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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风豪》


第 一 章 雪地冰天 碣石魁影



  风吼雪狂,夜黑如漆,但仍抹不掉气势雄伟的山海关城楼。它依旧家一双巨兽,巍然矗
立,隐约可见。
  关内家家户户门首贴上春联,鞭炮声此起彼落,硝磺气味随着大风雪四处飘散。
  这晚,正是那“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除夕之夜,官道上积雪盈尺,奔来两匹骏
马,踏冰溅雪,驰电奔雷地向山海关城门楼而来。
  马卜隐约看出是两个少年人,身躯几乎平俯马背。突然一骑仰身而起,道:“二弟,快
到啦,不知城门关上了没有?除夕夜守城官兵也该回家过年,提早收关。”
  另一骑也倏地一仰身,笑道:“照大哥这么说,咱哥俩活该吃苦,愣在关外面喝西北风
啦……”狂风呛口,不禁咳了几声,底下的话忍住未说。
  两骑片刻之间已冲到了关口,庆幸关门欲闭,赶得正是当口,官兵只略喝问了两声,便
予放行,叭叭两声长鞭破空脆响,又自催马飞奔而去!
  连升客栈门前红灯闪耀下,泥金春联更显得龙蛇遒劲,店小二将双手拢在皮袄袖管里,
倚着门旁两眼注视高悬门外随风飘晃的两盏油纸灯笼,嘴角嘀咕道:“这一对劳什子还是不
用挂了,免得给西北风吹散,火燃着了,那就越发越旺,大吉大利了!”
  蓦然,一阵急骤马啼声传进耳中,且越来越近。那店小二抬眼望去,口中说道:“赶巧
啦!竟赶上年夜饭。”说着一抬步就迈了出去,风雪弥漫中两马已冲到眼前,马上两人一提
手紧勒马缰,就着两马前蹄一昂之势,人已翻落下鞍。店小二抢过去两手分接住缰绳,手法
利落地在大门前系马桩上一栓,转身快步恭迎入店中。
  两人一踏入店内,解下披风,除去罩耳帽,抖除积雪,顺手交与店小二。
  灯火照耀着来人,都是宽肩蜂腰,英气奕奕的少年,脸上生着黄毫,而皮包却粗糙异
常。
  来人叫平儿与岳洋。原来,他们是一对孤儿,被一个叫苏雨山的侠客收养,寄居在武林
好友、插天孤峰逍遥客山洞之中,之后苏雨山远去,不久这逍遥客也不知有什么隐秘之事暂
离山洞,只剩下这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所幸们中所积山药黄精甚多,又发现逍遥客留有一
本毕生心血研究武功心得的手抄本,两人都是嗜武如命的人,便日夕照所记武功演练。
  逍遥客一去不返,这两人虽决心练好武功,但须知资质秉赋再好,若无明师指点,难免
事半功倍,不能触类旁通。所以两人一晃就是五年,逍遥客秘籍上所载,约莫练到八成,但
洞中食物的贮量却已告急,迫于无奈,离开洞中,费时两日,几经周折,终于到了长白山,
找到了老山主巩天道。
  这老山主巩天道也是苏雨山的朋友,苏雨山曾带平儿和岳洋在这儿住过,他见到两兄弟
自是欣喜,然而却感慨苏雨山等人去玉钟岛后生死未卜,多方探询也是音信杳然。
  岳洋得知苏雨山去玉钟岛后未卜生死,想起恩师的相救之恩,竟放声大哭,坚持要登程
赶赴玉钟岛。
  巩天道唱然长叹道:“玉钟岛本是山海关附近一个半活的火山,苏雨山少侠去时,正遇
上火山喷发,现恐已成灰,海上无痕迹可寻,你去做什么?”
  岳洋一听放声痛哭,哀如杜鹃啼血。
  巩天道也是老泪纵横,叹息一声道:“贤侄不必悲楚,令师福泽深厚,不是个夭折横死
之相,定必遇救,说不定今师灰心世事,遁隐山林。听说今师出事后不久,山海关外渔民出
海捕色,曾救起六个武林人物,但不知是谁?多方探听,那几个渔民也不知其下落,贤任不
妨去山海关内外探访,寻找令师下落,再不然去南昌振泰镖局探询,那镖头是令师的好
友。”说到这,巩天道又叹息一声道:“如今江湖卜乱象已生,魔星迭起,不久将见杀腥遍
野,尸横沟谷,令师在时,名满江湖,威震华夷,目前,恐怕天下要有一场大乱了。”言下
叹息不止。
  岳洋心情抑郁,勉强留山三日,坚持告辞下山,矢誓扑奔天涯海角探询其师生死存亡下
落,老山主见他至性诚孝,也不再挽留,赠他一笔旅资辞别而去。
  平儿与岳洋情如手足,也要趁此闯荡江湖,两人就此下山,策马向山海关方向奔驰而
去。
  平凡与岳洋随着店小二走进一座塔院内一间宽敞整洁的厅房。
  塔院内其它房间都是灯火照耀,室内不时传出笑语喧哗之声,响震户外,不堪入耳。
  两人在室内用了一顿丰盛的酒肴,店小二在旁伺候得无微不至,无话找话,有话答腔。
岳洋见店小二是多嘴之人,灵机一动,微微笑道:“小二哥,你也坐下陪我们饮一盅吧!”
  店小二闻言谄笑道:“二位爷在,哪有小的位,小的不敢。”
  平儿道:“我俩可没这个规矩,来,我与你斟一杯。”说着执着酒壶为店小二满满地斟
了一杯酒。
  两人套问五年前有关山海关渔民出海救起六个武林人物之事,店小二说,确有此事,然
而详情他却全然不知,不禁令两人好生失望。
  酒足饭饱,店小二收拾残肴离去,二人心情郁郁不乐。
  平儿见岳洋神色忧郁,便笑道:“二弟,你莫非是在想巩云丽么?”
  巩云雨乃巩天道老山主之孙女,经苏雨山妙手治好了病,她与岳洋可说是谊属同门,情
感亲切,这次再度相逢,巩云南已出落得冰肌玉骨,俏丽异常,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岳洋也是十四五岁,因日夕服用黄精山药,长得骨骼精健,雄伟异常,望之俨然一十七
岁少年,英气奕奕。
  对异性之爱慕,是与生俱来的,平儿与岳洋同居云峰孤洞,何尝不思念之,只不料年月
变迁,巩云雨已不复是往昔的黄毛丫头可以比了。
  重逢之下,那巩云南似笑含嗔,娇媚如花的神情,使岳洋心中顿时生起异样的涟漪,三
日来虽有接触,但为避嫌,谈笑之间含蓄异常,然而一个含蓄异常,一个含情欲吐还休,这
一切均落在平儿眼中。
  岳洋不防平儿有此一问,不禁面红耳赤,忙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岂不知小弟心情,怎
好说笑?一来恩师情重,二来血海大仇未报,每每忆起不胜感伤,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师
踪仇迹,毫无头绪,令小弟颇有张惶失措,无能为力之感。”
  经岳洋这么一说,平儿不禁为之黯然,安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换而不
舍,方始有成,二弟,愁能伤人亦能误事,你这又何苦?”
  岳洋至情至性的人,忍不住又流下两行热泪。
  窗外风吼雪猛,邻室豪笑嘈杂之声似乎更大了。
  突然,天外送来一声怪啸,超过了一切声音,这啸声尖锐刺耳,令人魂飞魄散。
  平儿不禁一怔,忽地扬掌一拂,烛火立时熄灭,悄声道:“二弟,我们隐在窗内窥视,
必有一场热闹可瞧。”他比岳洋知道更多江湖上怪异之事。
  岳洋一怔,随平儿飞身一跃,闪在窗前,点破窗纸。
  只见院中几间房内的灯火同时熄灭,十几条暗影疾闪而出,贴壁而立。
  那啸声划破天际疾似奔电而来,夹在狂风怒吼声中,越发凄厉刺耳,院中平添了几分恐
怖,宛如巨石压胸,喘不过气。二人屏息凝神,心中乱跳不已。
  啸声戛然而止,三条瘦长黑影从空中闪落,立在院中,六道慑人的目光来回扫视,喉中
并不住地发出桀桀鸟鸣的阴笑。
  内中一人道:“唐山叠呢?他怎么藏首不出?”语调阴沉,入耳心凉。
  贴壁而立的人中有一背部微隆的长须老者,闻言跨出一步,宏声答道:“唐老师已西去
峨嵋山,碣石三怪,你们也太不量力,竟敢向唐老师寻仇索剑,眼前你们已陷入老朽天网地
罗之中,还不束手就擒,欲待何时?”
  一声阴沉的怪笑起自那方才问话的瘦长黑影中,身形微微一动,喝道:“你是谁?”
  “老朽木弗召。”长须老者声音比前更沉道:“唐老师去你们碣石山如入无人之境,如
非他心中有急事需赶回,那不仅取出“巨阙”、“青虹”双剑,恐怕……”
  “恐怕什么……”
  木弗召阴阴一笑,道:“恐怕三位的六阴魁首也是不能保全!”
  平儿与岳洋听得心神一震,这“巨阙”、“青虹”宝剑不正是师母赵莲珠、邹月莲持有
的么?怎么到了碣石三怪手中,莫非这碣石三怪与玉钟岛有关?
  二人正思忖之间,只见碣石三怪呵呵怪笑不已。
  木弗召大喝道:“你们笑什么?”
  刺耳怪啸声忽止,一怪沉喝道:“暴某三兄弟也不是无名之辈,唐山叠到手的不过是一
双膺品,他若非见机逃命,岂能保得住命?”
  木弗召又惊又想道:“暴老大你此话是真是假?”
  那瘦长怪人狂笑道:“怎么不真?三日前那姚老大已探知汝等潜迹山海关内连升客栈
中,试想倘使双剑真的失窃,姚某兄弟岂是眼中揉得砂子的人。”
  木弗召目中射出一缕惊异神光诧道:“既然双剑并未失窃,怎的今宵来找唐老师?”
  怪人突然响起一声暴雪大喝道:“住口!姚某兄弟不欲让人知道来历,三日来已派人潜
隐客栈中侦查你等共有几人,姓名、出身、形象等无不了然于胸。你等杀害双剑原主及阴谋
诡计,也已了然。姚某兄弟不须亲自动手,你等已陷入重重危机,丧生之祸迫在眉睫了。”
说罢哈哈一笑,口中喝声“走”,三条瘦长身形忽地一鹤冲天,转瞬隐入茫茫风雪之中。
  木弗召大喝:“追!”
  忽有一人急道:“木老师,不怕那‘巨阙’、‘青虹’一对千古宝刃么?”
  木弗召冷笑道:“老朽自信所料不差,唐山叠如到手的是一对膺品,那么姚某三怪为何
不出现,我等人数虽众,武功再高,未必能挡得住双剑剑气。我等如不追去杀之灭口,只怕
我等尔后在武林之中将寸步难行,连唐山叠一番雄图也付诸流水了。”
  话音未落,身形冲霄而起,一闪无踪,院中十几个人影也纷纷鱼贯腾起,飞入漆黑的茫
茫狂风骤雪之中。
  平儿急道:“二弟,要探出你恩师下落,就在姚氏三怪身上,我们不妨随后跟去。”伸
手一拉岳洋,拉开房门,并肩急射而起。
  两人见十丈开外,人影纷纷掠翻出关,两人不即不离,只不让人影走失,流星般尾追而
去……
  寒风刺骨,飞雪盈野,天色业已大白,平儿、岳洋见前面几个人停身在一雪岭银峰之
下,两人急闪在一株大树后。
  但见木弗召四面望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姚氏三怪不除,我等寝食难安,老朽率领手
下三人前往三怪巢穴,只待老朽啸声传出,诸位请即尽速赶来相助,如若告警,则请诸位散
奔江湖宣知此事,你等暂在此守伏山麓,慎防三怪逃脱。”说完,双臂一振,四条身影经向
雪峰冰谷中飞去。
  余下十几人纷纷在隐蔽处伏下,片刻,大雪纷纷而下,雪峰之下突然落下三条黄影,一
飘身立在雪野之中。
  身显处,左首一人是枯瘦矮小老头,眉须俱无,一张皱纹满布的脸庞加上一副深陷阴森
的眼睛,分外阴沉,肩上插着一柄仙人掌,发出闪闪寒光。中立为一胖大僧人,豹眼浓眉,
咧着血盆大口狞笑,右手提着一杆镔铁梯杖。
  右首一人为一老道,青惨惨的脸孔阴森怕人,五官几乎聚在一处,双目中寒光炯炯。
  这三人都是一色葛色道袍,在狂风中翻飞不已,瑟瑟而动,宛如风中鬼魅,使人乍睹之
下不禁胆战心惊。这时,忽见一黑衣大汉惊呼道:“那不是姚氏三怪,慎勿动手!”同来的
人闻声一怔,害怕起来。
  那枯瘦老头逍:“诸位远来,未识意欲何如?”
  黑衣大汉闻声冷笑道:“尊驾怎可作此欺人之谈,尊驾莫非是有意寻事么?”
  老者阴冷地一声怪笑:“老朽鬼影子肖七。”手指一僧一道:“这位是凌云十八杖觉远
大师,那位是东阳真人,与老朽都是武林中的无名之辈,非姚氏三怪。三日前蒙姚氏昆仲借
此碣石山为栖息之地,老朽三人虽无名望,可容不得登门寻事之人,诸位这叫‘自投罗
网’。”
  说完左手倏如电光在火般飞出,径向黑衣大汉右胸点去,身形跟着欺至近前。
  那肖七出手之疾,身形之快,的确无愧于鬼影子之名。
  黑衣大汉见他猝然出手,攻势辛辣已极,不禁又惊又恐,身形向右一旋,左掌一翻“玄
鸟划沙”横向肖七攻来左手下,跟着踢出右腿,指向肖七小腹。
  那黑衣大汉武功不俗,一掌一腿,疾如闪电。
  鬼影子肖七发出一声阴沉怪笑,左手急撤,身形一闪已自晃到黑衣大汉身后,肩后仙人
掌也已撤出,轮飞电转,漫天掌影向黑衣大汉而去。
  就在这鬼影子肖七晃至大汉身后时。那一僧一道亦同时向众人攻击,大喝声中上场生死
之战,在这福石山上展开。
  黑衣大汉见鬼影子肖七身法迅疾神出鬼没,不禁大惊,还未及撤回身,已感劲风压体,
一声大喝“云龙翻身”
  双掌扫推而去。
  鬼影子冷笑一声,仙人掌一式“樵子指路”,逼起尖锐的破空风声,直指大汉“心俞”
重穴。这一式诡奇玄奥之极,快如闪电。
  黑衣大汉只觉无可破解,全身往右一斜,肖七正要他如此,左手迅疾飞出,一把扣住黑
衣大汉左肘,一拉一拧,一声骨裂声响;大汉张口大叫出声,额角冷汗如雨,跟跄倒出一
步,眼角瞥见同伴被那一僧一道击毙多半,不禁面色惨变,自知己方必无幸存。
  突然身后一凉,肖七仙人掌钢指已贯胸而人,黑衣大汉狂叫一声,张嘴喷山一口泉涌鲜
血,翻身毙命。
  鬼影子肖七嘴角狞笑了笑,双肩一振,闪电般和那一僧一道打杀余众。
  岳洋和平儿瞧得惊心动魄,只见僧俗道三怪身形如飞,武功奥绝,不让对方有一人漏
网,举刀拦截,如附骨之蛆一般,刀光掌风笼罩之下,对方都未来得及出招,已骨穿胸裂,
口喷鲜血。
  憎俗道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木弗召同来的一干人等也未必就是正派人物,岳洋二
人也不能拔剑相助。
  茫茫雪野中尸体狼藉,血迹斑斑,那令人发呕的腥臭,随着狂风弥漫,片刻之前还是龙
争虎斗,如今又恢复其天然的沉寂,而且笼罩着浓重的恐怖。
  两人目睹这惨状,不禁胆寒,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岳洋剑眉一扬,毅然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明知有险,也义无反顾了。”说
着,提步窜出,向碣石山疾朴而去。
  平儿大惊,赶紧追去,但岳洋的身影已消失在崖谷中,待平儿登上山峦,只见强风舞涌
着漫天雪花,满山满谷白茫茫的一片,哪有半个人影?他张惶失措,不知岳洋朝什么方向扑
去,因山高岭陡,失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又担心岳洋遇险,不禁愣住。
  突然,左自数十丈远的冰谷中蓦地冒起一条身影,忽又沉落,平儿认定那是岳洋,急纵
而去。
  他奔出数十丈远,迎着扑面狂风不停的呼喊道:“二弟,二……弟……”
  逆风呼吼,声音不能传送多远,日力所及仍是粉妆银饰,大雪纷飞,未见岳洋身影,个
由心头焦急。忽闻身后有一个阴沉的语声道:“你在唤什么人?”
  平儿大吃一惊,旋身回头,抬目望去,只见一个面目阴沉、身穿雪白长衫的老者立在身
后不足五尺之处,这老者身后还跟随着两个穿白衣的中年人,面目比老者更为阴冷。
  平儿缓缓答道:“在下的兄弟在山中失踪,故而呼唤,恕不奉陪,在下还要赶路去!”
说毕两肩一振,笔直拔起三四丈高,半空中一个旋转,改为头下足上,望前路飞落而去。
  平儿身形尚未落地,忽觉上空有一条身形超越在自己之前,及至落地后,睁目一望,不
由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是一白衣中年人面目森冷地拦阻去路,只听白衣人说道:“令主的话还未间完,怎
可离去?”
  平儿不由气往上冲,冷笑道:“我自寻我的兄弟,于你们什么事,闪开。”右手一招
“横断巫山”,直扫过去。
  白衣人冷冷地一笑,竟视而不见,等来手要击到胸前,突然微微一晃,身影已换向右
侧,五指闪电般向平儿胁前抓来。
  平儿不禁动了真火,撤步换位,双掌上下交错如飞,眨眼之间,已攻击了九招,刚猛凌
厉,招招不离白衣人要害之处。
  平儿竟展出在逍遥客洞中学练的一套“飞雪十五式”掌法,这无师自通的掌法却也刚猛
霸道,掌风过处,刮起一层尘上碎雪,溅飞激射,力道惊人。
  那白衣人身形飘忽不定,掌风都落了空。只用一只右手,忽拍忽抓,趁隙而人,阴柔快
捷,逼得平儿连连倒退,改攻为守,依然危险万分,封闭之间大有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之
势。
  片刻,只见平儿额角冒汗如雨,身形步法已呆滞不灵,白衣人眉梢一剔,发生一声冷
笑,右掌如电光石火般递至胸前,平儿不觉心神大震,双臂猛抬,疾挡而去,却不料白衣人
左手平腰,迅如鬼魁,一把抓住平儿腰间所系锦带,手腕急振,将平儿撩飞倒翻了回去。
  平儿只觉腰间猛可一紧,身形不由自主地悬空弹飞了回去,惊骇之下,速展千斤坠身
法,还未将真气贯注双腿,突感腕脉一紧,身已落地,只见面目阴冷的老者五指已扣住他的
手脉穴上全身顿觉真气涣散,乏力疲软。
  老者阴冷的目光中露出~丝怜爱之色,忽又隐去,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艺出何
人门下?你那兄弟为何来此碣石山下?他是何时来的,你只管实话实说,老夫当饶你不死,
如若不然……”
  平儿身已受制,他本来机灵刁钻,脑中闪电般想好一番答词,朗声答道:“在下名唤罗
平,因家师五年前下山他往,一去不返,因此与胞弟罗洋双双联袂下山寻找家师下落,适才
路经碣石山麓,目睹僧俗道三怪人屠杀一干不知名人物,下手人过歹毒,是我胞弟血气方
刚,竟自忍耐不下,向三怪人追去,在下一时阻拦不及,起步略迟,待赶到山上,已失胞
弟……”
  老者眼皮路翻,接道:“你是说你那胞弟不久之前才扑追入山么?”平儿点点头。
  老者道:“你放心,这碣石山中无不在老夫眼目之下,你那胞弟可安然无恙。”说罢左
手一招,只见方才与平几动手拼搏之白衣人一跃而至,垂手肃立,恭敬无比。
  老者沉声道:“你传命下去,如发现那少年人,不可伤他,只擒来见我就是。”
  白衣人忽然转身,身形已消失在漫天纷飞的雪片之中,那姿势,那身法,极为迅猛。平
儿暗暗吃惊,只听老者道:“你几岁了?”
  平儿道:“在下十六……”
  老者双目中射出摄人的寒光,不住打量平儿。平儿心知其故,忙接道:“只因家师离
去,在下兄弟一人五年来仅服用黄精山药果腹,不觉长得筋骨粗强,黄毛复体,你老莫非疑
心在下虚报年岁?”
  老者点点头道:“你资质不错,察言辨色,竟知老夫心意,你适才所言老夫已予以置
信,如老夫猜测不错,谅你兄弟虽投在你师门下,却未传艺即因急事离去!方才见你掌法杂
而不纯,只有一成似明师指点,其余均杂乱无章,不能运用自如克制来敌,仅为对方所制,
但不知你师姓甚名谁?”说时,把扣住平儿手脉的五指松开。
  平儿无力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心中暗自惊异老者眼力锐利得出奇,自己方才展出之飞雷
十五式中,渗入了从长白山中一位老夫人叶寒霜那里学来的“鸠风神杖七十二式”,以杖化
掌,威力逊色不少,但却运用自如,竟然被老者看出,心料想老者不论是正是邪,却是个武
功深不可测的奇人,忙躬身答道:“老前辈眼力委实高明,家师未及传艺即行离去,我与胞
弟二人只靠家师所留图录胡乱练习,因而学不能致用,不胜汗颜,家师姓名不知,只知江湖
号称逍遥客。”
  老者转身问另一白衣人道:“你可知逍遥客此人么?”
  中年人垂手禀道:“逍遥客已死在云梦沼泽红旗帮总坛中。据属下风闻,系死在西川唐
家门的百步拘魂唐太的剧毒之下,不仅逍遥客一人毙命,那次丧生者中有原黑道高手一大半
的人,经此一役,江湖间得以升平三四年。”平儿佯装悲愤不胜之色,老者目睹平儿情状,
只摇摇手平和地说道:“逍遥客虽与你们有师徒之名,但无师徒之实,毫无恩德可言,你一
身好根骨不可辜负,老夫意欲收你们兄弟俩作为义子,将一身绝学悉数传与你们,以便日后
在武林中放一异采。”说罢双眼逼视着平儿。
  平儿虽感为难,但知脱身不得,忖道:“大丈夫宜随机应变,目前不妨应承,还怕将来
没有机会逃走么?”心念一定,忙屈膝拜倒,口称“养父”。
  那老头森冷面色泛出一丝笑容,双手扶起,道:“老朽是赫连燕侯,世居海外……”话
音未落忽见适才那白衣人疾奔而回,道:“属下已传命下去了,只是尚未发现那少年。时机
已至,只待令主前往。”
  赫连燕侯道:“知道了,你什都来见过你们的少爷。”
  白衣人不禁一愕,另一人飞日示意,两人走在平儿身前躬身施礼道:“参见少令主!”
  平儿不禁面色一热,未及还礼,突闻山谷传来一声长啸,随风曳荡,这时,赫连燕侯抄
住平儿的手臂喝声“走”,身不由己地悬空掠飞而去。
  再说那岳洋急跟木弗召四人而去,唯恐木弗召一行身影走失,尽力施展轻功提纵术,闪
跃如飞。临近碣石山绝顶,木弗召等人刹住在一座洞穴之外,岳洋连忙藏在一块岩石后,探
头偷看,才发觉平儿未跟来,但又得全神看着木弗召等。木弗召等向洞中观望,忽听一人低
声说道:“碣石三怪未必返回此洞,想已离去,若唐山叠到手的真是一对假宝剑,他们必恐
唐山叠招来武林高手抢夺,故远遁他处。”
  这时,忽闻洞顶上飘来阴森森的笑声道:“谁说姚某兄弟遁去,你们这是自投罗网。”
语声阴寒,令人不寒而栗。
  木弗召仰天放声大笑道:“你们准知道某人手底下的功夫么。”语带讥讽,满含不屑之
神色。
  人影纷问,崖上闪电般落下六人来,左首一怪道:“我知你们为怕姚某兄弟放出风声,
使你们在武林之内无容身之地,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不惜冒死来此,欲将姚某兄弟杀之灭
口,是么?”
  木弗召笑道:“你明白就好!”话音一落,左首怪人突然身形一动,向站在木弗召近身
的一个灰衣汉子抢攻过去。
  那灰衣汉子大喝一声,手中钢刀一式“分浪劈鳌”挥去,刀势疾厉。左首怪人竟不退反
进,五指闪电一晃,刀尖被怪人一把捏住,往回一带,那灰衣汉子冲前一步,怪人左掌骄指
如刃,迅如雷光石火般向对方肩膀劈下,跟着右腿踢了出去。
  只听灰衣汉子一声凄厉惨叫,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于飞了出去,怪人的右手多出一条
执刀的右臂,鲜血飘洒在雪地中。
  这怪人出手奇快无比,护刀、砍臂、踢腿几乎是一气呵成。
  木弗召等人不由大惊,竟料不到三怪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登时怔住。在暗中偷看
的岳洋也不由骇目惊心。
  方才怪人身手之快,最是刻骨铭心,五年来自己勤练功夫,闭门造车,实不及人家百
一,越发坚定了寻师之念。
  此刻,只听那击毙灰衣汉子的怪人冷森一笑,慢吞吞地说道:“木弗召,现在你总该明
白了吧,姚某兄弟并不是泛泛之辈,唐山叠与你自负是恒山名手,将姚某兄弟不放在眼中,
其实你们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不堪一击、唐山叠远遁峨嵋,是姚老大既定之计,他去自找
毁灭,怨得谁来?”说着一顿,面色一沉,厉声道:“看在昔日的交情上,你们自残一肢,
便可饶你们个死,并投在姚某兄弟手下效力,永作不二之臣。”
  木弗召与其余二人并肩横立,早已蓄势戒备,闻言面色一变,大喝道:“今日之事总有
清偿之日,欲将木某等人留下,休作此想,碣石山下尚有同伴,放开风声,你们三怪永无安
宁之日。”
  说时急喝一声“走”,话刚出口,身了还未动,突感眼角人影一花,身后又多出僧俗道
三个怪人,嘴角噙着一丝阴笑,六道如电的眼神隐含着无穷杀机。
  其中一人就是鬼影子肖七,他冷森森地说道:“木弗召,你这叫白日做梦,山下之人被
肖某等屠戮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个活口,这是你意料不到的吧?”
  木弗召知今日处境已危如累卵,稍一不慎,便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早已胆寒心悸,但仍
强作镇定,脑中闪电思忖如何安然而退,及至一见僧俗道现身,不禁眼中金花冒涌,只觉天
旋地转。
  手下二人亦是感觉置身在万丈冰穴之中,血液凝冻,面色惨白,目露惊悸之色。
  木弗召心知这时脱身实属妄想,眼珠一转,不禁横下了心肠,暗道:“山下伏守的同
伴,若侥幸一人不死,事情尚有可为,不然与其瓦全,不如玉碎。”他突然吐出一声激厉的
长啸。
  虽然狂风怒吼,雷鸣山动,但木弗召尽聚丹田真气发出的啸音,直冲长空,随风远扬。
  鬼影子肖七怒道:“你穷叫什么?此刻碣石山中莫说是人,就是虫豺也早绝迹,任凭你
叫破了嗓子也无人来救你。”
  东阳真人冷笑道:“他不相信我等将他山下同党杀得寸草不留,哼,我等行事向不留人
余地,此种妄想未免多余”。
  木弗召忽然面色一变,双手连环飞出,甩出一蓬银芒飞钉,径向对方六人打去。这六人
中有三个就是姚氏三怪。姚氏三怪及僧俗道三人见木弗召打出暗器,纷纷大喝一声,挥出掌
风扫落打来的暗器。木弗召则在暗器出手之时,身子猛然拔地而起,掉头向山崖下扑去,他
手下两人见木弗召已逃,也双双急窜分奔而去。
  那鬼影子肖七身形更快,一掌打落暗器之后,全身平射而出,右臂疾伸,一把扣住木弗
召手下一人足踝,大喝道:“回来!”
  手臂回拧,那人痛得吼叫一声,一条身子急旋而返,肖七左掌“砰”的一声响,登时击
在那人的胸膛上,胁骨全折,鲜血狂泻,倒地而死。
  觉远大师,东阳真人同时追赶木弗召另一手下,两股劲力交相一接,那人惨叫一声,坠
身峭壁之下,碎作一团肉泥。
  姚氏三怪凌空而起,三臂飞伸,木弗召差三尺即已翻下崖顶,只觉背部一紧,已被三怪
抓住,倒飞回去。
  木弗召白知无幸存,闭目待死。那鬼影子肖七、凌云十八杖觉远大师及东阳真人,收拾
了两人之后,见木弗召业已擒回,也急忙聚了过去。
  岳洋暗中胆战心惊,只觉此六人之狠毒举世难与其匹。
  这时,姚氏三怪和东阳真人已远离洞口十数丈外,忽见洞内溜出两条灰白人影,怀中捧
着一柄斑剥的长剑,岳洋眼中一亮,暗道:“这不是‘巨阀’‘青虹’双剑么?”他几乎惊
叫出声,只见两条人影迅速往崖上拔地而去,霎时已杳无人影。
  岳洋睹物保人,热血不由沸腾,心说:“何不迫上这两个人夺回双剑,”心念一转,正
待腾身拔上崖顶,又听雪峦冰谷间异啸突起,长空曳振,心中大惊,游目飞巡,只见人雪纷
飞,迷茫中现出多具灰白人影,风疾雷奔般向这座峰崖上奔来,他赶快闪在两块大石隙缝
中,往外窥视。
  姚氏三兄弟正待狠狠凌辱木弗召一番,忽听山谷间异啸迭起,不禁心中一怔。这六人飞
目梭巡,但见几十条灰白人影从不同方向疾掠而来,不禁相顾失色。
  木弗召正闭目待死,听得啸声不禁精神为之一振,睁开双目一看,眼前情景却使他大感
茫然。
  东阳真人忙道:“惰势危急,不如取出双剑,或可致胜。”
  一言提醒了姚氏三怪,正要回身窜入洞中时,忽听一森沉语声道:“小别五年,想不到
你们藏身碣石山中,真乃难得。”
  那六人听得口音很熟,猛然想起一人,不禁面如死灰。话音一落,由崖下缓缓冒起一条
白影,在崖沿一落,行云流水地走前两步。
  只见一个面目阴沉、皓首银须的白衣老者,眼中两道慑人的神光盯着姚氏等人,不怒而
威,令人胆寒心怯。
  那六人一见老者,顿时矮了三尺,跪伏在地同声道:“属下跪迎副岛主驾到。”
  老者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们,双目微抬,朝围聚四周的白衣人道:“你们分出十人,在
洞内洞外搜索,若发现老夫所寻的那少年可擒来,其余的一律格杀勿论。”立时有十几个人
纷纷奔驰而去。
  岳洋一听到在洞内外搜索,急忙后身闪出,望山谷中飞掠逃去。
  老者话音刚落,平儿的身子也从崖下窜起,走向老者面前,目光现出不胜忧虑之色。
  老者望了他一眼道:“你可在附近找着了兄弟么?”
  平儿神色凄惶的答道:“不曾!”
  老者道:“你不必担心,为父定要将你弟找来!”缓缓回首对那六人沉声道:“起
来!”
  那六人如逢大赦,挺身立起,低首垂手,不敢平视老者,形色恭敬已极。
  只听老者又问道:“你们可曾见老夫义子兄弟么?形貌、穿着、身材均与他相若,据实
答来,休要谎骗老夫!”
  说到他字,伸手向着平儿那边一指。
  那六人抬眼望了平儿一眼,同声答道:“属下怎敢欺骗,并未见过同样少年。”
  平儿面上不由泛起失望之色。
  老者看了那六人一眼,忽然面色一寒,道:“你们盗取之物还不交出?”
  那人人面目一变,同声惶恐答道:“属下等只是不想老死岛中,原想西渡中原,誓做下
一番惊大动地的事业,并未妄盗岛上之物,请副岛主明察秋毫。”
  平儿闻言不由一怔,他本灵慧聪明,当即料出赫连燕侯是玉钟岛的副岛主。
  只见木弗召冷笑道:“‘巨阙’、‘青虹’双剑不是盗来之物,还会是天外飞来的不
成。”
  那六人神色惨变,懊悔早不将木弗召置于死地,以致误事,垂首无言。
  老者望了木弗召一眼,道:“用不着你多嘴,这一句老夫无不洞悉于胸。”说后阴冷冷
笑了一声,右手向崖上一招。
  两条灰白人影,跃落崖下,飞跃在老者面前捧着双剑。
  老者一抬手将双剑接过,其中一白衣人忽从怀中取出一本陈旧土黄线装经册递向老者手
中。
  平儿立在赫连燕侯身旁,看清经册上墨书四字“风雷真经”。虽然字迹斑剥,但仍瞧得
异常清晰。
  老者脸上现出一丝喜色,将“风雷真经”揣入怀中,冷笑道:“巧言令色,欺班尊长,
每人应断去左手三指。”
  立时有白衣人快步走到那六人面前,反手一挽,一道夺目寒光亮起,左手抓起鬼影子肖
七的左腕。刀光一闪,红光迸现,三只指节落到雪地上,肖七哼都不哼,咬牙强忍。平儿看
得怵目惊心。
  这白衣人动作奇快,一时将六人的断指刑罚完毕,跃回原地。
  老者道:“如非老夫目前尚需用人之际,欺骗老夫就该寸割分尸!”说完又道:“邹晶
可在每人口中喂服一颗丹药。”
  方才与平儿动手相拼搏的白衣人飞掠而去,手中拿着一细颈瓷瓶,倾出一颗豆大碧绿药
丸,托在掌心向肖七喝道:“令主赐服,还不张开嘴来?”
  肖七见这粒药丸竟畏如蛇蝎,目中满含惊恐之色,却又不敢违命,勉强张开了嘴。
  “卟”的一声,邹晶托着药丸的手掌奇快地按在肖七嘴上,逼气回逆,药丸竟顺喉而
下。
  依照此法那另外五人也被逼服下绿色药丸。
  平儿暗道:“这药丸不知有何功用,但看他们畏如蛇蝎;定然歹毒无比。”
  此刻,那六人仍是垂手恭立,只是一个个额角上冷汗如雨。
  赫连燕侯单手猝然出击,在木弗召胸前点了两指,木弗召应指倒下,老者道:“将此人
挟回。”
  邹晶应声跃过来把木弗召挟在胁下。
  奉命搜索的十个白衣人奔返赫连燕侯面前,一人躬身道:“禁令主,并未发现少令主之
弟。”
  赫连燕侯任得一怔,望着平儿道:“你弟想已离去,不需忧虑,总有相见之时,我们还
是走吧!”手一挥,数十白衣人簇拥着姚氏等六人奔下山谷而去。
  平儿嘴唇一动,忽又忍住,暗叹了一口气,随着赫连燕侯电飞星射般而去。
  冰天雪地中孤零零地现出岳洋身影。他看着积雪盈寸狼藉纷陈的尸体,片刻之后,这丑
恶的痕迹全被湮没。狂风呼啸,雪片漫天飞舞。除此以外,一切都显得原始的寂静。岳洋不
见平儿身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怀怅惘地往山海关方向奔去。
  他知平儿不会无故弃他而去,一定遇上什么事故,或追他不着以致失去联络,但愿平儿
因追他不卜先行返回客栈等他才好。他失悔自己一时激动之下扑上碣石山,之后又未回身瞧
瞧平儿跟着身后来了没有,一切都怪自己不好。
  他茫然若失地踏上归途,回到客栈已是夜色苍茫了。
  此刻他满腔惆怅,对那爆竹盈耳、新年喜乐气氛,无动于事,只觉被一种哀愁搅得萎靡
不振。
  店小二见他独自返回,张着大眼惊讶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昨晚,店中喝叱之声,惊醒全店之人,只因胆小怕事而未敢外出张望,天明探视,发现
院内房中旅客,杏如黄鹤,零星东西还原封未动。店主见多识广,料定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
故,严嘱店小二不得妄动客人之物,留待客人转回交还。全店旅客议论纷纷,胡乱猜疑作为
茶余饭后谈资。
  此刻,岳洋只淡淡望了店小二一眼,问明平儿尚未返回,走回房中间倚榻上。他只觉心
情难安,六神不定,形单影只,分外空虚孤寂。过了半日,他凭直觉判断平儿遭人掳去,十
有其九,是在碣石山中所见的白衣老头所为。
  听六个人口称白衣老头为副岛主,莫非就是玉钟岛项秋居士之副,那么那六人定是海中
渔民。
  他灵机一动,心中似烧着一盏希望之明灯,巩天道老山中曾说如今武林乱象渐明,帮会
教派纷纷崛起,有如雨后春笋,其中首脑多不为人知,这白衣老头显然是其中之一派,只须
耐心明查暗访,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岳洋断定平儿不能返回客店,遂决意离开山海关。
  江南春暖,翠柳含烟,桃杏争艳,使人心旷神恰。
  在江西彭泽江畔忽有一少年驰马飞来。离岸五十丈远近,见江面辽阔无垠,若待渡船,
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他略思忖,索兴坐下,眺望江景。
  这少年正是岳洋,他从离开山海关,四处探访武林帮派中有无在碣石山中看见的白衣老
头,然而一无端倪。
  江岸草散茵毯,野花朱紫鹅黄,江流浩瀚,风帆上下,来往不绝,远眺江心矗立着一小
孤山,石壁陡峭,宛如中流眼柱,碧水万顷,纵流其下,风景绝佳。
  岳洋正沉醉美景之中,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脚步声,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四条身影
飘风般向江岸掠来,矫捷无比。
  为首一个是矮胖白面老者,却又火眼赤红如焰,其后跟随的是一须发皓白的老道,目光
逼射,太阳穴高高隆起,最后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约二十三、四岁,虽丰神秀明,两眼却流
露骄狠之色,那女的约莫十几岁,肤白如脂,青色罗衣,举止幽们文静,端丽大方,面相于
男子象是一对兄妹。
  矮胖白面老者看了岳洋一眼。见此马神骏非常,禁不住赞了一声道:“好马!”神色中
自然流露出一丝欣羡、贪婪之色。
  他说时,来路又飞奔来了两个黑衣长衫中年人,斜背着丝穗阔背钢刀,一人环服狮鼻海
嘴,另一为赤红长脸,皱纹深深勾勒口角,长须飘拂胸前,顾盼之间隐隐现出栗悍神情。
  这一双黑衣人听得矮胖老者赞词,也不禁看了那匹座骑一眼。
  须发皓白老道仅微微一笑,不置一词,端坐江岸,对神态舒闲的岳洋深深看了一眼,不
禁称奇暗道:“此子根骨不凡,他日必非池中之物。”一双青年男女则在相互指点江景说
笑,对短胖老者的话听而不闻。
  只听赤红长睑黑衣中年人道:“李老英雄的目力真非等闲,这马确是口外汗血纯种,不
妨间这位……”“朋友”二字还未说出,却因岳洋年岁甚轻,目光中流露歧视之色,改口
道:“重金购下如何?”
  矮胖老者正微笑点头说好,突听滨岸杨柳丛中送来一声苍老宏亮大笑声。
  这几人闻声一惊,转脸抬眼望去,只见柳叶之内轻灵无比地飘下一个身穿灰衣长衫的老
者,气宇肃穆,目光着电,手中持着一支三尺不到的竹秆,细如拇指,润黄如玉,竿梢还垂
着两尺钓丝,慢步走来。
  须发皓白老道看着来人,竟微笑道:“原来是丐帮二长老星河钓客吕用老师,真是人生
何处不相逢。”
  岳洋一听,不禁站了起来。
  星河钓客吕用淡淡一笑:“从门下口中得知,华山掌门人不惜屈尊赶奔匡卢,与那不知
名的魔头,清偿无故戮杀贵门子弟的血债。”
  老道神色一怔:“贵门耳目遍布天下,自然瞒不了吕老师,莫非吕老师有相助之意,在
下斗胆相问。”
  日用摇头道:“丐门从来不沾染江湖是非,请恕爱莫能助,但吕某尚要奉劝知征掌门人
一句由衷之言,请勿见责!”
  那老道叫做知征,不由惊讶道:“吕老师有话只管讲,贫道洗耳恭听。”
  星河钓客吕用神色庄重道:“匡卢五峰隐居这位魔头,功力不但高深莫测,而且有极为
歹毒的阴谋,大有独霸武林之念,吕用竭尽所能,到目前为止,尚无法揭开这魔头的身世来
历……”
  矮胖老者竟冷笑道:“俗称师出无名,犯兵家之大忌,贵门弟子之死,未知知征掌门人
可要追究致死之由么?”
  知征道长沉吟半晌道:“武林是非,原很难明,敝派弟子纵有不是,也该审明来历送往
华山,贫道当按律治罪,我并非贪胜心切,但忝膺掌门之位岂可坐视不理,是非未明,难免
冤屈,贫道将无以相对上代列祖之灵,好歹也要查个分晓。”知征道长轻轻叹了一声又道:
“此刻,贫道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吕长老语重心长,贫道不胜心感。”
  星河钓客吕用注目江面,微微一笑道:“渡船即将靠岸,老朽祝各位一路顺风。”须
臾,渡船已分波劈浪驶来,缓缓靠抵江岸。华山掌门知征道长向吕用打一稽首后,率人步入
舱中,向对岸驶去。
  星河钓客吕用目送久之,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目光仍未离开那只渡船。
  岳洋在旁忍不住唤了声:“师伯。”
  吕用不禁一怔,转脸看着岳洋,问道:“你方才是唤老朽么?”
  岳洋肃然答道:“正是,小任岳洋,家师苏雨山!”话还未了,吕用面现惊喜之色,接
道:“你就是长白失踪、被逍遥客接去的岳贤侄?”说时打量了岳洋一眼,又道:“此地说
话不便,随老朽来!”
  说着,行云流水般向江岸走去;岳洋解开座骑牵着,在吕用身后跟着。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二人离原处三里之遥,只见此处是一河流出口,河流汇注长江。
  河流上芦苇漫漫无际,几乎塞住了整条河面,长可及人。
  星河钓客吕用停身在岸上,拍了两下掌,声音虽然不大,但依然传送开去,异常清晰。
  突然,芦苇丛中几声“刷拉”微响,冲起七八条身影,高出苇面四五支,一个“云龙翻
身”半空中一个跟斗后,四肢疾舒,悄无声息地落在吕用面前。
  岳洋暗赞道:“好俊的轻功!”抬目望去,只是七八个老叫花子模样装束的中年人,个
个双目神光炯然,宛如闪电。
  吕用手一摆:“将马匹牵住藏好,这少年是本门之友,而且大有来历,此后如相遇,你
们可暗中照顾。”
  那几个花子深深地朝岳洋注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在岳洋手中接过座骑,向河岸走去。
  吕用忽地伸手握紧岳洋胳膊,用手一托,两人一鹤冲天,朝着芦苇丛中落去。
  身子微微一震,脚已踏实,岳洋发觉在一小舟舱板上,岳洋暗惊吕用功力高不可及,敬
佩之色油然而起。
  吕用见状不禁微微一笑道:“你无须心存钦佩,你若他日学得令师十之四五,已足可凌
驾老朽了。”说着,用手一牵,引着岳洋走人舱中落坐。
  吕用询问岳洋此来经过,岳洋遂不厌其详地从与平儿离开逍遥洞府起,碣石山所见直到
抵此原委说出。
  星河钓客吕用也未打断岳洋的话,只凝耳静听,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待到岳洋说完,才
出声叹息道:“令师才华绝世,福泽深厚,不但是老朽,就是与今师相交深厚者都一致断定
令师不致夭毙,依‘巨阙’、‘青虹’重现中原来说,大有线索可寻。”
  岳洋接道:“依师伯臆测,家师如未过世当在何处?”
  吕用苦笑道:“我知你念师心切,但此问题老朽与你一样不得其解,依老朽推测,令师
因后去一步,眼看玉钟岛化成劫灰,无法施救,只道令师母及诸大侠已遇祸,伤心之余,一
腔雄心壮志,顿化为乌有。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老朽料令师必返归中原,潜居隐迹,为此
五年来老朽天涯海角无不侦访,但所得者仍是一个谜。大概令师受刺激太深,已看破世情,
要他复出,除非令师母等安然返转。”
  岳洋灵机一动,剑眉剔起,急道:“小侄有一良策,倘如师伯所说家师潜隐中原,可能
将他引出。”
  吕用不禁怔得一怔,道:“你有何见解,不妨说说。”
  岳洋道:“王钟岛化成劫灰虽可确定,但岛上人畜生灵未必就死,因无人目击,谁又能
证实此事,凡天下事不能全以常理衡论,出于意外者亦颇多,但请师伯密令丐帮弟子放出消
息,就说‘巨阙’、‘青虹’双剑重现,剑主为碣石三怪所擒,可使家师心动,再出江湖寻
找可好?”
  吕用听后,不禁喜形于色道:“此法诚属可行,我日内即安排此事,不过……”他双掌
互击了一下,掌声传出,舱外刷地一声跃进一个独眼中年花子。
  吕用望了望独眼花子一眼,道:“凤堂主,你去查问堂下弟子这半月来,可曾见过一群
白衣人常在深夜来往大江南北间么?”
  独眼花子欲言又止,道了一声是,转身而去。
  只听吕用又道:“平儿无端失踪,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依老朽臆测,只要能找到碣石三
怪或僧俗道三怪中之一人,一切疑难均可迎刃而解。”
  岳洋道:“但愿如师伯所言。”说时两只眼珠流转不定,对吕用眼前的隐秘作为异常不
解,为何将小舟藏在芦苇丛中,活象有大敌当前,只是不便启口问明罢了。
  吕用哪有不明白之理,微微一笑道:“你是对目前之情景及老朽的举措大感不解么?其
实自本帮大长老与令师赴玉钟岛一去不返后,丐帮声望即一落千丈,屡为人找上门来借故寻
事,故化明为暗,意在避重就轻,再则,目的是在窥察匡卢主者是何等人物?”
  岳洋道:“师伯还未查出这个魔头是何种人物么?”
  吕用笑道:“说这人是魔头未免言之过早,其实,他年来在武林之内做了几次大快人心
之事,但他又慎秘行止,与正派人物一无交往,求见者立即严词拒绝,不象是个胸襟开阔之
辈,所以老朽料定他日后将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大违常情者必心意不测,此为千古不移之
理。”
  忽然船板微微一晃,独眼花子又返回舱中禀道:“本堂属下均未曾发现穿白衣之人。”
  吕用不禁用眉微皱,用手一摆:“传话下去,将小舟驶至小孤山去。”
  独眼花子施礼后转身走出舱外,片刻,只觉得舟身一荡,悠悠晃晃,似在驶动,舱底水
流潺潺如吟。突然,眼前—亮,已出得芦苇丛中,只见浩荡大江,汩汩东流,澄碧湛蓝,水
大一色,江心小孤山隐隐在望。
  小孤山义名小姑山,高约三十丈,碧峰峙立,姿态玲拢,循石阶曲折可人增舍,登其
顶,望风帆上下风驰,风景绝佳。
  小舟缓缓靠拢小孤山石壁下一块凸出大石上,星河钓客吕用与岳洋先后登上大石,挥令
小舟离去,舟行似箭,转眼已消失在波涛迷茫中。
  吕用笑语道:“小孤山上九龙寺原为丐帮基业,二十年前借与一名莆田少林寺下院一僧
作为清修之地,此僧业已于三年前西归,山门下弟子接任方丈,现寺中大约有五十余名僧
众,老朽在此发号施令,任谁都不知情。”说着击了三卜,却毫无回音。吕用神色中流露不
安之色,再度击掌仍无回响,不禁眼中暴射神光,抬头望了望峭壁之巅一眼,神色庄肃地
道:“门下擅离大有可疑,你在此暂且守候,老朽瞧瞧就来。”
  说着,双肩微微一振,跃起七八丈高,在空中反手掣出肩头钓竿似的兵刃,霍地往上撩
去,便已跃落山顶,转眼不见了。
  岳洋不胜惊疑,但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究竟是年轻识浅,对于人世之事还一知半
解,何况江湖呢?
  他在大石上守候近一个时辰;江上落日,渐渐暮色落垂,江风劲吹,但吕用一去竟如石
沉大海,不见返回,心中想去看个究竟。此刻,他已无回头路可走,小舟早已驶离,就是明
知有险,也是义无反顾了。
  岳洋循着石阶,曲折攀登,但见葱林之中现出佛殿僧舍,在明月斜照之下,竟是一丝灯
光也没有。
  他心存疑惑,昂然大步奔至佛殿廊阶之上,凝目望去,殿内一片漆黑似地沉暗,但身子
未停顿,一步跨入殿内,只觉殿内冷气森森,令人毛发笔立,一阵奇寒打从筋骨上冒起,不
禁按了按身上的镔铁长剑。
  蓦地,殿角上响起阴森森的语声:“小施主来此何为?”
  语声冰冷澈骨,宛似寒谷夜风,午夜枭鸣。
  岳洋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答道:“在下来此意欲瞻仰如来佛塑金身,拜求慈悲。”话犹
未落,一声阴冷笑声暴起道:“好!就让小施主瞻仰吧!”刹那间四方壁角红光一闪,燃起
四支巨烛,岳洋大惊失色,目光四巡,只见十几个横眉怒目的僧人,手执禅杖戒刀,分立四
围,殿门之外也有两僧防守。
  岳洋知身陷重围,却又不明其故,道:“诸位大师,这是何意?”
  左边一身青衣,面目阴沉的僧人狞笑道:“你可是要找吕老要饭的?酒家已算准你要
来,特地摆下这大罗地网,你不束手就擒还待怎样呢?”
  这时,岳洋只觉陷入极度困惑之中,他不知这九龙寺僧人与穷家帮是友还是敌,要说是
寻找吕用又不敢,因为他究竟是聪明之人,无论如何,总觉九龙寺僧并非是吕用之友,否则
为何不见吕用。
  同样,九龙寺僧也大感困惑,见岳洋不声不响,只目光流传,神态从容,一时之间摸不
清岳洋有多大来头,几十道目光逼视着岳洋的举动。
  岳洋其实是心内打鼓,他知道要冲出这殿外难于登天,即使冲出又有什么用?这小孤山
四面环水,万顷波涛,出去只有葬身鱼腹。
  他想到此处,一股热血不由沸腾起来,他抬手向肩头一挽,匣中长剑立时出鞘,一道寒
光飞起。
  只见一僧大叫一声,抡动手中排杖,抢先出手,呼地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压下,杖势
雄猛,力逾千钧。
  岳洋初次临敌,未免心内害怕,眼看禅杖来势凶猛,不由斜身一跃,让开三尺,长剑已
斜斜点出,寒星流芒,疾取此僧胁下。
  剑招刚刚出手,又有一僧手持戒刀,在岳洋身后奇袭而来。岳洋猛觉肩后金刀劈风,飒
然微响,攻出一剑,逼得那僧撤了回去,长剑挥起一片剑影,封住二增。
  只听二僧冷笑一声,杖刀夹击,凶猛无比,岳洋快退两尺,使开一套剑法,寒光若电,
破空嘶嘶,力敌二僧。
  所幸殿内群僧并未加人围攻,只是驻足观望,不然他早就被擒了。
  只听殿角一僧冷冷说道:“这人武功甚是奇怪,杂乱而又生疏,甚似无师自通之徒,显
然根基犹未扎好,但三五招内又渗有奇诡难测的剑式,威力无穷,看来并非是吕用的同路
人。”
  此话一点不错。岳洋自遇苏雨山后,并未得相传一招半式,在长白山中是苏雨山也无暇
旁顾,日夕与平儿厮混,两人被困于逍遥洞府时,岳洋仗着平儿一知半解的经验,勤习武功
基础及照逍遥客所留在洞中的秘籍与平儿胡练。
  他哪知秉赋极好之人更须名师指点,而秘籍亦非循序成章的武功,只记载一些奥奇莫测
之招式备以不忘,如此胡乱依方抓药,焉能不糟塌良才美质。
  岳洋听得暗自心惊,而又不能不钦佩那僧目力锐利。
  另一僧的话音又起:“不论他是否穷家帮同路人物,先把他擒下再说。我们还须及早撤
离此地,免得夜长梦多。”
  岳洋听说心中大惊,突地长啸一声,震得殿内嗡然共鸣,那手提禅杖猛攻的僧人喝道:
“你鬼叫什么?”
  啸声未停,岳洋的长剑猛攻三招,万点寒星中身形一鹤冲大而起,两点寒星径点两僧眉
心,身形斜扑殿外,右手扣着四支甩手箭,势如流星奔月,挟着破空劲风,猛厉异常。
  封住殿门外的两僧见岳洋飞扑而来,同声大喝道:“哪里逃!”四掌猛推而出。
  掌势未出,只见四点寒星迎面打来,两僧不禁大惊,掌势猛飞撤,身形微让开一尺。
  哪知岳洋趁隙穿出,落在殿阶之下,飞身又起。
  殿内群憎快步追出,一僧平平推出一拳,岳洋才离地一尺,但觉胸前已受重击,身子被
震飞了出去。
  群憎纷纷扑上,岳洋虽觉气血翻动,仍要作困兽之争,连人带剑施展逍遥客所留“飞雷
十五式”,凌厉非凡。
  这大出群僧意料之外,猝不及防,为首一僧,一声凄厉惨叫,齐肩被劈成两截。
  一肥胖僧人厉声喝道:“小贼这等心狠手黑,佛爷今夜少不得要慈悲慈悲你了。”说时
凌空飞起,双掌疾挥而出。
  一股巨风奔空而至,沉如山峦,只听蓬的一声大震,岳洋登时被撞出两步,张嘴喷出一
只血箭。岳洋一再受劈空掌力重击,内伤极重,知这样妄拼下去,徒劳无益,势必丧生小孤
山上,趁鲜血喷出之际,将身子一仰,飞一般而去。
  他走出五六丈外,猛感一阵头晕目眩,又见群僧追来,不由暗道:“我命休矣!”突
然,天际飘来一声龙吟长啸,划破迷茫的夜空。
  群僧不禁一怔,长啸未止,只见一条身形一泻落地,工光映照之卜,只见来者是一长须
及腹,气度威武,身形高大,身背长剑的老人。
  这位老人眼见诸僧逼迫一年方弱冠之少年,不禁投了诸僧一眼,目中露出惊疑之色。
  一瘦削的僧人高卢笑道:“原来是丧门剑客灵飞施主驾临敝寺,不知有问见教。”
  丧门剑客灵飞答道:“好说,长悦大师近来可好?”
  长悦合十一揖道:“蒙我佛庇佑,贫僧贱体粗安。”
  此刻岳洋已昏死扑地,两僧疾如旋风般趋扑而至。
  灵飞剑客突然飞身一跃,落在岳洋面前,阻止二僧道:“且慢!”手掌轻轻一挥。
  两僧只道灵飞要出手,慌忙往旁边一闪站定。
  长悦大师佛然不悦,目光闪烁道:“灵施主,阁下这是何意?”
  灵飞笑道:“佛门慈悲为怀,大师又是道行功深之高僧,何不饶他一命,但这少年不知
是谁,可是冲撞了大师么?”
  长悦大师不料他有此一问,不禁茫然,无从答复,眼珠子飞转了两下,微笑道:“此少
年贫僧不知是谁?贫憎晚课之余,他突然间来,气势汹汹要找穷家帮二长老星河钓客目用,
贫僧答称不知,他竟无端辱骂出口,直似有意生事而来,与本寺弟子发生的搏,贫僧制十个
及,竟被他凌厉剑招杀死本寺弟子一人,为此正要擒住此少年,诘其来历。”
  灵飞长长叹了一声道:“他想似与吕用有仇,急欲寻吕用理论,灵某也对丐帮无好感,
大凡血性方刚之人,未免恃勇好斗,人死不能复生,大师看在灵某面上,饶他一条性命
吧?”
  他看出长悦大师目光闪烁,所言必然不实,对付一不知姓名少年,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其中大有蹊跷。
  长悦大师哈哈一笑道:“这点小事,就是没有灵施主说情,贫僧也不会要他的性命!灵
施主请入禅房用茶。”随命诸僧收尸体火化。
  灵飞还未答话,忽听身后一声微响,转身一瞧,不禁眉头一皱,只见岳洋已窜出十余丈
外。
  身旁一条身形疾掠追去,扬手打出一把银弹,岳洋身后笃地两声;登时被两银弹打中,
身子已临悬崖之上,闷哼了一声,立足不住,全身猛向大江中坠去。
  灵飞飞身赶至崖上,但见江水激撞崖石,白浪滔天,水花冲起一两丈高,只闻奔雷鸣
声,哪有岳洋身影,不禁慨叹。
  突闻长悦大师想喝道:“谁命你擅自出手,叫本座如何向灵施主交待?”那僧人面露惊
恐之色,道:“弟子该死!”
  灵飞微笑道:“往者已矣,人师不必责斥高足,灵某与那少年并无一面之交,大师也兀
须在灵某面前有所交待。”
  长悦大师心下略宽,喝道:“还不快去谢过灵施主!”
  灵飞大笑道:“不必闹这繁文俗礼了,灵某就要离去!”
  长悦大师诧道:“灵施十匆匆而来,为何又匆匆而去!”
  灵飞微笑道:“灵某独自置舟泛游五湖四海,飘浮为家,片刻之前舟行东下,目睹小孤
山独柱江流,不禁忆起三十前到此把晤大师,是以弃舟登山造谒,今欣见大师风采如昔,心
念已偿,不离又待何为?”说毕,一声长啸,落在东岸之沿,身影已杳无踪迹了。
  长悦大师急喝声道:“迅速撤离九龙寺!”众人扑入寺中,转瞬间,人影纷纷向寺后奔
去。
  且说,丧门剑客灵飞疾跃卜崖,登上一叶扁舟,凝目四望,厂见大江茫茫东逝,不禁生
出英雄老去之感,一时之间不由惆怅梗塞。
  原来,丧门剑客灵飞奉命去江西,与高天爽双双解除天南门下寻仇之事,事后有消息传
来,玉钟岛火山爆发已成劫灰,苏雨山等生死未卜。灵飞未禁五内俱焚,与高天爽毛冲轲奔
出连云岛,询间当时目击者丐帮门下。据丐帮门下目击者说,因玉钟岛地处海上,只见天边
浓烟弥漫,海水比往昔波涛更人,傍晚更形险,年老渔民说必定是玉钟岛沉了,百年前也有
一次火山突然爆发而告陆沉,二十年后又复涌出,由时辰计算,四长老还本赶抵玉钟岛,却
不知为何不见四长老返回。
  灵飞心中有此预感,苏雨山福泽甚厚,不会就此遭遇不测,必是扁舟翻覆至无人孤岛
上,所以不见返回,便嘱丐帮诸人,不可宣泄此事,只保持缄默,也不得说出自己与苏雨山
有深厚情谊,决意乘舟渡海探视究竟。
  幸得武林之内仅有数人知其与苏雨山有过一段渊源,其余均茫然不知,因此,五年来邪
派人物都未对他起疑。
  他在乘舟出海时,嘱高天爽前往青城一趟,嘱青城宜镇定互助,万个可自乱脚步。
  泛舟三月,一无所获,失望而返,与丐帮长老赵邹二位大侠商讨,都认为苏雨山不是飘
至无人荒岛上,就是未至玉钟岛时,目击化成劫灰残景,怀念良友爱妻,悲痛欲绝,灰心之
余托迹山林也未可知,故纷纷出外查访。
  五年来,灵飞足迹踏遍各地,只是苏雨山的消息宛如石沉大海,眼前武林又是多事之
秋,不禁怆然。
  这次,他从一梦泽返回,知这小孤山是丐帮秘密基业,动心想欲面见星河钓客吕用,他
万没想到九龙寺竟与丐帮暗成水火。
  潮声如叶如诉,灵飞坐在舟中有感于胸,不禁流出两行清泪。
  良久,他仰大长叹一声,正要解舟离去,忽见一条小舟冲波刺浪而来,定睛望去,只见
一独臂叫化子,划浆如飞驶来。灵飞目力锐利,已看出那人是谁,高声相唤道:“可是毛老
师么?”
  来人正是独臂风云丐毛西寿,闻声大笑,舟如箭行,通地一声,业已傍岸,单臂一挥、
人已如强矢离弦般落在灵飞舟中,道:“灵老师,你也是方才抵达小孤山么?一年未见,丰
采竟胜于往昔,想来武功又倍增精进了,令人佩服!”
  丧门剑客灵飞微笑道:“毛老师过奖矣,岁月催人,灵某垂老矣,五年来补奔江湖,不
禁心力交瘁,尚有什么心情勤习武功?”说着略一顿又道:“灵某方才已去过九龙寺,毛老
师来小孤山何为?”
  毛西寿不禁一怔道:“灵老师想来已见过敝门吕长老及一姓岳少年了?”
  灵飞中不禁大震,面目变色忙道:“这少年叫甚名字。
  是与吕长老一同来小孤山的么?”
  独臂风云丐毛两寿见灵飞神情,心知事有蹊跷,急道:“这少年名唤岳洋,同吕长老于
未刻前往小孤山,灵长老敢是并未见到敝门长老吕用了?”
  灵飞脸色大变,急道:“不好!吕长老想已遇险,我等快去!”
  话犹未了,灵飞冲天而起,半空中连换几个身法,掠上崖顶。独臂风云丐一见灵飞拔
起,气沉丹田,单掌往下一按,笔直冲起六七丈高,两足交互一踹,又拔起三四丈,单掌猛
向崖壁一贴,藉一弹之力凌空倒翻,月夜之下,身形之美妙变化瞧得异常清晰。他虽吃了独
臂之亏,可是轻功绝佳,只见他转瞬间已登上崖顶,与灵飞一前—后向九龙寺飞掠而去。
  两人扑入寺中搜视,发现偌大的九龙寺已空寂无人,灵飞不禁一怔。
  灵飞与独臂风云丐立在禅房之外,面面相觑。
  突地,排房之后冲起一条灰白人影,疾往西崖落去。
  两声大喝出口,灵飞与独臂风云双肩猛振,向那条灰白色人影扑去、灵飞身在空中,丧
门剑已脱鞘挥剑出手,寒光疾卷,一招“六驳风云”卷向白衣人腰肋,迅疾无比。
  独臂风云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白衣人双足还未落地,阴森森地一声冷笑,头
也不回,双袖忽地往后一卷,劲风狂飙随风拂出,不但将灵飞猛烈的剑法荡开,而且二支响
尾针竟也被撞得向独臂风云丐打去。独臂风云丐身子一挪,让开三支疾撞射来的响尾针。就
在此一刹那,白衣人措双袖反拂之力,身子直向大江泻落。
  两人扑至崖边,只见波光中,白衣人已运舟如箭,离礁而去,但闻白衣人仰面高声道:
“朋友,咱们后会有期,贵帮吕长老已应邀作客,不损一根毫发,朋友你急什么?”
  话了,发出一声震天狂笑。
  独臂风云丐一头乱发激得根根竖起,钢齿咬得格格出声,盛怒已极。
  丧门剑客灵飞顿足叹息道:“事已至此,毛老师不必愤怒,想不到灵某一步之差,满盘
皆输。”
  独臂风云丐道:“灵老师从何处得知吕长老退了险。”
  丧门剑客灵飞便将前后情况说了,接道:“岳洋既与吕长老同行,怎会不见吕长老,而
九龙寺僧围殴岳洋急欲制其于死,显见长悦贼秃暗害吕用必为岳洋发现,故欲杀之以灭口,
可惜连灵某也一时湖涂,致让岳洋丧生大江之中……”
  说到这里,面色一怔,问道:“那岳洋从何处来,吕长老可曾说这么?”
  独臂风云丐摇头道:“要饭的也是方才奉调赶到,据凤堂主说那岳洋就在今日午刻在江
边候渡,无意间被吕长老遇见。”
  灵飞闻言呆了一呆,忙道:“毛老师请尽快赶回,速帮三长老及帮主,侦访九龙寺僧来
踪去迹,及新近有什么人与贵门结有仇恨,找出线索,也好救回吕老,灵某尚需寻出岳洋生
死一卜落,岳洋是四长老未授艺之徒,如他身死,灵某将何以对苏兄?”
  独臂风云丐道声:“好!”两人扑下崖去,各自荡舟离岸,灵飞径往下流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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