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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十九妹》


第十九节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他飞马快驰,前行来到了一间占地颇大的竹林子。
  忽然他的马中途停下来,喘息着不再前进,尹剑平骂了声,没有用的畜生,翻身下马,
这才发现到紧束着马腹的那根皮带敢情断了。尹剑平懊丧地察看着皮带断处,一如刀切,只
有边缘上一点点像是有挣断的痕迹。这显示出事先己有人在这条皮带上动了手脚。
  “是谁?”
  那个姓曹的小姑娘?
  不像,尹剑平脑子一转,可就想到了那个卖酒的马瘸子,当时他曾经离开亭子去为自己
牵马,不用说,准是他动的手脚了。虽然是小事一件,可是所显示的意义却令人不可等闲而
视。
  眼前城门在望,自无回头的道理。
  枣红马似乎在断了带之后还跑了一程,这时全身汗下,口吐白沫,看来确实不能再跑
了,尹剑平只得牵着它向前步行。地面上满是散落的竹叶,被风吹得刷刷作响,尹剑平懊丧
的拉着马,方自踏入竹林,耳中却听到破锣一声洪亮嗓音:“酒呀!”
  这声呼叫.不啻使得尹剑平吃了一惊。随着他眼光望处,前面不及半箭地方一个石头墩
儿上,霍然坐着那个人,以及那副酒挑子,是马瘸子!一只手拿着马莲编的草帽圈子,一只
手抱着他那根长扁担,老远地向这边咧嘴笑着。尹剑平哼了一声,脚下加疾快行,转瞬来到
了近前。
  马瘸子似乎不再笑了,那张脸上却带出种诡诈的表情,向着尹剑平,冷冷地点了一下头!
  “怎么,老弟,你的马跑不动了?”
  尹剑平冷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我萍水相逢,为什么在我马上动了手脚?”
  马瘸子嘿嘿一笑,扔下了手上的扁担:“这就对了,朋友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
的,大家心里都该有数儿,咱们是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说,用不着拐
脖子拧腰的,你说好不好?”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我不懂你说什么,马瘸子,你到底是意欲何为?”
  “很简单!”马瘸子往天上伸了个懒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走江湖的就得弄一口
江湖上的水喝喝!姓尹的,俗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马瘸子承一位朋友的关照,要向足
下你讨还一个公道,还要请尹朋友你赏下一个薄面,彼此两便。”
  “讨还一个公道?”
  “不错,”马瘸子掀着乌黑的嘴皮子,露出烟熏的一嘴牙齿道:“尹朋友,你老弟应该
心里有数,光棍一点就透,马某人话可就说到这里,我看你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话声一顿,他忽地拉长了嗓子:“老七、老九,来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个朋友,别
他妈的像个娘儿们藏着啦。”
  竹帽子哗啦一响,一条人影陡地自高三数丈的竹梢上飘身而下。
  紧接着另一个人,却由林子里闪身而出。
  以尹剑平之精明,竟然未曾料到这附近另外埋伏有人!二人一高一矮,前者瘦高的身
材,略似有点儿驼背,浓眉巨眼,双颧高耸。后者短小精悍,面上青筋暴露,一看即知是一
双亡命之徒。
  驼背长人背背双拐,矮汉子的一双腿肚子上,却插着一对黄丝缠柄的双匕首,两个人甫
一现身,双双向前纵出丈许左右,监视着尹剑平的工前左右。
  尹剑平目光一转,已知此三人通同一气,眼前怕免不了要放手一搏!他艺高胆大,却也
并不十分在意。却见那个卖酒的马瘸子,这时用力地拍打着衣裤。缓缓地走上前几步。
  “尹朋友,这是我的两个拜弟,向足下你引见一下!”马瘸子指着那个驼背长人道:
“这是‘老刀螂’许九!”指了一下那个矮个子:“‘地旋风’桑青!”
  尹剑平抱拳道:“幸会,幸会,马兄大名是?”
  马瘸子冷冷一笑,一只手用力地抹着脸:“尹朋友你来到风阳,多少应该有个耳闻,如
果连‘蒙城九丑’都没听过,可就似乎差点见识了。”
  尹剑平心中微微一动,“蒙城九丑”这么一个江湖盗匪组织,他倒是听过,而且深知乃
是皖境一伙子专事打杀劫掠的巨寇,想不到居然竟叫自己碰上了。
  “久仰!久仰!”尹剑平冷冷笑着:“足下想必就是人称‘紫面枭,马一波的马当家的
了?”
  马瘸子赫赫一笑,连道:“好说,好说,足下原来早把马某人的招牌摸清楚了,不过咱
们哥儿们对尹朋友你也不算陌生!”
  那个叫“老刀螂”许九的瘦子咧开嘴嘻嘻一笑,插口说道:“尹朋友,我们兄弟为了迎
接老弟你的大驾,可真是苦了一阵子,放着现成的买卖都没敢做,今天算等着了,这叫皇大
不负苦心人,没别的说,得要麻烦你老弟跟我们哥儿几个回去一趟,也好叫咱们哥儿们交了
这趟差事!”
  尹剑平面色一沉,看着正面的马瘸子道:“马当家的,是怎么回事,你就直说吧。”
  “紫面枭”马一波冷森森地道:“姓尹的,我知道你手底下有两下子,可是俗谓‘强龙
不斗地头蛇’,再说我们哥儿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凭老弟你那两下,要玩硬的未必就准
行,还是那句话,烦你老弟跟我们回去一趟,因为有位朋友等着要会一会你。”
  尹剑平道:“什么人等着会我?”
  “这个……咳……”马一波狞声一笑,道:“到底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说出来就没
意思了。”
  尹剑平心里一动,冷笑道:“甘十九妹?莫非你们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象!”
  马一波神色显然一惊,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错了,甘姑娘的大号岂是你随便可以叫
的?你既已猜出来了,那就再好也不过,你既是‘丹凤轩’要拿的人,这个天底下就别想再
有藏身之地,怎么,兄弟,莫非还真要等我们哥儿几个费事不成?”
  尹剑平听他报出了“丹凤轩”的字号,不由暗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果然为敌人差使,即
使不是甘十九妹亲自差遣,也必为丹凤轩中人所主使,说不定即为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假丹
凤轩之名所差使也未可知。这么一想,不禁暗暗惊异敌人势力之庞大,心中大大生出了警
戒!当下后退一步,目射精光地注视向当前三人,暗忖着,既为这三个人看破了行藏,却是
留他们不得。
  “姓马的!不错,我就是甘明珠要找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样?”
  尹剑平既然存心不放过眼前三人,也就不再顾忌,当下反手握住了背后的长剑剑柄,一
振手腕子,将那口新得的宝剑“海棠秋露”拔在了手上!”“紫面枭”马一波等三人顿时吃
了一惊,此三人久跑江湖,整日在刀尖上打滚以讨生涯,自然一看之下即知道对方手上这口
宝剑大有来头,俱不禁相继对看了一眼,面上失色!
  “紫面枭”马一波冷笑了一声道:“我只听说你的功夫不错,倒还不知道你手里还有这
么一口好玩艺儿,老七!你先上,伸量伸量他到底是吃几碗干饭!”
  瘦高个,人称“老刀螂”的许九,一声怪笑,拱起的半截驼背向前面一伏,双手往后一
探,叮当两声,已把背后交叉着的一对冰铁拐撤到了手上!
  尹剑平四下打量了一眼,觉得眼前这块地方空旷极了,尤其是这片竹林占地甚大,竹影
萧索,更不见一个行人,他自出道江湖以来,一向谨慎出手,尤其对于不相识的人,更是心
存忠厚,只是眼前他却决计要狠心辣手地对付这三个人,务期不使三人之中任何一个能够在
自己手下逃得活命。
  “老刀螂”许九显然对尹剑平这个人,不若他拜兄马一波认识得清楚,一双眸子里只是
在对方那口剑上转着,脸上显现着一种贪婪,似乎颇想占为己有的意思。
  “相好的!你要动家伙,许某人今天叫你长长见识。”话声一顿,他陡地跃前一步,两
只冰铁拐杖搂头盖顶地直向着尹剑平头上击来。尹剑平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心里事先
早已盘算好了出手的招式。迎着他落下的双拐,尹剑平长剑一挑,剑走轻灵,借着长剑轻撇
之势。身子快闪了一下,已转到了许九左侧。许九大吃一惊,嘴里怪叫一声,右手冰铁拐施
了一招“大鹏单展翅”,霍地分开来。改向尹剑平肩胛之上用力挥落下来。这一手亦不出尹
剑平所料,只见他左手一分,“噗”地一把已揽住了许九落下的拐子。
  尹剑平这一手功夫,看似无奇,其实绝不简单,手掌之内蕴含着“金刚铁腕”的力道,
是以五指一经抓住了对方拐子,许九登时感觉出掌心一阵发热,这只拐杖万万把持不住。尹
剑平用心却不是在夺取他这只拐子,只不过是借着对方挣脱之际,便于出手罢了,猛可里他
剑身一挫,霍地向外划出。剑光闪得一闪,一片血光闪过,已把许九那只持拐的右手齐着肩
腋部位,整个地斩了下来。
  这一手剑招,简直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外!
  “老刀螂”许九惨叫一声,身子陡地向后踉跄一步。
  尹剑平足下踏进一步,反手出剑,只一剑,刷!劈中许九右肋,顿时血溅肠溢。“老刀
螂”许九的身子一溜子歪斜,遂即倒毙血泊。
  这番情景,只把“紫面枭”马一波,“地旋风”桑青看得毛发悚然!
  “地旋风”桑青嘴里怪叫一声,陡地拔身而起,利用空中停留的片刻,陡地探手,把插
在小腿上的一双匕首拔在了手上,身子一个倒折,头下脚上,两只匕首霍地直向尹剑平身上
扎过来。与此同时,“紫面枭”马一波却由另一个方向,尹剑平背后,快若旋风般猛扑过
来。嘴里发出一声厉吼,这老头儿双手箕开,十指上透着尖锐的内劲之力,猛地向着尹剑平
两肩上抓来。
  “呛啷!”一声金铁交鸣!“海棠秋露”碰上了精钢匕首。
  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宝刃,兼具有斩金截铁之功,这一碰之威,竟使得桑青手上的两只匕
首变成了四截。尹剑平的剑势却不以此而止,剑光矫若游龙,随着他一个漂亮的拧腰潜身之
势,闪开了“紫面枭”马一波递出的双掌,掌中剑由下而上,疾若惊鹤,猝然挑空直起,反
向马一波背上扎了过来;
  马一波的身手,显然要比他那两个拜弟高出了许多,休看他断了一只腿,一旦动起来,
却似快若旋风,一招失手之下,单足力踹,整个身躯箭矢也似地窜了出去。饶是如此,仍然
为尹剑平递出的长剑拈着了一点边儿,顿时皮开肉裂,在背上落下了半尺许氏的一道血口子。
  “紫面枭”马一波惊心之下,为图保命。蓦地甩肩回手,打出了一掌暗器“铁莲子”,
整个身子在暗器甫一出手的当儿,倏地施了一招“懒驴打滚”,滚出去丈许开外,算是险中
脱生!和他同时出手的那个“地旋风”桑青,可就没有这么机伶,想不到一上来就吃对方损
了兵刃,惊心丧胆之下,桑青却力持着那一对折了一半的匕首,随着他倒卷上来的身子,双
双向着尹剑平小腹力戳过来。
  按说马一波等三个人功力都不算弱,却是只怨他们遭遇到的敌人太过于厉害,彼此武功
过于悬殊,才至于一上来即遭惨败,等到发觉失策时,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地旋风”桑青两只断匕首眼看着已将戳在了尹剑平小腹上,陡然间只觉出由对方腹部
弹出一股力道,那股力道显然极其强韧,迫使得桑青手上的一对匕首猝然向两侧滑出,有了
极大的偏差。桑青一惊之下,仰身就退,拘仰之间,不啻门户大开,尹剑平就把握着这一刻
良机,掌中宝剑猝然向下一落,寒光乍现,冷森森的剑锋已劈中在桑青面颊之上,一时血脑
飞溅,惨不忍睹!
  尹剑平举手之间连杀二人,却把一旁惊魂失措的马一波看红了眼。
  “好小子!竟敢下毒手,我跟你拼了。”
  嘴里叱着,马一波右手向腰间一探,猝然向外一抖,哗啦声响中,手上已多了一条软兵
刃——蛇头索子枪!顾名思义,这种兵刃前端有一截类似蛇头的枪尖,通体上下为一百零八
节如意钢环连接而成,一经施展开来,龙飞蛇舞,上下翻飞,令人目不暇给,大是不及应
付,然而最厉害的地方显然还不在这里,却在于构成枪身的那一百零八节如意钢环。
  马一波想必是有意来渲染此一特色,只见他连连抖动着这只持枪的手,一时之间那构成
枪身的一百零八节钢环发出了刺耳欲聋互击之声,给人以无比的“先声夺人”之势,平空为
他这条软兵刃增添了数倍威力!
  “紫面枭”马一波显然防到了尹剑平手上的那口剑,尽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使
索子枪与他的剑锋碰上,却将枪身的噪音尽量发挥,整个身子歪斜着团团打转不已,足下更
似孩童学步地弯高进退不一
  尹剑平一动不动地仁立在当场,只是把集中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对方。
  “马老头,你这鬼名堂吓唬一般人或许有用,对付我可就失灵,不信你就试试看。”一
面说,他将长剑剑身收拾腕后,愈加地显现出镇定不迫,从容应付之势。
  马一波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迸射着凌人的凶光,手上的索子枪转动得更为疾烈,一片银光
间杂着荡人心魄的钢环之声!渐渐地,他身子越拢越近,手上的索子枪时长时短,时高时
低,更不知他要往什么地方招呼!
  尹剑平只是站立在原来地方,动也不动一下。
  “紫面枭”马一波越转越急,索子枪四面八方响成了一片,他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
怒火,鼻咽间发出了连声的怪哼。
  忽然大吼一声:“小子!你纳命来!”
  索子枪哗啦一声大响,陡地暴伸而出,有如一道闪电般地刺目,这条索子枪已向尹剑平
当头飞到。马一波乃一极负心机之人,这一枪无非是旨在诱敌,眼看着蛇形枪梭己将要打实
了,他忽然反手向后一挫,蛇形枪尖陡地向下一沉,直奔向对方心窝!这才是他真正想下手
的地方。
  马一波其人最是心黑手辣,才会博得了“紫面枭”这么一个绰号,眼前这一枪乃是他最
得意的一式——“巧燕穿云”,死在他这一招之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想是对尹剑平心存
惊惧,马一波这一索子枪聚结了全身劲道,随着他双手抖动之势,这根索子枪不啻变成了一
根“丈八蛇矛”,猛力地直向着对方心窝上刺扎过去!
  尹剑平善察人色,他早已由这个马一波的双眼之中,看出了其人的工于心计,是以索子
枪转动越急,发声愈大,他反倒越是沉着不动,待到其势渐渐缓和下来,他才算定了对方将
要出手,并且更精明地测出了对方第一招的诱敌之势,心中已有了主意。就在索子枪尖几乎
已经挨着了他胸衣,千钧一发之间,尹剑平忽然向后凹腹吸胸,错开了半尺前后,左手乍
扬,霍地一抄,“噗”的一声,已抓在了蛇形枪梭之上!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时间、部
位、力道,三者都需要配合得恰到好处不可。紧接着尹剑平手势用力向后一带,借用左手肘
部下挫之势,暗中配合着“金刚铁腕”功力,猛地向下一带!这一带之力,重逾千斤。
  “紫面枭”马一波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一招,竟然会被对方识破,大吃一
惊,正待再施辣手,却经不住对方这千斤一带之力,顿时足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向前扑了
下去。
  马一波不愧为“蒙城九丑”之首,多的是险损毒招,一招失手之下,借着身子前跌之
势,只听见索子枪哗啦一声大响,这老头儿竟然鱼跃而起,将错就错,直循着尹剑平身上扑
过来。索子枪虽然失势,被对方抄住了梭头,还有老长的一截枪身可资对敌,随着马一波右
手抖处,丈许长短的枪身忽然绕成了一个套圈,直向尹剑平头顶上套落下来,马一波的杀手
更不止此,在一阵哗啦钢环声响之中,倏见他右腿飞踢,形若巨斧般的一只钢脚,更是没头
带脸地直向尹剑平当面踢劈过来。
  一套一劈,堪称一绝,马一波一个残废之身,竟然能够施展出这等狠厉杀着,确是令人
不可轻视。
  奈何尹剑平以不变而应万变的沉着身手,更有出人意料的施展。
  只听哗啦一阵钢索声响,随着尹剑平抖开的枪势里,马一波的身子足足被抛到了半天之
上。
  尹剑平掌中的那口“海棠秋露”更是不曾闲着,随着他翻起的右腕,长虹经天似地划出
了一道银河。这一剑虽不曾伤着马一波要害,却在他那只好腿上,留下极深的一道血槽,连
皮带肉,硬生生地削下一片来。
  马一波的身子足足飞出三四丈以外,球也似地自空中坠下来。哗啦啦一阵竹折断声里,
眼看着他偌大的身躯跌进了漫天的竹丛之中,遂即不见踪影。
  尹剑平丢下了手上的索子枪,冷冷一笑,却不见对方挺身而起,心中正自费解,忽听得
一阵清楚马嘶之声由林中传出,遂见一骑黑马由另一端飞快驰出,不过是惊鸿一瞥,遂即隐
入林中不见。
  令人惊异的是,马一波显然在马背上!
  尹剑平不禁呆了一呆,再想追赶已是不及,他决心要将此三人毙于剑下,想不到仍然还
是有了疏忽,竟让马一波逃得活命,留下了日后后患,却是始料不及,心中好不懊丧。当下
他悻悻地收剑入鞘,不经意目光转处,却发觉前侧竹林里,另外还拴有一匹黄色骏马。顿时
他明白过来。敢情刚才马一波所乘骑的那匹黑马与眼前的这匹黄马,乃是许九、桑青二人的
坐骑,二人既死,两匹马成了无主之物,反而救了马一波一条活命,也算是他命不该绝!马
一波既然临场脱逃,这里自非留处,尹剑平那匹枣红马的肚带断了,他干脆将马上衣物行囊
换到了那匹黄马上,将枣红马鞍辔卸下,驱入林中,自己这才改骑上那匹黄马,一径往风阳
城门行去。
  这匹马的脚程可较那匹枣红马快多了。哪消片刻,已来到了城门楼子下面。进了城,找
了一家客栈先安顿下来。
  既然已经露了相,尹剑平的行踪不得不更为谨慎。“蒙城九丑”在皖境势力颇大,现在
马一波既已逃得活命,保不住他还会号召其他兄弟大举复仇,尹剑平自是不会把这些人看在
眼中,只是一想到他背后所隐伏的大敌,可就不能等闲视之。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换上
一套干净衣服,带了随身兵刃,遂即悄悄步出,认清了北面长街,一径走下去。
  凤阳府乃皖省最具声望的大城,市街之繁华宽敞,较着各处自是不同。适值华灯初上,
各处买卖夜市俱已开张,来往行人有如过江之鲫,十分热闹,尹剑平夹在人群里不觉来到了
城北。
  “一剑惊天”尉迟太爷在这里名号极响,几乎无人不知,毫无困难就找到了他的门上。
  那是一座占地甚大的巨宅,黑紫的檀木大门上还加有白铜的扣花,门前有上马石,还有
一对巨大的石头狮子,而大门左右高挑着四只灯笼,却有两名看来精壮的汉子站在门前!
  尹剑平在门前略一张望,顿时就引起了那两个汉子的注意,其中一人大步走过来,上下
打量着尹剑平。
  “你是干什么的。”这汉子挑动着一双断眉,“在这里东张西望地看些什么?”
  说时另一个瘦长汉子也走了过来,一脸狐疑地上下看着他。
  尹剑平微笑道:“请问这里可是慰迟太爷府上。”
  断眉汉子点头道:“你要找我们太爷?”
  “不惜!”尹剑平抱拳道:“在下姓尹,由远地而来,特为拜访尉迟太爷与姑娘来。”
  瘦长汉子一笑道:“不巧得很,我们太爷身子不适,在别处养病,客人你有什么贵干?”
  尹剑平道:“既是尉迟太爷不在府上,在下想见一下尉迟夫人和姑娘。”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道:“这个……怕不大方便吧!”
  断眉汉子道:“你来的真不凑巧,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你想想我们太爷出去养病,夫人
和小姐还能不跟着吗?”
  才说到这里,就见门前现出一个身着绿衣翠袄的姑娘,向着这边瞧了一眼,尖着嗓子
道:“有客人来啦是不是?”一边说,这个看来甚为活泼的姑娘,跑跳着来到了近前,却把
一双细小的眼睛,上下在尹剑平身上转着:“这位客人,你可是从临淮关来的?”
  尹剑平心中甚是奇怪,点头道:“不错,你是……]
  绿衣姑娘笑道:“这就对了,我叫桂花,是兰心小姐身边的丫环,客人您请。”
  一边说,她笑眯眯地招着手,遂即带着尹剑平向大门内走进去,却使得门上的一双汉子
怔在当场,一时作声不得。
  叫桂花的那个丫环,带着尹剑平跨进了第二进院子,进入客厅,请他坐下,献上了一盏
香茗,道:“我们小姐早已关照下来了,因为这几天家里闹事,门上对进出的客人查得很
严,怕您进不来,所以要婢子常到门口去看看,想不到会这么巧,我刚一出去可就碰上您
了。”
  尹剑平奇怪地道:“你们小姐怎知道我要来?”
  “这个……”桂花笑眯眯地道:“我们小姐会算,她呀,本事可大着呢!您先生先歇着
喝茶,我这就去告诉我们小姐一声。”
  尹剑平道:“慢着!”他苦笑了一下:“尉迟大爷可在府上?”
  “唷!”桂花吃惊地看着他:“这么大的事,您先生还不知道?”
  尹剑平一怔道:“什么事?”
  “嘘!”桂花轻嘘了一声,把身子偎近了:“小声点,要是给太太房里的张妈听见,又
要说我嚼舌根了,您还不知道呀,咱们太爷给那个云中鹤的强盗打伤了,伤得很重,吐了好
些血,到涂山养了好些日子伤,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今天下午才回来,现在东院里住着,还
不能见客。”
  尹剑平点点头,心里想着那个假称燕姓少年所说的,倒是实情。这件事倒使他一时发起
愁来,理论上拜兄晏春雷临终前的嘱托这等大事,自是应该面见尉迟太爷,表明之后,再待
机会见那位尉迟兰心姑娘,将晏拜兄嘱托之话转告与她,只是眼前情形,却使他一时为难起
来了。
  由这个叫桂花的“厂环嘴里,他悉知尉迟太爷伤势很重,其实包括这整个的家,都显然
因为尉迟大爷的伤势,而陷入愁云惨雾里,自己在这个时候,把晏春雷的死讯说出来,是否
合适?然而不说行吗?心里正在发愁的当儿,桂花却已跑得没有影了。
  这爿宅子显得异常的安静,隔着一片轩窗,发觉到院子里的杜鹃茶花都盛开了,两只北
京小狮子狗在花丛里追逐吠叫着,景致和谐恬静。尹剑平却没有心情观赏这些,只是盘算等
一会儿与那位尉迟兰心姑娘见了面怎么开口?正思念间,即见绣帘掀处。那个叫桂花的丫环
跑进来,向着尹剑平福了一下道:“太太在楼上有请!”
  尹剑平正愁不知见了那位兰心姑娘说些什么,而且似乎也不大方便,现在听到尉迟夫人
有请,倒是心里略安,答应一声遂即站起。却见桂花那张脸春花怒放般地笑着,一面好奇地
打量着尹剑平道:“原来您就是晏相公呀,怎么不早说一声呢!真是太简慢您了!”尹剑平
一怔,正要解说,桂花已转身前面带路,一时心中好不纳闷,更不禁触发起一阵伤感,却见
前行的桂花兴冲冲地已穿出内厅,一面回身频频招呼不已
  也难怪她,这个家在这几日来饱受痛苦折磨之下,乍然听到了新姑老爷上门迎亲的天大
喜事,哪能不欣喜欲狂。似乎知道喜讯儿的还不止她一个人。两个穿着花哨的婆子,由对面
老远地跑过来,见了面先冲着尹剑平祝了个万福,嘴里叫着“新姑老爷”,双双趴下来叩了
三个头,这番举止,只把尹剑平吓得呆住了。
  桂花噗哧一笑,轻轻拉了他一下道:“别理她们,太太正等着您呢!”
  尹剑平一时涨红了脸,苦笑着摇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唉……你们简直太………
  桂花抿嘴一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个叫法别说相公脸上挂不住,就是婢子我也觉得
怪害臊的,早了几天是不是?”越说越令尹剑平尴尬了。
  尹剑平脸上又是一阵发白,这个误会可太深了,心里正自发急的当儿,却见前面的两个
花哨婆子,搀着一个五旬上下,看来富态的绿衣妇人迎面走来。
  桂花忙道:“太太来了!”
  一面说一面跑过去,笑着唤道:“太太,这位就是新……”
  绿衣妇人嗔道:“不许乱嚷嚷!”
  桂花吐了一下舌头,讪讪退向一旁,那妇人慈祥的一张笑脸迎向尹剑平,微微点头道:
“贤侄你也太见外了,大老远的来,怎么不派人招呼一声,怎么?就一个人吗?”
  尹剑平趋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小侄尹剑平,拜见伯母。”
  “尹……”绿衣妇人微一愕,却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我们到楼上说话。”
  尹剑平情知这其中必有误会,当时应了一声,遂即跟随着尉迟夫人之后,穿过走廊,登
梯上楼。
  楼上有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厅,显然属于尉迟夫人或是兰心姑娘专门用来接待亲近
的女客用的。现在慰迟零夫人特别把尹剑平接待在这间“内客厅”里,当然是意味彼此乃是
“自己人”的关系,尹剑平当然心里有数,只是这些话却急在一时不能说清,心里那番感受
可就别提了。
  尉迟夫人特别把他让在一张铺有软红缎垫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笑指着那些绣有各式花乌
的缎垫道:“这些都是我们姑娘亲手绣的,你来了,我才叫他们临时铺上的。”
  “小侄不敢当!”尹剑平狠了一下心道:“小侄这一次来是为了……”
  “你为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尉迟夫人含着笑:“来了就好了,别急着说东说
西,你静下来,我还有好些话要告诉你呢。”
  说时那个叫桂花的丫环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置有一个精致的小碗!向着尹剑平请了个
安,遂即送上来。
  “这是我们刚做好的百合羹,味道还不错,你吃了吧!”尉迟夫人一面说,抖开了丝
帕,在眼角上擦了一下:“贤侄你来了就好,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从来也没发
生过的事,都应在了我们家里……”说到伤心处,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一面回过身子
来擦着眼泪。
  尹剑平端着那碗百合羹,一时如坐针毡,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尉迟夫人却又改为笑脸道:“你尉迟老伯现在受伤很重,连说话都难,所以一时还不能
见你……怕是一见了你,心里一激动,他的伤势又有什么变化……你老伯一辈子要强惯了的
人,现在被人家平白无故地伤成了这个样子,又丢了传家至宝,你说他哪能不气?等过几
天,他稍微能说几句活的时候,你再到他床前看看他,他看见你来了,心里一高兴,也许伤
势就大为减轻了。”
  尹剑平叹息了一声,木讷地点点头,没有吭气儿。天晓得他们见了面是怎么一个情景,
尉迟太爷的伤势还能见轻?
  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心里一阵子发急,直由眉心沁出了汗珠!
  尉迟夫人微微一笑道:“算计着日子,你原是早该到了,贤侄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尹剑平苦笑道:“小侄一切都还好。”
  “我知道,听你老伯说过,你有一身好功夫。”轻叹了一声,她接道:“你要是早来半
个月就好了,你老伯岂能吃这个亏?我们传家之宝‘锁子金甲’也不会叫那个云中鹤给抢了
去。”
  尹剑平总算答上一句话,当时点点头道:“这件事小侄在临淮客栈已听人说过了,而
且,那个云中鹤,小侄也见过了。”
  “啊?”尉迟夫人也吃一惊:“你见过了云中鹤?他……在临淮关?”
  尹剑平道:“当时小侄因为还不清楚他的身分,虽然跟他动了手,可惜最后还是被他跑
了!倒是夺下了他一口剑,小侄本人不幸也受了一点轻伤!”
  尉迟夫人吃惊道:“伤在哪里?”
  尹剑平摇摇头道:“一点点小伤不碍事,倒是那个云中鹤如非穿有偷自老伯的‘锁子金
甲’,定然当场死在小侄掌下。”
  说到这里,尹剑平忽然停住不说,原因是尉迟夫人那张脸显然由于过分惊吓而数度变
色,这位夫人想系平素养尊处优惯了,虽然丈夫女儿,都是“侠林”中的人物,她本人却是
怕听打杀之事。呆了好半晌几,她才像似喘上一口气来。“好怕人哪!”尉迟夫人手拍心口
道:“依着我说,就算了吧,那个天杀的云中鹤,就让他去吧!他是天生杀人的强盗,我们
是正经人家……这人还是少惹的好,以后保不住闹出人命来!”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苦笑道:“伯母,小侄这一次来,受人所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
要告诉您,只是小侄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再者府上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小侄的身分有所误
会。”
  尉迟夫人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你慢慢地说吧,你爹娘可好?我们总有十年以上没见
过了。”
  尹剑平尴尬地笑了笑,冷冷地道:“伯母,你误会我了!”
  这件事不能不说,尹剑平冷笑一声,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身分与来意说个清楚,不意上天
似乎有意与他为难似地,就在他刚要启齿的时候,软帘掀处,张惶地进来一个身着大红的丫
环。
  尉迟夫人看着她进来,微微吃惊道:“怎么,太爷醒了是不是?”
  红衣丫环脸现惊惶地道:“张大夫来了,说是请太太过去一趟,太爷醒了,又吐了好多
血呢。”
  尉迟夫人顿时大现惊慌,匆匆站起来,看着尹剑平轻轻一叹道:“贤侄你先歇着吧,今
天天晚了,有话明天咱们再谈吧!”
  尹剑平怔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小侄先行告退,明天再来拜访。”
  尉迟夫人点点头,遂即关照桂花道:“桂花,你带晏相公到后面客房里歇着,好好地侍
候着。”
  桂花答应着,转向尹剑平道:“相公您跟我来吧!”
  尹剑平本想婉拒告别,无奈尉迟夫人也似乱了分寸,吩咐既了,遂即慌张地匆匆随着那
个红衣丫环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桂花那个丫环和尹剑平。
  桂花笑道:“相公房子早已准备好了,您带着行李没有?我这就叫人给您搬去。”
  尹剑平摇摇头道:“用不着,我这就要走。”
  轻叹一声,他苦笑道:“我来得也许不太凑巧了,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桂花姑
娘,请你去通禀兰心小姐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见她一面……”
  桂花微微一怔,笑道:“相公您是说要见我们小姐?”
  尹剑平点头道:“不错……可以吗?”
  桂花一笑道:“好,我这就跟您回一声去,相公您就这儿等一会吧!”
  尹剑平告扰落座,一时心乱如麻,他虽是连番历险,几次死里逃生,然而却从来没有一
件事使他这么狼狈不安。如非身受晏春雷死前托咐,义不容辞,他真恨不能肋生双翅,一走
了之,只是他当然不能这样做。心里虽是万般的为难,却不得不盘算着与对方姑娘见面之后
的说词。
  不一会儿,桂花回来了,冲着他摇头一笑:“小姐说相公您远道而来,先请歇着,有什
么话叫您明天跟太太说去。”
  尹剑平呆了一下,叹口气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明天再来。”
  桂花一惊道:“相公您不住在这儿?”
  尹剑平摇摇头道:“不敢打扰,告辞!”言罢抱拳悻悻转身步出。
  桂花慌忙追出来道:“喂!相公,这怎么好呢,您倒是下脚在哪儿呀?”
  尹剑平苦笑道:“就在这附近客栈,请转告夫人一声,就说明天上午我再来造访!”言
罢下楼,匆匆自去。
  一片月色由敞开着的窗扉照射进来。
  尹剑平恍惚由梦中惊醒,只觉得满室冷飕飕的,下意识地翻身坐起,眼睛可就看见了仁
立一角的那个俏丽倩影!
  一个美丽长身女子的背影。
  猝然一惊之下,使得他脑子里残余的一点睡意,一股脑地消逝了一个干净!
  长长的一头秀发,绛色的一领短披,八幅风裙,小蛮靴,衬以她修长的躯体,确是极为
标致!她左腕轻起,一只雪白的玉手搭在腰间的那口“雁翎刀”上。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她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只等待着尹剑平从梦中
醒转。
  尹剑平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枕畔的剑,寒声道:“谁?”
  香肩轻耸了一下,长发女子似乎在笑!
  尹剑平撩开了纱帐,挺身坐起:“你是什么人?”
  “这会子你神气了。”长发女子含笑地声音道:“我要是真有歹意,在睡梦之中你已经
身首异处了。”
  声音婉转,句语分明。尹剑平只觉得异常的熟悉,不由得吃了一惊!
  “姑娘,你到底是……谁?怎么不转过身来?”
  “不高兴!”微微一顿,似笑又嗔的口气:“你看呢?”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你我莫非是旧识的人?”
  “那倒也不一定。”少女语音冷俏地道:“你可真是好忘性,再想想看。”
  尹剑平脑子里忽然想到了甘十九妹,猝然一惊,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腰肋间的那口雁
翎刀上,这一疑惧顿时为之消逝!
  “怎么,想不起来啦?”
  那女子轻轻一叹道:“起来吧,穿好衣裳,咱们才好说话,在你没把自己拾掇好以前,
我才不会转过身子来,更别打算跟你说话了。”
  说罢闭口不言,却把一只右腿弯起来,足尖点着地,用鹿皮小蛮靴的尖子点在地上发出
“格格”之声!她那副俏皮姿态,看在眼里确是动人!
  尹剑平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脑子想得太远了,老是在故人堆里打转,没有想到眼前,否
则这个谜团也就立刻解开了。
  撩被下床,很快地穿上了长衣,拢帐叠被,忙了一番,之后,他点点头道:“姑娘可以
回身说话了。”
  “哼!”俏丽的背影冷笑着道:“看不出来吗,我正在恼你呢,我就不相信,你会不知
道我是谁?”
  尹剑平窘迫地道:“在下生平鲜得与女子来往,是以不识姑娘真面目,当请海涵!”
  “鬼才相信!”那女子冷笑道:“谁不知道晏家老爷子的那笔风流账!阁下既承继了老
爷子的风流血统又能强到了哪里?”
  尹剑平陡然一惊,道:“啊!这么说,姑娘你莫非就是尉迟兰心姑娘?”
  长发少女轻哼一声道:“总算开了窍,难得!你不是要见我吗,现在我来了!”
  “啊……”事出意外,尹剑平一时怔住了:“是……在下确是这么说过……只是……”
  微微一顿,他喃喃道:“姑娘请回过身来,坐下才好说话。”
  “我当然会回过身子,”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冷:“有几句话要当面请教,还请大少爷赐
答!”
  尹剑平心知不用说她又是把自己错当了晏春雷,这件事三言两语可解释不清楚,当不如
眼前先由着她了,聆听之下,一时却是不知如何置答!
  姑娘道:“当年晏家老爷子与家父定礼下聘之时,不用说你我都还小,晏家是武林名门
望族,凤阳尉迟这一家子却也不是无名之辈,算得上门当户对,小不了你们也大不了我们,
要是自以为气焰熏天,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这门子亲可就大大不必再谈,大少爷,你
说是不是?”
  尹剑平苦笑:“姑娘你误会,其实……”
  “没有什么好误会的。”尉迟兰心截口道:“我问你!”
  说到这里,她倏地转过身来。
  双方目光乍然接触之下,尹剑平不禁大吃一惊,一时睁大了眼睛道:“你……燕……是
你?”
  一面说,他忽然亮起了千里火,一片火光扬起来!可不是,站在面前的那个标致姑娘,
可不就是前此在临淮关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姓“燕”的年轻秀士。
  她的本来面目,虽经尹剑平拆穿了,可是到底未经证实,这时四目相对之下,看得是再
真实也不过,那是绝对不会看错的。一时之间,尹剑平那只持有千里火的手抖颤得那么厉
害,只惊得瞠目结舌,一时着声不得。想到了对方乔装男子,病榻疗伤,肉身相偎,不避嫌
疑的一刻,尹剑平只觉得心鼓雷鸣,禁不住再次由眉心里沁出了汗珠!
  倒是尉迟兰心在一度激动气愤后,尚能保持着一份悠闲:“怎么不让我坐下说话吗?”
  勉强镇定了一下,尹剑平点亮了几上的一盏灯,呆呆地坐下来,那双眸子直直地注视着
尉迟兰心。
  尉迟兰心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扬了一下眉毛:“喂!看够了!眼睛该换换地方了。”
  尹剑平嗒然低下头来,轻叹一声:“你原来就是尉迟兰心姑娘?”
  “错不了,我就是!”尉迟兰心斜过眼来一笑:“怎么,你没有想到?”
  “确是没有想到!”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姑娘,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太大了!”
  尉迟兰心轻“哼”一声,抬起眼皮来道:“什么玩笑开大了?谁知道又会遇上你这个
人?”
  “姑娘不该易钗而弁……”轻叹一声,尹剑平苦笑道:“愚兄前此不知,失礼之处万乞
海涵!”
  微微一笑,她说:“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倒是觉着好玩得很,白天在家里,本来
打算同我娘一块出来,只是怕你一时口无遮拦,万一说漏了,少不得又要挨我娘的骂,所以
才没敢见你。”
  尹剑平道:“你又为什么把姓都改了?”
  一想到“燕”与“晏”乃系同音,尹剑平顿时心内雪然,深悔自己有此一问,敢情人家
姑娘可真是有心人!这一问可叫人家何以置答?果然尉迟兰心脸上红了红,怪不得劲儿的样
子。翻了一下眼皮,她微微嗔道:“你呢!可不也改了姓吗?好好姓晏干嘛又改成了
‘尹’?哼!还当我是傻子,瞧不出来吗?”
  尹剑平摇摇头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本来就是尹,姑娘你显然是误会了
我了!”
  尉迟兰心先是一怔,看了他一眼,却把头扭到了一边。
  “姑娘不信?”
  尉迟兰心回过眸子来,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转着,又把头偏回去。
  “姑娘,这件事我知道说来不易,只是你却务必要相信我。”尹剑平正色道:“我不是
晏春雷,我姓尹,尹剑平!”语气真挚,不带一些玩笑。
  尉迟兰心再次偏过头来,眸子里多少现出了一些惊异,神态也较为认真。
  “尹剑平?”
  “不错!”尹剑平道:“晏春雷乃是我的拜兄,我只是受他托咐,前来会晤尊大人与姑
娘,有大……事禀告,只是,府上各人显然认定了我就是晏拜兄……却叫我一时不易表
白……姑娘见谅!”
  尉迟兰心一时睁大眼睛,蓦地飞红了脸!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喃喃地道:“你真的不是晏春雷?”
  尹剑平点点头:“字字真言!”
  尉迟兰心霍地站起来,陡然间面染青霜,一双凌厉的眸子冷电般地视向尹剑平:“你为
什么不早说?”
  尹剑平苦笑道:“不是我不说,而是府上不容我多置一词,再者……这件事实在碍难出
口……说来煞费唇舌,一言难尽!”
  尉迟兰心忽然一笑,坐下来,瞅着他,略似带着几分羞涩,那转动的秋波,更显现出无
比的娇媚,低下头她笑了一声,就把脸掩遮在臂弯里!
  笑了几声,她又抬起头来,怪不自在地睨着尹剑平:“这件事可是太滑稽了,不是吗,
实在想想确是怪不了你,都怪我……”
  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吧,有什么大事你就说吧!”
  尹剑平发出了一声怅叹,苦笑道:“我真不知如何向姑娘启齿……真是太难了……”
  尉迟兰心眸子里现出了一片迷惘:“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关系,你就说吧!”
  尹剑平定下心来,怅怅地道:“晏拜兄他……死了!”
  尉迟兰心怔了一下:“谁死了?”
  目光中一片迷惘。
  她简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姑娘!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所说的,”尹剑平讷呐道:“晏春雷晏拜兄,因干预‘双鹤
堂’之事,乃与‘丹凤轩’之甘明珠交战,很不幸,他战败而死。”
  尉迟兰心那双美丽的眸子,先睁得又大又圆,遂即收拢成两道线,脸上表情,显然由于
事情过于仓促而至一时无法控制,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凄惨。
  “你是说……”她凄惨地笑了一下:“晏春雷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尹剑平心情十分沉重地道:“上月二十四日,十二天以前……”
  尉迟兰心淡漠地点点头,自位子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向窗外怅惘地凝视了一会儿,
又回过身来,她似乎多少己使得自己情绪上平静下来!
  “尹兄……啊……这是你的真姓吗?”
  尹剑个点点头。
  尉迟兰心苦笑了一下,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额头的几根秀发,“尹兄……这件事太突然
了,我希望更清楚地知道一下,可以吗?”
  尹剑平点点头:“我原是要详细的告诉姑娘,并承晏拜兄相托,还有两件东西,要面交
姑娘!”
  “两……件东西?”
  尹剑平遂即由身上取出了那个绣花荷包,双手送上,尉迟兰心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里面有一块翠玦,另有一枚汉玉戒指……晏拜兄要我亲手壁还……姑娘,并深致他的
遗……憾!”
  最后这句话,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坎!
  忽然她的眼睛红了。
  多么遥远而不着边际的一层伤感,彼此甚至于连一面也不曾见过,这种情发丁衷的感
情,纯系基于一种直觉的认定。
  轻轻打开了那个绣花荷包,看见了里面的那个半月形翠玦以及晶莹洁白的汉玉戒指。这
两样东西,她是知道的,那翠玦的另一半,甚至于现在就佩戴在她身上,这一层伤感,在蓦
然触及此物时,显然有些忍禁不住!她遂即匆匆收起了那个荷包。
  沉默了一会儿,她已经略能控制自己,太突然了,太偶然了,那种感触,仿佛像是由一
片天上的彩云上猝然跌落到深渊里!面对着尹剑平,这个她十拿九稳认定的夫婿,忽然间她
觉得遥远了,遥远得迹近于陌生。蓦地,她绯红了脸,说不出的羞窘、伤感、落寞、委
屈……然而对着尹剑平这个人,她岂能任性?好意思哭?还是笑?
  尹剑平遂即将邂逅晏春雷之一段经过,以及他负伤至死的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个
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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