首一看,只见自己手中所握的剑,竟有一只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这瞬间,杀手已挥剑鞘,斜戮冷血左太阳穴。    突然之间,他也觉自己手心麻了一麻。    他心中一惊,连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里竟也有一只眼!    ——这只眼居然也对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惊。    这刹那之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手是属于他的!    就在这时,他又觉得脚底一寒。    ——一股寒气似从足心透入,直攻他的五脏。    他俯首竟见地上有一只眼!    怪叫声中,刘扭扭急纵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顿悟:    他刚才欲以“转嫁大法”震摄对手心弦,以俾顺利得手,但显然对方意志力奇高、斗志 坚定,把他的“转嫁大法”转嫁”了过来,所以他让对方看见剑上有眼,但却反而使自己 乍见手心有眼、地上有眼!    ——小小年纪,定力与斗志何等惊人!    不仅够定够胆、够强够悍,而且出手还够快够准够狠。    因为刘扭扭人在半空,已感觉到剑风已指着他的右耳耳侧。    待他再急落地面时,剑尖已抵着他的人中穴。    刘扭扭情急生智,一张口,用牙咬住了剑尖。    冷血一笑。    他神情一向冷峻,小小年纪,已难得一笑,可是这一笑,却似云开见月,这笑容仿佛把 他整个脸容熔化了重新再塑。    他弃剑。    刘扭扭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久久才敢松齿,任由长剑玎然落地。    “……你……为什么……”    “你真的相信用牙齿就可以咬住一柄有力的利剑吗?”冷血低头看他自己的手。他的手 坚定、修长、有力,指节突露。“用这种方式,的确需要勇气,我佩服你。”    “坦白说,我也不相信能用牙齿咬得住剑,除非使剑的是废人,我知道你只要一运劲就 可以在我嘴里刺出个血洞来,可是你没有这样做。”他长叹,“诸葛先生也跟我说过,我未 必是你之敌。我就是不信,嘿……”    “我只是够胆够定,别的可没赢你。”冷血尊敬的说:“你仍是我的教练,但我需要的 是一个师父。”    “象你这种人,除了诸葛先生能教你之外,”刘扭扭拾起地上的剑,还入鞘中,掉头而 去,“还有谁能教你呢!”      
十一、折断
      诸葛先生终于来看他了。    就在他十六岁那年。    他的样子好象打从一开始起就苍老到了底,所以这十五年来他根本没有再老。    他一见到冷血,就抚着长髯,负着双手,眯着针眼,微笑说道:“其实,你的武功已练 得很不错了。”    冷血说:“可是,我还没有一个称心满意的师父。”    “世间最好的师父,莫过于自己;”诸葛先生说:“因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要学什 么,怎么去练。”    “但我没有一种完全属于白己的武功。”    “对。一个人一定要打好武功的基础。各种武功,练得越多越好,懂得越难越好。不 过,到头来,要集中练一样自己的武功。不管那是什么武功,至少得有一样是自己得心、 应手,能承、能使,可创可悟的绝招。”    “我应该练什么绝招?”    “那要你自己才能知道。”    “你能不能教我?”冷血很诚恳的问。    看到这少年冷峻的脸,挚热的眼神,老人笑了:“你知道我为何这么迟才来看你?”    “不知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亲授你武艺的原因?”    “你不愿收我这个顽劣的徒弟。”    “当然不是。”    老人笑了。    “因为我笨。”    “不能来是因为抽身不开。坦白说,我是当今天子太傅,因朝中朋党之争,得权多是佞 臣庸材,内外勾结,表里为奸,加上当今皇上好大喜功,滥额苛敛冗官无数,瞒上欺下,一 味只知要官弄钱,忠臣尽遭罢黜,民不聊生,官遏民反,盗寇四起,内外交逼,我也四次受 诬落职。不过,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这数百年来的基业江山,元气尚在,不是群小奸佞颠 覆便可得逞的。朝廷对我数度起用,以扼制嚣横权吏,并练军以抗外侮,以保皇城。我要保 住的,不是庸懦君臣,不是近幸显贵,而是那一点民族正义,那一点天道良知。所以每交章 议劾,直谏申议,不许奸恶娇横、姿意妄为。所以,不能来看你。除你之外,我还收有三名 徒弟,也没时间常督促他们学艺。”    冷血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这些事,他倒在史书里一再谈到。    “既然这么烦,你可以不管呀!”    “要是人人都不管,那么,小人当道,坏人得势,天下就再无正义可言了。”    “那你这么不喜欢他们,为何不杀了他们?”    “如果不喜欢的人就杀,天下还有王法吗?”    “可是他们对忠臣贤士,也一样赶尽杀绝,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杀不是办法。一言定天下法,天下迟早要大乱,一杀施后患,到头来后患无穷。他们 既要打击好人,我就打击坏人,来比一比道消魔长、还是魔消道长!”    “如果你当权得势,会不会也象他们一样腐败贪婪?”    “我得过势,当过权,要不是要抑裁奸恶,我早已弃隐山林,什么政事宦业,对我不过 浮云。如果他日我能尽除奸小,但也一般昏恶,那么,到时候你务必要把我格杀剪除。”诸 葛先生微笑中目含厉色。    冷血爽快的道:“好。”    然后又问:“既然你那么忙,今天何故却又来看我?”    “你自小在山林长大,悟性奇高,聪颖过人。他们都教不了你,我教教看。”    冷血高兴得几乎没跳起丈八高。    “在江湖上,没有帮不帮的事,只有强不强的人。谁都得学会遇挫不折,通悲不伤。只 要够魄力,够胆识,够运气,绝对可以不必身不由己,而能不负初衷。在朝廷里也一样。既 上了阵就得有身败名裂的打算,万一侥幸胜了,也只不过功成身退是好下场。”诸葛先生的 话清晰得象每一个字都镌刻在冷血心头上。    “在这儿的规律是:你越强,别人便越不敢打击你,你只要强到不怕人打击,便是一个 成功的人了。”    然后诸葛先生问他:“你特别想练什么武功?”    冷血说话神色完全不是他年纪所应有的凝重,仿佛这出口的字足以定夺他的一生似的:    “剑。”    诸葛先生看他,好象看进他的内里去。    “为什么?”    “因为剑象我。”    “你的性子?”    “我觉得我象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不能退后,只能追击。”    “好!”诸葛先生落地掷金声的说:“就练剑。”       诸葛先生给了他几个名字:哥舒懒残、大石公、清瘦上人,“你要去找他们,告诉他们 是我叫你来的,他们会教你一些生存下去的法子和人情世故的经验,这些都是书本里学不到 的;可是缺少了这些,要在世上活下去并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太难了。”诸葛先生又说:   “他们还会教你一些追踪、侦查、办案的程序和方法。”    他还教了他一路剑法。    ——“越路剑法”。       “越路剑法有八十二招。什么是越路剑法?那就是,在你面前,已没有路了,所以,要 另外创出一条路来,如此,绝路也是活路。这就跟对敌的道理一样。”    “你要对敌,因为敌人正挡在你前进的路上,或者,他令你没有路了,你要继续前行, 得从他倒下的身躯上跨过去,所以称作越路剑法。”    “我教你越路剑法,还有一把‘越道剑’。我的门派有一个规矩,武功一旦授于门徒, 便不许自己再用,而且,这种武功的功力也会很快的自行消失的。所以,我每教一位子弟, 功力便消失一些;每教一种武功,便失去一种武功。我以前教了一个不寄名的弟子‘无鞘刀 法’,现在,我自己都忘了那是一套什么样的刀法了。”    “另外,我们‘自在门’又有一古怪规矩,你入我门下,不必称我为师,只要叫我做   ‘世叔’便可。你还有三位师兄,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六天内,冷血已完全掌握了诸葛先生所授“越路剑法”的口诀。    诸葛先生与冷血相处十天,很快便离开了。    京城正是风云际会,也风云色变,还有太多的事,需要诸葛先生回去折衷周旋,斗争牵 制。冠盖满京华,就算看得开的人,未必就能放得开;就算放得开的人,也未必能看得开。 到一切都已放开看开的时候,已是可怜白发生,可叹万骨枯了!       半年后,诸葛先生再来看冷血。    “越路剑法’练得如何?”    “我没练。”    “你的‘越道剑’呢?”    “折断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剑法,它不象我。所以,我就用你教我的剑法,另外创了一套剑法, 把八十二招减少了几乎一半,没有名字,但那是我的剑法。另外,我怕我会象贺教练一样, 太过注重好剑,而练不成好剑法,所以我把剑折断了,去创一种把不是好剑都能变成好剑的 剑法。”    “你是说,你不练我教的剑法,而且还折断了我赠予你的好剑?”    “是的。”冷血在等待责罚。“可是那把断剑,我还保留着,它是你赠的,我舍不得丢 弃。它给我许多启悟。”    诸葛先生大笑。    他以一种嘉许的眼神望向冷血:“这就对了。你折断了我的剑,创了另一种剑法,这才 是真正的‘越路剑法’、真正的‘越道之剑’。没有前人的路,或者,前人的路不适合走, 就创出一条自己的路来。真正超越大道的剑法,一定是要自己创出来的。常理就是大道,天 理就是人道,侠道就是剑道——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他一字一句的道:“伤折断得好!”    “不断,就不会有续。”诸葛先生的口气,当他是一位朋友知交、一个亲生骨肉:“练 成了武,你想干什么?”    “行侠。”冷血回答甚为干脆,“仗义。”    “以你的个性,行侠和仗义只有两种方式。”诸葛先生说,“一是跟我回京师,我会荐 任你办几件大案子,一旦有功,便请奏天子,求赐彻封为‘神捕’,然后你以捕快之职,除 暴安良,执法行侠,助我打击强权,以树正义!你还没去跟大石公、哥舒懒残、清瘦上人学 艺吧?”    “去了。而且还受益非浅。”冷血答了又问:“可是,当捕快有什么好处?”    诸葛先生道:“如果是一个好的捕快,你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名义,去做锄强抉弱、除暴 安良的事。”    冷血又问:“假如是坏的捕快呢?”    诸葛先生道:“那么就假公济私、助纣为虐、鱼肉百姓。”    冷血想了想,又问:“捕快凭什么可以辨忠定奸,去恶卫道?”    “法。”诸葛先生说:“谁触犯律法,谁就得伏法。”    “要是犯法的是高官大将呢?”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    “要是皇帝真的妄作妄为,武断专横,你还帮不帮他?护不护他?”    “问的好!”诸葛先生长吸一口气,银髯无风自动,那种眼神,足可在黑夜里发亮,晨 曦中发光的。“我在朝中任事,志不在功名,心不图富贵,只为可尽一己之力,助天子以安 天下。如果皇帝昏庸,倒行逆施,我就冒死劝谏。劝不听,我就罢隐。若是皇帝误国殃民如 故,我就替天行道,就算天子,也一样逆之弃之!说我叛逆,我就叛逆!说我造反,我就造 反!无道无理,天子当屁!”    他略为一顿,才接下去说:“今天我愿为当今天子尽效死力,是因国昌可期,只要皇上 励精图强,立贤有方,国必富庶,民必富强,那我就万死不悔了!我不是保皇罔民,也并非 为升官发财。下民易危,上天难欺,我只求保境安民,整肃贪污,扫荡恶霸;不怕引人訾 议,只求于心绝无愧辞。如果你跟着我,你也要这样。要是有一天你也贪脏枉法,我也会拿 下你;如果他日我也腐败弄权,你也一样可以把我绳之于法,如果法治不了我,你也可以把 我一剑杀了。”    “不过,这是你和我的话,除我俩之外,你的三位师兄,也知道我的心意。”诸葛先生 慎重的说,“这种话,不是知己者,还是不说为妙,免得先给人栽个大逆不道、谋叛图反的 罪名,那就大志未酬,反而连累了别人,此非成大事之人也!”    冷血听了这一番话,想了半天,锐:“另外一个选择呢?”    “你去当杀手吧,我不理你。”诸葛先生说,“但你别杀错了好人,落在我手里。”    “杀手?”冷血瞪着清目,“杀手又凭什么杀人?”    “凭良知。”诸葛先生说,“为逞私利私欲而杀人,那是没有良心的凶手。为民除害, 为国除暴,这种杀手才有意义。不过,良知很容易混淆的,一旦判断错误,错杀了良善,伤 害了好人,那就作孽了。”    “当捕快就不能杀人吗?”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对方不肯伏法,而他活着又会残害更多的人时,也可以杀。有 时,不杀对方就得为对方所杀,那也可以开开杀戒。”    “听来,当杀手比当捕快更无禁意。”    “所以当杀手易,做捕快难。上要与狗官权贵周旋抗争,下要跟恶霸强梁拼命搏战,既 要保护善良百姓,但也易会受人误会轻侮,当捕快,其实不好当,也不易当得好。”诸葛先 生说,“我也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以你的个性,比较适合当杀手。”    冷血却兴致勃勃的道:“可是,我喜欢做难做的事。”    诸葛先生说:“依杀性太强。”    “不如,”冷血异想天开的说,“先让我做杀手,把坏人杀过了瘾,再回来当一个好捕 快,好不?”    诸葛先生笑了。    ——一种对自己的孩子,才会见到的笑意。    “你的杀戮太重;”诸葛先生负手沉吟踱步的时候,十分好看,可以想象他年轻时有多 英朗潇洒。他最好看的时候一定是他在寻思的时候,连冷血也是这样想。“不管你当杀手还 是捕快,你还得先经过一些考验,杀几个该杀的敌人——或者,是你死在他们手上。”    一听到“敌人”,冷血的眼睛更亮了。    象一对可以点燃得起来的太阳。    “那当然不是我个人的敌人,而是公敌。”诸葛先生眼里似横了两支针,“他们与天道 为敌,故亦为天敌……”    他的语音沉重得象肩了座千斤闸:“凡是天敌,都有非常本领,虽然十分该杀,但都极 不易收拾……”    冷血马上就说:“让我试试看!”      
十二、十一个暗示句子
      “你要对付张十一。”    “张十一极其可怕,而且官府已通辑了十一年,官方至少折损了三十八名一流的捕快, 但仍逮不着张十一。”    “张十一第一个杀的是自己的父亲,第一个奸辱的是自己的妹妹,第一件案子是火焚自 己的园庄和乡镇,并洗劫一空。出道十六年来,张十一做案,无一不令人发指。对付张十 一,你要小心——不过遇上这种人,小心也没有用了。”    “——不过你还是得要小心。”    诸葛先生忍不住还是说了这么一句。小心。       这就是冷血第一项任务。    ——抓张十一。    ——要是抓不到,那就杀了!       他找到了张十一,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猎物”本身,并没有逃避。    张十一根本不怕。    “他们”巴不得有人来抓“他们”。    ——“张十一”原来不是一个人。    ——而是十一个人。    十一名高手。       张一、张二、张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七、张八、张九、张十、张十一!    不错,总共是十一个人!    他们拿的武器也各自不同:雁翅刀、跨虎蓝、独脚铜人、六点半棍、三叉戟、篙阳铁 剑、铁板铜琶、绊仙索、日月双钩、大扫刀、九节鞭。    他们所练的武功门派也全然不同。    样貌、个性、高矮也各不相同。    他们的武功,就象十一个难明的句子,充满了暗示,可是只要你看不懂,便无从招架。    他们看到冷血,惊讶如在自己的鞋子里发现了一条鱼。    “你……一个人?”    “哈哈哈……诸葛老儿没有人可指望了不成?竟派一个小孩子来!”    “喂,小杂种,你叫什么名字?”    冷血心里也在埋怨一件事:    ——诸葛先生怎么没告诉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十一个人!    这是他正式对敌的第一仗!    岂知敌人不是一个,也不止是两个,而是十一个!    ——第一次应敌,就要对付十一个敌人!    ——十一名如狼似虎的劲敌!    他心里是这样想,可是等到那些“张十一”对他说了那几句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话之后, 他完全不想其他的了。    他只想一件事:    如何一个对十一个!    ——那就是把十一个当成一个!    一个敌人是敌人,十一个敌人也是敌人,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怕什么敌人?敌人再多 又怎么样?打一个也是打,杀十个也是杀,不打杀千人百人,又如何成就万人莫敌之气慨!    “我姓冷。”    所以冷血这样说。    说完这三个字,他已象一头被追杀中的狂马,且不能退后,更要追击。    他的衣襟立即染了血。    血,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剑,却是他自己的:一把无名的、无鞘的、无情的剑。    剑是冷的。    人呢?       冷血迎着“张十一”冲过来杀气最盛之处冲杀了过去。    他冲进去,就象把十一个看不明白的句子全部拆散,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思重排。    他的剑刺中了张八的咽喉。他的剑刺中张六的腰。他中了一刀。他返身刺倒了张三、又 刺着了张十。他吃了一棍。他飞刺中张九,反手刺着背后的张二。他摔在地上。落地的同 时,刺中张十一的下阴。翻身跃起之时,刺中张七的左目。在给独脚铜人砸中背部的同一刹 那间,他刺着了张四。然后在他吐血的同时,他刺中了张五的脸。    他徐徐起身。    他的对手只剩下了张一。    他刺倒了十人,只费了不到四次眨眼的功夫,人人都在血泊中,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血 人。    玎琅一声,张一的雁钢刀落地。    ——他已吓得失去了战斗能力。    冷血的第一次真正的对敌,就是一个对十一个。    ——他也全不客气毫不犹豫的一个打胜了十一个。       “七七头要比张十一更可怕。”    “我不告诉你张十一有十一个人,那是因为你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告诉你敌人的虚实, 而且,就算你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如果你要了解敌人的实力,就得下功夫自己去打 听,要不然,得要自行过滤。要是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只有加强自己的实力了。”    “可是七七头绝对有实力。张十一有十一个兄弟,加起来武功很高,分开来并不如何, 一下子便给你冲进去杀过去打散了,逐个击败。七七头则不然。他一个人,比张十一十一个 人的武功合起来都高。我可以不告诉你张十一的武功来路,但却不能不事先通知你;七七头 有七种不同的绝招,每种绝招又可以用七种不同的手法施用,一种比一种厉害,一样比一样 难防。”    “迄今为止,七七头奸杀了三十一名女子,未查出来的还不算在内。”    “——你杀不了七七头,便不要勉强。”    末了一句,显示出诸葛先生为冷血的安危而担忧。       这是冷血的第二项任务。    也是他平生第“二”个要对付的“大敌”。       他很快就找到了七七头,过程并不曲折。    ——那是因为他天生有野兽的本能和本领,能嗅出猎物在哪里。    他在一棵长满桃子的树下找到了七七头。    他没想到七七头居然是那样的人!    ——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脚,小孩子的身材,小孩子的语音,小孩子的脸,脸上却尽 是纵横交错如枯叶之茎的皱纹!    七七头看见他,倒很好奇。    “就是你,解决了张十一?”    冷血点头。    “就是你,一个人打败了张家十一人?”    冷血静静的望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下一个就是你”的味道。    七七头重新端详他。    从头、脸,看到了他腰畔无鞘的剑。    然后他啧啧有声的道:“可惜你的剑太差!”    冷血道:“剑无好坏,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    七七头扬起了一片只长了一半的眉毛:“哦?那你有什么绝招?”    冷血道:“没有。能打败敌人的就是绝招。”    “你没有,”七七头笑时展出了一口黑牙,“我可有。”    然后他看上面。    上面有天,可是望不见。    因为桃树茂密,满树桃子,怕有千数之多,七七头问:“你可知道树上有几颗桃子?”    冷血摇头。    “一千五百六十一颗。”七七头又咧出了黑牙,“你可知道真正成熟的桃子有几颗?”    冷血望着他。    ——从七七头谈桃子的话题开始,他仍然只看人,不看桃子。    “一颗。”七七头很满意的说,“只有一颗。”    然后他说:“一颗就够了。我只要吃已熟了的这一颗桃,其余的都不关我事。”    于是他走过去,用他短小笨拙的双手,环着树干抱了一抱。    树不动。    叶不摇。    满树桃子也没掉。    ——“嗖”的一声,只落下一颗熟桃子,就落在七七头怀里。    他笑了。    笑得象个孩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孩子。    然后他津津有味的吃起桃子来,每吃一口,就发出清脆的“卜”地一声。    冷血注意到有两个异象:    一,桃树(结着千数个桃子)一下子象给抽干了水分似的,完全枯瘪下去。    二,七七头每吃一口,身体就似长了一块肉,那块新长的肉,充满了劲和力,他脸上的 皱纹也正在迅速消褪中。    七七头吃完了桃子,拍了拍手,挺满意似的道:“你也听说了吧?我有七种绝技,但我 也需要元气,每吃一样东西,就可以使一样绝技。不过,我倒不挑食,连石头我都照样爱 吃。”    他竟然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大啃起来。    可是、就在、他要、大吃、石头、之际、冷血、已然、出手——出招——出剑!    他一剑刺出。    不刺七七头。    刺桃树。    剑刺中树身。    剑脱手。    桃子急抖而下。    桃子向七七头打落。    七七头震起千掌万手,震开桃子,那一剑已连柄穿过树身,钉中他的右胁,直刺没柄!    七七头怪叫一声:“你……”    冷血的神情象刚好完成了一幅近作,用放下毛笔的神情拔出嵌在七七头体内的剑:    “我没有耐心。你有七种绝技,我的绝技只有一种——让你一样绝技也来不及使的 剑!”      
十三、恶斗恶斗恶
      “你能打胜七七头和张十一,不能说你就可以收拾得了‘白发金刀’。”    “你要是这样想,那么,我恐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七七头有七种绝技,这人没有。张十一有十一个人,他只一个。可是,这人比他们都 年轻,都厉害,但谁也说不上来他的武功是什么路数。他满头白发,一脸暗疮,面对再强的 敌人,只在第一轮冲杀,就把对方解决掉了。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武功,谁也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知道他手上一把熠熠发光的金刀,以锐不可挡、坚莫能摧、 沛无可御、悍无可抵之势,把敌人在第一回合的第一个照面里摧毁了。”    “他喜欢劫镖。越是高手押的镖,他越爱劫。所以,与其说他志在劫镖,不如说他嗜杀 为乐、好杀为乐。”    “你如果能抵挡或避开他第一轮冲杀,或许就能取胜。如果你不能,或没具备这样的实 力,你就必败无疑。”    “在他手上,败就是死。”    “他刀下很少活人。”    “记住:一定要避开他第一次急攻。他只要一击不中,就是大大打击了他的自信。千 万、千万不要跟他一开始就硬碰。”       冷血很轻易就找到了“白发金刀”。    ——那是“白发金刀”自己找上他的。    “白发金刀”,满头白发,姓金名刀。    他除了白发苍苍,还一脸暗疮。    ——他是个年轻人,冷诮、孤独,而且傲慢。       “当捕快的都是狗胆子。”他冷傲的说。    “你说什么?”    “都是一丘之貉。”    “我们之中也有好人。”    “你?”    “其中一个。”    “大言不惭。”    “舍我其谁?”    “我看未必!”    “如果没有我们维持治安,人人都象你这样,想干就干,要劫就劫,爱杀就杀,为所欲 为,天下岂不大乱?”冷血道:“你有种就去对付奸臣狗官,却来抢劫镖车,这算什么侠 行?我今天就要拿下你,绳之于法!”    “法?有权就有法!”白发金刀愤愤地道,“我劫的都是官的。官饷都是养肥了狗官! 既然为上不正,我就是要罔视法纪!”    “官饷就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冷血吨道,“你这样做害苦了老百姓!”    “我管不了那么多!”白发金刀拔出金色的刀,整脸的暗疮都通红了起来,“听说你要 来抓我,我先把你斫成八段再说!”    金刀薄而亮。    刀未出招,刀风已侵入。    冷血开始后退。    白发金刀满头白发,一齐激扬。    他已凝势出刀。    冷血正在后退。    白发金刀大喝一声——这一声喝,仿佛也喝出了他的元气、精华和生命。    然后他出刀。    这一刀之势,足以泣天地、惊鬼神、震苍生、裂乾坤。    蓦然、陟然、倏然、霍然、猛然,冷血不退反进,冲入刀光急流里拔剑出剑刺剑!       “你令我很惊讶。你一开始就从错误出发。”    “没有错的就没有对的。”    “你对付的是向以第一轮攻击锐不可攫的‘白发金刀’,可是你竟然在第一回合就硬 拼,而不是退避。”    “如果我一开始就退,那么,胆就先怯了,这场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所以白发金刀遇上劲敌了。”    “他倒了下去。”    “你也受了重伤。”    “不受伤就获得胜利,那不是胜利,只是遇上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敌手。”    “你知道白发金刀怎么说你吗?他说在他已祭起那样的刀势下,你仍然不要命的冲杀过 去——你的血敢情是冰镇过。”    “有时候,不拼命就没有命,不冒死反而会死。”    “对任何胜利都是得要付出代价的。明哲保身,纵然保得了身也成不了大事。你够强去 接受任何打击,就是够强去打击你的敌人。而且,你更令我震诧的是另一件事。”    “师父的意思是……”    “活口。三次激战你都留下了敌人的性命,也就是说,活抓了犯人。我本来以为你性太 好杀,可是,你都能在极不容易的情形下留下了敌人的性命,达点很是难得。”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杀人。可是,如果他不死我死,而他错我对,我就杀了再说。” 冷血还带着伤,可是他的神情仿佛这些伤就是他的奖赏一样:“世叔,你看我能不能当一个 好捕快?”    “我看你象杀手多于捕头。”诸葛先生说:“偏偏这两件事是不能并存的。”    “为什么不能呢?对险诈之徒,若事事依法行事,只怕制裁不了他,反而掣肘了自 己!”冷血坦言无忌,“我既想当除暴的杀手,又想做执法的捕快。”    “当一个好的捕役,不是光靠武功高强就行的。”诸葛先生说;“至少,你还得要接受 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诸葛先生的话点亮了冷血眼里的光。    “一项任务。”    “抓人?”    诸葛先生颔首。“不过,这次的人,大奸大恶,既不好抓,也不好杀,老实说,对他, 连我也投鼠忌器,不便动手。你有什么看法?”    “越不容易抓的人,才越有意思。”冷血说:“在森林里为生,野地里求活,我只知道 人敬我一尺,我让人十丈!如果对方凶,我更凶;人家恶,我更恶?我借肩膀给你垫高,不 碍事;但他上去还当头踩我一脚,我就摔死他!谁踩我脚趾,我砍他尾巴!我天生怕好人, 天性喜欢收拾恶人。你恶过我,我实行恶斗恶,我要打的,就是恶斗恶的恶斗!”    “世叔,”然后他热切的向诸葛先生道:“告诉我他是谁吧!”    诸葛先生负手、蹙眉,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才象下了重大决心和作了重大决定似的 说:“这人比你以前所对付的人,都可怕太多太多了。他权力极盛,功力极高,实力极强, 而且靠山极稳。不止是你,你的三位师兄,追命、铁手、无情,也都在跟他们这些鼻息相 通、官官相护的家伙,作顽强、长期、绝不屈服的殊死战。”    “他是谁?”    “惊怖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仗着朝廷有蔡党的人支持,横征暴虐,胡作非为,恃势行凶,把暴敛所 获,贿赂宰相蔡京父子,然后得蔡党信宠,更为嚣张,残民以快,巩固权势,更自行招兵买 马。壮大势力,耆蔡京等权臣当走狗,残杀忠良。如此周而复始,狼狈为奸,所以声势日 壮,而祸民日甚。”    “世叔既在君侧,为何不自谏弹劾,以治蔡京、惊怖大将军等人之罪?”    “没有用。当今天子,侈摩荒怠,不理朝政,宰臣窃政,混乱是非。蔡京祸心最大,苛 敛尤甚。君臣相偕为恶,偏又好大喜功,借开疆辟土以夸耀威风。朝臣庶民,无不受害至 深,加以童贯、朱勔这些人,借故发兵,趁机敛财,以致盗贼四起,民不聊生。我几次疏请 辞职,但不忍见天下大乱,宵小专断,所以才又出来尽一己之力。”    “皇帝这么昏懦,何不杀之……”    “此际内忧外患,国祚不宁。昏君虽昧,愚庸易惑,但对蔡氏父子尚有主宰之能,万一 天子不测,蔡氏必定上下勾结,表里为奸,另立天子,更加专恣。所以,我们只能在不影响 大局的情形下,与蔡党奸佞暗下决战。不过,蔡京手下走狗,自然替主人肃清异己,不少忠 良贤士,已遭毒手。我等见贪污日猖,专恣日妄,故与两学之士,七度上书,力谏君王,劝 止以来花石为由,使江南百姓虽然动荡,也不惜以蚊负山,力劾痛陈四相罪状:韩忠彦庸 味、曾布婪赃、赵挺之蠢愚、蔡京跋扈。”    “结果呢?”    “我们生恐只京师一处,联名请奏,只怕仍虽起公论,不得天子虚听、宰相俯信、天下 倾心。是以联合四方万里,各大城府,两学之士,地方吏民,联署上书,速整朝纲。这下果 尔四方响应。人人不顾自身安危,只求全天下之计,士气峥嵘,人心沸腾,只为天下先,不 甘天下后。本来正民心可用,可是,蔡京党羽,到处截杀上书学子,诬称这些上书学士为乱 党叛逆,意图纠众造反,栽以重罪;明里派军队镇压,暗下使绿林截杀——其中格杀最力 者,就是惊怖大将军!”    冷血听到这里,已听本下去,坐不下去、站不下去、忍不下去,跳起来,挂了剑,就 说:“我去。”    “你去也好。不过,惊怖大将军座下有的是好手。听说他手上已收揽了海派、风派、托 派、跌派、扑派、京派、卧派、服派、扭派、拈派、顶派、捧派、潜派、浸派、仆派等十五 派好手,而且,他身边也有十四名心腹高手暗中保护,还暗底里有金人支持。”    “且不管他什么派,我去让他落得个惨败?”    “有志气。他虽然手下高手如云,但他残杀过不少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好手、部下、兄 弟。所以,很多人对他都暗里怀恨,但因惧于他的威势,不得不俯首听命而已。”    “这叫自遭其败。”    “不过他还没有败,而你也还没有胜。你要小心,别落在他手上。你的身分特殊,万一 有事,我亦无法救你。我给你一方‘平乱玦’,这是先帝御赐的信物,功同‘上方宝剑’, 持之四海,除奸锄暴,各方官吏应予以协助,必要关头,还可以先斩后奏。这玉玦天下只有 五面,你要善用之。要是用它胡作非为,我必斩杀你,哪怕你在千里之外!”    冷血凛然道:“是。世叔的话,冷血自当谨记。”    诸葛先生这才微微一笑,负手,皱眉,然后才满怀心事的道:    “派你去做这件事,也要证实一件事,以及了结我一桩多年来的心事。对惊怖大将军此 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观察民情,明查暗访,加以求证之后,才能动手。我不欲你做出任 何遗憾终生的事,也不愿你为我的话而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 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你的意思是……”    “到时你自然就会明白。这是极不好办的差事,如果要办得成,非要有勇有谋不可。你 现在是去跟天底下第一等大恶人斗一斗,一个良善的人,本领再高,而不知道策略的运用, 技巧的方法,手腕的灵活,进退的智慧,那是决不能胜任的。你要是没有把握,可以不 去。”    “我不怕。”冷血仿佛听到他自己体内血液急促运行的声音。这使他完全忘记了身上的 伤,且以痛为醒。“我有胆子。我有决心。我有世叔的支持。”    “我对善人善,对恶人恶。”冷血用一种九死不悔、百折不还的语气说:“我够恶!世 叔一定知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面对这样的盖世魔王,”诸葛先生扪髯微笑,他从他对面的年轻人看到他往昔的豪情 胜慨,“你治得了他么?”    “你放心。我要奉献我毕生之力,让恶人有恶报,好人有好报。我可以尽力做到这点 的,因为……”冷血拍了拍他腰间的剑,好象拍的是他多年弟兄的肩:    “我有剑。”    诸葛先生负手笑了;    “你的毛病就是……”他眨着眼,象对一段历史下一个注脚:    “血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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