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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门》


第 十 回 俏佳人养病精会



  院子内十分肃煞,十分冷寂。
  只有摇曳的树,没有葳蕤的草、花,倒有一些末期的残英尚依恋在枝头之间,那是梅花!
  梅花
  “众芳摇落独鲜艳,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含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他眼看四面,看见北边有两间房屋,两个彪形大汉左右的守在门外。
  耳听八方,听到屋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既来之,则安之,麦小云略一思虑,遂掠了过去,避开守卫,紧贴在屋角之下,谈话的
声浪就清晰而绵延了。
  “小姐,你来此地将近匝月之久,可以回衙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病体尚未完全愈可,想再住它几天。”这是女音。
  这必定是出自那个被称为小姐的人之口了。
  “我已经催了你几次,而你却一味地推托。”男的继续地说:“这样赖着不走,莫非是
在等人?”
  这个男人口头上尊称对方为小姐,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并不见得谦逊、损和。
  麦小云听出来了,那位小姐,该是知府的千金。
  而那位男的,必乃守备的公子!
  “曾建吉,你信口雌黄!”女声微愠地说:“我在等什么人?”
  “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男的轻蔑笑了一声,说:“当然是等林崇文了。”
  女声似乎恼羞成了怒:“等林崇文又怎么样?这也不于你的事呀!”
  “干不干事是另一回事。”男的骄奢地说:“不妨可以告诉你,林崇文他不会再来了。”
  女声显示气妥了:“你怎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十来天,你可见到林崇文的影子?”
  女的好像怔了一怔。
  过了一会.才听她悱然地说:“莫非你把他怎么样了?”
  男的不作正面回答,他阴阴地说:“天下苍黎,犹如蝼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见
得会少。”
  女声幽幽地说:“要知天理昭彰,历历不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到头来报在自己,
那可就悔之晚了。”
  “未必见得!”男的枉自地说:“曹孟德广负天下之人,到头来他却权势二盛呢!”
  女的必定是愤怒了,只听她说:“我不愿再见你这种面目可憎、生性暴戾、心肠恶毒的
人,走.你给我走.荷香,送客!”
  “哈哈哈哈……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尹冰洁,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林崇文再也不
会在你眼前出现了。”
  得意、狂妄的笑声由房屋内一直延续到房屋之外。
  麦小云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他,那个在大殿上和知客僧交谈的锦衣少年,守备
之子曾建吉!
  曾建吉高视阔步地迈出了月洞门,彪形大汉亦趋随在身后.想是他的卫士,他的跟班。
  经过僧舍,正好有一个和尚迎面而来,那个和尚见了立即低头躬身,合什顶礼:“施主
吉祥。”
  “唔——叫知客增到我房中来一下。”曾建吉眼生眉顶,颐指气使的说着。
  “是。”那个和尚再次地躬下了身子。
  但是,当他直起腰杆的时候,却看不见对方了,曾建吉早已经带着跟班,大刺利地走进
一间精舍之中。
  过未多久,知客增就三步二脚地赶了前来,举手在房门上扣了二下,接着也进入那间精
舍里去了。
  麦小云审慎地注意着,密切地监视着,他见状又蹑足挨了过去,刚到房边,就听到那个
知客增的声音了。
  “公子,找贫憎有事?”
  “唔——时势所*,难发慈悲,只有把他们给干了。”
  知客僧骤闻之下,似乎怔了怔。
  虽然他好大喜功,但毕竟这事太过严重,迟疑了好一会,才滞讷地说;“可是……可
是……”
  这两个可是,不无延宕之意,不无劝阻之心。
  “可是什么?”曾建吉语声之中有诘问,有压力。
  “可是……贫僧尚未找到本寺执掌的信物。”
  “不找也罢!”曾建吉悍然地说:“到时候本公子叫他自己说出来也就是了。”
  “贫增实在……实在……”知客僧语声之中有惴怯,有寒意。
  “也不必实在了,我动手,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
  “那……什么时候?”
  “上灯时分。”
  “上灯时分人多眼杂。”知客僧说:“三更天吧!”
  “除两个老弱的东西何用等到三更?”曾建吉嚣张地说:“那就在你们做晚课的时候好
了。”
  这也叫女人祸水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杀戮,不计后果,人心、人性,可怕又复可悲!
  “好吧!”知客僧无从反抗,只有低声下气地说:“那我走了。”
  曾建吉又沉下声音,追加一句说:“晚膳过后,我就在此地等你。”
  “嗯。”知客僧来时行包勿勿,去时心事重重。
  唉!欲望名利,人人喜爱。
  做和尚的人部分也在所难免,但是,他们毕竟晨昏参禅,长年礼佛,更何况凡出家修行,
大多数都受过刺激,遭过灾殃,才会看破红尘,才会心静性定。
  奈何这位大师,为名利,心魔作祟,一时把持不住,为欲望,得人好处,也就受制于人
了。
  “咚咚咚,咚咚咚。”
  暮鼓响了,它敲黑了大地,也敲饿了人的肚子。
  晚膳既毕.晚课继起。
  普济寺的憎众全聚集在大雄宝殿之中,他们手敲木鱼,他们口念经文,“奄哞喇嘛”梵
音遂之不绝于耳。
  大概经过一盏茶的时间吧,僧人们个个低眉阖目,人人心口合一,醉了,酣了,他门浑
入忘我境!
  知客僧胸有牵挂,当然是口是心非。
  他偷眼略一观望.见大家均匐伏在地,时机已成熟,就轻轻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过了出
去。
  在精舍中会合了曾建吉.还汇同着两个跟班,四个人就朝庙后而去。
  有四个理由显示,知客僧他必然走在前面。
  第一,他提着灯笼,第二,他路熟,第三,主意虽然是对方所出,但场所却是他所提供,
第四嘛!他是主,人是客,还有,他受了人家的礼,就得听人家的话,成了仆从!
  未几,山崖到了。
  他们竟不怕鼻子会撞到石头,毫不稍停的碰了上去,不止如此,肚子一挺,连身体也给
陷没了。
  厉害吗?稀奇吗?
  并不厉害,也无啥稀奇。
  因为山崖下有一个岩洞,他们只是步入岩洞的里面罢了!
  这个岩洞很宽很深,似乎经过了人工整理,是以并不显得崎岖难行。
  他们走了一段相当的路.才看见前面也有一缕微弱的光芒透了出来,而且还听到有人说
话的声音哩!
  “老和尚,你要注意了,看我这条龙已经抬了头,它即将破土而出了。”一个年轻的声
音如此地说着。
  “算了吧!小娃儿,龙倒是有,不过它在外面,至于你呀!只是一条无壳之虫,早被重
重甲兵困在洞穴之中,连气都难喘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轻消地反驳着。
  那是一间石室,石室口装着铁栅,有两个一老一少的人正在里面挑灯夜战,对奕围棋!
  不用说.老的一个乃普济寺的方丈,少的一个则是失踪十天的林崇文了。
  老方丈年登古稀,七十有奇,他头上印着六粒戒疤,乃是佛门最高的标帜。
  林崇文,弱冠之年,二十左右.一袭长衫,飘逸不群,果然是一个人中之龙!
  知客僧摸出钥匙打开铁栅。
  曾建吉立即昂然地踏了进去,态狂而气傲,情矫而形标!
  “不错,林崇文,你只是一条被困在洞中的无壳之虫罢了!”
  开启门锁有声音,拉动铁链也有声音,老方丈和林崇文早就发觉厂,但是,他们并不感
到惊异,而目还不屑一顾!
  林崇文这时才抬头瞥了对方一眼,说“龙亦好,虫亦好,只要机缘一到,龙会飞天.虫
也会脱茧而出!”
  曾建吉冷嗤了一声说:“哼!已经没有这一天了。”
  “不见得,除非你一刀把我给杀了。”
  “你说对了,今夜本公子正是来送你上西天。”
  林崇文的骨头倒是硬得很,爽得很,他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悲哀,反而慨然地说:“那也
没有什么?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瞪着林崇文,只有老方丈,老方丈低眉垂目,口中还默默地歙动着,
必定是在念弥陀。
  曾建吉抽出怀中的宝剑,说:“老和尚,你是否在替这小子超度?”
  老方丈的眼睛睁开了,他说:“这小子的命长得很,又何用为他起度?只是,好汉不吃
眼着亏,老僧却要数说他几句呢!”
  “嘎!”曾建吉嚣张地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又能留人到五更?”
  老方丈肃然地转对林崇文说:“小娃儿,老衲相信你是大丈夫,但大丈夫能曲能伸,如
韩信辱胯,如张良拾履。”
  “老和尚。”林崇文一脸湛然地说:“可是大丈夫还有威武不能屈之句,如苏武尽节,
如关羽全义。”
  “大丈夫只争一世,不争一时。”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岂能背信而偷生,岂能隔情而善身,愧对金石之铭!”
  老方丈默然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曾建吉接口说:“林崇文,你实在也太不自量.门不当,户不对.癞蛤螳怎能妄想天鹅
肉?却害得本公子美满姻缘受到阻碍,横生枝节。”
  “哼!门户之见,乃是世俗之人,只要志趣相投,只要两情相悦才是璧人,才是琴瑟,
至于这癞蛤蟆!还不知是谁?”
  曾建吉似乎被激怒了,他忿然地说:“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成全你这个情场死士,信
义圣人!”
  他龙泉微摆,金光闪烁,一剑朝向林崇文的心窝猛递过去!
  老方丈参修佛学数十春秋,心中常有超然之感,谓之“禅机”,也叫做“通灵”。早先,
他照悉林崇文身有劫难,但不至于死。
  刚才,他又映见有一条青龙从天而降,护卫着对方,可是,这只是冥冥之中的感应,虚
幻、飘渺。
  而如今曾建吉的剑尖即将刺及林崇文的胸腔,他还能肯定吗?
  不能,实在不能,老方丈的禅机已经蒙蔽了,灵台已经动摇了。
  请听,他口中默念的“释迦牟尼、阿弥陀佛”也已经由暗转明了,由轻转重了。
  林崇文自知本身必死无疑,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曾建吉也深悉对方必死无疑,他泰然
地敞开了心怀.
  谁知就在这个必死无疑的霎那之间,一阵风吹了过来,一个影问了过来,它吹歪了曾建
吉的宝剑,他闪花了曾建吉的眼睛!
  事出突然,惊呆了石室中每个人的脸容。
  但是,惊归惊,呆归呆,两方之人心头的感受却各有不同。
  老方丈欣慰,林崇文意外,曾建吉恐慌,知客憎和两个跟班则觉得讶异.
  这是什么风?这是什么影?
  摄神凝目,他们定睛一看,是人,风是人的袖子扇出来的,影是人的身子所映出来的。
  因为这时石室中多出了一个年轻人!
  他,当然是“青龙”麦小云了。
  “你……”曾建吉困惑地说:“你是谁?”
  知客增见了立刻抢口地说:“啊!怎会是你?”
  “他是谁?”
  “他是日间来的一个香客。”
  麦小云不去理会曾建吉他们的对话,含着笑意转朝老方丈和林崇文说:“二位,事情已
经完了,刑期也告满了,你们别再日夜不停地厮杀着,对弈着,也该出去休息休息了。”
  “谁说的?”曾建吉回过了气,说:“他们出得去吗?”
  “我说的。”麦小云淡淡地说:“他们自然出得去。”
  “凭你露出的一手?”
  “难道还不够?”
  “当续不够,那是本公子骤不及防,算不及此!”曾建吉倔傲地说:“这种偷袭的招式,
哼!恐怕连三岁孩童都会施呢!”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连你也葬在这个山洞之中!”曾建吉话落身动,又一到刺了过去。
  这次轮到上小云狂妄了,他竟然纹风不动,一不闪,二不避。
  待对方的剑尖即将触及胸口的时候.霍然抬手,陡地加力,以拇、中、自指三指捏住了
青钢剑身。
  虽然没有碰到那能吹毛断发的双刃,但宏、准、沉的气势却是可想而见了。
  这一手果真是人人心惊,个个胆寒。
  尤其是曾建吉,他比旁人更为清楚,因为,八成功力蓄意发出,而对方,却稳如泰山,
定如翁仲!
  ”这一招又怎么样?”
  “这一招也没有什么?”曾建吉已经色厉内荏,但口中依旧强声地说:“那是取巧,或
许侥幸。”
  麦小云顿时松开了对方的宝剑说:“好,既然如此,你就再试试吧!”
  曾建吉吐吐气,定定神。
  他如今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再激动,不再暴躁了。
  脚步向旁轻迈,宝剑上下微摇,先试探,后出招,伺机而攻!
  他曾经练过好几年武艺,奈何.公子哥儿,华而不实,与麦小云较之何差天壤之别,是
以,二招尚未递满,“铛”的一声,宝剑落地。
  因为,他的右腕被对方敲上了一指。
  麦小云笑笑说;“这一招总叮以了吧?”
  曾建吉以手抚手,以眼对眼,手是抚自己的手,眼则是对别人的眼,红着面孔,一声不
响了。
  “二位,现在可以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缓缓地站了起来。
  林崇文在麦小云第一次叫他们走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他盯着麦小云说:“兄台贵
姓?”
  “在下麦小云。”
  “麦公子,大恩未敢轻易言谢,小生只有铭记心底了。”
  由林崇文眼中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这话局发自肺腑,出自至诚。
  “林公子言重了。”麦小云说;“二位请。”
  老方大凝视了麦小云一会说:“施主广积阴功善德,日后必定福缘绵长。”
  “多谢老禅师。”
  林崇文真是雅人,他甫脱鬼门关,就豁达地笑笑说:“怎么样?
  老和尚,我说龙抬头了,你偏说仍是一条遭困的虫,真把我给看扁了。”
  老方丈也脸色微笑地说;“我也说过,龙是龙,虫是虫,青龙乃是从天而降,鉴地而至,
诚然,大不我欺,佛不我诳。”
  他的信心益固了,他的禅语又发了。
  林崇文听出来了,不由潇洒地耸耸肩,说:“虫就虫吧,但虫也昂首呢!”
  他回身启步,毫不谦逊地朝门口走去。
  “拦住地!”曾建吉突然吼了起来。
  因为声浪太大,回音不住地在石室中转绕、震荡,层层波波,连绵不断。
  主人下了令,仆从动了形,两个跟班立即根踏二步,摆妥了姿势,拉出了兵刃.双双阻
挡在石室中央。
  “咔——喳——”声音迸在一起,光芒散播四方。
  是长刀,长刀出了路!
  林崇文脚步一滞,麦小云则疾掠而上,只见他一个转旋,两个跟班移了位.两把长刀易
了手。
  “老和尚,走呀!”林崇文招呼一声,又迈动了脚步,傲然地走了。
  老和尚随后跟了上去。
  麦小云将两把长刀朝跟班面前的地上一插一按,半截锋刃就陷入在岩石之中,然后,也
殿后走了。
  麦小云才一转身,两个跟班立即伸手去拔他们的武器。
  但是,蜻蜓撼石柱,他们胀红着脸,用上了吃奶的气力,竟然也难动得分毫!
  曾建吉心有不甘,他轻轻地捡起地面上的宝剑.悄悄地跃到麦小云的身后.只是一剑,
用对方的背心猛刺过去!
  麦小云大概脑后也长有眼睛,剑未到,身巳横,掌倏落,剑又飞,而曾建吉抱着手腕,
弓着身子踣地不起了。
  那是麦小云气他太过阴毒,是以这次弃指而用掌,一掌削下,曾建吉这只右掌算是半残
了。
  自此以后,它不能使力,一使力手掌就会废,就会麻,也会痛。
  第二天,麦小云也睡了个“日上三竿”。
  他梳洗已毕,正待举杯啜饮小沙弥送来茶水的时候,房门上又响起了“必剥”之声,他
想,这必然是沙弥来催进早膳了。
  “请进。”
  房门开了,来人却是林崇文、荷香,还有那位知府千金!
  麦小云不安了,他说;“怎会是你们?请坐,请坐。”
  “当然是我们。”林崇文爽朗地说。“谢谢。”
  彼此落了座,麦小云略经思虑,含蓄地说;“荷香姐,麻烦你替你家小姐倒杯茶,还有
林公子。”
  荷香是一直低着头,女孩子嘛,何况她是下人,一听不由猛然抬起了头,她惊讶地说
“啊!是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震二惊,荷香竟然把礼数也给忘怀了,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
  麦小云笑笑说:“我若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林公子焉会坐在这里?”
  荷香还是听不懂,而且误会了.
  她转眼朝林崇文说:“是你告诉你大哥的?”
  “我没有呀!”
  “他当然没有。”
  麦小云接过口说:“是我先在后院探听了你小姐和曾建吉的对话,然后才把林公子给
‘挖’了出来。”
  如今轮到林崇文困惑了!
  他满头露水地说:“麦公子,大侠客,荷香怎么说你是我大哥?”
  “难道不是?”麦小云故作神秘地说:“我从你家来,并且对你母亲叫了几声娘呢!”
  “这……”
  “别这了,你一回去不就知道了?”
  知府干金知书达礼,她珊珊地站了起来,又盈盈地朝麦小云裣衽下去,然后怯怯地说;
“多谢麦公子相助之恩,尹冰洁没齿难忘。”
  麦小云一见手足无措,他跳起来说:“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这个尴尬场面尚在持续的时候,幸而房门口又突然响起了“必剥”之声,那才解去麦小
云脸红心慌之窘态。
  “喔!是谁?请进,请进。”
  房门“又”被打开了,进来的‘又”是三个人,而这三个人之中,“又”同样是二女一
男!
  巧合何其多?
  “又’字更多呢!
  他们是谁?
  第一个是林崇文的母亲,第二个是阿春,最后的一个男人,该是老家院了。
  林崇文的母亲由于麦小云来普济寺一夜未回,她当然是心中难安,第二天一早就赶了过
来。
  新接任的知客僧就带着他们来到麦小云所住的弹房,至于原来的那个知客僧呢?他再无
面目面对着上下三代的僧众,自请闭关思过去了,面壁忏悔去了。
  老妇人一见林崇文在座,不由惊喜若狂,一时的错觉立即恢复过来了。
  她拥着林崇文说:“孩子,你果然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
  过了一会,林崇文扶起他母亲的身子,内疚万分地说;“娘!
  你怎么来了?”
  “为了找你,娘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林崇文满心惶恐,悒中带愧地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惊受怕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麦小云见他们母子的倾诉已近尾声,就接口说;“大娘,你请坐。”
  老妇人怔怔地望了麦小云好一会,然后歉然地说:“麦公子,委屈你了,也多谢你了,
老身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大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说呢?”
  四张椅子刚刚好,四个人分别地坐了下去。
  当然,房间中共有七个人,但三个是下人,他们都各自站在主人的旁边。
  尹冰洁知书达礼,她刚刚放下屁股又站了起来,朝林崇文的母亲盈盈地施上一礼,说:
“民女见过安人。”
  清朝的礼制多半沿袭于明朝。
  安人乃命妇的封号,二品以上官员,甚至贝勒之妇为夫人,郡君之妇为淑人、恭人,县
君之为安人、孺人。
  老妇人当之无愧,因她夫婿原是一名进土,因生性耿直,不善吹拍,是以被分发到黑龙
江边陲“呼玛”地方为知县。
  文人难耐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南人更不惯冻心冰肺,玄寒奇冷因此,到任未久,即殁
于任所。
  老安人遂带着稚子,扶柩归里,卜居于故土。
  老安人正感错愕之间,林崇文立即起身引见了:“娘.她叫尹冰洁,乃吴兴府知府大入
的千金。”
  老安人一听不由也站起来了,她赶忙扶住了尹冰洁说:“哦!
  是尹小组,尹小姐礼重了,老身不敢,老身担当不起。”
  “娘,尹小姐乃是孩儿……”林崇文看了尹冰洁一眼,然后讪讪然地说:“孩子的红粉
知己。”
  “哦!”老安人又是一怔。
  这次他凝目打理起来了,老年人跟少年人不一样.麦小云见对方生得秾纤合度,花娇柳
婵。
  而老安人呢?她看姑娘看品德,看内在,今见尹冰洁冰姿玉质,文静庄重,不禁喜开心
怀了,说:“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怎么认识尹小姐的?娘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老安人一连吐出了三个“怎么”,还有一连的三个问号。
  林崇文腼腆地、滞涩地说:“娘,事情是这样的……”
  年过了,林崇文在家中实在是闲得无聊,闷得发了慌。
  他不禁又往普济寺跑了,到了普济寺,感到事情有些不寻常,因为山门外除了停着一乘
软轿以外,还有一队甲胄鲜亮的兵丁戍守在那里。
  林崇文迟疑了,畏缩了。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宁是如此,其中一个跨刀的兵土还过来喝问了:“你是干什么的?今天上午,闲杂人等
一律不准进入普济寺!”
  林崇文毕竟是读书人,他学丰识广,这样反而理宏肥壮地说:“寺庙是十方所捐建,神
佛乃万民所尊奉,尔等焉能独霸而专擅?”
  “话是不错.”那个兵士也知道读书人有牛一般的脾气,也有满肚子的道理。
  是以温和地说:“但我们知府千金在此上香礼怫,为保安全,以策宁静,你还是下午来
吧!”
  “好吧!’林崇文叹了一口气说;“由来都是州官放火易,百姓点灯难,谁不叫我弄个
官来做做?”
  他正待转身离去的时候,寺门内突然有一颗光头深了出来。
  “啊!是林公子。”那个光头立即转向喝问林崇文的兵土说:“这位官爷,林公子乃是
我们方丈的朋友,请你通融,还是让他进来吧!”
  “唔——”那个兵士略一沉吟,说:“好吧!不过告诉对方,不可在寺内喧哗,不可在
殿中逗留。”
  “是,是。”光头感激地向兵士躬躬身,展展颜,然后又转朝林崇文招招手说:“林公
子,请进来吧!”
  林崇文举步走了过去,他拱拱手说、“多谢大师关照。”
  “林公子客气了。”
  那个光头是谁?他就是普济寺的知客大师.
  好奇之心人人皆有之,林崇文虽然尽量地靠着边走,但是,两只眼睛却依旧不住地朝大
殿中瞧觑着。
  去方丈室必须要经过大雄宝殿,就在这个关口的时候,知府千金刚刚上完了香,拜完了
佛。
  她转身抬头,盈盈秋水也正好汇上林崇文的脸上。
  四目交投,二心相动,也许是他们有缘。
  尹冰洁的金莲停顿了,林崇文的去势趑趄了。
  彼此就这般地望着、望着。
  “小姐,我们走呀!”这是身旁丫环荷香在催促。
  “林公子,请跟我来。”这是知客憎在前面招呼。
  ”嗯。”尹如法回答着.
  “哦!”林崇文漫应着。
  目光分开了,脚步启动了。
  但心鹿依旧在跳跃着。
  “荷香,下一殿是哪里?”
  “下一殿拜三官菩萨,然后是观音菩萨。”
  “好,那我们走吧!”
  尹冰洁主婢二人走了,林崇文也跟着知客大师走了。
  “老和尚年尊。”这是新年,林崇文迈进方丈室就一改常态地寒暄着.
  “小娃儿吉祥。”投桃报李,老方文也含上笑意回答着。
  他们二人是方外之交.忘年之交,平时无拘无束,随随便便,还百无禁忌哩!”
  “来!坐下呀!”老方文说:“再不走它几盘围棋,棋子会发霉,人也会发霉呢!”
  “不,且等一等。”林崇文如今是心有所惦,但却堂而皇之地说:“新年纷一遭,我得
先去拜拜佛祖,拜拜菩萨,为娘亲求皇福寿,也为我自身求平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由衷地说:“但是,现今有知用千金在前面上香
礼佛,你还是晚一些出去吧!”
  “不碍事的,小生自会小心,遇上了当落后一步,跟在人家后面也就是了。”
  这句话骤听是好话,骨子里却有些梗芥,只是老方丈没有想到,是以也没有听出来罢了!
  “好吧!”
  “那我走了。”林崇文双手一拱,急匆匆地突门而出。
  三官殿,他赶到了三官殿。
  但是,人家已经上完了香.转向观音殿去了。
  林崇文一提衣袂,他如今倒有些像梁山伯驰往祝家庄的味道,心慌、意乱、脚下忙!
  难怪嘛!窈灾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士殿到了,他名见荷香熟练地点上了香,他看见尹冰洁盈盈的拜了下去。
  毕竟.他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礼教束缚了他,未敢孟浪,未敢造次,只有站在殿外怔
怔地望着、望着。
  无声祝祷完了,有形的礼仪也终于完了,尹冰洁转过了身。
  她的眼波好像有意地也在四方探着,各处找寻,就这样,磁石碰上了钢铁,四道目光又
紧紧地接合在一起了。
  荷香如今看出来了,她闷声不响,未敢再催。
  可是,陪侍在旁的香堂大师煞风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干咳了一声,惊红了尹冰洁
的脸,也惊动了林崇文的腿。
  略一矜持.略经思维.尹冰洁说:“大师,请你准备一间客房,我拟在此处住上一宵。”
  “嗯。”香堂大师说:“那就住后院好了,后院清幽,后院也宁静.”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崇文果然践行了诺言,“落后一步,跟在后面”,他落在尹冰洁的身后,跟随对方来
到观音殿,如今又跟着对方来到了后院。
  但是,在月洞门的入口处,他止步了,在墙外踯躅,在墙外徘徊,最后竟毫无意识地又
踱回了观音殿。
  抬望眼,白衣大士展着一脸慈祥的容颜,它轻踏在莲花座上,一手托着瓷瓶,一手捏着
柳枝,在广洒甘露。
  前有善才,后有龙女,善才英挺,龙女秀丽,他们二人仿佛都朝着他在笑!
  笑他痴?笑他憨?
  笑他诚心不够?还是笑他信念欠坚?
  对!他痴,他憨.为情而痴,为爱而憨。
  对!他诚心不够,他信念欠坚,要等候,要长守,错过今天,还有明天,凤求凰哪有这
么容易呢?
  “锵锵锵,出了门,过了关,前面来到百花山……”喔!那不是百花山,乃是后院的月
洞门!
  一到月洞门,林崇文又躇踌了,他不敢,实在不敢擅自地跨进去,免得被人视为轻浮汉,
视为登徒子。
  因此,他又在墙外徘徊了,踯躅了。
  有道是“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林崇文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他翘目企望,那是荷香.
  荷香回眸瞥了他一眼,就快步地朝前面而去。
  “有丫环必然有小姐!”林崇文眉梢有喜.脸庞有喜,心头也被喜气充塞着。
  但是.宜等到荷香从前面返了回来,仍未见着小姐的芳踪。
  倒是这个俏丫环,掩袖对他笑了笑,才低头步进后院之内。
  等,等,等,耐心地等,寥寂地等。
  炊烟起了.膳钟响了,没见惊鸿,没见倩影。
  回头了.转身了.林崇文失意地迈动了步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问:“她不是仙女,
总不能不吃饭呀!”
  对,等,再等下去,不要弄得前功尽弃!
  后院中又有人出来了,依旧没有小姐,只有荷香,荷香去膳堂提来一只箪篮,箪篮中必
是膳食无误了。
  午后,他同方丈大师弈棋了。
  由于心不在焉,是以子子错,盘盘输。
  “怎么啦?”老方丈诧异地说:“小娃儿,你有心事?”
  “哦!”林崇文掩饰地说:“没有,没有。”
  “那位小心了,这是第三盘,三盘尚能反攻……”
  “当然。”林崇文按口说:“关键所在,焉能大意?”
  可是……林崇文苦笑—声.推座而起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吧!”老方丈也展着笑颜说:“养精蓄锐,明天再来战它三百
回合。”
  “好,此仇必报!”
  步出了方丈室,已经是日薄崦嵫了。
  林崇文又刻意地又去后院兜转了一圈,依旧是没有结果,只有丧气地回家了。
  这夜,他辗转床第,迷糊糊,朦胧胧,脑海中总是浮着伊人的影子,挥不去,抹不掉!
  宜到破晓时分,雄鸡初唱。
  林崇文拗身而起,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又往普济寺而去。
  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早晚还是冷得令人肤栗齿颤、手麻脚冻!
  他眼前有光,心头有火,虽然拢起袖子,缩着颈项,但是,仍旧一步一脚地踏了出去。
  晨雾紧裹着他身子,山岚时吻着他脸庞。
  到了普济寺,已经是旭日高升了。
  林崇文吐吐气,他忽然发觉山门前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少的是一队兵士,
多的是几匹骏马。
  不去方丈室,先到后院外。
  就在这个时候,却看见知客增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由后院中走了出来,还有,
那个年轻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玄衣壮汉。
  年轻人佩剑,两个壮汉带刀。
  林崇文略一退缩,略一掩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客增——”年轻人脚步一停,身子一横,面孔一拉,眸子一瞪,威严十足地洁问着
说:“这个人是谁?”
  “哦!他是我们主持的朋友,姓林。”
  “告诉他,此地不可任意溜达!”
  “是,是。”知客僧身子一躬说:“贫僧这就去告诉他。”
  他快步地走了过去,先朝林崇文合什问讯,然后涩讷地说:“林公子,请你不要在此地
逗留,后院中也暂目不要进去,事非得已,多多原谅.”
  “大师好说。”林崇文说;“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知客憎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又继续地说:“昨天,
知府大人的小姐既定宿在本专,就遣女婢吩咐兵士们撤离回府。
  但守备大人的公子却放心不下,所以一早就赶着前来保护了。”
  “哦!原来如此。”林崇文退到屋柱后面去了。
  知客僧也领着守备的公子走了。
  有些感慨,有些颓丧,林崇文待看不到对方的形影,他又踱了出来.在围墙外一阵巡逡,
口中不期然地吟出了声。
  “长叹,丽人如花隔云端,旧有青冥之高天,下有赭黄之垣栏。
  咫尺天涯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外。长相思,摧心肝。”
  吟声甫落,意外地,墙的那端突然也响起了娇美的歌声。
  “日色初起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才停凤凰柱,蜀琴又奏鸳鸯弦。此曲有意羞
人传,原随春风寄莺燕,念君悠悠长江远,日昨横波目,今作秋水池。不信颜憔悴,且来看
取明镜前。”
  林崇文吟的是“长相思”,后院内和的也是“长相思”,他不禁精神一振,脱口又念了
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犹不得入,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弹剑作歌奏苦声,鬼
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币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且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帚折节无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索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这是首“行路难”,意味着后院之门难入,双方身份准凭。
  寂静了,后院内再也不闻那美好的歌声了。
  林崇文在感惆怅之际,月洞门口却出来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是荷香。
  荷香这次并不旁去,专朝林崇文之处而来,到二人相距五尺之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福了
一福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进去一谈。”
  “哦!是吗?”林崇文受宠若惊地说:“那大姐先请。”
  不像话!“小姐”乃是千金之礼,而“大姐”呢?恐怕只值十金吧?
  “小婢引路了!”荷香转身而回,林崇文立即跟上。
  这一谈,两个人竟长谈了一二个时辰,什么诗书,什么琴画,他们是无所不谈,无所不
论。
  “唐伯虎的书美则美矣,但却戏谑、诙谐,不如文徵明来得庄重、稳健。”
  “不错,祝柱山为人心狭量浅,也不如周文宾的宽大随和。”
  突然间,房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他乃是曾建吉。
  曾建吉双睛暴凸,一睑怒容,他戳着手指朝林崇文说:“姓林的,你好大的胆子,叫你
不要在此地溜达,竟然更进一步,溜到房屋中来了。”
  “不是他溜进来的。”尹冰洁顿时接上口说:“乃是我请进来的。”
  曾建言却仍然朝林崇文说:“不管你是溜进来或被请进来的,去去去,以后不准你再到
这里来!”
  “谁说的?”尹冰洁凝着花容说:“林公子是我的客人.你焉敢对我的客人无礼,以后
还是你自己尽量少来!”
  曾建吉愕然了,他气短地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知府守备,品级相等。
  知府文官,总理一府之事务,守备武将,捍卫阖城之安宁。
  他们职责各异,但编制上守备却要受知府调度。
  曾建吉虽然没有这个必要,奈何暗底下对尹冰洁私心仰慕,存有结念。
  因此总是百般奉承,处处讨好。
  “不必了!”尹冰洁不屑加以颜色地说:“普济寺安宁得很,林公子又是斯文一脉。”
  “他是外人,外人总得避些……”
  “避些什么?避些嫌疑是不是?”
  尹冰洁再次地接过口说:“可是你呢?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呀!”
  曾建吉的脸胀红了。
  曾建吉的气上升了。
  但是,对着尹冰洁那喜嗔皆可人的面孔时,红即退了,气也消了。
  “至少,我们相处的时间已有好几年了。”
  尹冰洁却一本初衷,继续地说;“时间长短并不代表人之相近,彼此投合;何况,我们
只是随同亲尊在应酬上的接触,礼貌上的往还。”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曾建吉平时又是一个趾高气扬,眼齐于顶的簪缨子弟。
  对方竟然当着外人,当着可能就是情敌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数落着他,讥消着他。
  他激怒了,爆炸了!
  “尹冰洁,你……”
  “当当当……”
  膳钟响了。
  曾建吉又透出了一口气,接着语意较平地说:“我本来是请示同去用膳,谁知……”
  “免了,膳食自有荷香侍候,你省省心吧!”
  “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再见!”
  曾建吉又狠狠地盯了林崇文一眼。
  然后转身悻悻地走了。
  林崇文感到有些不安,他歉然地说;“是我不好,替小姐你惹了麻烦。”
  “也没什么。”尹冰洁嫣然地说:“这是他自找难堪的。”
  林崇文站了起来,说:“用膳时刻已到,小生也该告辞了。”
  尹冰洁也随之起身,她略一犹豫,说:“明天,明天此时,仍望林公子能够移玉。”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螓首垂下了。
  她的语声低沉了。
  林崇文听了不由喜布满面,欢拥心头,说:“荷蒙宠邀,林某人敢不如命、”
  尹冰洁杏脸含晕,她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
  然后说:“荷香,替我送送林公子。”
  几日下来,一方是交谈甚欢,临别还订下翌日之约。
  一方则焦躁忿愤,镇日里坐立不安。
  第三日,曾建吉再也忍受不下去。
  他笼络了知客增,打听着林崇文一切的一切。
  然后,一早就遣两个跟班,增在后院外面,见对方一到,立即挡了驾,并被请进他所住
的精舍之中。
  “曾建吉,你们这是干什么?绑架呀!强掳呀!”
  “没有这么严重。”
  曾建吉硬挤出一丝笑意说:“我有话同你谈,请坐。”
  这乃是知客增出的主意,不然.他焉会这样自抑,这样委屈?
  事已至此,林崇文也只好坐了下去,说:“什么话?你说吧!”
  “我相信你知道尹冰洁的身分。”
  “知道。”
  “那你必定也知道我的身分?”
  “不错。”
  “那你本身呢?”
  林崇文聪慧,他当然了解对方指的是什么?
  不由敞声地说:“我是布衣,我是白丁!”
  “这就是了。”
  曾建吉倔傲的神态又露出来了,他说:“你同尹冰洁并不相称,也决无结果!”
  他停了一下,只骄奢地说:“而我与她,任谁都说是理想的一对。”
  林崇问果然有些气馁了。
  他说:“我们相谈投契,彼此只是论论琴棋,谈谈诗书。”
  ‘那就破坏了我同她的情谊,也阻碍了我同她的好事。”
  曾建吉声色加厉了,他说:“从今天开始,请你自重,勿再进后院一步,不然的话,什
么后果当由你自已承担,别怪我言之不预!”
  “哼!”
  林崇文硬骨头,这句话又刺激了他的倔脾气。
  顿时冷嗤一声,拂袖而起,昂首地迈出门外,脚步坚定地还是跨入后院之中。
  就这样,林崇文遂被对方的两个跟班押人寺后的石室内。
  而知客僧呢?知客增也有私心,又禁不起曾建吉威*利诱。
  对方许他以财帛,对方允他接任普济寺的主持。
  是以也把老方丈骗进了石室。
  老安人听得变颜变色,忽喜忽忧。
  最后喘出了一口气说;“那后来呢?”
  “后来要问麦公子了!”
  麦小云也将他来普济寺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老安人念起了弥陀:“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祖上积德,救星冥冥
中从天而降。”
  林崇文却震动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成了我的大哥。”
  荷香也释然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晓了我的名字。”
  麦小云笑笑说:“现在是事过境迁,河清海晏,愿你们二人水结同心。”
  林崇文霍然朝麦小云当头一揖,说:“多谢麦公子,多谢……”
  “好了,好了,别再谢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对!你府上哪里?”
  “如今奔波在外,四海为家。”
  “那届时叫我到哪里去‘抬’你?”
  “简单,你只要把喜帖往本地的城隍庙一递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
  哈!如今这间禅房成了熟地,请听,房门上不又响起了“剥喙”之声?
  “请进。”
  门一开,进来的又是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乃是中年男人。
  衣着打扮,该是吃公门饭的。
  第一个冷眼冷面,好像是三人之首.
  只见他目光略一打转,就朝尹冰洁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小姐。”
  “都头免礼。”
  果然,他们乃是吴兴府衙中的捕快。
  尹冰洁曾经叫荷香去家中禀告过她的父母,说她要在普济寺中多休养几天。
  而今日,无巧不巧地怎会遣人到来呢?
  那是老方丈,老方丈等天际微一露白.就派人分别地通知府衙和林崇文的家中。
  只是老安人见刚找回的儿子又去曾济寺彻夜未归,梦萦魂系,怎么也放心不下。
  是以一大早即带着下人们赶了来,以致与寺中派去的人交臂而过,扑了个空。
  麦小云原本还怕曾建吉再次作怪,如今他放心了。
  因为,那个都头他曾见过,是位人物,是条汉子!
  “孙都头不是在宁波府当差吗?”
  那个都头听声立即回身转目,透着一脸狐疑的紧盯着麦小云。
  因为他正是昔时宁波府的总捕孙万兴。
  “阁下认识鄙人?”
  麦小云笑笑说:“不错,还有个师兄古宏仁。”
  这是当然,因为他也是当年那夜伏在宁波府衙书房外面的三十人之一,以致麦小云见过
双方师兄弟,而孙万兴二人却没有见到麦小云。
  孙万兴听了更是震惊于心,他戒备地说:“你……”
  麦小云唯恐引起对方误会.不由牵强地说:“喔!在下是‘南天一剑’南大侠的朋友。”
  “南浩天南大人。”孙万兴呼出了一口气。
  这才答应对方所问地,说:“鄙人是最近方被荐来吴兴府的,请教阁下……”
  “在下麦小云.”
  “啊!”孙万兴瞠目了,结舌了,这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禁讶异地说:“是麦少侠当面,孙万兴今日何幸,会在此地见到‘青龙’。”
  以他目前的立场.应该对江湖人有所顾忌,有所警惕,不是吗?
  当年不是听说麦小云动掠了贡品之一的翡翠玉如意?
  虽然又听说那只是南浩天唱筹量沙,故作玄虚,安南的贡品中根本没有正如意其物。
  不然,怎不见大里行文追缉?但无论如何,劫掠总是有违律法。
  而麦小云的作为堂堂正正,都是锄强扶弱,济困拯危,是江潮中人人景仰,个个敬佩的
人物,是以他出自内心、发自肺腑的庆幸着。
  “孙都头客气了。”麦小云让出自己的座椅说:“你请坐。”
  “喔!在下不敢;再说我等亦即将接小组回府了。”
  孙万兴转向尹冰洁说:“小姐,我们这就启程吧!”
  “好的。”尹冰洁的眼波朝林崇文脸上荡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却向老安人说;“安人,
侄女告辞了。”
  “尹小姐好走。”
  “麦公子再见了。”
  “再见。”
  孙万兴再次的朝麦小云抱一抱拳,才陪着尹冰法向外面走去。
  老安人也站了起来,她紧紧的摸着麦小云的手.一脸真挚地说:“麦公子,如此大恩,
老身也不再在口头上说谢,但是,为求心安,请你再到寒舍去盘桓几天。”
  “对!心意必须要尽。”林崇文也诚恳地说:“一起回家去,再说,我们亦得好好地谈
谈.好好地聊聊。”
  麦小云也报之以热忱,他说:“不了,谢谢大娘,谢谢林公子,因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待
办,且等下次来吴兴时,定当专程去向大娘请安.去同林公子来个抵足长谈。”
  “好!一言为定,娘.那我们回家去吧!请人是不能强请的。”
  林崇文说得豁达、含蓄。
  因为,他就是被人家强自请进石室中去的,这滋味可并不好受!
  母子主仆相拥走了,麦小云忽然记起一件事,他急切地说:“哎!等一下。”
  林崇文立即欢然的转身回头,说:“你改变心意了?”
  “不!”麦小云由怀中摸出一个信封交给林崇文说:“这个给你,我差点忘记了!”
  林崇文疑惑地说:“这是什么?”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麦小云神秘地笑笑,又说:“或者问阿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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