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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


第二十五章 镇远镖局



  翌年三月,在江南已是春暖花开,柳浪闻莺的季节,西北兰州却是春寒抖峭,百芽初茁。
  这日,暮霭苍茫之际,兰州之北,古长城源远楼上,有一俊秀少年,满面风尘之色,凭
栏南眺,眉宇间现出喜忧不定神情。
  这少年正是南瑞麟,携袁秋霞自嵩山天王谷中返回龙门山下,第三日简松隐同着酒癫戈
青阳等人亦赶来,为南瑞麟袁秋霞小琴三人完婚,并在龙门山留连半月之久,方才辞去。
  南瑞麟为着欧阳玉修临死之前声称自己满门老幼均为他所杀,照理大仇得报,应该恩怨
了了,只因欧阳玉修说此中恩怨,任谁均难辩曲直,如要问明究竟,须去甘凉一带打听金鼎
其人,若然见着便知详情,为此心意不怿,屡一思念心烦不能自已。
  袁秋霞南瑞麟等到翌年春暖时,去甘凉一行探访有无金鼎其人。
  好不容易耐到二月下旬,南瑞麟启程西行,此时秋霞小琴已有身孕,不宜随往,金刀侯
西在兰州有一友人开设镖局,书就一函,托友人关照南瑞麟。
  南瑞麟间关西行万里,风尘仆仆,这日暮霭初垂时,已达兰州郊外,兴之所至,不禁登
临源远楼上,俯瞰兰州全景。
  源远楼在古长城上,楼高二层,传为蒙恬所筑,但真实楼建时代已不可考,北临黄河,
 一泻千里,奔腾澎湃,浩浩荡荡,洵为壮观。
  南望兰垣,了如指掌,炊烟袅起,白塔山陡峭雄伟,高耸云霄,居民各就地势,依山建
屋,玲珑壮观,夜幕一垂,灯火辉煌。倒映在黄水波涛中,灯影随波浮动,更为奇景,令人
如入幻境。 
  南瑞麟沉浸移时,方自下楼走向东关去。
  这时已是万家灯火,人群熙来攘往,穿梭不息,骡马大车铃铃之声不绝于耳。
  他插在如水人群缓缓走进东大街内。只见货栈林立,灯市如昼,买卖之声,繁嚣如潮。
 (按:兰州城北依黄河,作长方形,南北皆山,四关中东关独大而后繁荣,西北各城大都
如是,盖因货客来自中原,均先达东关,货栈交易,毛皮居多,有名之西口货,即指甘青宁
之皮货耳。)
  金刀叟侯西至友神力金刚左大鹏就在此东大街开设一家镇远镖局,走镖西北已多年,久
享盛名。
  南瑞麟到达镖局不远,即瞥见门楣上高悬一匾,朱书镇远镖局斗大四字,门前又叉腰立
着一个镖伙;东张西望,神色极为不宁。
  当下他走近那镖伙身前,拱了拱手道:
  “借问大哥,左总镖头可在局中么?”
  那镖伙神意不属,南瑞麟走近尚未发觉,俟语声响起耳侧,几乎吓了一跳,睁着—两只
铜铃大般眼睛,上下打量了南瑞麟一眼。 
  西北风沙独多,南瑞麟一袭长衫,五官面庞均附着一层厚厚的黄尘,乍睹之下,几疑他
是刚从黄土窟内爬出来的。
  镖伙目光露出不胜厌恶,牙齿进出两个字: 
  “不在!”
  南瑞麟见他神色不善,心中未免有气,转念忖道:
  “何必与他粗人计较,”当下又自和颜悦色的道:
  “请问左总镖头还是走镖在外,抑是方才外出访友未归。 ”
  那镖伙狠狠地望了南瑞麟一眼,大声喝道:
  “说了不在就不在,那来的这多罗嗦。 ”
  南瑞麟不想与这粗人发生争执,默然闪出一步,望镖局大门走去。
  那镖伙怔得一怔,浓眉一剔,追上前去,拦在南瑞麟跟前,大喝道: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说了总镖头不在,你还迳自闯进来?”
  南瑞麟见他疾颜怒色,不禁皱了皱眉,冷冷说道:
  “总镖头不在,难道就不准照顾生意上门么?” 
  那店伙闻言似乎呆了一呆,仔细又打量了南瑞麟两眼,他们这一行眼皮子最亮,见多识
广,隐约瞧出南瑞麟气宇轩昂,不禁嗫嚅不语,暗暗责骂自己卤莽。
  此刻,内面忽起了重重一声咳嗽声音,南瑞麟抬目一看,只见内面走出一个鹤颜清癯老
叟,道:
  “王虎,你又与客人争吵,你想砸掉饭碗么?”
  镖伙张口欲言,老叟大喝道: 
  “还不与我退下!”镖伙喏喏退出门外。
  老叟忽转颜笑道:
  “尊驾何来?”
  南瑞麟微笑道: 
  “在下身怀金刀叟侯西老镖头楷函,来此求见左总镖头。 ”
  老叟长长地哦了一声,道:
  “原来尊驾远自长安而来,怪不得满面风尘,尊驾来得不巧,总镖头方自清晨赴榆中探
望友人疾病,需两三日才得转回,尊驾有侯老镖头书信,可否借老朽一阅?” 
  南瑞麟略略迟疑一下,伸手从行囊取出书信递与老叟。
  老叟抽出笺页,凝目展视,颔首笑道: 
  “尊驾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有事求助于总镖头,想必是要事,待老朽传命下去,快马通
知总镖头,榆中离此不远,仅四十里,如无逗留耽搁,总镖头可些在两个时辰内赶返。 ”
  南瑞麟忙道:“无需请返总镖头,事不在急,稍等两三日也是无妨。 ” 
  老叟伸手将信函递还南瑞麟,说道:
  “既是如此,且请宽住两天,尊驾风霜劳累,先沐浴更衣,用点饮食。”说着高唤了声:
  “王虎。 ”
  即见那镖伙飞奔而入,老叟道:
  “你领这位客人去西厢房客室居住,盛水准备客人沐浴,吩咐厨下送上酒食。”复又转
向南瑞麟笑道:
  “稍时老朽再过去晤谈,恕不相送。 ”
  南瑞麟谢道:
  “不敢老丈劳步,在下自应趋谒面谢。 ”拱了拱手,随着王虎走去。
  口 口 口
  客室内窗明几净,布置雅致,坐在榻上游目四望,只见南瑞麟衣履一新,容光焕发,月
华似水,映着窗外一株龙爪槐,影射室内,无影婆娑起舞,凉风习习,连日来疲累顿感一轻。
  他心中想道:
  “侯西书这信函之时,便请他不可写出自己来历姓名,另改一不见经传名姓,说是有事
求见并请随时关照,这样一来,则省除不少厌烦,耳目比较清净些,浮生几曾偷得几日闲,
得过且过。 ”
  继转念道:
  “方才那王虎在镖局外,神色烦燥不宁,老叟不送自己来客室,这大违常情,分明有什
么事困扰这镇远镖局。”心念一动,匆匆离榻走出客室,向大厅走去。
  大厅之内,灯烛辉煌, 一眼望去,人影幢幢,只见那老叟与七八名武师大声谈论, 
一见南瑞麟走来,顿时寂然无语。
  南瑞麟微微一怔,心知所料不差,佯装不知,趋在老叟身前,长施一礼道:
  “在下白玉麟特别趋谢老丈相待盛德。 ” 
  老叟见南瑞麟神清气秀,英俊不凡,不禁陪赞:“好人品!”忙呵呵笑道:
  “尊驾说那里话来,还请恕老朽适才不恭之罪。 ”继向众武师引见道:
  “这位是长安连环镖局金刀叟侯老镖头小友白玉麟,特来访晤左总镖头。 ”
  南瑞麟一一见礼,退至一旁坐下,老叟又道: 
  “尊驾请勿称呼我老丈,老朽名唤劳三山,请直呼贱名为甚。 ”
  他心中一震,这劳三山是峨嵋名宿,威震西北,江湖尊称“多手哪咤”, 一手三暗器,
追魂夺命,宵小闻名丧胆,想不到在此镇远镖局见到。
  南瑞麟本装着不懂武功,当然武林知名人物亦无耳闻,即然装也要装到底,闻言复立起,
重施一礼道:“劳老丈幸会。”
  不说久仰,只说幸会,显然是个不懂武功之人,不然如劳三山这等盛名,定有未曾耳闻
之理。
  此刻,只见王虎气急败坏的奔入,在劳三山面前怕声说了几句。
  劳三山长身立起, 一脸凝肃之色,沉声说道:
  “他们尚不死心,重来镖局,我们接着。 ”身形一晃,已出得厅外,众武师随着奔去。
  南瑞麟为欲瞧一究竟,亦慢步跟着。只见十数黑衣江湖人物,密密麻麻聚在钱柜外首,
当前一环眼豹首五旬老者与劳三山发生争执,大声喝叱。 
  只听那人冷笑道:
  “姓左的既然开设镇远镖局,生意上门就该来者不拒,你姓劳的凭什么可以一口拒绝
呢?”
  劳三山哈哈大笑道:
  “袁老师,左局主不在,劳某就可以担当七分主意,袁老师话虽然不错,但总要瞧瞧是
什么生意。 ”
  环眼豹首老者狞笑道:
  “那你们管不着反正我们先付一万两银子就是,如果你们不敢保,现在镇远镖局招牌就
砸掉。 ”
  一言方出,镇远镖局众武师纷纷大怒扑出,劳三山两手一横拦住,笑道:
  “袁老师此来显然不是照顾生意,存心砸掉镇远镖局招牌来的,是么?”
  环眼豹首老者冷笑道:
  “也可以这么说!反正最后三分主意尚须左大鹏决定,你姓劳的本是浪得虚名之辈,作
不了主,我们再等一天,左大鹏总该回来了。 ”说着四面喝声:
  “走!”一行十数人扬长走出镇远镖局。
  只见那环眼豹首姓袁的老者, 一跨出门外,倏地旋身仰面出掌,但听得“轰隆哗啦”
一声震天大响,西横悬镇远镖局四字匾额登时四分五裂,坠在石阶上,袁姓老者哈哈狂笑不
绝。
  镇远镖局一张姓镖师大怒,暴喝一声,身形电涌扑去,凌空出掌。
  袁姓老者单掌望内一甩,迳自走去,姓张的镖师只觉如受万斤钢锤重击,闷吭了声,撞
了回来。
  劳三山身形窜前, 一把捞住,只见那镖师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不由陪然叹
息了一声道:
  “小不忍则丧其身,不然老朽岂能让他从容离去。 ”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塞入伤者口中,
命王虎扶了进去。
  南瑞麟忖测不透,只觉内情并不简单,又不便出口询问,心头暗暗纳闷。
  劳三山又道:
  “为今之计,只有快马请局主赶回,他们借刀杀人之计,毒绝非常,目前我们暂且容忍
才是。”
  忽听一武师激愤说道: 
  “欺人不可太甚,如此找上门来万难容忍,劳老师,我们也自找到他门上去。 ”
  劳三山突然面色一寒,道:
  “老朽作不了主,谁要去请自便。”说罢,迳自不顾的走入内室。
  众武师不由面面相觑,南瑞麟更不好出声询问,亦自退回西厢,但一直为此事心悬不定。
  半个时辰过去,南瑞麟正在沉思之际,忽见王虎推门追入,问自己还有什么需要,若无
事,请早自安歇就寝。
  南瑞麟心中一动,便问方才所见究竟是为了何事?
  王虎一个粗人,口齿不清,说了半天南瑞麟才明了一个大概。
  原来镇远镖局开设有年,神力金刚左大鹏机智武勇,无不超人一等,所保镖货畅通无阻,
稳执甘凉镖局之牛耳,最近数年更兢相请求镇远鳔局保镖,别家镖局生意自是一落千丈。
  俗说同行是冤家,这一来,甘凉诸大镖局更是对镇远镖局恨如切骨,种祸远因肇始于此。
  诸镖局密谋对付镇远镖局,近三月来时有所闻,左大鹏只付诸一笑,不以为意,他本意
是光棍不绪别人财路,决不抢生意,但生意找上门来,自是不能拒绝,于镇远镖局声威有辱,
遂不知怨如山积,迟早会迸发,如山洪一般不可遏止。 
  果然三日前,西倾山绿林怪杰毒鹞子袁鸿奎领十数位手下到达镇远镖局找左大鹏,声言
有一箱宝物欲请护送至青海玉树土司,临行之前致赠一万两银子,至地头交割取回龙形银盾
以为信物再敬赠二万两白银。
  左大鹏一听就知不对,内中必有诡谋,袁鸿奎一身功力卓绝,横行陇青,黑白双道无不
侧目,今日反要镇远镖局保镖,这大违常规之事,左大鹏即有一种不祥预兆的感觉,不禁毛
骨悚然。
  于是左大鹏婉辞拒绝,推辞有病在身,不堪跋涉长途,请别家镖局承保吧!
  袁鸿奎竟称既是镇远镖局都不敢接,别家镖局还能接吗?非叫镇远镖局接下不可,除非
镇远镖局自动歇业,从此不吃这行镖局饭,他就不会找他,并请左大鹏考虑,三天后再来。
  名高招忌,树大招风,千古不移之理,左大鹏知袁鸿奎受甘凉诸大镖局唆动与自己为难,
正巧多臂哪咤劳三山来此,便与他计议。
  劳三山老成持重,力劝左大鹏无论如何均不可接下,避过这个风头便从此歇业,这些年
所挣得来的已足可一生温饱,何必再在这刀口子舔血继续混下去。
  他们推论是不接下这宗镖,无异是自砸招牌,接下途中必出事,弄得不巧则尸骨无存,
总以不接下为是。 
  甘凉诸大镖局中亦不乏正义之士,左大鹏探悉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故而今日出门访友
避祸,全权付托劳三山善为应付。
  雨瑞麟听出了大概,谢了一声,王虎躬身退出。
  他仰面默然出神,月华从龙爪槐叶隙缝中透入室内,现出繁密圆圈,微风拂树一片簧吟。
  忖思之际,忽见一条黑影由龙爪槐树顶疾泻而下才一沾地,便斜跃掠越对窗一方高墙,
落地沉重有声。
  他不禁一怔,看此人身法极见轻捷俐落,何至落地如此沉重,未再思索,双掌一按桌沿,
身形已翻出窗外,四下打量了一眼,两肩一振,人已冲天而起,堪平墙头,突然挫腰蜷腿,
 一个倒翻,轻似落叶般翻向墙内,贴墙坠下矮身蹲地。
  月色清朗,南瑞麟发现存身之处,是一小小花圃,春花盛开,触鼻幽香,正中是一块玲
珑剔透的大湖石,对首是两间花轩,只闻语声入耳随风飘来。
  南瑞麟蹑至大湖石后,探首望去,只见花轩门扇敞开。劳三山正与一欣伟修长老者说话。
掌心紧按在这老者“命门”上。 
  但听劳三山说道: 
  “左兄,你不该与袁鸿奎动手,这样无异是授人以柄。”南瑞麟暗道:
  “看来这人就是神力金刚左大鹏了。 ”
  只见左大鹏冷笑道:
  “劳兄你说得好,愚弟安排了家小后,心中总是不宁,镖局之事只觉撇不开,决意再回
镖局一行,半途中却撞上袁鸿奎塞外双屠等人,咄咄逼人,小弟一再容忍,怎奈双屠竟先出
手,小弟为求自保,只守不攻,不料袁鸿奎十数人又加入联手群殴,小弟怒极;才施出重手
法,击毙三人,自己腿上亦被黑心厨子萨琨扫了一记‘百宫掌’,冲出重围奔回,你想这能
怪得小弟么?”
  南瑞麟一听塞外双屠之名,不禁暗哼一声,及闻左大鹏腿上为萨琨百宫掌所伤,始恍然
悟出为何左大鹏落地沉重有声。 
  劳三山叹息一声道:
  “他们现在可以师出有名了,你伤毙三人袁鸿奎必不甘休,稍时说不定他们必来寻仇。”
说着举掌三下, 一镖伙闻声自院外奔入。
  只听劳三山道: 
  “请众位镖师来此,就说总镖头已返转。”
  店伙衔命奔出,片刻之间,众镖师神色匆匆走入。
  立谈了数句,左大鹏命镖师隐去暗处警戒匪徒来犯,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众镖师纷纷窜出,劳三山一举煽灭了轩中烛火,立时显得无比寂静。
  天阶月色凉如水,花影映墙,暗香浮动。
  南瑞麟贴背在大湖石上,仰面留神向四外察着,蓦地瞥见东向屋面上腾起一条人影,才
起得三丈多高,屈腰掉首星泻扑下,跃在花圃中,长身一闪,疾逾飘风地立在廊前卓然不动。
  此人背后插看一对鹅卵粗形如金钩短戟,这兵刃不列于兵器谱内,的是少见。
  南瑞麟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扬手即待打出,继转念忖道:
  “他一人前来,轩内有多臂哪咤劳三山,及神力金刚左大鹏两人,他单人那是对手,自
己不至万分必要,还是不打算露相的好。”暂且按住不动。
  只听来人阴恻恻地发出一声冷笑,宛如枭鸣,使人不寒而栗,继而吐出浓重的陇音道:
  “姓左的本甘凉一带卓著盛名之辈,何必藏头缩尾不出,怯敌如此,还不趁早镖局子关
门好啦!”
  一言之落,轩内忽传出两声哈哈大笑,劳三山与左大鹏双双疾闪而出。
  来人不待劳三山左大鹏身形沾地,立时扬手打出一篷白烟。
  猝然出手,骤不及防,劳左两人只哼得一声,身形摇摇已欲坠,来人疾伸两臂, 一点
二人胁下,乘机两臂一穿,将二人挟在胁下冲天而起,疾逾流星贯月,斜向屋面之下落去。
  来人动作迅快无比,从出手到擒走两人为止,才不过转瞬功夫,南瑞麟大骇之余,正待
跃出施救,来人已消失在墙外。
  南瑞麟两臂一振,穿空斜飞而起,跃上屋面凝目四望,那有半个人影,不禁悔恨欲死,
及时打出石子,何致劳左两人被擒,忖道: 
  “急也无用,倒不如通知镖局镖师去。 ”,将身跃落屋面,穿堂入室。
  发觉偌大的镇远镖局空无一人,非但镖师不见,连趟子手佣仆均不见踪影,不禁为之愕
住。
  突然,瞥见天井外一条黑影疾闪而隐,口中大喝道: 
  “无耻宵小还不滚了出来!”,身如电射,飞扑而去。
  只听暗中有人发话道:
  “南老弟么?”
  南瑞麟听出回音甚熟,身形疾沉定住,脑中已思索得数千百转,蓦地忆起一人,惊喜道:
  “是刘叔叔么?” 
  暗中忽闪出一人,竟是那追魂三煞摄魂掌刘奇,目光炯炯,含笑卓立。
  南瑞麟大喜,趋前执着刘奇双手道:
  “刘叔叔何事远来皋兰?”
  摄魂掌眼睛眨了眨道: 
  “还不是为了找你。”
  南瑞麟顿时一震,只道发生了何事, 一颗心几乎跳出腔来。
  刘奇见他神色,不由微笑道:
  “老弟放心,秋霞侄女为了不放心你独自一人远来皋兰,飞鸽传书,请老朽赶来协助探
访有无金鼎其人,老朽七天前已抵达此处,镇远镖局之事老朽已知道始末经过,不过老朽晚
来一步,致使匪徒得逞。 ”
  南瑞麟心上一块大石方始落下,闻言说道:
  “不知左大鹏与劳三山可有性命之忧,刘叔父知道两人被擒在何处?”
  刘奇稍一沉吟,摇摇首道:
  “两人暂无生命之忧,此不过甘凉诸大镖局存心打击左大鹏之举,逼他当众宣称歇业,
然而镇远镖局诸人囚禁之处,必不出兰州附近,我们需费一番心力探出下落,救他们出险。”
  南瑞麟道:
  “如能依照叔父所说,则小弟便放心了,但恐未必如此?”,继将左大鹏在回兰州途中,
掌毙袁鸿奎手下三人,以及还有塞外双屠参与其事,并将劳左两人为何被擒一一说出。
  刘奇目光如电逼射,哼了声道:
  “他们也竟然参与其事了么?老弟,为防被人认出,老朽带得易容丸,书告老朽旅邸换
去本来面目后再出外侦访。” 
  南瑞麟想了一想,道: 
  “刘叔父,你准知镇远镖局一干人等有惊无险么?” 
  摄魂掌刘奇望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经你这一说,把老朽从前的判断,又可能推翻了,甘凉诸大镖局将日后失悔引狠入室,
但目前仍可无虞,不过劳左等人将受尽凌辱,唉!现在也无从臆测将来变化,当前之急务救
人要紧,我们两人明晨分头踩探吧!”
  南瑞麟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心情郁闷已极。
  两人振肩穿空飞起,出得镇远镖局后墙,疾驰而出,身形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口 口 口
  黎明薄曙,晨风峭寒。
  摄魂掌刘奇与南瑞麟已自立在兰州西关城头上,南瑞麟染成一付紫红色面庞,披发垂眉,
刘奇却变为黑炭面色庄稼老头。
  刘奇笑道: 
  “老朽至城内诸大镖局窥探,少侠可在郊外丛林道观幽胜无人踪处踩访,谋定后动,千
万不可逞一时之勇。 ”说后,不待答话,即跃下城厢,身形杳入小巷中。
  南瑞麟定了定神,逐步下城楼,出得西关而去。
  此际,人来车往,熙攘不绝,南瑞麟缓缓走在“卧桥”上,桥下浊流滚滚,羊皮筏逐波
而下,漩荡行驶,人在其中,不停地在打转,堪称奇景。
  “卧桥”又名西津桥,跨阿干水,相传建于唐代,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有项,五
彩绘画,两端有坊,东曰“空中鳌背”西曰“天上慈航”,桥下无墩,以巨木成排覆之,如
瓦形,诚我国别出心裁之建筑。
  南瑞麟在桥上眺望移时,步上对岸向北走去,隐约瞥见此关外黄河之上有一浮桥,接壤
白塔山,(按:该处即为黄河铁桥旧址)情不自禁地向浮桥走去。
  浮桥又名镇远桥,用巨舟二十四艘束住,加以木梁,栅围板栏,南北两岸有铁柱四,木
柱四十五,铁缆二根,如长百五十丈,然须多折春建,每当春冰融时,搭桥需人数百,夏秋
水盛涨时,仍虞冲散,因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故耳,冬日冰结封河,车马由冰上过,则名冰桥。
  他一走近浮桥,忽瞥见桥上行走人群中有一人颇为面熟,八字眉稍,白净脸膛,虎目海
口,颔下微生二根髭须,背搭雁翎钢刀,踏着岸上,望自己这方神色匆匆快步如飞走来。
  熟思之下,恍然忆起是镇远镖局魏姓镖师,昨晚见过一面,因而记得。
  南瑞麟不禁一怔,忖道:
  “怎么他昨晚没有为匪徒擒去?”,有心上前当面询问,蓦然转念道:
  “他必是找寻左大鹏的下落,是以这般不宁神色,不然,他即去投向匪徒那面,我何不
暗暗蹑踪。 ”
  魏姓镖师发觉一紫翳色面孔,少年频频向他注目,不禁身形顿住,狠狠的怒视,南瑞麟
一眼,嘴皮子翕张了两下。
  他还未说话,南瑞麟已自先开口道: 
  “嘿嘿,达官爷你瞧我干吗?天生的面孔丑陋,有什么办法呀?”
  那人不禁一震,瞪目半晌,问道:
  “你为何知道我是保镖的达官?” 
  南瑞麟哈哈一笑,道:
  “你老是兰州知名人物,镇远镖局的达官爷谁不知道,嗯,你老大概是姓魏吧,大名如
何称呼……”
  佯装蹙眉思索的神情,继而摇摇头尴尬地笑道: 
  “恕我记性太坏, 一时竟遗忘达官爷的大名。 ”
  那人笑了一笑道:
  “不错,我姓魏,名唤魏达武。”说着身形倏然一动,已出得丈外,展开步子,如飞奔
去。
  魏达武一面飞奔着,暗觉这紫酱脸色人神情可疑,自己投到镇远镖局尚不到两月,平日
极少外出,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魏。
  他这一起疑,不由停下步,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那知不回顾还好,这一回顾,不禁
心头大凛。
  原来这紫酱面孔少年,却已立在他的身后,仅一丈远近,目光似露出惊疑之色。 
  南瑞麟也不料到他会停身回顾,这情形,魏达武不禁毛骨悚然,疾然变色大喝道:
  “你为何跟踪我,意图何为?”虽是喝着,心中暗暗骇凛,皆因感觉南瑞麟跟踪自己至
少也有四五十丈距离,一点衣袂飘的风声未听得,显然这少年武功莫测高深。 
  南瑞麟朗声大笑道: 
  “达官爷,此处是官塘大道,又非达官爷的私径,你能走,我却不能走吗?”
  魏达武不禁哑口无言,但心中已认定此人存心不利于己,暗哼了一声,突然飞步迈前,
微一挫腰,右手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疾向南瑞麟“曲池”穴抓去,认位奇准,迅快绝伦。
  南瑞麟待魏达武手指距臂上二寸时,身形一闪已自移宫换位。
  魏达武一手抓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是杳然,不禁大骇,忽听背后傅出对方讥
笑声:
  “达官爷,你好狠,我与你无怨无仇,竟施展如此辣手绝招。”
  但觉一股阴柔潜力撞来胸后,由不得脊心冒上一缕奇寒,急横挪三尺,旋身出掌。
  掌出风啸,宛如排云狂飙,刮起地面石走尘涌,烕势骇人,这一掌魏达武用出了九成真
力,然而仍然打空,旋面之下,又是不见对方身影。
  在此情况下,魏达武吓得亡魂皆冒,头也不回,踹足疾奔而去。
  只闻得身后笑声不时传来耳中,犹若附骨之蛆,他没命的在山径中,豕奔狼突,那笑声
仍然撇开不掉。
  魏达武冷汗如雨,面色变得惨白,目中露出惊悸恐怖之色。
  南瑞麟有心挑逗,不即不离,穷追不舍,试试他是否为匪徒派来镇远镖局卧底之人。
  两人前后奔逐于白塔山后春树繁密,危石嶙峋之中。
  蓦然, 一声清啸由林树中传出, 一条人影电闪穿出,让过魏达武,在两人中间顿住
身形。
  南瑞麟抬目一瞧,只见是一蓝袍黑须道人,身材修伟,两目这射慑人神光,面白如玉,
有飘洒出麈之态。
  只见魏达武躬身施礼道:
  “幸蒙风雷老前辈解救,在下感恩不浅。 ”
  道人指着南瑞麟,面向魏达武问道:
  “魏施主与他有仇?”
  南瑞麟已自冷笑道:
  “在下与他无怨无仇,这位魏达官见在下长得丑陋,心生厌恶,讽言恶语不算,竟突袭
出掌,在下忍无可忍,是以才戏弄于他。 ”
  道人面色一愕,望着魏达武沉声道:
  “这位少施主说话可是实情么?”
  魏达武不禁面色一红,道人已知就理,向着南瑞麟微笑道:
  “些许小事,少施主何必斤斤计较,好美恶丑,人之天性,且看贫道薄面,就此揭过不
提,”说时别面道: 
  “魏施主,你走吧。”
  魏达武巴不得有这句话,忙谢了一声,身形腾起,疾奔而去。
  南瑞麟心中一急,闪身追出两步,面前微风飒然,道人已阻在他的身前,面寒似水的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非深仇大怨,难道不看贫道薄面么?”道人说话神情,不怒而威。
  南瑞麟眼见魏达武身影消失,不禁怒声道:
  “道长既皈依三清!就该日诵黄庭,摒弃世俗,何能轻易插身是非。 ”
  道人面色突变,目中吐出狠毒寒芒,厉声道:
  “贫道一生之中从无人敢在贫道面前说此无礼已极的话,想是自负武功,竟目空一切,
你是何人门下,如是贫道故人弟子,或可饶你一遭。” 
  南瑞麟顿时气望上涌,正待顶撞几句,忽觉道人也是好意,他又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一
腔怒气渐渐抑平下来,微笑道: 
  “道长想必是与镇远镖局左大鹏交情笃厚,才如此大力帮着他。 ”
  道人不由一愕,反问道:
  “少施主莫非与左大鹏有怨隙,才与镇远镖局中人为难?”
  南瑞麟发现道人眼中闪出谜一样的光芒,又觉他问话大有蹊跷,不禁疑云顿生,当下既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微笑不言。
  道人见他不答,略一踌躇,朗笑道:
  “贫道还有要事,不暇逗留,如不弃,请至金天观寻贫道风雷,若少施主目下无事,与
贫道同行,边走边谈如何?”
  南瑞麟见风雷道人冷暖无常,喜怒不定,不由暗生警觉,遂拱手笑道:
  “在下尚有琐事羁身,改天再夹趋谒吧!”
  风雷道人深深地打量了南瑞麟一眼,含笑道:
  “但愿少施主言而有信。”说时,霍然转身,两足一点,人已凌空而起,疾如腾隼望白
塔山下飘闪而去,转瞬间人踪已杳。
  这卓绝迅速的轻功,南瑞麟大为惊异,暗暗忖道:
  “西北道上看来大有能人。”
  他快怏然若有所失,因魏达武已不知所踪,于是下得白塔山去,不禁在河岸上茫然四顾,
心中只是拿不定主意。
  举目望着河畔转动林立之水车出神,咿哑水流之声不绝于耳,滔滔流入兰州郊近石田,
秧苗春茁,绿意盎然。
  我国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唯以地域辽阔,不易感觉,细察河流方向始可了然,人关中
后,地势显然渐高,至秦陇接壤,已属丘岭地带,自然地理称此为西北高原,又称秦陇高原,
恒在海拔三四千公尺以上昼热夜寒,纯属大陆性气候。
  终年雨量不丰,农耕不宜,甚至凿井数十丈尚不及泉,此为最贫瘠地带,但兰州平原,
有赖天然溪流灌溉田亩,阡陌葱笼, 一如江南。 
  兰州所临黄河,隔河面对白塔山,其形如船,故有:
  “兰州城好比一只船,白塔山好比是浆杆”之谚,附近平原沃野,多引河水灌溉,以水
车汲取上升,大车可灌田七八百亩,小车可灌田四五百亩,沿黄河两岸,轮轴林立;恍如雉
堞,堪称奇景。
  南瑞麟在百般无聊难耐之际,信步在河岸倘佯,日正当天,腹中饥肠辘辘,就在道旁小
店中进食。
  这家店铺虽小,但生意兴隆,几乎座无虚席,食客酒酣耳热之际,豪笑盈耳。
  兰州的羊牛肉驰名于全国,火腿味之甘美,色泽之鲜明,远为金华火腿所不及,尤其是
东关荣盛源的酒,在此小店可以沽到。 
  荣盛源的酒可与山西汾酒,陕西凤翔酒,贵州茅台媲美,醇甘味隽,清列芳香。
  一角酒, 一碟腊羊肉, 一大盌红烧牛肉南瑞瞵吃得津津有味。
  吃至半饱时,店外忽走进两个矮小英悍四旬上下武林人物,嘴角微髭,面色姜黄, 一
人斜眼而视,脸形极为相似,看来当为昆仲二人。
  他们昂然直趋在南瑞麟邻座坐下,斜眼那人说道:
  “大哥,咱们喂饱了肚子再去金天观也不迟。 ” 
  另一人哼了声回答道:“二弟,少说话为妙。 ”
  南瑞麟心中一动,本来他欲吃饱后,再去郊外丛林道院踩探劳左二人下落,因瞧出两人
可疑,意待尾随,瞧瞧去金天观何事,于是又慢慢酌饮着。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人,南瑞麟不禁一怔,陪道:
  “他怎么也来了西北?”
  这人就是那卧龙山庄管事飞花手陆逢春,因为店中食客满了九成座,陆逢春望了先来二
矮小英悍汉子一眼,略一犹豫,迳向南瑞麟座上对首坐下。 
  陆逢春叫过了饮食,只向南瑞麟笑了笑,便不时转目盯视两矮小英悍汉子。
  似乎这两人并未注意陆逢春打量他们,只埋首狼吞虎咽,不到片刻,便已风扫云尽,霍
地立起,随手撩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斜眼汉子不知为何冷笑得一声,两人迅如行云流水般走
出店外奔去。 
  陆逢春似未防着两人这快便离去,唤来饮食尚未进口,不禁骂道:
  “两个魔崽子真鬼。”亦自匆匆留下银两,赶出店外。
  南瑞麟紧随而出,只见陆逢春身形已自奔出二三十丈外,疾逾飘风。
  大白天里,不怕惊世骇俗,不言而知必有重大要事,否则陆逢春不会如此。
  南瑞麟略一迟疑,亦自电疾飞奔赶去,追了半刻,非但未见矮小英悍两汉子,连陆逢春
也是杳然。
  抬目望去,松柏森森丛中,隐隐只见一片巍峨道观,心知这就是金天观,遂慢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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