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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双娇》
第二十五回 兄弟相认
恻隐之心,或者是怜悯之心,人皆有之。
威风傲世的石家庄似乎就此没落下去了。
荒荡虚骄的石子材,痴执得倒也令人同情与叹息。
时间已经午后未脾时分了,沈家庄的客厅里,虽然坐着不少的人,但是,他们的心,全
都感慨万千,口里全都默然无语。
只有沈如婉,沈如婉的确是沈家庄院内的百灵鸟、开心果。她生性坦爽,稚气犹存,依
然是喜孜孜的说东说西、话高话低。
她一会儿指责石子材的无耻瞎缠,一会儿却又夸耀石家庄的地势险要,一半是由于天真
率直,一半也是有意逗说。岑寂沉闷的气氛,被她“叽叽喳喳”的语声又引得再度开朗、爽
朗了起来。
麦小云顿时叙述他按捺已久的一段赏心事了。
“诸位,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就说呀!”这还是沈如婉口中脱的话。
麦小云只是朝她笑笑,却转向麦无名说:“但是我要先问无名—些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好了。”麦无名说得直截、说得爽快。
“无名,你来自普陀?”
麦小云如今不再称呼“麦兄”了,也不再叫对方为“麦少侠”,一口—个“无名”,顺
口,自然而又亲切!
“是的。”
“长在松云寺?”
“是的。”麦无名刻意的望了对方一眼,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太湖桑头渚也曾经是你的家园?”
麦无名心中陡然一动,喔!是了。他们第—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太湖桑头渚外的大道上,
两个人分斗着廖不一和潘松秋那一双魔头,他释然了。
“不错!”
“无名,你今年多少岁了?”
“虚度二十一。”
“生日呢?”
麦无名心头又迟疑起来了,而且还困扰呢!
“腊月二十四。”
麦小云哪里看不出对方的神色?但是,他并不理会。
“什么时辰?”
如今不只麦无名感到迷惑,连在座的沈氏四雄和“黑白双娇”也都疑云层层,他们凝视
着麦小云,看他能变出什么“玩意”来!
“戌时。”
沈如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娇声的嚷了起来。
“哎呀!你不是说要告沂我们一件事吗?怎么尽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她半埋怨
半质诘的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
麦小云又朝她笑笑,但是,这次他倒是回她的话了。
“怎么?我问无名这些话你感到厌烦了?可是,这些话对旁人来说,它也许是无关紧要,
但对你却是十分重要呵!”
他语气含蓄,其中有调侃,也有取笑。
沈如婉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芳心不禁“怦怦”的跳了起来,二潭深邃的秋水朝麦无
名玉脸上回转了一下,面孔红了,语声涩了,蝉首也随之垂下来了。
“去你的!”说得轻,说得羞,说得柔荑不住的拿衣角在出气。
沈氏四雄不由会心的笑了起来,欢愉的笑了起来。
只有麦无名,他讪讪的、期期的、却也生硬的陪着大家莞尔着。
沈如娴目前的处境同她二妹一样,她不敢笑,并且也顺着沈如婉的口吻说:“小云,二
妹说得没错,你怎么尽问无名这些呢?”
麦小云一见到沈如娴心就喜、眉就开,说话的声音立即就温软下来了,心上的人儿嘛!
眼中的人儿嘛!
“我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其中的意思也许你们全部想到过,也或许全都想不到。”
“你说些什么呀?把人都给搞糊涂了,何不干脆的将它说出来呢?”
麦小云歉然的而又带着神秘的色彩笑笑说:“快了,你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只要再容
问无名—个问题。”
沈如娴无可奈何的说:“好吧!”
麦小云又转向了麦无名,他缓缓的从颈项上取下了那块银锁片,慎重的以双手递了过去,
万分慎重的。
“无名,你看看这个。”
麦无名已经成了—个迷糊人,真弄不懂对方葫芦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药!他也慎重的用双
手接了过来。不过,那块银锁片却无缘无故的使他心头动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见过那块银锁片,但是,慈母曾经多次告诉过他,他也有一块,只是在当年
不慎失落了。
麦无名吐出了一口气,缓和一下那不太自然的神经,然后,举目观看手上的那块银锁片,
忽然,他心头连连的震动了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这块银锁片上面赫然镌有“麦小云”三字。这不正同他母亲在当
年所遗失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你……”麦无名讷讷了,麦无名口吃了,他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叫麦小云。”麦小云淡淡的说着。
麦无名却下理会对方说些什么,他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眸子中神光连闪,他说:
“你哪来的这块银锁片?拣来的?”
情况有变,沈氏四雄看得纳罕、看得稀奇,沈如娴也是,沈如婉再次的抬起子螓首,怔
怔的望着麦无名反常的举动,然后又转看麦小云那淡然的神色。
“不,我甫出娘胎,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了。”
麦无名泄气了,麦无名失据了,他黯然,他无语,他又本能地、无意识的坐在太师椅上
了……
麦小云又开始说话了,这次,他竟然口出惊人之语!
“你出世的地方,一不在普陀松云寺,二不在太湖桑头渚,而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隆冬之
夜降生于莫干山南蘼的一座山神庙中。”
果然,麦无名一听之下,为之再次的震惊起来了,他紧紧的凝视着麦小云,欲看穿对方
的心田,欲洞透对方的意念,这些事,只有他自己晓得,只有他母亲晓得,而对方,怎么也
会知道这样清楚,怎么也会知道这样详细?
“你……你怎么会知道?”
麦无名忽然忆起银锁片尚握在白己的手中,不由又刻意的看了一下,然后递还给麦小云,
模样儿有些依恋。
麦小云见了心头顿时一动,他说:“你若喜欢,就留下它吧。”
麦无名无言摇摇头,当然,他心中十分的喜欢那块银锁片,只是看对方慎重的态度,渴
望的神色,他焉敢?君子不夺人所爱!
麦小云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又套进了自己的颈项之中。其实,他是万分的珍惜这块银
锁片,二十年来从未稍离,在尚未找到他母亲的一段日子中,它就是唯—的亲人,除了他的
恩师以外。
麦小云所以对麦无名这么说、这么做,乃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兄弟,—母同胞的兄弟,而
且是孪生兄弟!
“我当然知道。”麦小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继续回答对力说:“因为
我年庚也是二十一岁,因为,因为我诞生地方又与你相同,在莫干山南麓的一座小山神庙中,
当然,我不是在普陀长大,但太湖桑头渚却也是我父母当年曾经居住的家园!”
此言一出,满座轰动,麦小云的话说得明白,说得透彻,心头的纳罕,已经化作了惊奇、
化作了欣喜。
只是,人家兄弟在叙情,他们焉敢煞风景?何况也插不进话去。
麦无名霍然冲了过去,他拥住了麦小云的身子,欢愉的、振奋的,但也是颤抖的和含着
滚烫热泪的。
“大哥……”
“二弟……”
兄弟终于相认了。血脉终于交流了。这喜悦之情并不止于他们兄弟两个,沈家庄厅内的
每一个人俱都分享到了,包括站在旁边伺候的庄丁下人。
久久而久久,他们分开了,但是双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但是四眼还是紧紧的相对着,真
挚而赤诚!
麦无名平定了激荡的心湖,然后舒畅地说:“大哥,你去了普陀?”
“是的。为兄已经拜见过那从未谋面的慈亲。”
“真想不到啊!我竟然还有一位兄长。”
“二弟,当时你口中的一句没有兄弟可真害苦了为兄,仿佛掉落了深渊,犹如进入在冰
窖,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伤心、多么的失望。”
麦无名歉疚的、抱愧的说:“大哥,你要原宥,你要宽恕,小弟的确是不知道,母亲曾
经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愚兄怎会怪你?她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麦无名心中的疑云不禁又升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说:“大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我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呢?”
“那是因为母亲也未敢确切的肯定,她到底生了一个呢还是一双。”
麦无名更加感到讶异,他往下追问,这也正是客厅中每一个人所渴望想知道的事,他们
虽然只有聆听的份,但却听得津津有味,激心而又振神。
“这又怎么说呢?”
麦小云叹息了—声说:“当年母亲为避敌踪,而时又在深夜,心神二疲,身力交瘁,又
忍不住坐褥临盆阵痛的煎熬、折磨,但是,她老人家仍以无比的毅力,咬着牙关产下了愚兄,
正在潦作收抬,准备继续上路,谁知腹痛又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终于二魂悠悠、七魄飘飘,不禁昏迷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阴错阳差,愚兄的恩师枯竹大
师正好路过该处,听到儿啼,看到了景象,还以为是丐妇不耐冻馁,为了减轻对方的负荷,
为免得婴儿遭冻毙,遂留下了银两、留下了干粮,立即抱走愚兄,畅长而去。”
十来颗心脏“怦怦”在跳,十来对眸子怔怔在瞧,他们静静的在听,他们默默的在等,
因为,他们知道必然尚有下文!
麦小云一口气说到这里,稍作停歇,果然,他又开始继续说。
“待母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生下了你,她心中当然有所疑虑,失去了银牌,多出
了银两,但是,只要孩子没有失去,什么也不为意了,就急忙走了,仓促的走了……”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这也是—个动人肺腑的实情,每个人的眼眶都有了泪光,尤其是
女儿家心肠软,尤其是当事人内心悲,湿衣沾襟,抽哽咽声。
客厅中岑寂着,气氛上沉闷着,持续了好一会儿,沈大爷首先开口说活了,他说:“小
云,恭喜你;无名,我也恭喜你。”
“谢谢。”
“谢谢。”
云收了,雾散了,麦小云兄弟的心情又渐次的开朗起来了,其他的人也是。
“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呀一定是兄弟,一定是孪生兄弟。不然,怎会长得这么像?”
沈如婉兴奋的说:“倒是害得我呀!当时不知道有多么的不好意思。”
她妩媚的、矫羞的,漾起了二池秋水,先影映—下麦小云,然后,洒落在麦无名的身上,
满蓄着一脸喜悦。
“哼,马后炮!”沈老四逸裕微撇着嘴角,却是温馨的、善意的奚落着他这位宝贝侄女。
“呀!四叔,你难道敢说不是?不然的话,我怎会认错了人?
而你们大家也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兄弟嘛!”沈如婉理直气壮,美目圆睁,言词咄咄逼人。
“是,是,我没敢说他们不是,我们家里的姑奶奶。”不管对方有理没理,沈逸裕到头
来还是认输,你说他不输行吗?
客厅的人都在笑,他们也只有笑,除了笑,谁也没有沈如婉的“辙”。
沈如婉还乘机卖乖,她骄傲的说:“爹,要请客呵!要庆祝呵!也要恭贺呵!”
“当然,当然,应该,应该,今日是‘双喜临门’呢!”沈逸尘咧开了嘴角,他欢愉的
笑着、衷心的笑着。
沈老四又接上话了,他说:“对!双喜,双喜,这是麦小云的—个喜,这也是麦无名的
一个喜。”
沈逸川也笑笑说:“第一喜是沈家庄在上午解去了危机,解去了威胁,第二喜才是麦家
兄弟彼此的相认。”
沈二爷却含蓄的、幽涵的说:“还有另外一个更能令人欣喜的双喜呢!”
沈老三和沈老四先是愣了一下,最后循着沈二爷的目光,看看麦小云和沈如娴,再看看
麦无名和沈如婉,这才完全明白了过来。
沈大爷在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了,沈如娴和沈如婉最最敏感,也早就听出来
了,至于麦小云兄弟呢?他们也打这个感觉,这个心思。
喜气就充满了整个客厅,笑声也充满了沈家庄院。
“吩咐厨下,准备酒席,我们要好好的痛饮它三杯,庆祝沈家庄的荣幸,恭贺麦小云兄
弟的相认。”
果然,时光不早,眨眼间已经是酉牌初起了。
“三杯不能,我是不醉不休!”沈老三朝着沈老四笑笑说:“四弟,你说是吗?”
“对,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这一场酒宴一直到深夜时分,宾主又都喝得醉醺醺了,当然,人逢喜事嘛!谁都开了怀,
谁都尽了量。可是,也有人并不一样呢!
西楼上,绣房中,沈如婉一个人却坐在桌子旁对着油灯在自思自叹、在自怨自艾,并且
还怪罪旁人多事呢!
酒宴耽误了她与麦无名诉衷情的时间,也耽误了麦小云和沈如娴他们,而明天,刚天又
是麦小云兄弟欲将离去的日子了。
“我为什么要提庆祝呢……”
“我为什么要说恭贺呢……”
“四叔也真是的,自已是酒桶就自己装好了,为什么猛拖着人家一起灌……”
“二叔也好不了多少,—会儿邀着这个,一会儿又敬着那个。也是喝个没完……”
“爹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再说天下也没有不是的父母,做儿女的谁也不敢怨自己的爹
娘……”
“二叔倒会体恤人、爱护人,也了解人的心思;他曾经一再的示意、一再的提醒……”
“无名却是傻瓜一个、笨蛋一只,不会喝,就少喝嘛!说什么盛情难却,说什么来而不
往非礼也,不敬也……”
“还有……”
“还有……唉!不说也罢了!”沈如婉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第二天,这离别的日子,这伤感的日子,这幽怨断肠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离别,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呀!若是没有离别,哪里会有相见时的欢欣;若是没有
离别,又哪里会有重逢时的甜蜜呢?
但是,沈家姐妹却是离别怕了,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寂寞,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孤单,她们
更怕那离别后的绵绵相思、挂肚牵肠,刻骨铭心,喔!多可怕的日子。
无奈麦小云兄弟却是非走不可,他们除了要去寻访父踪以外,如今还得将“雪山蛤蟆”
龚天佑给拘缉归府,是以,他们是非走不可!
午后,依旧是午后,午后在沈家庄院通往官道的那条石板路上,一前—后的有二双倩影
在踯躅着,当然是麦小云和沈如娴,当然是麦无名和沈如婉。
他们走得好慢,一步一步,一脚一脚,走了一段又是一段,走了一程还有一程;起先,
她们嘱咐,她们叮咛,喁喁的、谆谆的。继之,她们交待,她们期盼,絮絮的、殷殷的,似
乎有满箩满筐诉不完的话。最后呢?最后她们忧郁了,忧戚了,默默无言的,悱悱不胜的……
走过了小河畔,踱过了柳树林,咳!该到的地方终究还是到了,那是长亭!
只要你是在走、在迈,不管走得多慢,无论是迈得多徐,预定的目标哪有走不到的道理?
蜗牛也有爬到枝头的—天呢!不是吗?
长亭—到,官道就在前面了,她们是多么希望老天爷能把时间给停留住,永远的、永远
的停留在相聚的日子里、美好的日子里,他们也是,奈何!
长亭里,二人二边,一对一方,彼此依旧是默默的相对、默默的注视,眼波交缠着眼波,
心灵感应着心灵,无声、无言!这个时候,无声却胜似有声。
太阳实在是无情透顶,它不知珍惜的硬是一分一寸的往西沉,真是不解风情,真是不通
情理,唉!
炊烟起,归鸟呜,彩霞满天,金光万道。黄昏,又是黄昏,绮丽的黄昏,美好的黄昏。
可是,他们哪里有心情去欣赏、去享受,也只有辜负它了。
他们轻轻的说“再见”,因为风在催。
她们幽幽的道“珍重”,同为云在赶。
絮絮互握的手分开了,在千分不愿、万分不愿的情况下分开了,千斤万两的脚移动了,
还有眼光、那灼热燃烧着的目光!
他们走了,终于走了……(赶紧走!该死!!废话如此之多……)
泪,喔!那是珍珠,珍珠的线串禁不住长时的磨擦、紧绷,断了,一颗、一颗又—颗,
直向襟袖渗,直往地下滚……
夜之黑纱已经披撒下来了,但是,她们的身子一动不动,她们的美日—眨不眨,怔怔的
楞楞的。
这是二尊石仲翁?不,这乃是二具无灵魂、无心房的躯体,无怪乎任风吹、任由夜临而
不言不动了……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长亭”,有人“亭内”愁。玉阶空伫立,
宿乌暝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这是诗仙李太白的词,其原文中有一句是“暝色入高搂,有人楼上愁。”上面稍稍的将
它更动了。
夏,夏天,炎热的夏天已经覆盖了大地,钻进下每一个角落。
它,它在哪里?
它在河川边,那顽童孩子赤身露体、欢笑连连的水波中。
它,它在哪里?
它在林荫下,那叔伯兄弟或卧或倚、烟意绵绵的凉风里。
它,它在哪里?
它在弄堂口,那婆姑妯埋小凳大椅、东长西短的闲话里。
还有,它被握在人们的手心里那各色异样、那大小不一的扇子里。
蝉在林梢长鸣,荷在塘中绽放。
还有,恹恹欲死的大黄拘拖长着舌头,伸展着四肢,紧闭上眼腈,匍伏在屋角阴地里直
喘着气!
这就是夏天,夏天的光景。
“大哥,我们先追龚天佑?”
“当然,二十年了,父亲的音讯一直是渺荒无据,急也不在一时,而龚天佑却有一个目
标。”
“去石家庄?”
“是的。”
“他会回石家庄吗?”
“这……我也未敢肯定,但是,石家庄乃是龚天佑门前的居所落脚之处,说不定他会回
去,也说不定他不会回去,那要看我们的机运了。”
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在官道上赶着路,彼此交谈着、研判着、讨论着,
冒着热气,顶着骄阳。
这是麦小云和麦无名。
凶巴巴的太阳使池沼干涸,使稻田龟裂、使草木失色低头,有些已经“哔哗剥剥”的在
哀求了呢!
它恣睢一切,它肆虐万物,但是,它却奈何不了麦小云兄弟,因为,他们都有神功在身,
一不见喘息,二不见汗水,形态上依旧潇洒自如,玉脸上也仍然是湛然一片。
南风拂动了他们的草帽边沿,南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衫角带;当然,南风也轻吻着他们的
脸庞、身体,这却使人感到有些薰薰然,以及洋洋然。
走着,走着,前面黑越越的有一个很大的杂树林在望了。这何异是沙漠中的甘泉、汪洋
中的灯标?
树林,是飞禽栖息之处,树林,是野兽出没之地,大道旁的树林,它也是出门在外的行
旅客而的休憩场所,不管是冬天或是夏天。
麦小云兄弟一大清早自客栈动身,已经走了—个多时辰了,到现在也该吐吐气、歇歇腿
了。
哈!林荫中人影晃动,不是也有人在里面休息吗?
这个树林,距阳关大道大约有三丈之遥,他们兄弟一前一后本能的弯了进去。踏入小路
不久,忽然,麦小云脚下略略的顿了一下,但是,他又继续的走了过去。
麦无名心中一动,他举目凝望,不山也皱起了眉头,因为,树林早有二位二九年华、身
穿碎花衣衫的姑娘,外加五个壮汉。
那五个壮汉,麦无名全部都认识,他们就是“石家五蟹”!
至于姑娘嘛!他也见过,是在石家庄夜救沈如娴姐妹的时候见过,后楼上第二间闺房中
坐着画画的姑娘和站着观赏的姑娘,应该是“花蝴蝶”和“小彩蝶”主婢二人。
石素心,所以被江湖人称呼为“花蝴蝶”,乃是因她喜欢穿着花色的衣衫所致。至于她
的为人,其为洁身,甚为严谨,与她兄长绰号“花花公子”,只是巧合,也属附会。其实他
们兄妹二人的个性、行为,却是大相迳庭!
麦小云虽然跟二位姑娘并不认识,但是,“石家五蟹”他却见过二次,一次在宁波北门
外的官道上,一次就在几天前沈家庄院的广场之中。他是聪明人,出道又在麦无名之先,麦
无名既能猜得出来,他焉不能?
道听途说,举一反三。凭着“石家五蟹”即确定了那二位姑娘必然就是石镜涛的千金、
石子材的胞妹、“花蝴蝶”石素心主婢二人!
石素心她们发现麦小云兄弟要比麦小云发现她们为早,这不是说石素心她们的功力要高
过左小云兄弟,乃是因为她们是在暗处,而对方却在明处之故。是以,她们一发现了麦小云
兄弟,就不再休息了,二位姑娘站在面前,“石家五蟹”排在后面,戒备着、等待着对方的
到来。
当然,石素心主婢也没见过两个麦小云,但是五蟹,“石家五蟹”每一个人都能确切的
认定对方,他们好几次遇见过对方,并且也曾经动过手,只是分不清是哪一个麦小云罢了!
待麦小云兄弟的脚步才踏进树林,石素心就寒着粉面、绽破樱桃了。
“你们是麦小云?”
“是的。”麦小云毫不迟疑的说着。
“那就好。”石素心沉下声调说:“五蟹,围住他们!”
“石家五蟹”闻言身动,他们立即散开了方位,摆好了阵式,然后“锵!”的齐声拔出
了宝剑,蓄势以待!
“是!”
麦小云和麦无名不由相对的看了—眼,相对的笑了一笑,却相对的一语不发,只是无可
奈何的耸一耸肩膀,如此而已。
石素心莲花二朵,地稍稍的前移了一些,然后继续说:“既然无错,那你们就将我的父
兄给交出来!”
“我们并没有羁留你的父兄呀!”答话的依旧是麦小云。
“你竟然睁着眼睛说瞎活。”石素心含着不屑的口气说:“我父亲和兄长,难道不是你
们给带走了?”
她睁着杏眼,竖着柳眉,显得气势咄咄,但是,却依旧是位可爱的姑娘。不像小鸟,一
如野猫!
麦小云微微笑着说:“石姑娘,我们兄弟的确没有带走你的父兄,不信,你尽可以问问
‘石家五蟹’了。”
石素心冷然哼了一声说:“何用再问,‘四大金刚’他们回府的时候,即已经详细的上
报过了,那徐至瑜等的前辈人物不是你们的同伙吗?”
麦小云听了不由暗暗的钦佩对方细心和判事能力,麦无名也是。
“我们兄弟曾经与你父兄在沈家庄交过手是真,但留人的并不是我们,你凭什么可以这
样说呢?”
麦小云感到应付困难,他避重就轻,他顾而言他,含糊的搪塞着。
“第一、凭沈氏四雄恐怕还请不动徐至瑜他们。第二,在场的人,当时都明明听你所说:
‘二位,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们了……’怎么?难道你说话不算?”石素心心静意在,词正言
严,直追而猛盯。
麦小云当真是穷于应答,他只有顺着另一个语柄说:“话怎可以那么说,你们石家庄不
也请来了廖不一他们?”
石素心被对方的强辞、被对方的含糊蒙混得神情迷乱,心生错觉,她迟疑了一下说:
“好……那你总该知道家父他们被带去什么地方?”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能说吗?麦小云只有歉然地说:“石姑娘,在下唯一可以告诉你
的那就是令尊他们去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地方;我并且保证,他们不会丧失生命,他们也不
会受到伤害,只是去养心,只是去修身。那个地方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
麦小云委屈的解释着,最后,他不由也忆起了那个地方,以致越说越是有劲。
麦无名悠闲了、自在了,人家找的是麦小云,事情当然与他无关了,以前,他曾经背了
不少只的黑锅,如今,哈哈!
再说,麦小云是他的兄长,长兄若父,天蹋下来也应该做哥哥的去顶着,他就乐得清闲,
啥事也不管了。
石素心人伦孝棣,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兄长,不由粉面含煞,不由秋水生寒,父女
血亲,兄妹手足,尽管她并不苟同她父兄以往的作为。
“是吗?就算那里是桃源,就算那里是天堂,但是,任它桃源,任它天堂,也不见得会
比自己的家中好,你说是吗?”
她一连用上了两个“是吗?”加强浯气反问着。
果然,麦小云傻了眼,人家说的—点不错,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家里安逸?有什么地
方会比自己的家里舒适?哪怕它真是天堂!
“那……那……”
“你别再这个那个的了,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就行了。”石素心说
得煞有介事、蛮具把握,大有你非说不可的意思,不然的话,哼哼,看我不也将你给留下。
不为难?真为难,麦小云实在是为难了,他既不能实话实说,也不欲虚言搪塞,就算被
逼得非说谎话不可,他也不忍心对眼前这位姑娘说谎,因为,石素心看来是那么的纯洁、那
么的率真,又是那么的楚楚动人。石家庄怎会出了这么一位好姑娘?
“二弟,你……”麦小云只有歪过了头,他要讨救兵了。
麦无名挑起了剑眉,语带调侃,话含奚落,他说:“我?我怎么样?”
看样子他是在幸灾乐祸,想打落水之狗,究其原因,他实在也不敢接过这只烫手的番薯!
麦小云焉会不知道他二弟的意思?无奈了,只有苦笑一声,说:“石姑娘,并非是在下
不告诉你,实在是……实在是……咳!”
他竟然出汗了,感觉到这林荫底下比在太阳下面还热、还炙。
“五蟹!”石素心又沉下了声音。
“在!”“石家五蟹”同声的回答着。
“对方不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石素心环视着布在四周的“石家五蟹”,广征意见的
说:“足否将他们给拿下来?”
“以小姐的意思为意思。”“石家五蟹”剑式依旧,他们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
由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回答着。
麦小云摇头了,这不是说他的口才不如人家,乃是对方站在理字上头,而自己又未敢轻
易的泄漏阴曹地府之秘密,迫不得已,只有再接着这场斗争了。
麦无名已经收起了他的闲情逸致,他不是真的撇下他大哥不管,因为,他的立场与麦小
云相同,情形当然也是一个样子,若是不说实请,就无法能使对方满意。
“石家五蟹”开始游移了起来,他们非但把麦小云兄弟围在中间,连石素心主婢也在圈
子之内。
“小彩蝶”霍然拉出了宝剑,剑头指着麦无名,美目也盯若麦无名,但语声却是向着她
的主子说:“小姐,我们上,一人对付一个。”
但是,但是石素心非但未曾出剑、未曾作势,反而软下声调,她幽幽的又朝麦小云说:
“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是你们的对手,这场架不打了吧!”她叹息了一声说:“你既然
有所顾忌,或者心含苦衷,我也不使你们为难,我这就去沈家庄找娴姐姐她们,她们总不该
不告诉我吧?”
“小姐,你……”
“小彩蝶”脸上溢着困惑、目上浮上迷雾。
“小蝶,人要有自知,我们既然打不过人家,又何必非要自讨没趣、徒取其辱?不如留
点面子,这也是‘留得青山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探听出老爷他们身在何处。”
这就是石素心的灵巧处,不能说是虎头蛇尾。起先.她双管齐下,能唬即唬,能逼即逼,
若是攻不下对方槭池,她遂识趣的收兵了、罢手了。因为,时方乃是麦小云和麦无名,这两
个后起之秀功力莫测,连廖叔爷和潘叔爷都胜不了人家,连龚叔爷和父亲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何况自己呢?
“小彩蝶”听了只有怏快的收起了宝剑,五蟹亦然。
“小彩蝶”姓郝名秋英,乃是石素心奶娘的女儿,既然江湖上的人称她们主婢为“花蝴
蝶”和“小彩蝶”,石素心也就顺口叫她为小蝶。
“我们走吧!”
“请等—下。”麦小云冲口而出。
石素心听了不巾一怔,她迈动的脚步立即又顿住了。
“怎么?你想留下我们?”
“不,我只是也想问姑娘—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你说吧!”
“‘四大金刚’他们都回去了石家庄?”麦小云心中知道他们已经回去了,但是,他不
得不作如此问,这么—问,下面的话就可以顺势而下了。
“不错,他们回去了。莫非你们也想把他们送去某—个地方?”心有所惊,话就有异,
石素心声调中有着疑惧,但也含有讽嘲对方的意味。
麦小云岂是妄自非薄之人?但对方乃是一位红粉裙钗,他只有笑笑的说:“也不是的,
假如欲留他们,在沈家庄的时候就可以一并留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那你的用意究竟何在?”
“只是随口问问。”
“哼!‘六月芥菜’——‘假有心’!”
石素心掉头走了。
麦小云仍然不以为意,他略略的提高了嗓子说:“龚天佑也已经回去了?”
“没有,‘福寿堂’中的供奉也全都被你们逐得一干二净了。”石素心率先走出了林子,
“小彩蝶”和“石家五蟹”立即参差的跟了上去。
麦小云不禁长长的吐了—口气,他身上一直是热乎乎的好不难受,如今,对方走了,自
己也该歇息歇息了。
他摘下了草帽,朝头上、颈间微微的轻扇着,同时找了一根兀突的树根坐了下来。
麦无名虽然在闲着,但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因为,石素心主婢二人正站在他的对面,因
为,“石家五蟹”他们亦围在他的四周,静得下来吗?
“好呀!二弟,你刚才装的岸岸的、外外的,是存心要我好看?还是出我洋相?”麦小
云瞪起了眼睛,他向麦无名摆上了做大哥的架子,但脸上却含着笑意。
“大哥,你叫我,不也是想拖人下水?”麦无名抱屈的顶了回去,其脸上也含着笑意。
他们兄弟不由相视的笑了,会心的笑了……
“说实在的,对这位姑娘,我到现在心中还是感到歉疚,感到不忍,但是,总不能告诉
她父兄去了阴曹地府。”
“所以嘛!”麦无名也在另一条耸起的树根上坐了下来,他说:“所以我才把头抬得高
高的,把手背得曲曲的,也是无法交待呀!”
“二弟,你以为石素心最后说的话怎么样?”
“你是说关于龚天佑的行踪?”
“不错。”
“听石素心的口气,龚天佑恐怕不会在石家庄。”
“也不一定。”麦小云摇着魁首说:“我并不是说石素心之言有所违心,而是她可能不
知道确实的情形。”
“嗯,有这可能,说不定龚无佑趁夜潜了回去,也说不定在龚天佑回去的时候,石素心
一行人已经出来了。”
“不错,所以石家庄我们还是得去。”
麦无名心头忽然灵光—阵闪烁,他顿时沉吟起来了。
麦小云若有所感,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意,冥冥中经常是彼此沟通的。
“莫非你有良策?”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我以为欲得真章,何妨暂充一对‘当肢,倒头’——神前占童—
—真真假假,明明暗暗,既可以彼此呼应,亦能够相互联系,你看怎么样?”
“你何不说得明白—些?”
麦无名就把他的构想一五—十的告诉了麦小云。
“好,就这么办,我们说做就做,走!”
他们分道扬镰了,他们各走各路了,像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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