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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会京师·少年冷血》


少年冷血[25-35]



二十五、人心不死
      冷血狂热    血在烧。    ——他狂奔的时候,就象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后,且要追击。    在背后紧蹑他而急驰的“五人帮”,五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    因为他们发现冷血背胁的血渍,是愈来愈扩大了。    但谁都没有叫住他。    因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只受了伤并给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拦住它的出击!       在后村的土坝旁,战况十分惨烈。    倒下去的乡民已有七八十个了,其他乡民忙着抢救,把他们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个。    ——不是因为势均力敌,而是因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帮一到,就看到他们三个人。    就是因为他们三人,所以暂时把军队敌住,让乡民得以扶伤抱殁者仓皇退却。    不管在情在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当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个将醒未醒而不愿醒的梦。    小刀的头巾已经掉了下来。    一头乌发,在残月微曦中映得脸颊分外的白。    她动手的时候,风姿极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声。    声音很清。    也很响。    ——一个清丽如此的女子,能喝出这样大的声音,自会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惊。    更令人吃惊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块大石。    ——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随手拾起来的吧,有一方桌面那么大。    可是她举重若轻。    而且完全没有影响她灵动的风姿。    ——仿佛,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过,遇上她这支“羽扇”的敌人,全都纷纷倒了下去。    这位五人帮都看直了眼:好个温柔的女子!    其实,小骨一点也不逊色于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冲近二贴身三出击——然后便是对方倒下。    面对长矛,他依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大刀,他仍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短刃,他 还是冲近贴身出击;就算面对七八名敌手,他一样是冲、贴、击!所以无论什么敌人,几乎 交手一招,便给他击倒。    只不过,五人帮都有点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说抵住了最多敌人的,绝对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剑。    战得越狂,剑招发挥得越是绝妙,梁大中越是如痴如醉,那把剑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转,十彩缤纷,遇上这把剑,只怕不让剑刺倒,也会给剑迷倒。    不过,现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个人缠住了。    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让这人缠住,乡民便撑不住那近二千名军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 杀。    冷血陡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他是谁?”    他一停,耶律银冲急掠之势,刚好到了他的身后,当下全力把掠势急止。    冷血的背后就似长有眼睛一般。    “这人是‘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勉帐下,很是 得力!”    冷血拔剑。    这回他是真的拔剑。    他走了过去。    这次他的战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样。    他仍是走向主帅——雷暴。    不过,但凡拦他的,就溅血。    他就这样一路杀到雷暴的身前。    ——这时他至少已重创了七十二名军士。    从他一开始跨步,没有人能挡住他一步。    ——他本来就是那种一开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个人都没杀。    只伤不杀——这比杀伤更不易!    直至他杀到雷暴面前的时候,还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虽仍力敌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敌,可是他仍把周遭一切看在眼里。    ——来者不可敌!    ——既不能敌,便不可恋战。    所以雷暴连攻三招狠着,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于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声,退了下去,小骨连忙护住。    他是主帅,急闪而逃,逃到哪里,都有护着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决不放过他。    雷暴猛逃。    冷血穷追。    ——凡阻拦他的,都伤在他的剑下。    当有二十八名军士中剑受伤之后,雷暴背后还是挨了冷血一剑。    冷血见了血,才收剑。    ——骁勇善战的主将如此亡命而逃,军心早溃,所以一众军队全跟着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来围攻老渠的两队人马,已完全给击溃。    可是冷血的神情却很凝肃。    ——比刚才的决战还要凝肃。    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才向小刀问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后才象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脸红颈赤的还没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护受伤的乡民 去了。       一整个白天,他们除了替伤者疗伤之外,就是讨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撤离。”粱大中说,“这时候再要不撤,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再作更全面的疯狂的 大反扑。”    他的话无疑很有道理。    ——可是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家园?    “固守。”老瘦主张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么办法来占领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 这一身老骨头!”    “对!”    “我们不走!”    “我们跟他们拼了!”    “撤离他们也一样追杀,不如在此地跟他们拼命!”    果然,乡民们都不愿离开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死于斯。    果然,入夜,军队又来了。    探哨的赶回来报:这次来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马,整队森严,如临大敌,而且,主帅看来 就是名动天下的:    蔷薇将军!    ——一个所向披靡、爱穿粉红衣衫、不肯戴上藤盔铠甲的搏斗高手!       军队调集来得如此之快,可见这是一场疯狂的全力反扑,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给包围。    重重包围。    可是老渠的乡民斗志都很旺盛。    张书生等人提出,要自缚出去,希望不牵累乡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对:    “不是你们累了我们,是我们早已憋不下达口气了,今番借你们来出一口乌气!”    “要累的已经累了,你们这样出去也无济于事!你以为抓杀了你们他们就会甘休吗?这 反而让人说老渠的乡民没义气,不够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说张书生的提议,是瞧不起老渠的乡民。    “到了此时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条船上了,怎么你们还是老说要走要走的!这样食古不 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脸,破口大骂,张书生等人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话,只剩下一条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      
二十六、维护正义,唯有刺杀
      军队开始叫人出来喊话,喊话的内容,无非是要乡民交出“人犯”,让镇内“匪寇”投 降,若协助抓拿“钦犯”者,必有重赏;对受迫助寇者,若肯“弃暗投明”,定必“宽大处 理”,诸如此类,人云亦云。    老渠乡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好象借了“聋耳陈”的耳朵,充耳不闻,当作放屁。    军队看喊话不能收效,使调集兵马,筑好防事,排好阵仗,看来立刻就要进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银冲、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挥之下,准备好长期抗御 的布局。    其中张书生虽看似是文弱书生,但精通阵法韬略,奇门遁甲,对布阵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则是冰雪聪明,很多绝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来的。    除了北面绝崖之外,军队已实行三面包围,插翅难飞。    阿里、但巴旺、侬指乙也不闲昔,各负责东、西、南三面的警报前哨。    二转子轻功最佳,常去深入敌阵,探听消息。    当天晚上,所探得的情况是:军队非常安静,已定班戍守,没有异动。    梁大中问:“有没有留意军队扎营的方式?”    二转子诧道:“怎么?这还有古怪么!”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随军抗金,但因奸宦贪功气狭,不能容他, 他才罢官而去,所以对军事极有识见,“如果不打算久留,营帐必不甚耐久,搬架子入土亦 不稳固。他们要留多久,一看便晓。”    二转子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不象适才那么气定神闲了,反而还伤了两处, 手脚都是草泥。    “怎样了?”梁大中问。    二转子喘气咻咻:“好厉害,差点回不来。”    并向梁大中大力点头,眼中已流露出钦佩之意,“营帐扎得甚浅,而且,我还听说,拂 晓卯初,他们就要大举在村西出袭,准备荡平老渠!”    大家都有点震惊,看来蔷薇将军真是用兵不测。    “这蔷薇将军于春童是惊怖大将军近年来手上第一号猛将。上次,他带兵去剿灭布袋岭 的单名黑一股流匪,单名黑这一股人马还以为军队在山腰的隘道上不来之际,蔷薇将军却已 似天降神兵,杀了进来,一下子如风卷残云,猝不及防之下,单名黑一股人马,无一不给格 杀当堂。这个人,确不好对付。”张书生本来鬃发微霜,现在好象连顶上的白发也增多了不 少。    “不过,蔷薇将军的手段也很厉害。他攻打‘十天王’一伙,上面只下令他歼灭商略山 的流寇‘十天王’,他却把附近的‘过天星’、‘混世王’、‘楼山虎’等四股山贼全一齐 杀个鸡犬不留。那次,灵壁的‘横天一字龙’带同三乡贫民造反,蔷薇大将军也不用动一兵 一卒,就把他们劝降了。事后,又全部坑杀于登雾谷中。”梁大中为之齿冷的道:“布袋岭 剿单名黑一伙,之所以能够干得如此利落,主要还是因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后的民众全说 服了,都帮着军队,一口气把单名黑一伙给荡平了。他,可狠着呢,否则,也成不了惊怖大 将军近日近身的大红人了。”    小骨道:“……这会不会是蔷薇将军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来你对惊怖大将军情有独钟,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银冲转首向张书生、 梁大中等道:“看来,出动到那样的大军,上层当道的奸官,对你们是势在必杀,志在必得 的了!”    老瘦人瘦,气概倒是雄迈:“我们老渠有的是好汉,叫他得不偿失!”    拂晓时分,全部人赶援镇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渐明,雾意渐浓,卸全无动 静。    镇南的老福却着人飞骑来报,说那儿似有军队逼近,情况十万火急。    众皆大惊。粱大中却说,“冷少侠早已料到蔷薇将军善于用兵,极可能是声东击西,所 以早已在那儿候着了。”    众人派出精锐能战之士,赶到镇甫,却见冷血也正赶扑镇西,一问之下,原来也发现镇 南包围的军队只是虚张声势,以为镇西有急,连忙赶来援助。    两路人马一经印证,立时赶赴镇东,但那儿也无甚动静。    这时已天色大明。众人奔波了一夜,甚党困顿,但仍强振精神,分派人手,轮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风闻军队会在拂晓前出袭,时传东面有事,时传西面告急,众人奔扑不 已,但却并无战事,只是包围的军队,似乎愈渐增加,似逾万人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    ——老渠的乡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极,而且也渐临断炊之危了。    总要想个法子解决。    “突围!”    ——决不可能。大军就在外面埋伏、部署,这样冲出去,伤亡必重,而且镇中妇孺,只 怕都厄运难逃。    可是如果长期耗下去,老渠乡民,不战自败。    这时,冷血说话了。    “让我冲出去。”    “你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    “有用的。现在这个时候,有理讲不清,解决得了这一批军队,也解决不了下一批。到 这时候,为了维护正义,只有刺杀了。”    “刺杀?你要杀蔷薇将军!”    “杀他是没用的。要杀,就去危城,杀掉惊怖大将军。”    “你杀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杀得了。”    “你一个人去杀他?”    “杀人不是收割,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    “在这里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险。此去危城,我尽可能在两天两夜内完成任务——这 儿,就要靠大家撑住了。”    “就算你要这么做……可是,又如何闯得出去?”    “不光是闯出去,还得要去得无声无息,不要让惊怖大将军有防范。所以,我打算取北 路而去。”    “北路?那边是断崖啊!”    “不错!军队上不来,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勘察过 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为了老渠乡民,冷少侠……”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在这时候,黑白混淆,是非颠倒,要维持正 义,主持公道,只有行刺,这虽是下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血很坚决。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没别的路了7”    “当没有别的路的时候,绝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杀得了惊怖大将军吗7”    “没有。”    “没有你还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有绝对把握的事,谁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气,带点嘲笑的说:“你去危城行刺大将军,无非是为了成名罢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若论英雄,为求公道而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心连心手连手奋 战的乡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审慎地道:“你觉得这两天蔷薇将军不会发兵来攻吗?我们守得住 吗?”    “不知道。不过,”冷血说,“取胜予敌,有三大要决。”    张书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银冲都道:“正要请教。”    “第一,是要发挥自己的优点。”    张书生即道:“就象你对付‘金甲将军’石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人多势 众,最宜速战速决,但若论单人作战的实力,在场无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发制人,一出手 先夺大军之魂,夺主帅之魂,尽情的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轻易击退了来敌。”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给我们作个示范的……那么,第二要诀呢?”    “示范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砖。”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敌人的缺点。”    梁大中马上便道,“就象你对付雷暴?”    张书生道:“你先攫了他的声威,吓破了他的胆,他一怯,便不敢恋战,你就一鼓作气 把他重创,对方自然完全溃败了。”    冷血点头:“第三,要掌握主动,不可给对方带动,要反过来带动对方,才能主掌战 局。”他说,“这几天来,蔷薇将军虚张声势,战略无定,要等我们心力俱乏,筋疲力倦, 他就是这种策略。”    张书生却道:“同样的,你破围而赴城去刺杀这件事的主谋人物,就是不甘为此局面所 囿,另寻新局,要化被动为主动?”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风吹过凝着冰屑的枝头。    “如果我们太急于求胜,反而容易一败涂地。这几天,他们好整以暇,我们却疲于奔 命。”冷血说,“如果反过来我们以逸待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急,他们一定会 急;一急,就会做错事,一旦做错事,我们就有机可趁。”    粱大中犹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此死守?”    张书生也沉吟道:“……而你……却去刺杀元凶?”    冷血道:“险道之后,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时有鲜花。既有布局,就有破局——是胜 是败,全凭机遇,但机遇亦得要人去努力争取。”    小刀的双颊现出一种美丽而特异的绯红,就象刚才他的话是她的一帖猛药。她问:    “你什么时候出发?”    “这事已十一万火急,”冷血因为要全力干一件他要干的事,脸上也呈现了一种似与人 决斗的神情,反而浑忘了平时面对小刀时的腼腆: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就是因为这个行动,因而在危城之中,当那个咤叱风云,踌躇满志,随时可以正义的罪 名来处决反对他的人的大将军,正要因局面搅乱而趁机可以清除收拾掉这一群不知好歹,不 自量力的读书人之际,终于、究竟、到底、最后,还是遇上了冷血。    就象光明终于遇上了黑暗,怎么都免不了一场对决。      
二十七、目中无民
      “我反对暗杀。暗杀只能终止人的性命,不能停止事情的发生。”    “我是捕快,我更不喜欢暗杀。遇上恶人,将之绳之以法,自是人心大快。可是遇上大 奸大恶之人,法,就在他手上,他可以纵法枉法,他可以无法无天,而你就别无他法,唯有 伏法——在这种时候,暗杀,就是一种主持公道,维护正义的手段了。”    “杀了人不见得就可以解决事情。”    “但事情是人干出来的。”    “人杀你、你杀人,何时能了?”    “为了不让一个疯狂嗜杀的人继续杀害其他的人,杀了饱,不是杀人,而是终止杀人。 你不杀他,他会来杀你。”    “一个真正的坏人,自有天来收他,我们何不等他遭报应?”    “中国人万事到头来,就等报应,宁可束手待毙,那是最要不得的态度。有些人,残害 了多少人,早已万死不赎其辜,就算是他今天即死,也报不了什么应!他们的所作所为,纵 即死亦不能赎其辜于万一。至于报应在他子孙的身上,那更是无辜之至,算什么报应!与其 等报应,与其还要等天收他,不如人人都站起来,立即收拾了他。”    “以暴易暴,到头来,挣得了、赢取了,岂非失去得更多?”    “我在山中长大。面对凶猛的野兽,跟它讲道理,只会被它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子里去。 宁可你以比它更强悍的力量擒下它后,拔其爪,去其牙,饶它不杀,那又是另一回事。不 过,一只没有了爪牙的猛兽,就不成其为猛兽了。所以,猛兽一定要张其牙、舞其爪,来显 示自己仍是—头猛兽。对恶人,就得要用恶的力量。我的原则就是:以善待善,以恶制恶。 书生之见,有益于世道人心,但无利于际遇时局。妇人之仁,在乱世强权里,往往未见其 利,先见其弊。”    “你……真的要杀他?”    “我试着去抓他。”    “要是抓不着呢?”    “杀。”    这就是冷血的答案。    ——对付惊怖大将军这种人,要是抓不了归案,就杀了除害。    这就是他跟小刀姑娘和太学生的领袖张书生的对话。    座中只有梁大中表示赞同。    他毕竞是历过艰辛,经过忧患的人。    他曾在朝廷当过官,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且志图激浊扬清,所以反致无容身之地,被迫 下野。    可是他并未心灰。    他仍想为国家做事,不管在朝在野。    梁大中说:“我们再这样困守下去,也不是办法。第一,储粮将尽,大军在境,无法耕 作,没有饭吃,如何作战?第二,就算我们能抵得住军队,但军队不住增援,他仍可以在附 近调集乡兵、蕃兵,也可以向朝廷请派禁军和厢军增援。我们守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儿。”    老点子叫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请调禁军,咱们又不是造反!”    耶律银冲沉重的道:“问题是:咱们抗命,不许军队入村,达就是造反了。”    老点子仍是不服气:“咱们没有造反,没有造反!咱们只是看不过去,保护几个敢说真 话的读书人而已!”    老福也说:“咱们真要造反,早就纠合前后几条村、几个县的乡里一起干了!惊怖大将 军这样说,天下人都信了不成?”    老瘦也道:“召集煽动邻近各乡,那可真是造反了。造反咱们是万万不干的。咱们撑下 去,只要惊动朝廷,上动天听,一定会派人来稽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咱们是无辜的,天 下俱知,那就天下太平了。”    梁大中持平的说:“天下人怎么知道真相?皇帝又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权者向来 当权力是宝,百姓是草,目中无民,心中无法,历来如是,循环不息。军队来了,铲平了老 渠,禀上去又是平乱剿寇,大功一件。”    老瘦是老渠乡的乡长,身系乡民安危,现在开始有点着慌了:“那么,我们岂不是有败 无胜?”    “不是胜败的问题。”耶律镊冲说:“现在,是生死的问题。如果不坚持下去,那就是 死——不止一人死,而是整个老渠,恐怕都无幸存。就算你们现在要放弃了,交出这几个书 生,可是,这些人不会忘记大家曾在这件事情上所持异议和对抗的,所以,结果还是会给赶 尽杀绝。”    老瘦七担八忧的说:“那么,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是好?”    “我们现在都同在一条船上,船覆,则人亡。唯有齐心协力,把好舵,迎着激流向前 行,或可渡过险滩。”耶律银冲道:“现在,尤其人心不能乱,一乱,则不是给逐个击破, 就是遭一并打杀。我们越是坚定,越是可以渡过危艰。”    冷血道:“对,就象面对野兽一样。”    小刀笑道:“又是野兽!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野呀兽的,野兽个不停!”    冷血脸又红了。    小刀忽然央叫了一声。    大伙儿都紧张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蜘蛛,掉落到小刀的玉颈上。    小刀手忙脚乱,大家也不知所措,那几个对小刀意乱情迷的汉子,全都互相监视,谁也 不敢稍有“异动”。却让小骨手指一弹,把它弹出去,正要踩死,小刀却连忙制止:“别 杀!它又没恶意。”小骨这才不下毒手。大家都觉得这外貌玉洁冰清的女子,内心也十分善 良。    梁大中饶有兴味的问:“冷少侠,怎么说?”他对冷血的应敌之法一直都极表兴趣。这 么多年来,不管在朝在野,梁大中一直仍声名不坠,主要是因为他对新奇事物一向保持了一 种好学不倦的心态。    ——纵然冷血比他年轻得多,他仍要向对方虚心求教。    冷血道:“面对猛兽,饰不怕它,它就怕你;你越怕它,它就越不怕你了——我想,对 敌,或者面对问题,也是这样。”    老瘦还是很担心:“可是,这样说来,我们越熬下去,人就越少;对方越等下去,人就 越多……长期下去,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但巴旺突发奇想:“我们可以突围啊!”    二转子即道,“突围?扶弱携小的,伤亡必巨!”    张书生叹道:“我看,还是我们自行出去,让他们拿下,那就不会殃及……”    老福却说:“张夫子,你这种话,再也莫要提了。这时候,血脉相连,唇亡齿寒。就算 你去认了罪,也无济于事。他们不乘机来一次大整肃,是势不罢休的。”    耶律银冲点首道:“我们的阵脚,决不能乱。为今之计,除了冷少侠要杀出重围,直捣 黄龙,先行收拾那个祸首之外,我们也应设法召集附近几个乡镇的百姓,联手反抗。”    老瘦哗然:“那岂不是变成了造反吗?”    侬指乙冷冷的道:“在他们心中,我们早已造了反了。”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冷血道:“我要去危城之前,还得要先做一些事。”    小刀笑道:“我知道。”    小骨奇道:“你知道?”    “对,他这只野兽!”小刀嫣然笑道:“他一定去佯作攻击包围的军队,挫挫敌人的威 风,使军队以为老渠斗志极盛,转守为攻之际,他再悄悄下山,赶赴危城,以俾军队不敢在 他走后采取太猛烈攻势,进侵老渠。这叫虚张声势。”    然后她很得意的问冷血:“是不是?我说的对不对?”    冷血觉得舌头有点大。    不知怎的,他见到小刀,就觉得害臊。    他一向的冷漠和豪情,一见小刀,荡气回肠都化作了绕指温柔。    冷血向来极少接触女子,何况是小刀那么美丽的女子——多年来,一直埋伏在心中的情 丝爱欲,象决了堤般的涌了出来,使他既无法堵住,也无以应对,更不知如何是好。这使他 比如临大敌还要凝肃,比如履薄冰还要无措。    梁大中是过来人。    过来人往往能一眼看出一切。    所以他岔开了话题:“不过,来的军队也很无辜,他们完全是服从上面的命令,如果杀 戮太甚,也无异于自家人杀自家人,总是不大好。”    话未说完,忽听戍守的乡民赶来急报:    “因为缺粮,十几个壮丁护五十几名妇女,到土围子附近去掘芋,不料却遭埋伏,给弓 箭手射杀四十余人。”    “妇孺也杀,忒也残毒!”梁大中怒道。    老瘦、老福和老点子等更红了眼。    这时,忽又有探哨急报:    “敌军正往东南路老庙那儿攻了进来,我们抵挡不住,伤亡已逾三十人!”    老点子变色道:“好哇!来真格的啦!”    冷血一声不哼,已掠出门外。    他一出门外,忽觉眼前一亮,眼下一黑,一人已在他身前掠了出去,快得连身形都一片 模糊。    冷血不由在心里暗喝一声彩:“好轻功!”    ——轻功能好到这个地步的,当然是二转子无疑。    耶律银冲却忽然冲着小刀和小骨问:“我很奇怪?”    小骨满脸戒备的说:“奇怪什么?”    耶律银冲道:“从大军来攻开始,你们两位,就象压根儿从未紧张过似的。”    小骨似松了一口气:“有什么好紧张的?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小刀笑嘻嘻的道:“我们是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嘛。”    耶律银冲微叹道:“反正,真正的原因,我不会问,你们也不会说。”    他也走出门口,去支援冷血等人跟军队对抗。    但巴旺立即跟随在他身边。    ——看来,但巴旺对耶律银冲,有一种死心塌地的忠诚。    阿里则在等侬指乙。    侬指乙也在等阿里。    “你不去吗?”    “去啊!”    “那还不走?”    “你呢?”    “我在等你啊!”    “你不走我也不走。”    “嘿嘿。”    “嘿什么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想等人都走了,好跟小刀姑娘独处,我才不上你的当!”    “你也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想留下来讨好小刀姑娘,你吃懵了吧!”    “呸!我才不象你!”    “呸!我象你还不如一头撞死……”    骂着的时候,小刀已经不以为意的走了。    也向东南而去。    与小骨肩并肩,状甚亲昵而去。    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阿里说:“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侬指乙说:“小骨。”    阿里说:“咱们得联起手来。”    侬指乙说:“对付共同的敌人!”    于是,两人不甘后人,也往东南方向急追而去。    他们身法很怪,但也很快,很快就到了远处;远远看去,他们一面走一面大声说话,倒 有点象是两只狗在追咬对方和自己的尾巴。      
二十八、悍而肆
      冷血直趋老庙,待赶到时,军队已尽皆退去,一点人数,死了二十八人,伤了十五人, 以妇孺居多。    其中还有六个稍具姿色的妇人,给军队掳去。    冷血怒极,见军队在村口布阵,严密防守,他长叹一口气,往村口行去。    二转子叫道:“慢着,你要干什么!”    冷血道:“他们这样不住的杀平民,老渠很快就不会有活人了。我要过去慑一慑他 们。”    说罢,也不理会二转子的阻止,径自向大军孤身挺进。    二转子大急,这时,梁大中和老瘦等已率众赶至,二转子忙把情形告知。    耶律银冲道:“蔷薇将军是故意要我们疲于奔命的,冷少侠不该一个人出战。”    二转子却说:“没有他,我们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时候,就要有他这么个英雄出来,为 我们出一口气!”    侬指乙阴阳怪气的道:“不过英雄往往是用来牺牲的!先行一步的,容易先去!”    阿里嘿声道:“你这是诅咒人?”    小刀看见道旁死伤的民众,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这样残忍!他们可不会武功,也不能 对抗,怎么可以连老人小孩都伤害!”    但巴旺冷笑道:“这种事,还不稀罕。令人发指的事,常借仁义之名而行,在所多 有。”    二转子连忙骂他:“人家小刀姑娘宅心仁厚,你却在这儿哼唧什么!”    小刀却未留意他们的对话,只见一名八十老妇,衣襟袒露,给斩了足有十二刀,当下煞 白了脸:“太过分了!”    然后问:“冷血在哪里?”    二转子一指道:“过去了。”    小刀抬步就走。    小骨连忙拦阻:“你……不可以……怎可以忘了!”    小刀道:“我不管了。”    她生气的时候,有一抹英姿,化作千种风姿。    她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决心走向大军。    小骨见小刀不听他劝告,一顿足,只好跟了过去。    小刀一走,二转子、侬指乙、阿里都要跟着她闯。    三人争着过去:    “你去干什么?保护小刀姑娘的事,该让我来。”    “你想干嘛?聪明的给我留守村口,要逞强只是送死!”    “你们这是算什么!论轻功谁比得上我。我不去谁去!”    结果,谁也不让谁,三人都去。    但巴旺气得嘴也歪了,直说:“胡闹!胡闹!”    “我们也一齐过去!”耶律银冲说:“这蔷薇将军恐怕是善者不来,不可让冷少侠涉险 落单!”    “看来,这位冷少侠,善战而不善谋,我们得要早作准备才好。”粱大中则向张书生等 人说:“我看这回蔷薇将军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咱们得先来布防埋伏,以防不测。”    当下,他便联同张书生等人,主持布阵调度,指挥老瘦和一众乡民,各自准备,以应强 敌。    这时候,冷血已孤身一人,杀入敌阵。他把六名妇女抢救了回来,但也引发了敌军主力 要把他“吃”掉。    这时候,东南面看来象严阵以待,其实西南、东北二方,各超过四千大军,已悄悄掩近 乡民布防的要道。    这些军队所得到的命令是:    铲平老渠,活口不留!       当时,宋廷积弱,官官相卫,子过父隐,偏安奢逸,色厉内茬,是以民不聊生,怨声四 起。    各方有志之土,眼见国运多舛,祸亡无日,以太学生为首,发起上相劝谏,痛陈时弊, 贬佞臣,废恶吏,尝谓:“我头可得,我节不可夺。”    朝中权宦,和地方上鱼肉百姓的贪官早己勾结,怎能任出这些虽无实力但有影响力的读 书人告状?所以,独霸一方的惊怖大将军。是决不容许有人在他管辖之地来造他的反!    惊怖大将军显然已感不耐烦。    ———追杀几名书生,居然出动了近万大军,而且还迟迟未见报捷,难怪惊怖大将军要 勃然大怒了。    他已下了屠杀令。    血洗老渠。    冷血逼近军队,不徐,不疾。    一百尺。对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九十尺。他看见了军队的刀枪闪着妖异的光。八十尺。 军队最前面,有两百八十人,共三排。七十尺。一排伏着,一排蹲着,一排站着。六十尺。 他们都张上弓搭上箭。五十尺。箭镞正在闪闪烁烁。四十尺。两百多支箭,对准了他。三十 尺。他只有一个人。二十尺。一把剑。十尺。喝!    箭其实都在冷血从三十尺走近二十尺时发射。    这是个箭劲最强,也最易射中的距离。    冷血,一直是缓步逼近弓箭手。    可是,一进入三十尺的距离之际,他陡然拔出了剑,加快了步子。    加得极快。    极速。    所以,当箭射出之际,正好他全力冲了过来,其速度一正一反,等于骤然加快了两倍!    冷血的冲势,比箭势还快。    他冲到只剩十尺距离之际,就遇上了箭。    他发出了一声大喝。    他所冲发起的劲力,也益发到了极点。    他人剑合一,离地,疾掠。    全身凝成了一线。    他的目标变成了一个点。    剑,就在点的前面。    箭,绝大部分都射空。    射中的箭,得先射在剑上。    没有箭能阻止这一剑。    冷血简直是御剑飞行。    箭雨在他四周激飞。    霎瞬之间,他已仗剑掠入了军队之中!    那两百八十支箭,竟未能阻他一阻,拦他一拦。       这一剑,极悍。    极肆。    悍而肆之剑。       冷血一冲入军中,即叱:“挡我者死!”    他在迅速接近的同时,已瞥见这兵阵中有快刀手、钩镰手、火枪手和阵战队伍。    他知道这是一场以一人敌一军之战。    胜之不易。败却必亡。    他没料到的是:    他一掠入阵中,不但没有人向他动手,反而分开了一个大圈,士兵都在圆圈之外,手执 兵器,团团围住。在这十数丈宽阔的偌大圈子之内,就只他一个人!      
二十九、他在跟蚯蚓切磋
      一个人,面对一群敌人。    ——身前、身后、左右、四周,都是敌人。    冷血只有一个人,一把剑,身旁还有一棵枯树,还有一个绝境。    ——既然还有剑,那就不是绝境。    一个人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就是最有希望的时候。    因为这时候他已不依赖希望。    而是靠他自己。    ——如果没有绝顶的本领,绝顶的勇气,一个人怎能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    除了本领和勇气,还要有信念。    ——当一个人觉得他是为天下百姓而面对强敌时,他的剑就是一把火,他的人就是光。    ——当天下人和正义都站在他一面的时候:    他还会怕死吗?    他还会怕黑暗吗?       军队包围着他。    他却觉得自己包围了军队。    ——一个人,包围了一支军队。    枯树上停着几只乌鸦,点着喙子在看那一个人和那一大群的人。    他笑了。    他很少笑。    他的笑只有三种,冷笑,讥诮鄙夷;欢笑,融冰消雪;傲笑,无畏无惧。    他现在是傲笑。    一面笑,一面负手,看天,看风,看夕阳,看夕阳下,自己东斜的灰影。    ——当遇上强大的敌对力量时,要求速胜,其实只是求败。    这是诸葛先生教他的道理。    他记住了。    而且也应用了。    ——记住为的是应用。    记住学理为的是应用。    记住感情为的是什么?    ——偏在此时,冷血却想起了小刀姑娘,和她那一截黏着灰色蜘蛛的粉颈。    冷血心里忽然有一股冲动。    在这时候他竟有这种激动。    为了要宣泄这种悸动他拔剑……    就在这时候,他就看见一个人和一匹马。    人当然是在马上。    马是骏马。    人是俊人。    ——年纪很轻,玉肤红唇,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仿佛在这令人喘息流汗的大夏里他却 在过冬。    他的神情很讨人喜欢。    但他的状态就象是一匹等待鞭子的快马。    他拿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纯钢打造、驳柄三刃的大扫刀。    他轻若无物的提着它,就象拎起一支毛笔一样。    那匹马十分神骏,眼神也十分有感情。    冷血在看马。    他似乎忘了马上有人。    那人策着马,得得得得的靠近。    冷血仍在看着马,神情就象在看他的剑。    那人笑了。他穿着蔷薇色的袍子,举止优雅,笑起来还十分稚气。    他一面笑一面问:“你在想什么?”    冷血眼也不抬:“我在想:马蹄正得得得得的作响,马上的人自然威风;要是它失失失 失的响,马上的人就会警惕了。”    那青年说:“这样听来,你象哲人多于战士,何不回家去作玄思玄想,为何来此地流血 流汗?”    冷血淡淡地道:“读史常见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为什么?一是他们空有议论,腹有玄 机,但手却无搏虎之力。二是他们顾忌太多,下不得重手,下不了毒手,便成不了大事。三 是他们好尊学问,动辄就说学识不够,要多研读理学,才能贯通,才能做事——岂知现在当 官的掌权的,才不管什么道理学问!什么学识道理可供他们纵控大局,他们便假借其名,以 获其利。寒窗里抱书苫读,不如在这夕阳下试剑饮血。”    那人道:“好,有志气!你就是冷血吧?”    冷血道:“蔷薇不下马,惊怖不归天——你就是蔷薇将军于春童吧?”    蔷薇将军笑道:“那是江湖上人虚传了。大将军他老人家洪福齐天,我只是他手下一名 小将而已。我来这里见你,是要拉你上马,一道去拜见大将军,凭你身手,高官厚禄,并不 难得。”    “我会拜会大将军,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冷血道:“我来这儿却是要拉你下马 的。”    蔷薇将军一点也不动气,只笑道:“冷兄本来有的是大好前程,何必自弃!”    冷血道:“少将军也有大好身手,却甘于同流台污。”    蔷薇将军脸色变了一变,随即又回复了那无可无不可的笑容。    “听说你是诸葛先生派来颠覆造反的,别以为有诸葛老儿,我们就忌你三分!大将军的 后台可硬得很!”    冷血笑了。    那是他第一种笑容。    冷笑。    “果然。”他说。    “果然什么?”蔷薇将军忍不住问。    “谈不拢,就来吓唬人了。”冷血道。    蔷薇将军仍不动气,只说,“吓不了人,那只好杀人了。反正,这个村子,我不拟留活 人。”    冷血眉毛一剔,反问:“老人和小孩也杀?”    蔷薇将军道:“既要杀人,势必结仇;老人失去了小孩,小孩失去了老人,都一定会报 这个血海深仇的——只有杀个干净,才能安枕无忧。”    冷血怒道:“你们敢做这种事!”    蔷薇将军在马上悠悠然的道:“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    冷血怒道:“执行这种任务,跟匪冠何异?”    “有!”蔷薇将军斩钉截铁的答:“强盗是人所皆知的坏人,但我们却可假借正义之师 来行同样的事。”    冷血长吁了一口气。    他望向蔷薇将军。    ——这真是一个好敌手!    ——至少这敌手敢面对他自己!    ——一个敢于面对自己的人,决不是简单的人。    ——人常常逃避的,其实就是自己。    ——蔷薇将军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要比只做不说,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人好多 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冷血说。    “作恶的人有两种:一种还以为他在做好事,那是无心的恶人,一种是明知故犯,因为 不作恶别人就要造他的反了,所以只好恶下去。”蔷薇将军道:“其实,真正的恶人都是聪 明人,只有所谓有志气的读书人最笨,明知道会砍头会杀身会结打入乱党之列,还是耍起嘴 皮子没完!”    “其实他们不笨,不是不知道这会引祸上身;”冷血沉重的道:“可是,要是一个人还 有点骨气,就该说几句真话,他们当对方是有雅量的人,能采纳他们的意见,才会为他进 言,如果这样就得杀头抓人,以后哪还有真话可听!‘匹夫可杀,其志不可夺!’”    蔷薇将军在马上飘飘欲仙的笑了起来,笑得连胯下的马也长嘶一声。    然后他说,“这是废话。人都死了,志夺不夺,那又有什么关系?”    冷血冷冷地道:“我还没有死。”    蔷薇将军道:“就凭你?”    言下之意,不胜轻蔑。    冷血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就象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脚趾似的,又似看蔷薇将军这种人不如看脚下的泥。    蔷薇将军却说:“可知道我包围这儿多日,不下令猛攻,在等什么?”    冷血还是对泥比较有兴趣。    “我在查你的身世。”蔷薇将军说,“我发现你完全没有身世。”    冷血好象爱上了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蔷薇将军奖道,“我们毕竟还是查到了点事情,查出了几个人物。”    冷血连头都没有抬。    看他的样子,象是正跟泥地里的蚯蚓切磋交流,全神贯注,蔷薇将军的话,他似听不 见,更似是根本没有听。    蔷薇将军也不动气。    他只说:“你只一个闯进来,也不过是为人家的事,何必?何苦!他们要是真顾虑你的 安危,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冲过来了。”    冷血笑笑,象跟泥里蚯蚓的会谈有了结果。    蔷薇将军却径自把话说下去:    “我们这儿却安排了几位老朋友,跟你会面。”    说罢拍掌。    人,自军队里步出。    五个人。    冷血有什么好朋友?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冷血蓦然抬头,乍见这五人,终于动容。      
三十、他正与乌鸦聊天
      这五人,全都是他的教练!    “狠将”陈金枪。    “白首书生”辜空帷。    “剑主浮沉”贺静波。    “求败刀”牛寄娇。    “杀手搂主”刘扭扭。    他们全都来了!    “我们打听不出你的身世来历,”蔷薇将军说。“却查出你有五个师父。所以把你的五 位师父都请出来,让他们来收拾你。”    说完,他既策马行过一边去。    这儿好象没他的事了,他好象变成了旁观者,看那五个师父怎么收拾一个徒弟。    冷血向他们逐一拜见。    ——就算不能算是师父,也是他的“教练”。    刘扭扭说话的时候就象是在读遗嘱:“他们给我钱。很多的钱。我是杀手。我要杀 你。”    牛寄娇的神色还是那么落寞、无奈:“我当了半生白丁,今回想捞个官儿当当。”    贺静波干干脆脆的说:“我己叛了诸葛先生。”    辜空帷惨笑道:“我家人还在他们手里。”    陈金枪则狠狠的说:“上次你击败我,这回你得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有弱点。    ——只要对准弱点下手,铁汉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为了自身的“弱点”,所以这五人全都来了。    一齐来对付冷血。    可是冷血也一样要面对自己的一个“弱点”:    ——因为他们曾是他的“教练”!    他能不能凭自身一把剑,战胜这五个教过他武功或文功的人?    ——对他而言,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难以解决的是:他能不能只击退他们而不伤人?    他可不可以只伤他们而不杀?    ——向来,他的剑一旦出手,生死便不能自控。       牛寄娇撕下了一角袖子,那就是他的“刀”。    ——对这位“刀就是道”的“教练”,冷血一直都深心铭记着。    刘扭扭仍然黑鞘白剑,剑反是鞘,鞘才是剑。但他却忽然把剑放在地上,“空”着一双 手。    ——对这位精通“转嫁大法”的杀手,他的敢战肯败,冷血也留有深刻印象。    贺静波拔出了他身上的十六把剑,都插在身前土中,冷血知道他最重视的一把剑:   “主”,还系在腰间。    ——对这位“终生御剑,却为剑所御”的剑手,他也满怀敬意。    陈金枪已不用金枪。    他使双枪。    ——对这位一脸恨意的枪法名家,冷血当然记得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师父”,也是第一 个让自己击败的“教练”。    辜空帷却握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冷血知道他有满腹的学问。    ——要不是这位“教练”,冷血自知纵有搏千人之力、杀万人之敌,也不过是一个不明 是非、不辨黑白的武夫而已。冷血更感激他。    现在这五个人,都各有不同的理由,站在他的对面。    面对这些人,他如何出手?    怎么下得了手?!    这就是冷血的难题。    这要比跟高手决一生死还令他踌躇。       忽听在军队包围的外边,冷血原来闯入的所在,有人高声说话:“他有五个师父,我们 也正好有五人。”    另一人说:“如果我们打赢他的五个师父,岂不是比外冷内热的小家伙更厉害?”    又有人说:“所以这种既出风头又好玩的事,咱们当仁不让。”    又一人说:“不让?他们不让你进去才怪!”    另有一人说:“他们不让人进去咱们就进不去么!”    还有一个声音道:“光说有什么用!有本领的现在就闯进去瞧瞧!”    “好!”最后一个是女音:“说闯就闯,看谁先闯过去!”    ——这明明是七个人的声音:六男一女。    但前面说话的那几人却认为他们是“五个人”,这么听来,至少有两个人被其他五人认 为“不是自己人”了。    冷血熟悉这些语音。他当然知道来的是谁。    想到他们,他冷峻的脸上就现出了笑容。    第二种笑容。    ——那是融冰消雪的笑。    朋友。    ——这世上有谁是不需要朋友的?    而想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掠起一阵几乎连剑也捏不住的温柔。    小刀。    ——这世间确是有一种温柔的感觉,象风过严寒、陌上花开一样。    这时候,冷血发现了一些事。    首先是包围的军队,靠近村口那一面,忽然“飞”入了一只大蝙蝠——一个象大蝙蝠般 的人!    他“飞”入的姿势无疑十分难看,单看他脸容五官的表情,就象一头老鼠在啜着一只大 海螺一样。    虽然难看,但是极快。    ——实用不一定好看。    这人“扎手扎脚”的“飞”了起来,姿势笨拙,但无疑十分实用。    他掠起来的时候,手脚并用,士兵都用长枪、矛盾来戮他,但都给他十指上套着的尖棱 铁环砸断,连他的短发短髭也似戟刺一样,刺着了人比针还锐利,俟他落下来,就正好落在 场心,冷血身边!    他咧嘴一笑,闪烁着三只金牙。    这人就是但巴旺!    与此同时,冷血也看见泥地上忽然急速的蠢动着一件“事物”——极快的、甚速的、奇 急的,“它”已钻过一众士兵的脚底,一直钻入场中,然后“噗”的一声,一个“泥人”弹 了出来。    这泥人抖去身上的泥,眨了眨狗眼,还伸出了真和狗一般长(还带着几块花斑)的舌 头,向冷血嘻嘻一笑。    这“泥人”就是阿里。    接着,冷血看到了一个“波分涛裂”的场面。    “裂开”的是在场包围的官兵。    人墙分左右裂开。    左边的是侬指乙。    他使得是一把弯刀。    ——一把弯弯的钩镰刀,挥舞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弹直,象一柄长刀。    刀锋所及,人人倒下。    逼近的官兵都伤在刀下。    侬指乙一面疾行,一面挥舞镰刀,很快的就杀出一条路来。    右边的是耶律银冲。    他完全没有动手,可是他每走一步,都把正要向他动手的人逼退。    他象一座走动的山。    山一样静,内蕴着力。    他昂然而行,敌人纷纷而退,未退的敌人,仿佛也给施了什么魔法,定在那里,动弹不 得。    是以,右边也荡出一条路来。    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向他们两人动手。    是不敢?还是不便?    他们:侬指乙、阿里、耶律银冲、但巴旺,还有小刀和小骨,已迅速行到广场中心来。    他们就在冷血身边。    ——正好面对冷血的五名“师父”。    小骨皱皱眉,道:“好象还差一个没来。”    阿里笑了:“他?”    侬指乙说:“一定是二转子。”    但巴旺道:“他早来了。”    耶律银冲向上指了指,道:“他正与乌鸦聊天。”    大家仰首望去:冷血身旁有一棵树。    枯树。    树丫直伸入天空,勾勒出苍穹的孤寂。    树枝上伫着有十数只乌鸦。    它们扭着头伸着喙子在看树下的人,看去十分无聊的样子。    较大的一枝树丫,却停着一个人。    他蹲在那儿,象一只收了翅膀的鸟。    ——鸟人。    这“鸟人”当然就是二转子。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翱翔”到了树上,看他的样子,象是在跟乌鸦聊天。       蔷薇将军这回就象冷血乍见自己从前的五名“教练”,全一齐出现一样,微微有些色 变。    显然的,这几名从容闯进阵来的人,都有一身非同小可的本领。    这种本领相当可骇。    ——一个冷血已足够头疼了,何况还有这些在众目睽睽下仍能不知不觉的“飘”到了树 上还不惊走任一只乌鸦的人物!    不过,蔷薇将军脸上也掠过一种十分特异的神色。    ——那是在他看到小刀和小骨出现的时候。    那神情,就象一个骑士看到一匹好马。    ——那还是一匹原来就属于他牧场里逃出来的久违了的马。    爱马。    ——那眼神里有爱惜之意。    不过,无论怎么爱惜,那都只是他胯下的马。    ——如果这匹马不再是他所能纵控的坐骑呢?    他会更爱惜这匹属了自己的马?或是转而憎恶这匹别人的马?    恨一向比爱久远。    爱是软禁。    恨是吞噬。    人很少象记住仇恨一般深刻的记住爱。    ——到那时候,他会不会因恨而杀了自己所爱的马?    杀马!      
三十一、光明与黑暗的一次对决
      耶律银冲道:“我们这次来,讲的是武林规矩,你们出来一个,咱们也出来一个,决不 群殴,也不围攻。这样做,可免连累无辜百姓士兵,以免伤亡过多。”    冷血一见他们几个人闯了进来,精神抖擞,觉得跟这班人相交虽浅,相知却深,有他们 在一起并肩作战,就有一种死亦无枉的感觉。    “好极了!只有我们一个人对你们数个,没有我们数人打你们一人的!”冷血大声的 道:“于春童,你要是真有本领,就不要让士兵枉自牺牲,不要让人们惨遭屠杀!就在这 儿,你们人多,我们势单,咱们来一次对决。”    “好!”蔷薇将军答应得倒是利落:“我最喜欢爽快的人,咱们就照江湖规矩来行 事!”    冷血眼神大亮,道:“有种!那我就留给你了!”    蔷薇将军于春童转目向阿里等五人,拱手道:“没想到你们五位真的就在老渠。想当年   ‘五人帮’在江湖上响当当,威风得很,名动朝野呢!”    职律银冲道:“这个不敢。我们倒几次有劳朝廷出动军队来征剿我们,殊感荣幸;我们 有感于当今朝廷权贵:蔡京、粱师成、李彦、朱勉等‘四人帮’横虐称霸,故自称‘五人 帮’,摆明了是别别苗头。后来‘四人帮’党羽越来越多,加上王黼、童贯,合称‘六 贼’,我们见事已不可为,心灰意懒,且把肃奸除恶的事交给‘七大寇’沈虎禅他们去干 吧,我们退隐老渠,隐居老庙——没想到还是让你们逼了出来。”    蔷薇将军笑道:“你们既已多年不出江湖,何必在此时此境出来趟这池混水?这些年 来,朝政革新,形势一片大好,天下太平,上下一心,全没半句反对的声音了,你们又何必 多事?既然各位已洗手不干,我们亦不想追往究昔,你们纵再逞一己之勇,对这新局已无法 因应,又何苦自讨没趣,自取灭亡!”    二转子口快,马上就说:“没半点反对的声音?因为声音早就让你们压下去了,发不出 半点声音,所以鸦雀无声。”他在跟他身边一只乌鸦说话。    有趣的是,那乌鸦也不怕他,还“哑”了一声,象是应和了他的话。    耶律银冲则道:“因应之法就是知已知彼、能守能攻,水来土掩、兵来路挡。我们对你 们这班人,已‘知’到骨髓里去了。我们本没去惹你们,你们却杀到这儿来。我们也想打不 还手,骂不还口,以期你们天良发现,可是你们早已天良尽丧,颠倒是非,不动手主持公道 是不行的了,不错,如果长期不面对敌人,就会失去面对它的能力,对变局也失去了应对之 法——我们正好借这一战来重新起步,重出江湖了!”    蔷薇将军又飘飘然的笑了起来:“我可事先警告你们了,可怨不得人!我们的军队是来 保护村民,抓拿几个反贼的。你们不听,我们总不能由得你们胡作非为而置之不理!”    但巴旺“呸”了一声。    二转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啾,这回倒是惊起了一树伫立的乌鸦,拍翅呀呀的簌簌没入渐 暗的东天去。    原来暮色降临了。    难怪昏阳特别灿亮。    ——大概这就是濒殁前的怒光吧?    冷血忽然想到,这就是一场黑暗与光明的最后对决了,把这些凶残的人赶出老渠,或 者,就战死在这里。       冷血还十分年轻。    ——他当然不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确会在此地进行一次对决,但不管谁胜谁败,都决不 会是最后的一次,甚至也不会是最初的一次。    有时是魔消道长,有时是(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道消魔长。    这种对决还是会持续下去。    也一定要继续下去。       但巴旺却不再想骂下去。    “虚言伪语,乡说个屁!”他跳了出来,挑战:“站出来吧,你五个,我五个,一对 一!什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样死了谁报仇!”    他这一跳出来,对方五个人都动了手。    向他动手。    这五人一动手,但巴旺的四名结拜兄弟也跃了出来,一个对一个,捉对儿动起手来。    一动手,两个人就倒了下去。    一个人却站了起来。       但巴旺叫嚣挑战,陈金枪最恨。    他平生最恨人对他不礼貌。    谁对他不礼貌他就要打倒谁。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种激烈反应,不是来自自信,而是因为自卑。    他双枪一挺,急刺但巴旺。    这一霎间他已算定一切变化,包括但巴旺退他如何追击,但巴旺闪躲他如何截击,但巴 旺反击他如何宰了他!    可是他一动,侬指乙就也动了。    侬指乙刀快、狠、急!    侬指乙的人也狠、急、快!    他的身法也是急、快、狠!    他冲过去的时候还没想到如何应付这批可怕而封绝人一切活路的枪。    所以他先中了一枪。    “哧”地枪尖没入肉里。    但在第二枪未刺中他以前,侬指乙的镰刀已掠起一道血虹。    ——对方已被他砍倒。    当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不过,他很快的又站了起来,还对仍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陈金枪说:    “我看在这位冷老弟当过你徒弟的面子,这一刀才没砍掉你的头。”    听他的语气,那一枪虽然刺得他血肉飞绽,但只不过是刺出他的斗志来!    侬指乙和陈金枪倒地得快,胜负决定得亦快,但怎么快都快不过另外一对:    “求败刀”牛寄娇和“五人帮”老大耶律银冲的决战。    冷血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牛寄娇不但“刀道”修养极高,连“刀法”也有极高修为。    他真的有点怀疑:以前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冒险取胜——到底是不是这位“牛教练” 有意让他?    牛寄娇一上场,就出刀。    布刀。    一刀砍下去。    他选场中看来武功最高、实力最强、辈份最大的敌人:    耶律银冲。    ——这一刀,换作冷血自己,也情知避不过去。    换作是他,只有反击。    ——只能以攻代守!    牛寄娇一出手第一刀,就令人招架不住。    可是耶律银冲根本没有招架。    他也没有避。    ——是因为避不了?还是故意要挨这一刀?    冷血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刀,砍在耶律银冲头上,只不过是一下子,耶律银冲的头发完全湿了。    是给鲜血浸湿的。    然而牛寄娇却长叹一声。    他丢弃了“刀”。    ——那虽然只是一把“布刀”,但这一刀的“柔力”,要比任何“刚劲”更可怕!    然而他说:“我败了。”    然后他就走了。    到这时候,冷血又明白了一件事:    他了解牛寄娇的心情。    ——对方既不闪,也不接,硬吃了他一刀,可是仍砍他不倒,也就是说,以对方的实 力,要是反击的话,牛寄娇早就倒了。    牛寄娇不是个无耻的人。    ——既不能胜,赖着缠战又有何益?    所以他立即就走。    是以牛寄娇和耶律银冲交手只一刀。    两人都没有倒。    只一伤。    一败。    杀手刘扭扭对上的却是但巴旺。    刘扭扭是个脾气诡秘的人,    他“授艺”于冷血,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就发现冷血对他不服,便要冷血和他   “决战”,一较高下,以定“师徒”。    在那段“很短的时间”里,冷血觉得刘扭扭古怪得不可思议。例如,他不吃饭,也不喝 水,只跟鱼一样,爱吃红虫。平常人只有二十四只牙齿,至多三十六只,他却有四十二只, 而且上下两排牙齿,可以拿出来又放回口腔里去。他有一架四方的匣子,里面长出一条筷子 般粗的“线”,时可拉长,时可缩短;匣子里时常忽然亮起一只发红的“眼”,然后匣子里 就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人在说话,但说的语言完全不知所云,有时是人在唱歌,但 唱的完全不知是什么。他坐过的地方都有蜗牛经过的留下的那种黏液,睡过的地方都有血 渍。他的鼾声永远只在一只鼻孔发出来,另一只鼻孔却发出啸声。他喜欢在树上出恭,并爱 在月下裸舞,见到麻疯病人一定过去拥抱,一看到小童,就十分痛苦。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诡异性情中的星星点点,不过也总算可见一斑。    他的剑法更是诡异。    冷血曾和他交过手,交手的时候,他的剑上突然出现了一只会眨的眼!    然而他虽诡异,但巴旺却更古怪。    他黑脸、金牙、白发斑斑、满脸雀斑,但凡看到绿色的事物,眼神就显出一种激动;就 算看到路上的一只猫,他也会显出生死对决的戒备神色来。    他连轻功也比人古怪,飘上去似只蝙蝠,落下来的时候,就象一只刺猬。    现在,他也象是一只在戒备状态中的刺猬。    但巴旺敌视着刘扭扭。    刘扭扭也盯着但巴旺。    但巴旺:“请吧。”    刘扭扭:“请。”    但巴旺:“你是用剑的吧?”    刘扭扭:“是。”    但巴旺:“但你手上还没有剑。”    刘扭扭:“我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    但巴旺:“这样老土的话你都好意思说得出!”    刘扭扭沉声道:“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然后,他猛然扒开了衣襟。    “嗖”的一声,他胸口里真的“伸出”了一支剑,以极快、极急、极诡的速度和角度, 刺中了但巴旺。    他倒真的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给刺中一剑的但巴旺,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然后他随剑锋回旋而上,一把扭、搂、揽、抱住了刘扭扭。    刘扭扭顿时觉得有三十只刺猬一齐吞入胃里去。    但两人骤分之际,身上都流着血。    不同的是,但巴旺的伤口只一个,喷着血泉。    刘扭扭的伤口有三百多个,全都冒着血珠。    两败俱伤。       这时,暮色已至,彩霞把天角一方打扮得妖娆多娇,又把另一方涂抹得阴晦灰黯。    这一边艳丽得几乎可以听得到燃烧的声音。    那一边却似昏睡千年,连雷声都冲不出来。    夜已开始挂上了窗帘。    ——一轮新月,却悄然挑了出来。      
三十二、在两大高手之间的月亮
      贺静波和辜空帷面对的敌手是二转子和阿里。    阿里伸了伸舌头,说:“我们还等什么?”    二转子摩拳擦掌的道:“开始吧!”    冷血忽喊:“慢。”    阿里愕然:“怎么?”    冷血很有点担心。因为据他所悉,“白首书生”辜空帷似乎并不会武功。他不想让这个 真的教了他很多学识的“教练”或死或伤在他朋友手上。    辜空帷忽然道:“你担心我?”    冷血干咳道:“不如就由弟子先向辜先生求教……”    辜空帷笑了,忽然向贺静波厉声道:“怎么还不动手!”    贺静波呛然拔剑。    这剑一出手,握剑的人反成次要。    好一把喧宾夺主的剑:“主”!    却在这时,辜空帷一刀就插入贺静波背门里去!    贺静波大叫一声,一剑自后贯穿辜交帷。    ——这一战最是突然。    ——也最是惨烈。    两人都死。    “你别怪我为何要暗算你。”这句话辜空帷是向贺静波说的,“我是读书人,别的没 有,气节我仍是有一些的。你出卖了诸葛先生,把一切机密,都告诉了蔡京,然后投靠惊怖 大将军……象你这种人,我卑鄙的用暗算的手段,也要手刃你。”    “我的家人是落在惊怖大将军手里,”这句话辜空帷是对冷血说的,“但我知道,他们 早就不能活了。我为诸葛而死,也为报仇而苟活到现在,所以……”    冷血立即沉痛、沉重、沉哀地说:“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辜空帷一直熬到听见了这句活,才死。    贺静波已早他一步而逝。       白天是那样的热。    夜晚部这般的清凉。    ——这使人们怀疑:这阵凉快是不是愈渐明媚的月色带来的?       “该我们了。”    蔷薇将军策马走近冷血。    他要动手了。    ——他“亮”出来的五个人,全都垮了。    他非出手不可。    可是他仍然在马上。    “下马。”冷血冷冷的道。    “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的马。”    “伤人先伤马,擒贼先擒王——你大可不必客气!”    “你该死,可是马不该死。”    “其实世上无论该不该死,到头来总免不了一死!”这句话说得意兴阑珊。    但话一说完,蔷薇将军就进击。       那是一匹健马。    也是一匹好马。    蔷薇将军的扫刀已不是刀。    如果是刀,为啥刀风未起,刀意已伤人!    如果是刀,为何刀锋未至,刀势已侵入!    如果是刀,为什么刀尖未亮,刀气已杀人!    刀是好刀。    刀法更好。    但对冷血而言,更可怕的,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马!    刀的攻势只三分,马的攻势是七分!    蔷薇将军人并不高大,还相对的十分文弱,可是,他的骑术极佳,他的坐骑也是良驹!    他的马完全配合他的刀、他的攻势。    蔷薇将军使的是大扫刀,长而有力,厉而锋锐,居高临下,威力更盛!    他砍冷血易。    冷血攻他难。    剑毕竟太短。    马太高大。    这确是一匹神驹。    冷血不忍伤它。    ——他是在山野中长大,对动物是有情的。人要杀他,他就伤人,可是,动物是无辜 的。    他不忍伤害这匹有灵性的马,所以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匹马甚为灵动,而且似是完全通晓主人的意思,使冷血倍觉难以应付,左支右绌!    不杀马,就杀不了人。    杀不了敌人,就得被杀!    可是他是爱护这匹马的。    他不能枉杀一匹好马!    ——但局面却是:马若不死,他死!    冷血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电跃而起,迎着马头,剑刺蔷薇将军!    马向他疾奔而至,撞了一个空。    蔷薇将军一个急回刀——这时,在场众人(甚至连苍穹那轮明月)都看得出来:冷血在 如此不伤马而依然抢攻的情形下,只要蔷薇将军一旦反击,冷血的下场只怕连伤都不可能, 唯死而已!    扫刀力大!    刀先自保!    这一回刀,格在剑上,格登一声,剑折为二!    剑锋却巧妙的飞钉蔷薇将军!    蔷薇将军眼看一刀得手,心中正喜,忽见飞剑疾至,急中生智,忙向后一个大仰身,背 贴马臀,避开那一抹飞剑!    但当他的身子拗弹回原位之际,却见冷血已端然坐在马颈上,断剑已冷然指着他的咽 喉!    这一霎间,胜负已定。    小刀只见马上面对面坐着两人:冷血的剑正抵着蔷薇将军的咽喉,两人之间,还有远远 天边一弯明月,冷冷,清情,不凄不惨不戚。    断剑也是剑!    ——有时,剑断就是绝世的剑招!    正如壮士断腕一样!    蔷薇将军一晃间,已为人所制,只呆了一呆,立刻低声道:“你在我右胁上划一口子, 我就称败而去,便不再伤村中一人。留下伤痕,回去好向大将军交差!”    他语音极低,场中只有跟在贴近而坐的冷血听到。    冷血心忖:这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他把剑一抹。    他要在蔷薇将军右胁拖一道口子!    他用力极轻。他无意使蔷薇将军受伤太重。    ——所以他自己要受害甚重!    蔷薇将军穿着厚厚的袍子,剑锋过处,袍裘裂开,嗤地射出数缕腥臭的液体!    冷血大叫一声,飞身而起;但身上已沾了一些。    冷血甫一掠起,蔷薇将军已回刀一斩!    要是这一刀是砍冷血,冷血还抵挡得住!    达一刀却是砍向马颈!    血光暴现。    马哀嘶。    马首断而为二。    冷血狂怒,一阵心痛,“你连马也……”马血已喷到了他身上。    饶是他躲得快,也溅上了好些马血!    蔷薇将军大笑,飞身而下,一刀向他砍来!    冷血恨极了。    他不退。    他要反击。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一向快、准、狠。    可是现在已不快、不准、不狠。    那一剑,完全攻不出去。    甚至还不能动,完全不能动!    怎么我竟完全失去了气力!    怎么我肚里象有一只活的动物!    怎么我的头里似有人在用巨斧砍伐!    怎么……    那两种血,在冷血身上冒出了烟。    轻烟。    青色的烟!    这烟使月亮也映得惨青一片!       “五人帮”一齐飞掠前去,怒喝声中,要救冷血!    可是变生肘腋,他们已迟了一步。    蔷薇将军计赚冷血,施放双重毒血,早有预谋:这一刀来得既快,来势亦厉。    ——先斩马,后斩人!    马就是人!    “停手!”    忽地一声清叱,来自小刀姑娘。    “是!”一向傲悍的蔷薇将军陡然收刀,抱刀而立,向着在月华下一片清幽的小刀稽首 为礼:“小将谨奉小姐之令——至于如何处置此人,尚请小姐指示!”      
三十三、不管白狗黑狗,咬主人的就是衰狗
      冷血一向能拚、善战、勇决、猛烈。遇上强敌,他比强敌更强;碰上问题,他比问题更 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进,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顾流也得飞纵百丈暴瀑。    这是他。    冷血。    可是这一回他却倒下了。    彻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战败,而是中计。    ——他中了两种毒。    “毒水”:从蔷薇将军身上喷出来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从马颈上喷出来的血,是血,但却是加了“红鳞素”的“血”。    这两种毒药的名字,令“五人帮”一听,不是变脸,就是动容,在悲愤当中,第一件想 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这样年轻有为的一个朋友了!    因为边两种‘毒”都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绝毒——除非是温家的人出手,否则,那 是没得医的。    可是,要“老字号”温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只容易一点儿。    他们是从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这两种毒。    “于春童!你竟用‘红鳞素’和‘黑血’来暗算人!”小刀倏地抢出,身子拦在蔷薇将 军与冷血之间,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抖,“这样比武,算什么英雄!”    蔷薇将军谦逊地笑了,仍执礼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会抓贼的就是好狗。他是捕 快,既不帮官抓贱,还一道造反,这怎了得!现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们是在战斗,不 是比武,也不是在论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说话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连 主人都照咬不误——你看准冷血不忍杀伤动物,便拿一匹无辜的马作牺牲,用计赚他!这匹 马还是爹赠予你的‘雪鸦神骏’呢!实在太不象话了!”    阿里悄声向但巴旺说:“我发现现在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那小子了——原来他也说人 话。”    但巴旺却向二转子道:“我倒是担忧,小刀和小骨原来是来卧底的!”    二转子眼珠一转,向侬指乙道:“我看不是卧底,但他们是跟蔷薇将军一伙的!”    侬指乙没好气的说:“什么一伙!你没长耳朵吗?小刀和小骨就是惊怖大将军的宝贝女 儿和儿子,不信你问老大!”    耶律银冲却向小刀沉声道:“小刀姑娘,请表明你的身分。”    小刀赧然的说:“我原是惊怖大将军的女儿,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里、二转子、但巴旺三人一齐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愕然,还是释然。    耶律银冲又问;“那你们两位,来到老渠又意欲为何?”他的语气已极表生疏之意,全 不似先前对小刀和小骨的亲切诚恳。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们姊弟两人,全无恶意。那次,我在‘三叛斋’听得军师苏 花公向爹爹提到,有个捕快自京师而至辅京,这几天就要入城,构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 我和小骨就想过来截住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但这几天我们大家在一起,我弄清 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你万勿受这些不法之徒和闲杂人士的造谣生非。”    “住口!”小刀的语音比冷月还冷:“是谁叫你来逼害良民的?”    “是大将军遣我来的。”蔷薇将军道:“这些都是暴民乱党,目的是要造反叛乱!”    “你不许再有任何行动!”小刀气忿的说:“有什么事,我自会去跟爹说清楚。”    “可是,大将军命我……”    “有什么事我负责!”小刀叱道:“我这就去找爹爹。”    然后,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纤纤葱指:    “拿来。”    蔷薇将军似是不解:“什么?”    小刀道:“解药。”    蔷薇格军道:“什么解药?”    小刀道:“你别装傻,能解‘黑血’和‘红鳞素’之毒,只有‘一元虫’。”    “我没有‘一元虫’,就算我有,你也应当知道,‘老字号’温家的毒,只有‘老字 号’温家子弟能解。”蔷薇将军表示遗憾;“对不起,我只能施毒,无法解毒。没有一元 虫,没有人解毒,他绝对活不过三天。”    小刀气得跺跺脚:“那你的毒是谁授给你的?”    ——“老字号”温家的毒,一向管制森严,限量配给。如果身分不够高,功力不够厚, 理由不够充分,就算是温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们的“独门毒药”。有毒药的也未必就 能有解药,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号”的毒,必得要由“老字号”的高人方 能破解。    ——“老字号”里: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个完全不同的部门来负责。制 毒的叫“小字号”,藏毒的叫“大字号”,施毒的叫“死字号”,解毒的叫“活字号”,全 都由温家重将来负责,总名总称‘老字号”,门规森严,高手如云,有人觉得“老字号”直 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门还要难惹!    蔷薇将军笑道:“当然是大将军的义子,依的义兄温辣子了。”    小刀随即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蔷薇将军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回岭南去调其他温门好手北上吗!就算你 找得着温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着他时,中毒的人早已变成了一具毒尸 了。”    小刀忿忿的摇了摇头,恨恨的说:“于春童,你太过分了,我不相信爹会着你做出这等 事!”    蔷薇将军耸耸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问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们两人一直都隐瞒身分,自进入老渠之后,这才首次以姊弟相称。这使得阿里、二转 子和但巴旺几天来闷在心里的“疑虑”和“妒恨”,都一扫而空,反而,对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顾道:“什么事?”    小骨道:“温辣子确已给爹派去岭南,但这儿附近的四房山,还住着一位姓温的高 手。”    小刀喜道:“温老大?”    小骨点头:“温约红!”    小刀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对!听说‘三绝公子’就是‘活字号’解毒的高手,我怎 么没想起他这个人!”    阿里的狗眼亮了亮,道:“对,是有他这个人!不过,听说他已退出江湖许久许久 了。”    侬指乙插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转子却酸酸的道:“还叫什么‘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从‘唐方 一战’之后,他就不理江湖事了。”    但巴旺也说:“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称之为‘三缸公子’,每日饮酒三大缸,但因为 他又有剑、毒、酒三绝,故又称为‘三绝公子’。一个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银冲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伯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说,四房山那四个 怪物也不好对付得很。”    小刀忽问:“四房山?”    侬指乙道:“对,就是四房山那四个宝贝!”    小刀又重复了一句:“我有办法。”    二转子、但巴旺和阿里一齐都问:“什么办法?”    小刀满有把握的道:“只要他还有所好,我就有办法可想。”    看她的样子,胸有成竹,但似不愿当众说出。    这时,忽听冷血迸出了一句话:    “不、要、管、我……护着老渠要紧!”    冷血给两种“毒血”喷着以来,一直还没有说过话。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脸色冷若紫金。    他试图以内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没有用。    一是他内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这两种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种完全不可解的毒 力,根深柢固的潜伏在他体内。    这毒力十分奇特。    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受。    他只是脱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气。    他把剑插入土中,才趺坐调息,现在,他连自土中把剑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连再站起 来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迷惚了。    不过他还很清醒。    ——没想到自己在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务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紧,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蔷薇将军能胜自己,不是靠实力,而是用计;可是,他和蔷薇将军这才是初会,何 以他能算计得那么准?    这时,他体内遭几种逆流冲激,元气虚弱,血气倒行,整个人都似坠到冰窟里,全身的 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开交,人也迷迷惚惚,但这几个想法,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你怎么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斩马?”    关键是在“斩马”。    ——要是他一早斩杀蔷薇将军的坐骑,情形就一定不会弄成这样子了!    蔷薇将军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还秀气。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    “他说的。”那尸首是贺静波。“一个好的敌手,通常都只有一种杀他的方法,就象写 一首诗,只有-个最佳妙的表达技巧,当然,同一个题材的诗,也可以试用不用的方法来处 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种方法。贺静波跟你相处时日虽不甚长,但已摸透 了你。你号称冷血,外表血冷,但对动物却婆妈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汉……我这身裘袄着 得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也太难看了吧?我认准你会听我的话;在我胁上划一道口子,其实 只割破身上绑着的血囊,溅你一身‘黑血’,加上饮了‘红鳞素’的马血,就算有绝世本 领,也动弹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防,哪怕是只流一点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这回倒跟 你的名字名副其实了。”    小刀骂道:“卑鄙!”    蔷薇将军象听到了一句赞语般笑了起来。    冷血还想说点什么,但几乎连说话的气力也凝聚不起来了。    小骨说:“姊,咱们是不是要救冷血?”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确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请三思。”    “救!”小刀斩钉截铁的说:“为什么不救?”    小骨道:“好,给我两匹快马,我带他去找温约红。”    “你去恐怕还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温约红出手救人。”小刀说:“我也去。”    自从冷血中毒之后,小刀比谁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里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转子立刻就道:“有我在,会好一些。”    侬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谁来守老渠!”    一时间,但巴旺、阿里、二转子都不敢作声。    冷血忽然汉说话了。    “我没有事。大家都不必争吵。我们跟老渠共存亡。”    他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拔出了插在土中的剑。    他的人也象是出了土的剑,在冷月下,重新发出精锐的锋芒。      
三十四、黑血
      冷血这一站起来,小刀、小骨、五人帮本来横着的眼也差点没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黑血”和“红鳞素”的毒力,听说第一个制造出“黑血”的“小字号”高 手温吞水,在制作成功之后,手指让碎瓷割开了一道比纸还薄比睫毛还短的小小伤口,那小 小伤口上恰好沾了一丁点儿的“黑血”,立刻,他的伤口变成一个杯子那么大,那么深。他 马上叫他的堂弟温大听去叫解毒高手“活字号”的温小听来。温小听刚好就在隔壁。大听、 小听两人赶过来之时,温吞水的伤口已几乎比他的身体还大,早已返魂乏术了。    “黑血”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红鳞素”原是“小字号”温哥华研造出来解毒的,没想到这种解毒之药也是一种比毒 更毒的毒药,温哥华宅心仁厚,研造之后,发现自己已中奇毒,在未断气之前,把这“红鳞 素”的药粉全撒入溪中。    没料,溪里的鱼,全中了毒。这毒就奇在下在动物身上,毒力并不立时发作,俟人跟中 了毒的动物接触之时,就会给传染上。蔷薇将军在雪鸦神骏体内下了毒,中毒的反而是冷 血,就是这个道理。鱼沾了毒,到了下游,给一名“大字号”的高手温次次吃了,吃的时 候,正好打喷嚏,一个喷嚏,一只鼻子便飞掉了。    当时,一名施毒好手“死字号”的温沙刚好在场,他立即把那鼻子包好、分解,再把毒 力还原,制造出毒力烈极强极但也妙极了的“红鳞素”来。    ——既然中的是这两种毒,冷血怎么还站得起来!    可是他站起来了。    直直地站了起来。       蔷薇将军也是“直”的——他的眼光。    他已没有了坐骑。    现在他是面对冷血而立。    “你……”他的神情就象看到一只有着七张口八张脸的鬼。    “你或是马上退兵,”冷血的中毒好象是前辈子的事了,他的语音又充满了斗志,“或 是再和我决一死战。”    他的眼神又烧着斗志。    蔷薇将军的眼神却似给他烧痛了。    “你不是已……”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借此来把自己惊疑不定不敢置信的感觉切 断,“你真要打么?你要知道,中了这两种毒,是再也不能受伤、见血的。”他说到这里, 还诡秘的笑了笑,冷月下,牙齿白得森森然。    小飞蛾和小蚊蝇盘旋在众人头顶,象许多小纸片,在每人头顶上都制作了一轮光圈。    冷血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比月色还冷。    小刀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冷血有冷峻而英俊的脸孔,有温厚而厚实的胸膛,但他 的脸和胸膛,仿佛是连在一起似的,他的脸是胸膛的一种延续,其中包括了他的生命力、斗 志和悍强。她觉得自已是认识这个人的,认识很久了很久了,久得就象是上辈子的事。她一 向在闺阁里,因为会武,所以心中默许的是文人、名士、才子、骚人墨客,而从来都不是这 样一个逼近原始的膘悍青年,就象一头狼。    这使她很有些迷惚的感觉。    她看着他的时候,好象看到一头野兽,站在她心灵里温柔的陌路上。    这时,冷血却对蔷薇将军说:    “你不敢动手,我动。”    ——中了毒的他,竟敢说出这种话!    ——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他的剑已指向蔷薇将军。    于春童看着对方的断剑,好象看到自己即将被切断的生命,扫刀一绰,旋即刀尖垂地, 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要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连毒都毒不倒,我哪能跟你 打!”    说着又皱着眉、歪着头、伸着脖子说,“你真的没有中毒吗?”    他人长得秀气好看,穿着臃肿,英武中偏又带着嘻皮笑脸,一副与人无伤,对人无尤的 样子。    “你既然没有中毒,我就打不过你。”他意兴阑珊的径自说下去,“那么,还打来干什 么?”    话才说到这里,他的刀已砍向冷血的脖子!       世上有的人穷凶,有的人极恶,当然也有好人善人,但最可怕的,莫过于外表大忠大 善,内里大奸大恶的人了。    他们做一套,说一套。如果他们说是保护你,那就是来杀害你;要是他们说爱护你,就 是来毁灭你;假如他们说要来维持秩序;就是来毁灭一切;若是他们坦白从宽,那就是要你 认罪之后好来个名正言顾的千刀万剐。    他们这种人,要是对你说这一村子的人只有三个是坏人,那么,到头来,恐怕一村子活 着的还不到三个人。       这一刀,认准了冷血的脖子,仿佛他就是它前世的归宿,狠狠的砍了下去。    狠得就象一记爱极了的吻。    冷血没有避。    他来不及避。    他根本不避。    “嗖”的一声,断剑叮向蔷薇将军的咽喉!    ——你要砍掉我的头,可以,可是我也会割断你的咽喉。    这就是武林的规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剑尖等待刀锋。    以生命换取人头。    蔷薇将军变招。    他可不愿意跟冷血同归于尽。    “我们又没有十冤九仇,”他涎着笑脸道:“何必狠成这个样子……”话未说完,他又 出刀。    一刀斜砍向冷血的左肩。    ——他这次不是要杀人。    ——而是要伤人。    冷血一直没有答话。    他没有说话,甚至也似完全没有听蔷薇将军说的话。    ——仿佛当这人说的已不是人话,已没有听的价值。    他一直只盯着对方的刀。    蔷薇将军的刀一动,他的剑又疾刺而出!    又是刺向对方的喉咙。    蔷薇将军的扫刀极长。    刀气又长于刀锋,力意更长于刀气。    冷血的剑短。    何况那是一把断了的剑。    眼看冷血的剑,未及蔷薇将军,蔷薇将军的刀,将要把冷血砍成两片!    可是,在场的人,只要看见冷血出剑的势子,都会了解,就算蔷薇将军能一刀把一个冷 血斫成两个冷血,冷血的剑,还是会刺进他的喉管里——哪怕是一把断剑。    剑断、命断,可是杀势不断!    蔷薇将军只好又收刀。    他回刀挡过一剑。    星花四溅。    他当然不想以自身一命换取冷血一肩。    他绰刀转身就逃。    逃势方成,他的刀忽又向后搠出,急刺冷血右腿!    这一记,又是冷招;更明了的是:他的目的是伤人,而不是杀人。    ——他象是那么仁慈的人吗?    蔷薇将军非但不是大慈大悲的人,甚至也非不大慈悲,而是大不慈悲。    ——是什么令他招招对冷血只伤不杀?    小刀叫了出来:“中了黑血和红鳞素的人不可以受伤流血!小心,别给他……”    冷血并没有“给他”什么。    他一剑又嗖地掠起,仍是急刺蔷薇将军咽喉!    他的剑似已爱上了敌人的咽喉了。    蔷薇格军只有第三次收招。    收刀。    冷血的剑,三刺不中,但蔷薇将军忽然觉得,喉核处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喉深之 处,疼得象吞了一块小小的炭。    他未曾中剑,已有中剑的感觉。    他中的是剑意。    剑的杀意。    蔷薇将军摸着喉咙。    喉咙痛。    他已不敢再出刀,因为冷血招招都是拚命,而且不要命。    他可要命。    ——遇上这样的敌手,可真要命!    他看到那把断剑,仿佛这件东西迟早会“种”在他咽喉深处。    他只好退开,道:“我虽然杀不了你,也伤不了你,但你还是中了毒。”    小刀怒叱道:“于春童,你给我听着!不管是谁吩咐你这样做的,如今我不许你再踏入 村里一步!把你的兵马都撤走!”    蔷薇将军苦笑道:“大小姐,你这可为难我了。军令如山,可是大将军下的啊!”    小刀说:“万事由我负责,你只管带你的兵马滚得远远的,否则,我先办了你。”    小骨也追加了一句:“再说,老渠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是冷血的对手!”    冷血冷着脸,迎着冷月,象一枚冻结的太阳。    蔷薇将军长叹一声,道:“好吧,退就退,大小姐,可是你说的哟,一切由你负 责……”    倏地,他的刀脱手飞出!    这一刀掼向冷血!    这一刀太快,快得象在冷月下静止了。    众人知道蔷薇将军诡异多变,早巳提高戒备防范,但这一刀仍出乎意料,仿似预订了三 十年的一道惊电,遽然当头劈落!    这一刀却掷了一个空。    一个大大的空。    好一个空!    冷血就在蔷薇将军扔刀而出之际,已急掠急扑急刺他的咽喉。    仍是那一剑。    那一个定点:    咽喉!    此际,蔷薇将军那秀气得象女子才有的颈项,几乎成了冷血手上断剑的鞘。    一如箭去爱情弓,风去爱情云,他的剑,就是爱上了他的咽喉。    就象仇家的恨、恨家的仇,仇花恨树,都要以鲜血灌溉。    冷血要的就是蔷薇将军的咽喉。    这回,蔷薇将军是真的走了。    他不得不走。    他手上连刀都没有了。    而冷血的剑老是盯着他的咽喉。    他不想让自己长着一个对穿颈前颈后的咽喉——所以他只有撤退。    他的军队都跟他一起撤。    蔷薇将军一撤,军队自然也跟着他撤。    小刀、小骨、五人帮都拍手欢呼。    他们都甚为惊诧,大为佩服。    “这世上中了‘黑血’的毒的人,还能不倒的,只怕只有你一个了。”小骨说,“何况 你还沾了‘红鳞素’的毒!”    冷血忽然全身抖了起来。    ——象他体内有一座火山正要爆发。    阿里和二转子忙扶住了他,都惊叫了一声。    冷血冷似冰!    “不对,”耶律银冲变色道:“冷少侠仍是中了剧毒,他是强撑不倒,为的是要先把于 春童吓退!”    冷血惨笑。    ——他内里仍有七八只魔手,正绞碎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刚才全凭一股斗志和战志,撑 了起来,力退蔷薇将军。一俟于春童给吓退,他就又似坠入了冰窖,千年封冰万年困雪。    整个人都崩溃了。    小刀这才明白冷血何以招招取死、剑剑要跟蔷薇将军同归于尽之因。    “小心,千万不要让他受伤,不能让他流血。”小刀说,“中了这两种剧毒的人是不能 有新创的。”    这时,一只蚊子嗡嗡的飞来,终于停在冷血手背上,叮了一口。    小骨见了,一掌拍下。    啪的一声。    蚊尸留在冷血手背上。    还淌了一点血。    一点点血。    一点点的血!      
三十五、不论黑马白马,跑不动的就是劣马
      冷血大叫一声,仰天就倒。    他给蚊子叮了一口,反应就象给老虎咬了一口。    小骨一掌拍落,见状不妙,这才叫道:“糟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嘻嘻的说:“倒也,倒也。倒头来,还是给我掼下了。”    说话的正是蔷薇将军。    他笑态可掬,堆满了笑容,连身上的铠甲也卸下了,全无半点将军的架势。    “那蚊子是我放的,早年我曾跟公子襄的门生学了点不入门但很上道的手艺。”于春童 说来一点恶意也没有,“看来,学刀练枪的,还不及一只会叮人的蚊子有用。”    小刀叱道:“那蚊子喂了毒?”    于春童笑道:“蚊子太脆弱,喂了毒,不是死了,就是不肯叮人吸血了。”    小刀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于春童居然还伸了伸舌头:“小刀小刀你别凶,我只不过要证实一下,‘老字号’的毒 够不够老字号——反正毒他是中了,我只是印证印证而已。”    小刀道:“你现在印证了没有?”    于春童忙道:“印证了印证了。”    小刀道:“那你还留在这儿想害人不成?”    于春童忙不迭的说:“我哪有害人之心?要不是你爹有命,我才不愿与民为敌呢。”    小刀道:“你要是还不马上走,我去爹爹面前告你不忠!”    于春童脸色大变。    他深知惊怖大将军的脾性。    他马上摇头,而且摇手,假如有尾巴,他一定连尾巴都摇了起来:“别别别别……我 走,我马上走,小姐你没见我只一人回来看望你吗?军队全撤了也!我只不过是想知道,这 位冷兄与我一战,末了谁站着、谁倒下去而已!击败一个人,就象写一首好诗一样,一个意 念,只有一个最完美的表达方法。”    小刀说:“他虽然倒下了,可他是一条好汉——不象你!”    于春童无趣的摊摊手,无奈的耸耸肩,“不管黑马白马,跑不动的就是劣马。”    侬指乙忽道:“管它什么马,杀自己坐骑的主人比马还不如!”    于春童又笑了起来,还做了个鬼脸。    他一点也没有动气。    小刀则动气了。    她跺足道:“你还不走?”    “走,走,走。”他说:“我马上走。”    蔷薇将军于春童终于、到底、最后,还是走了。    他们把不省人事的冷血抬回老渠,走不到二十步,就发现他手背上的伤口,逐渐扩大, 瘀血紫黑,一直向内臂上蔓延过去。    走不到五十步,只见大火冲天,众人急忙上前抢救,要不是梁大中及时喝止,他们几乎 就要坠入陷阱埋伏里去。    他们这才晓得,原来蔷薇将军在东南面纠缠着他们之际.另两路军队,已声东击西、暗 渡陈仓,悄然攻入了老渠。    攻入老渠的,是“砍头七将军”莫富大、“金甲将军”石岗、背受一剑之伤的雷暴,每 人领兵八百,三路抢攻,一路烧杀。    为他们引路的,是鱼唇汉子符老近和霍闪婆。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正是这两人的专长。甘作鹰犬,自然有鹰般锐利的眼和狗放灵敏 的鼻子,趁着天黑,他们直捣老渠锗的核心:镇长老瘦的住宅。    “这山座位于老渠中心,占据这座山庄,便可以操纵大局,易如反掌。”符老近这样献 策,“而且老瘦和另一大户老福两家毗邻,只要攻得进去,有的是金银财宝!”    “这镇上有的是美女,镇长老瘦的女儿猫猫,尤其长得出神入化。”霍闪婆却是这样献 媚。她和符老近出的是自己的计,但送的是人家的女儿和银子。    这种事他仍一向做惯了,一旦习以为常,也当然不会觉得羞耻了。    他们以镇中街上的房屋为掩护,着快刀手和弓箭手先行,很快的攻破抵御,攻入老瘦的 府邸。    攻入之后,庄内既无美女,也无财宝,几乎是空无一物。    他们连闯毗邻几家院庄,都是空无一物。    霍闪婆已有些笑不出来:“本来不是这样子的……”    符老近也在揩汗;“会不会是他们已挟财携眷潜逃了呢?”    雷暴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加上他新伤未愈,惊恐未消,所以特别敏感:“我看不 妙。”    他们正待冲出,却见四周火光四起。    一阵阵的火兴高采烈的烧起来了,无处不狂欢。    众人情知中计,拚力冲出火海,一到庄院之外,却见原先的街,竟完全不一样了!    不但街不同了,连房子也不一样了。    “砍头七将军”莫富大一向骁勇善战,首先领兵杀将出去,但叫匿在屋里瓦上的伏兵杀 伤近半,又让流矢影雨赶了回来。    这时已全然起了变化,连领路的霍闪婆和符老近也莫所适从。    “金甲将军”石岗见势不妙,即领自己一众兵马,想自后冲杀出去,跟东南村口的蔷薇 将军的主队汇集。    不过,这一路冲杀,不是冲入敌阵遭擒,就是踩进浮沙,跌入陷阱,中了埋伏,着了暗 算,狼狈逃回的,还不及一半士兵。    当下雷暴马上下令:“不可慌乱,大家要在一起,杀将出去。”    这时,三路人马都知道,如果再不聚合力量,全力一击,不齐心一致,拼命冲杀,定必 要丧在这里。所以,剩下一千五百余人,个个奋力夺路,说也奇怪,这回倒是没有什么伏兵 暗狙,仿佛只要他们不打算侵略杀人,乡民就会放他们一马似的。    不过,这街仍然在“变化”,他们跑了不少冤枉路,才从西面杀出一条血路,折了近半 兵马。    惊魂初定后,他仍当然归咎于当“引路”的霍闪婆和符老近,几乎把这两人折腾得死去 活来。    ——要不是霍、符二人是惊怖大将军的亲信,他们早就不留两人性命了。    霍闪婆和符老近当然也觉冤任。    他们确已“尽心尽力”。    ——他们又怎知道那条耳热能详、闭目能行的街道,竟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那竟是一条会变化的街!    其实街当然不会变。    变的是人。    ——-梁大中、张书生和十六名太学生,都精通阵法韬略,他们布置、设阵,由老福、 老瘦、老点子等呼众布防,众志成城,终于成功的击退了这一次敌方的进击。    至于掳获的官兵,他们都只掳而不杀,受伤的则为其医治,斟茶进食,决不为难他们。    ——其实官兵中有不少是给“逼上梁山”受命而打仗,至于为什么要打仗,打什么仗, 他们是不懂的,故也是无辜的。    这老渠镇的乡民又不是要造反,是没理由要伤害这些官兵的。    这次,在几个镇里的老头子和城里的太学生引领下,成功的击退了敌兵。    他们感到无限的愉悦。    这是一场胜利。    胜利就是成功。    这使他们觉得完可以再胜。    ——可是人生有几个可以胜完再胜?就算能够再胜,再胜之后是不是又胜?还是又胜之 后,再下来的便是一场久违了的惨败?    被抬入老渠的冷血,伤口已经开始恶化。    ——那给蚊子“叮”伤的口子,已大得象一只牛腿。    而且还在继续扩延中。    “怎么办?”老渠里的人都知道冷血是为保卫老渠而伤的,所以越发关心、焦急,“有 没有谁可以治?”    老点子挺身而出:“我可以。”    他一向精通医理,在镇上,有人得病,都请他医治。    可是他才烫了一帖药,一黏上去,冷血就惨吼一声,一口咬下了一角竹榻。    众人心知不妙,梁大中忙把药膏帖子拔绰,谁知那伤口竟不见了。    ——伤口去了哪里呢?    忽然,众人鼻际闻到一股臭味。    一种焦臭的味道。    ——那不是火场吹来的味道,火场是焦而不臭。    耶律银冲扒开了冷血的衣襟,猛然,那“伤口”就在他的胸腹之际!    伤口比碗口还大!    那伤口竟然会跑。    ——会跑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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