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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伤心小箭》


第 二 章 (88-91)



八八:处子之身
  在离“金风细雨楼”不过五里之遥的“象鼻塔”,“挫骨扬灰”何择钟还在呆呆地 守着进出的要道。   山于太过无聊。他只好看自己的掌纹,翻来覆去的看,眉皱了又舒,蹙了又展,却 还是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时,“象鼻塔”里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象鼻塔就好比一个亲切的大家庭,在 外面痕荡够了的孩子,始终还是要回到家里来的。   这次回来的三个人,是“象鼻塔”里三大精英分子,他们在白天分别给派出去,执 行王小石一项布署:   他们是:“独沽一味”唐七昧、朱小腰和“活字号”温宝。   他们说说笑笑,正跟商生石、秦送石、夏寻石等闲聊,经过何择钟身边,看他在审 视自己的掌纹,不免觉得好笑。   朱小腰故意把他的厚厚沉沉甸甸重重的手掌翻了过来。笑说。   “来来来让我跟你瞧瞧……”   她本曾沦落青楼,会客人多了,自然懂得一点相人之法,掌相面相、也颇知法了, 本来见何择钟憨得可爱,正想相陷几句,但这一端视,只见此人厚实掌心,有三道深深 如刀雕的纹,其余什么都没有了,登时无以发挥,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吃饱饭没事干至多 是努力睡觉,别说是大起大落大成大败了,就连胡思乱想也付诸阙如的闷人,当下只好 啐了一声说:“哈!真简单!日出日落,吃饭上床盖被子,还看什么掌相!”   何择钟也不以为意,只咕哝道:“人生里本就至简单不过,生老病死,站起来、躺 下去,管那么复杂干吗?”   朱小腰只一笑,随意地问了一句:“小老唐和黑炭头呢?不是轮到他们换班的吗?”   何择钟正想回答,温宝却笑了起来:“咦嘿,朱圣主居然这一回挂念起咱们的巨侠 起来了,看来,唐大巨侠这一趟功夫和这一番苦心倒没白费哩!”   朱小腰瞟了温宝一眼:“你再油腔滑舌的,我就替你改一改字号。”   “改字号?根据河洛理数吧?”夏寻石居然听到了也过来凑热闹,“是根据河洛理 数改名字吧?我也会一些。”   朱小腰粉脸肃然,媚目含煞:“我只替他改一个字。”   温宝哈哈笑道,“当然是‘宝’字了。难道改我的姓不成!”   “你是‘活字号’的吧?”朱小腰忽问了这一句。   “是……”   温宝还未回答完,朱小腰已说:“我替你把‘活’改成‘死’!”   温宝吓得直吐舌:“哗,哗,哗,朱圣主,我只开开玩笑而已,你也犯不着如此认 真吧?”   温宝的样子倒活像只元宝,笑眉尚悦目,跟人笑闹惯了,仿佛一天不作弄人一下倒 没了个性似的。朱小腰跟他也闹惯了,知道不能给这种人开头就占了便宜,所以更咽咄 逼人,处处得理不饶人。   忽听唐七昧低声疾道:“暖,你看!”   众人看去,只见一仿似人脸、十分灵黠的红狐,一只深眸正在街角黯处幽幽地看向 这儿,带点儿忧恫的蓝。   朱小腰认得这是她上次在“小作为坊”店里放生的红狐。   那头狐狸也在看她,目光里似透露了一种人的事情,依依不舍。   朱小腰一向不与人亲善,就算对颜鹤发有一种莫名的依恋之情,也仅止于深藏心底 际,对这头红狐却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亲切,仿佛她是这红狐前世,而这红狐正来看它自 己的今生。   人狐对望了一下,人有一些恍惚、狐有一些儿畏缩。   然后,这红狐狸便没人街角,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它是怎么进入这人口杂沓之地的。   ——它是一直躲在这儿?刚溜了过来呢?   毫无来由的,朱小腰忽然念起了唐宝牛——这心情像是一个轻细的召唤。   轻细而深刻的召唤。   (也许是因为当日她在“小作坊”遇伏时,唐宝牛也曾出力救过她和狐狸之故吧? 他还为她负了伤。)   所以她又记起了刚才还没得到答的问题。   “大方、小唐、黑炭、风火轮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她再次问何择钟。   “发生了什么事?”   吴谅敢情也发现不大对劲的样子、于是低问蔡水择和张炭。   张炭蔑了蔑咀,“上面可能有事,咱们再藉故上去闹一闹。”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没事别惹事。万一动起手来,不但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温柔 也吃亏在眼前呢!”   他显然十分反对。   “我就怕她已经吃亏了。”   蔡水择沉声说,张炭已经站了起来。   正在监视他们的利小吉、祥哥儿、欧阳意意立即有了警觉。   “什么事?”   “我要上去。”   “刚才不是上去过了吗?”   “我有件事物,忘了交给温姑娘。”   “‘留白轩’是楼主重地,岂让你说来便来,说去就去,上上下下没止休的!?”   “温姑娘是你们楼主的贵宾,哪有不许她同来的人见面说话的道理!我们也是人客 呀!”   张炭与祥哥儿争辩了起来。   欧阳意意却慵懒他说:“什么东西?让我替你交给她。”   “是贵重物品,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张炭冷笑道:“你可担待得起?”   欧阳意意变了变脸,却没发作,只说:“好,我先上去请示一下。”   其实,在这一刹,他心里却里我能得楼主下令,就把你杀得个喂狗扒灰的!   蔡水择长身一步,说:“请让我们一齐上去。”   欧阳意意道:“不可能。”   吴谅道:“那就让我们其中一个上‘留白轩’。”   祥哥儿道:“不可以。”   张炭眼珠一转,委屈求圭他说:“那让我们转托你问温姑娘一句话,总可以吧?”   欧阳意意寻思了一下,一时举棋不定,利小吉道:“你且说说看。”   张炭顿时笑逐颜开,“拜托你们问问:温姑娘要不要我们马上把‘吞鱼集’送上 来?”   利小吉怔了一怔,朱如是问:“‘吞鱼集’?”   张炭道:“对,是吞鱼集。”   “什么玩意?”   “不方便说。”   “不说不勉强。”欧阳意意心忖:反正问问也无妨碍,便说:“好,就替你问间。 不过,我不一定间得到结果来。”   张炭涎笑道:“怎么可能?他们就在楼上,欧阳护法这一问,没有问不出答话来的 事。”   “谁知道?”欧阳意意故意让他门急那么一下,“也许他们已上了床、睡了觉呢!”   白愁飞正把温柔抱上床去。   温柔恬睡过去一般,美丽的酡红仍轻轻点绛在她脸上,好像发梦也梦见糖果一样的 甜。   谁也看不清楚她是给点倒的,还以为她只是睡了过去。
八九:玉洁冰清
  朱小腰听罢了何择钟的转述,只知道温柔离开了“象鼻塔”,张炭、蔡水择、吴谅 三人都跟去了,唐宝牛和方恨少则跟王小石等一大早就出去了,除了白愁飞来瓦子巷闹 过一场之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惊险的事。   只不过,她仍是觉得有点忧心怔忡。   她忽然问了一句:“温柔离开这儿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服饰?”   何择钟这可答不上来。   他一向没有留意女人的装饰。   但夏寻石虽然没听见温柔跟张炭等人的对话,却留意到了温柔的穿着,于是说了分 明。   “也就是说,温柔是有刻意的打扮过了?”朱小腰整着秀眉,想、寻思、并且说: “她会去哪儿?”   然后她转身望向温宝和唐七昧,发现平时戏滤的温宝,现在变得神色肃穆;平常冷 漠的庸七昧,此际神情也很绷紧。   ——是不是三人都有着同样或相近的忧虑?   忧虑是什么?   那是对未发生和将临的事怀有一种疑惧。   ——只不过,大多数的优虑其实都不会发生,如果你把你过去所优虑会发生的事作 一统计,基本上,有九成都是妃人忧天、白担心一场的。   只不过,人无近忧,必有远虑;若无远虑、也必有近忧。   ——那么,唐宝牛和温柔等的“不知所踪”,是他们的远虑,仰或是近忧?   白愁飞强把直欲烧噬那五洁冰清胴体的欲望,以木压火般地抑下,然后转身、耸眉、 深呼吸,然后去开门。   他知道是“自己人”在敲门。   而且是有“紧急的事”。   ——因为那敲门的暗号。   暗号是不动声色地透露了许多事,但不是“自己人”就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但这一刻间,白愁飞为压抑下去的欲火,而生起了恨不得把骚扰他的人杀悼的冲动。   世上有几种欲望是难以压抑的。   自由!   权力!   金钱!   性欲!   开门。   是欧阳意意。   欧阳一眼看到白愁飞的脸色,虽然对方没有表情(至少没有表示出高兴还是厌恶, 欢迎抑或是憎恨),但他已感觉到:有话快说,不可勾留。   此外,他也一眼瞥见,在榻上恬睡而腰身胸脯曲线分外夸张动人且瞩目的温柔。   这就够了。   他什么都了解了。   他也是男人。   “那三个家伙想要上来。”   白愁飞冷哼一声。   欧阳意意立时明白,已不必说下去了。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他们有话要问温姑娘。”   白愁飞悠然转首,向床上静睡的温柔望了一眼。   欧阳意意也随白愁飞的眼光望去——他一早已发现温柔躺在那儿了,不过、既然白 愁飞明显且有意让他知道温柔是毫无拒抗地睡在那几.欧阳意意也立即表示自己留意到 了和羡慕之意。   有些男人喜欢别人知道他又占有或猎取了一位(尤其是美丽的)   女子,他们极乐意让人(甚至于方百计的让人)知道。——其实也不止是“有些” 男人,而是“大部分”男人皆如是;并且也不只是男人如此,女人常亦如是:她们“宣 扬”的也许不是她又跟一个男人有了深刻关系,而是“炫耀”又多了一个男人拜倒在她 石榴裙下。   所以,当欧阳意意一旦表达了欣羡之情,白愁飞的煞气立时就转为得色。   “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在这时候问明的吗?”   欧阳意意即时笑了:“要问,也只有白楼主自己去问了。”   然后他讨好地笑着说:“……小心哪,这之后,温姑娘要间您的事几,还多着 呢……”   他居然向白愁飞提出“警示”。   ——只不过,这时候这样子的“警告”,男人都爱听。   所以,此际,白愁飞对这平素不动声息、喜怒不形于色、不大爱说话的欧阳意意, 也大有好感起来。   (……噫,平时这人不大表态,所以总防他点,这次看来,他也是醒目之人,不妨 予以重任……)   欧阳意意下楼之前附加性质地问了一句,“……要是那些塔子里的人要冲上来寻衅 呢?”   “且拖着,要拖不下来,就——”白愁飞用手作势,做了一个劈砍状:“我已经吩 咐梁何如何应付了,你们跟他配合便可。”   欧阳意意诡笑告退:   “……楼主请放心,这时候已没什么要事,最重要的,还是楼主好好享受,静静处 理自己的事。
九十:血肉之躯
  朱小腰、唐七昧、温宝三人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即请人迅骑联络负责监视天泉山 “金风细雨楼”一举一动的“扫眉才子”宋展眉、以及负责监察“六分半堂”有何举措 的“破山刀客”银盛雪、和负责打点朝廷、禁军、蔡京势力一路的“今霄多珍重”戚恋 霞等三方面人手,探询可有见过温柔、张炭、唐宝牛等人的行踪。   温柔这时当然身处险境。   她的“险”是“失身”之险。   张炭也正值危机。   他的“危”是身陷于“风雨楼”。   唐宝牛和方恨少亦身逢鲍境。   他们的“绝”是,不是怕朋友兄弟不来援,而是生怕兄弟朋友来救而牵累了他们!   “老唐。”   “嗯?”   “我们这辈子,也算活得痛快,对不对?”   “宰相、皇帝,全吃了咱们的苦头。咱们这双拳头,揍过天下最恶的人,救过最好 的人,咱们没白活,也总算没活得不痛快的!”   “对,正应合了一句话。”   “什么话?”   “——死而无憾。”   “对,只要生能尽欢,死便无憾了。”   “既然这样,”方恨少笑笑,”咱们不如去死吧!”   唐宝牛怔了怔,摸着他的大鼻头,惨笑道:“——死!?”   他一向都以为,自己比方恨少这轻薄书生更高大、豪壮、顽强、气盛、视死如归, 理应是他份内的事,却没料今回儿是方恨少先行提出。   他觉得很愕然。   也很有点“去脸”。   “你觉得现在咱们的情形怎样?”   “给人逮住了,像两只待宰的猪——只不过,你皮薄一些,我肉厚一些。”   “不过,说实在的,咱们哥儿虽是给人抓起来了,但待遇如何?”   “待遇?嘿,凭良心说,除了动弹不得外,我们给服待得大爷似的,在江湖上浪荡 这些年了,这门子福算没享过。”   “试想想,咱们刚揍了的是谁?”   “皇帝老子,姓蔡的龟儿子!”   “打了这两个天底下第一第二的人,咱哥儿还可以这样混活下去,天子竟有这样便 宜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还不懂?”   “你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嘛!麻烦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是礼下干囚,而这份礼又是蔡京这狗老头送的。你 想,假如你是天子,或者我是天子,你我会任由人打一顿而不好好整治整治吗?”   “你是说他们另有图谋?咱们能给他谋个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命倒有一 条——”   “只怕人家要的不止是咱们的命。”   “莫非……”   “咱们是饵,他们善待我们,必是要放长线、钩大鱼。”   “那么,大鱼是……”   方恨少这回不说话了,只默默颔首。   唐宝牛也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干涩地笑说:“大方,你说的对,咱们这辈子, 活得没不快意的,犯不着当死不死。连累弟兄。你说是不是?”   “是。”   方恨少的声音像蚊子一般细微。   “怎么了?”唐宝牛反问,“你倒怕死起来了?”   方恨少道:“坦白说,我想活。”   “你……”   “活着多好。活着、可以发生那么多好玩的事,有那么多的感觉。   有你那么好的朋友,有……如果不到非死不可,我是决不愿死的。人家是视死如归, 我却是宁愿变作只龟也不愿死。”   “——那你宁愿当缩头乌龟不成!?”   “当乌龟也无妨,至少能够活,活着就好。可是,读圣贤书让我知晓:朋友间要讲 ‘义气’;行走江猢多年,我得到也只一句话:要重义气。义气是什么呢?我想就是对 朋友要做对的事、下要出卖朋友、要在适当的时候帮助朋友。如果害死连累朋友,而对 自己也一无利益,那我倒不如就此痛痛快快地死掉好了。”   唐宝牛听了方恨少这番话,不由垂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不错,我很想活,”方恨少喃喃地道:“但如果要活下去得要伤害很多朋友,我 就不想活了,我死了算了。”   唐宝牛静默下来。   “你呢?”   方恨少悠悠游游地但也万念俱灰地问。   仍是没有答腔。   “你怎么了?”   他发现唐宝牛正在饮泣。   “你这男子汉大丈夫的不龙吟虎啸也碍狗吠狼曝,却像猫哭鼠泣的算啥!?你还算 男人啊你!?”   这样一说,唐宝牛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呱狐大陶,哇哇大哭,掏心捏帅的捶是肺的, 还命方恨少干干净净的衫袖来往他眼泪鼻涕的脸上揩拭,哭得就像个泪人儿似的!   方恨少厌烦不已,只想把他扯开:“你男还是女的!哭爹哭娘的,不敢死的就拉倒, 你不死我一个儿死算了……”   “我实在很舍不得死……”   唐宝牛仍在哭。“我天天吃饭的时候,都有闪过这个念头:有饭吃该多好。我常常 看到美女的时候,都想过,有美人看多好。我时时跟人打架把人打倒的时候,都省起: 我还活着多么好。但现在却要我死……还要我杀死自己……我不想死啊……死了这一切 美好的都没有了……”   “这也难怪,蝼蚁尚且贪生……”方恨少唏嘘不已:“你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死好 了。”   “我是不想死,”唐宝牛哀痛地道:“可是我不得不死。”   方恨少听得一震:“你……死?”   唐宝牛沉重地道:“连你也为不出卖朋友而死,我却不能为朋友而死,天下间焉有 是理?”   “你……”   “怎么?你瞧不起我,以为我真不敢死?天下怕死的人多着呢!我唐宝牛就是一个! 自古艰难惟一死,我连死都豁出去了,就没啥可怕了!”   “我……”   “什么你你我我我的,我以为自己已够娘娘腔了,看来你比我还婆婆妈妈得多呢!”   “我倒小觑了你。我还以为你贪生怕死,临阵退缩呢!”   “死,我是伯极了;生,我也贪极了。不过,要是负了义气,苟旦偷生,我唐巨侠 活下去又有什么朋友?没有朋友兄弟瞧得起,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好, 痛快了断成汉子,不负义无愧心,过瘾胜神仙!”   方恨少道:“……我刚才看你哭得抢天呼地的,还以为你——”   “我哭是跟张炭学的。他说他宁可流泪、不流血。他曾给那对狼心狗肺的任劳任怨 折磨得呼爹喊娘的,但就是不屈服,还是好仅一名。这些年来我倒学了他这个,有事的 时候喊叫一番,伤心的时候大哭一场,心里倒舒畅多了。”唐宝牛道。“他的法子倒见 效,我哭了这一场,心里倒是痛快多了!”   方恨少楞了半晌,接了个话梢说:“——却不知那黑炭头和小石头他们怎么了?”   唐宝牛也意会道:“小石头是一定榜上有名的了,蔡京大概也要对付黑炭头吧?”   “既然这样子,他们又是我们的好朋友——”方恨少眼睛发亮:那不是希望的光芒, 而是一种求死的伟大情操,“我们还等什么呢?”   “对;我们还等什么呢?”唐宝牛毅然他说,“就趁我们还能够死的时候死了吧!”   他们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伤人,甚至连伤自己也不容易,但他们还可以说话,还 可以哭,即就是说,他们至少可以咬断自己的舌头寻死。   他们意志已坚。   死志已决。   却没料“砰”的一声,通风口的网罩网给震飞起来,两人倏地进入“机房”内。   唐宝牛和方恨少乍然还以为是救兵赶到,随后才知兀然潜入的是任劳和任怨——这 两个他们刚刚才称之为“狼心狗肺的东西”!   两人一进来,唐宝牛和方恨少便想死不了了。   ——想死也死不了。   因为两人运指如风,又封二人几处穴道,使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而且还给他们嘴 里套上软箍,使他们的牙齿根本咬不着舌头。然后两人这才满意了,对已完全失去抵抗、 动弹、挣扎能力的人狞笑道:   “你们现在已死不了了吧?”   “你们的话,我们全听了。这通风口也正是通讯口,你们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你们猜对了,我们不杀你们、不整你们,是为了要你们完完整整的,好让你们那 班跟你们讲义气的兄弟朋友手足来相救,而我们就只等着一同打尽。”   “至于这位唐三藏,上次在牢里没把你和张炭整死,这次,我要你眼见黑炭头还有 其他为你卖命的家伙一一为你丧命,这才让你死,够意思了吧?”   “你们若不想死,只有一个法子。”   “一条路。”   “这儿有一张自白书,你们签个名画个押下去,那就能保住狗命。”   “至于里边写的内容,反正是事实,说出来也无妨。那是表明主使你们行弑皇上和 相爷的是王小石,整个‘象鼻塔’里的人都是同党,就这样而已。”   “你们若不想在后天就人头落地,就得在这自白书上签个字。”   “——你们不签也没用,反正,你们一旦押上刑场,王小石那干光冲动没脑袋瓜子 的家伙,必定会来救你们,他们一出现,就死定了。就算他们不救你两个活宝儿,也没 关系,我们自会替你画押扣印,你们人头落地之后,迟早也会办了在‘象鼻塔’里造反 的那干亡命之徒。”   “你们再硬,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吃不消这皮肉之苦的,还是趁早听命、认了吧! 这样我们也省事些,你们也少受些苦。”   “怎么样?你们已没有再好的选择。”   任劳、任怨对着任凭宰割的方恨少、唐宝牛二人,像两名久饿的人看着两碟烤熟了 的鸡,兴奋得眼里掩抑不住狠相与狼相。   “你们说不出话?那也不打紧。眨一下眼睛,就是不答允。霎两次,就是同意了。 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希望你们别霎错了眼睛,也别瞎了眼、蒙了心。”   “小心,你们只有一对眼睛。”
九一:我爱你
  很快的,唐宝牛和方恨少都作出了反应。   方恨少立即眨眼。   眨一次眼。   唐宝牛则不然。   他霎两次。   这连任劳任怨都觉得惊讶。   所以他们望定唐宝牛,要他再“表演”一次。   唐宝牛果然又眨了眼。   一次。   停。   又一次。   ——总共两次。   对,没看错。   “两任”互觑了一眼。   这回却连方恨少也感到惊疑不信。   然后才觉得怒忿。   任劳干咳一声,道:“你肯签押?”   任劳望向任怨。   任怨说:“你想说话?你有话要说?——要是,眨两下;不是,眨一次。”   连霎两眼。   “好,你有话就说,可是别玩花样,否则,我担保剜掉你两只眼睛。”   他解开了唐宝牛的“哑穴”,又让他一只手(当然只是手指)可以活动。   “你别杀死自己——”任怨盯着他的嘴巴和五指,再次提出警告。   “你一咬舌,我就敲掉你所有的牙齿;你一动手伤害自己,我就剁掉你的手指。”   唐宝牛居然十分听话。   他看见那份“自白书”。   看完了,不吭声,只乖乖地画押签字。   之后他又乖乖地放下笔,乖乖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任劳任怨。   他这么乖,那么听话,反而使任劳任怨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任劳问,“你不是有话要说的吗?”   “是。”   唐宝牛平心静气他说。   “那你说吧。”   任劳仍盯着他的口,以防他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真的要说?”唐宝牛瞟了方恨少一瞥。   “说就说——”任劳横了方恨少一眼,“你怕他能把你怎么?”   唐宝牛一直都非常吞吞吐吐:   他说的声音很低,任劳任怨都听不清楚,于是凑过脸去——不过仍是十分提防、非 常谨慎。   “我……”   “什么?”   “我……唉……你……”   “你放胆说吧,声音响亮一点!”   唐宝牛忽然旱雷似地吼了一声:   “我——爱——你!”   两人都给震了一下,任劳刷地变了脸,唐宝牛哈哈大笑不已,方恨少听了,脸孔笑 不出容颜来,也笑得盈了眼色。任劳一手拿过了那张“自白书”,只见画押处唐宝牛竟 写了些又粗又肥又乱的大字:   “我就爱操你祖宗二十八代!”   任劳一伸手,已重新点了唐宝牛的哑穴,任怨也出手封了唐宝牛那只惟一活动的手, 任劳已发了狠,要狠狠地整治唐宝牛,任怨却阻止了他:   “别逞了他的意。”   “给他一点教训,”任劳则不以为然:“打掉他几颗牙齿,砍掉他两三恨手指,总 可以吧!”   “不,相爷要他完完整整,他越完整,就对咱们越有利。”任怨说,“你记得当年 ‘凄凉王’就是激怒的我们,受了点教训,结果诸葛老儿藉我们滥用私刑之名,将‘凄 凉王’编配入刊部,反而趁此保住了他,咱们因而不便再动杀手,便宜了他——这次兹 事体大,咱们怎能又犯在这关节眼上!”   “是!你说的对!”任劳的年纪虽然要比任怨起码长四十岁以上,但对这个年轻人 却一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这口乌气只好暂时忍下来好了。我叫刽子李下刀留些情, 留点气,让他们不得好死。”   要知道刽子手杀人下刀,讲求快利,头断人死,还要连一层皮,以致殓葬时不致全 然“身首异处”,最忌是就是“留情”、“留气”,这样一来受刑者便会身受惨苦却断 气不得,残忍无比。任劳要刽子手老李砍头时留气留情,那是歹毒致极的做法,当真使 人“不得好死”,“求死不能”。   任怨淡淡一笑。   他的笑犹如浮光掠影。   别人看不到他的笑:他的眼里没有笑,他的嘴唇也没有绽开笑,甚至整张脸也不见 笑容,只不过在这瞬间里他细皮滑肉的脸上法令纹现了一现、深了一深,才让人省觉他 刚才是笑过了,阴恻恻的,而且带点险。   “要对付他们,还不必要熬到那个时候;”任怨斯斯文文地弹着指尖,仿佛他那不 沾阳春水的十指,弹一次便足以引人相思一次,“你还记得吧,我们当日在‘发党花 府’,施了一种功力,让他们开口说出了本是我们要他们说的话,使他们几乎鬼打鬼、 互疑互猜、几乎内斗。”   “那是‘十五钻’奇功,天下间,惟有师弟你第一;”任劳讨好他说,“当时若不 是王小石走运,他也会折在师弟你这一记杀手锏下。”   “我的杀手锏可不止这一个。”任怨冷哼一声道,“我还有‘十六钙’。”   “十六钙!”任劳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那是使人五脏六腑尽伤重,纵华陀再世, 决也回天乏术,但外表一点却也看不出来的绝门奇功!”   “对!”   任怨阴阴一笑。   任劳马上明白了。   ——当日,夏侯四十一就是想得到这种尽废其内但又不形于外的奇药,而致跟天衣 居士结怨,而今竟已给任怨练成了一种奇功,虽然性质不一,但更是效用!   他一张脸因奋亢而通红,因而显得眉须更银更白,仿佛像位南极仙翁,慈和宽容地 望向唐宝牛和方恨少,眼金金就像看到他最好的朋友、最佳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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