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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


第一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酒是好酒一一四川陈年“玉粮液”。
  菜是好菜——马家“龙须大乌参”。
  酒是一瓮,菜只一味,也就足够了……

  “好醇的酒!”那人仰天哈出一口酒气,醉态迷离地强睁着一双红眼,却把盘子里
最后的一条海参叉起来放进嘴里,大嚼一阵,咽下肚里。
  “行了……”他说:“再喝我可要躺下了!”
  四下里拱拱手,算是答谢了这番盛情。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一张张黑里透红的脸……
  人们的“渴望”只瞧瞧那种“呆滞”了的表情,就能知道,很明显地表示出“意犹
未尽”,只是说者意兴阑珊,已有离开的意思,这就不免扫兴了。
  “事如春梦了无痕,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对于大侠谈伦来说,虽然他过世早了些,
才二十来岁,但也就很不错了”。
  饮下了半碗残酒,叹息着拿起了他的红木拐子,似站未起,脚下叮当作响,怪不利
落。
  “嘿嘿。他年轻,漂亮,本事大,一口青鳞剑,当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各位放眼
当今天下武林,就拿近一百年来说吧,只怕再也找不出这等少年英雄了,更何况……”
  他总算站起来了,是个残废。断了一条腿,装着义肢。此人六十开外,两鬓飞星,
倒还不显老。
  “……他文采风流,以书香世家,弃文从武,文经武略,样样精通。在关中,剑斩
七恶,走岳阳,技伏群丑,哼哼,陕西的‘黑马骝’、西川‘老刀螂’、雪岭的‘黑白
双煞’,这些个主子,哪一个是好惹的?可都在他手里吃过苦头,姓谈的只要活着一天,
这些魔王可都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咳!现在活该他们走运,又都一个个神气活现了……
不说了,越说越有气,走啦!”
  故事像是说完了,有人却硬赖着,不叫他走!
  “喂!等等……老头!谈伦谈大侠,他真的死了?”
  “噢——那还错得了?”
  “是什么病?”
  “这……”断腿老者半拧过身子来,思索着:“听说是一种毒……在苗疆中的一种
‘瘴毒’……”
  “这就难怪了!”
  本地人一向是谈“瘴”色变,谁要是中了瘴毒,八成儿准活不了。姓谈的既上中了
“瘴”,保不住一命归西。
  有人为他忿忿不平地捶着桌子——
  “这就叫好人没好报,妈的,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最可叹的是那‘玉燕子’
冷幽兰她!竟然也变了心,居然会嫁了人!什么人她嫁不了,她偏偏嫁给那个姓段的?”
  说话的汉子瞪圆了眼,扯着一条破锣嗓子:“老头,你倒是说说看,妈的,姓冷的
这个娘儿们,她还有点心没有?”
  “这……”断腿老者凄凉地笑着:“你问我,我又问谁?唉……人心嘛……女人终
归是女人……你还能叫她终身不嫁?”
  “可是姓谈的活着时候,对她不薄!”
  “谁叫他现在死了呢!”断腿人冷笑着:“罢!这档子事千古亦然,说也说不清,
唉……走啦,走啦!”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
  杖声“笃笃”,带着他伟岸的身子迈出了饭店的门槛儿,身形半截铁塔也似地落在
地上,吸住了那么多双目送的眼神——秋风里正有几片黄叶在打着转儿……
  提起此老,却也赫赫有名——“飞天豹子”左大同——一个曾是无恶不为,横行黔
贵垂二十年之久的黑道人物……然而,曾几何时他却没落了,销声匿迹,落拓至此。
  这些是已为外人所知的……
  人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啦!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拿走左大同那一条腿的“仇家”不是别人,正是他嘴里说的
那个姓“谈”的——“青鳞剑客”谈伦。
  一个能让敌人赞赏钦佩,衷心折服的人,毕竟不同凡响。准乎此,剑侠谈伦之饮誉
江湖,可就绝非偶然了!

  谈伦真的死了?
  答案是否定的!
  说来可笑,天下事也就是那么凑巧,正当飞天豹子左大同像是“说书”也似地在谈
论着谈伦这个人的时候,谈伦此人却戏剧性地正好就现身在眼前附近。
  甚至于在同一家字号——马家老栈。
  所不同的是,左大同在前店喝酒,谈论在后店住栈,当中隔着一堵粉墙,却开了一
扇沟通前后的六角洞门。
  酒馆叫“马回回馆”,客栈是“马家老栈”,根本就是一家买卖——在此“腾越”
地面上,称得上是最叫“字号”的一块招牌。

  透过了那一株青黄不一的老树枝桠,秋天的太阳懒洋洋地洒落下来,这里,那里……
凡是挨着了一点边儿,都浸染上那种明晃晃的“金”色……
  他正倚身在廊子里晒着太阳。
  耳边上响着那种单调的蝉鸣声音,秋日黄昏里,传送着那种淡淡的野柚子花香。秒
风无力,骄阳正暖,此时此刻,若能抛却人世烦恼,偷暇打上一个盹儿,该是一种享受
了。
  人还活着,可是活得并不舒坦!
  姓左的倒也并非全是胡说,最起码他身中“瘴”毒这一节。却是真的!
  自从两年前打苗疆里出来,身子骨一直就不对劲儿.自己知道是中了瘴毒,照江湖
上的传说,便似只有等死之一途,偏偏他却奇迹似地躲过了病发的第一年,熬过了更厉
害的第二年,眼前这就进入到“不可思议”的第三个年头……
  秋风起,他的病势益见不起,仗着有一身硬朗骨头和精湛内功,强自支持,犹能
“不倒”,可是心里却有数得很。
  “就快不行了……”
  不止一次地,他这样告诉自己。
  当生命向下沉沦时,人的感触常常是麻木的,耳边上早已习惯了江湖上对于自己死
亡的种种传说,就是在这个可怕的阴影之下,一些原该持续不移的东西却都变了质……
  就连最坚固的“爱情”.也迫不及待地改变了方向,其它的一切就更不足道了。
  欠坐起身子来,迎着袭面的怅怅秋风,他发出了深沉的咳声………一咳一吸,其间
的距离,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咳势初起时,小腹里照例地引起一阵痉痛——他遂即知道自己又在咳血了。
  阳光依然灿烂,闪烁如金。他的心却只是向下沉沦……如果不是这阵子要命的咳嗽,
他真当自己已经死了,“活”与“死”之间的距离,其实只不过是差上这么一口气而已。
“生命”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一种“向上”的意志去鼓舞,真不知怎么支持下去?再要
是丧失了“爱情”,那该是如何的枯燥与乏味!
  对他来说,却像两样都不存在了。
  他却还没有死,也不想死,在似乎已被认定“必死”的阴影笼罩之下,犹自能奇迹
般撑持下去,直到那一天真正“绝望”的日子到来。
  最起码,他还有一个希望,那也许只是一线希望,但却是他目前所能看见的仅有希
望。
  就是这仅有的“一线”希望,支持着他还没有真的“倒”下去。
  他像是睡着了。
  小手指上的那一枚碧绿如洗的长方形翡翠戒指,在残阳照射之下,射出一串星光。
  如果你仔细地端详一下,数一数那串星光,配合着戒指本身的长度,整齐地排列下
去,一共是七颗银星一一这便是传说中极为罕见名贵的“七星翡翠”了。
  据说这种“七星翡翠”的唯一产地,只有云贵交界的苗疆洪荒峭壁,数量极微,百
十年不过流出那么一件两件,虽不足方寸大小,只要能现出全数“七颗银星”者,无不
价值连城,帝王公卿视同拱壁,每悬万金而不可得。
  谈伦何以会拥有这类稀世珍宝?他之深入苗疆,乃致罗染重疾,是否与这块“七星
翡翠”有关?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无论如何,他深爱“玉燕子”冷幽兰的一片真心,却是不容否认。
  在他活着由苗疆出来的时候,虽在重病瘴毒侵袭之下,仍是找到了专制翠玉的雕镶
名匠“洗星子”,把拳头大小的一整块翡翠交给了他,经过洗星子一番鉴定,断为罕世
奇珍“七星翡翠”无疑。
  一番切磨弃舍,只留下核心的小小一块,再经过细心地打磨镶配,便成了眼前戴在
他手指上,光可夺目的这只长桥形戒指了!
  ——他曾憧憬着,把这枚“七星翡翠”戴在冷幽兰宛若春葱、修长均匀手指上的那
一霎——那一霎,必将博得美人一粲,也将是定情终身的一笑——该是何等“弥足珍贵”
的一笑?
  世事多变一如白云苍狗,铁定不移的“铸情”竟然也会瓦解于一夕之间。
  美梦成空,佳人变情的痛心往事,细节之微妙,已不忍卒思,对于谈伦“死亡”的
认定,似乎在他未出苗疆之前,就已经被有计划地传扬开了。于是,接下来的“美梦成
空”、“佳人变情”椎心沥胆的般般痛苦,也就不足为奇了。
  玉燕子冷幽兰的变情,在她猝然绝望于爱人的丧生,容或可以理解。
  不能让人同意的是,何以她委身下嫁给有“银刀”之称的段小侯爷?
  长久以来,被江湖上渲染为“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也即当世最称劲敌的两个人
——青鳞剑客谈伦,银刀段一鹏,这一双并世的杰出高手,是否基于“双雄难以并立”
的微妙心理而无能共洽?抑或是别有因素?那就不得而知了。
  传闻银刀段小侯爷的刀法,虽说世罕其匹,终不能盖过青鳞剑客谈伦的诡异剑招,
一定要分出胜负,只怕前者还要差上一筹。
  只是要论及家世的煊赫富贵,前者由于是世袭的侯爷,一向看薄功名富贵的谈伦,
在这方面就难以望其项背了。
  ——玉燕子冷幽兰的爱情与投怀下嫁,是否与此有关?可也就费人思忖。
  女人!天下的女人,又有哪个能免于富贵荣华的诱惑?冷幽兰即使被誉为当今不可
一世的侠女子,终究她仍然还是一个“女人”……更何况段小侯爷英俊仪表,翩翩风采,
较之谈伦更不少让呢!
  谈伦真的心灰意冷了,想到灰心处,恨不能自己真的死了算了。偏偏他犹自还在活
着,这活着的滋味,即使不待重病的折磨,也是让人难以消受。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出有人来了。
  ———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于身后瓦脊,随即伏下来,一弓一缩,样似狸猫。
  第二条人影,第三条人影,紧接着闪身而出,一脚跨入六角门里,即行快速地向两
边挪开。
  谈伦嘴角牵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虽然他一时还摸不清来者三人的真实企图,但却可以猜知,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来,
是无可疑。
  翻了个身子,他发出了一阵咳声,下意识地希冀着告诉对方,自己井没有真的睡着。
  也许是他所显示的形象过于“弱”了,非但不足以吓阻对方,反倒给了对方“有恃
无恐”的暗示。
  一阵疾风,夹带着来人长衣破空的“噗噜嗜”声息——紧接着另一条人影跟踪而起,
夕阳残照里,有如剪空而临的一双燕子,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双双已到了眼前。
  一高一矮,两个截然不同的体型,却显示着两张完全相似、冷漠无情的脸。
  也就在这一霎间,谈伦睁开了眼睛——“一代名剑”毕竟有其不同一般之慑人心魄
的威仪,猝开的目光有如寒星二点。
  两个人原打算一鼓作气,迅雷不及掩耳地干下一手漂亮“绝活儿”,为此竟有了耽
搁,在谈伦猝开的眼神里,禁不住为之一怔,双双向后退了一步。
  ——一一式的穿着打扮。
  灰布长衣内罩月白色茧绸紧身衣靠,脚下是“福”字薄底云履,十足的“练家子”
形象,却不着江湖人物那种气息。
  这就令人费解了。
  “姓谈的,你认了命吧!横竖总是一死,却要好朋友费手碍事,太不够意思了!”
  说话的是高个头儿,沉重的湖北口音,还是个“左嗓门”,听起来真叫刺耳。
  像是早就商量好了,话声未歇,身侧的矮个头儿,已自点足而上——十足的一个虎
扑势,随着他疾快的进身式子,一双“手插子”交织出刺目寒光,直向着谈伦身上招呼
下来。
  一片衣影,起自谈伦扬起的左臂,恰似展开的扇面,巧妙地避开了一双刀锋,却于
两刃之间,电也似地切了进去——
  大蓬血光,随即在矮个头儿满生虬髯的脸上炸了开来,“劈啪”声中,随着“扇面
儿”般的长衣展势里,矮个头儿足足摔出了七尺开外,一交倒地,可就再也爬不起来。
  长衣一击即收,忽悠悠蛇也似地缠在他的左腕上一一姓谈的这会子看起来,可是睡
意全消,白哲的脸上,由于猝然运动。泛起了一片红潮。
  禁不住他又咳嗽了。
  大片的血,咕嘟嘟由矮个头几乎裂成两半的脑门里冒出来。红的是“血”、白的是
“脑”,空气里渲染着阵阵血腥气味,久久不散!
  武林里早有“抡衣成杵”、“飞衣为刃”之一说,似乎也只有极少数几个内功达到
项尖儿程度的人才有此能耐,但也只是传说而已,见者不多。
  对于现场那个高个头儿来说,今天他可真是开了眼啦,目睹之下,一张吊客脸,顿
时变得雪也似白,拧着黄焦焦的一双眉毛,只是看着对方发起愣来。
  谈伦似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这一手“飞衣为刃”施展得可是太快了、太妙了,
到底是怎么出的手,简直不容回忆,一出一收,恰如野云振飞,去留无迹。
  高个头儿惊魂甫定,由于一上来架式拉开了,这会子再想装孬,可是不大对劲儿,
再说他是“身不由己”,这可是“耗子舔猫鼻梁骨儿”——自己“作死”了。
  “好……你敢下毒手……”
  一弯腰的当儿,手上可已多了件家伙,“唰啦啦”抖开来,银光闪烁里,足足有七
八尺长短——蛇骨索子枪!
  一连向斜刺里荡了两步,高个头“哗啦”收回了枪身,右手紧谋着索子枪的蛇形枪
头,那一对三角眼,极其凌厉地瞪向对方,真像是要把对方生吞进肚里模样。
  谈论倒是不再咳了。
  原想说几句话,交代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偏偏对方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这倒也省了事。
  冷飕飕地刮过来一阵子风,空中飘下来几片黄叶。
  认准了这股子劲道,高个头身子向前一个猛扑,右掌抖处,索子枪“唏哩”电掣而
出,枪尖上爆射出银星一点,直取向对方咽喉。
  谈伦恁地好涵养,身子纹丝不动。
  高个头不住心里发毛,这一枪原是个虚招,所谓的“引子”,目的在掩饰下一手的
杀着,一见对方如此气势,自个儿先自沉不住气,不容招式用老,紧接着往回里一收,
就势旋风般往地上打了个疾滚,向前急切进去。
  这一手滚身进招,有个名堂,叫“醉打乾坤”,高个头琢磨了半天才得此招,蛇形
枪抡起了一片银光,没头盖脸,直向着对方身上招呼下来。
  谈伦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片耀眼银光里,他偏偏不慌不忙,右手举处,三指轻束,分花拂柳般地轻巧,已
拿住了对方落下的第七节索子枪身。
  一拿一捏,恰到好处。
  高个头那般疾猛的枪势被对方这么轻巧地一拿,顿时惨然垂落,劲道尽失,其势宛
若为人拿住了“七寸”的长蛇,谈伦的出手,堪称高明之至了。
  高个头大惊之下,再想夺回手里的枪,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谈伦左手挥处,缠在
臂腕上的那一袭长衣,怪蛇也似地直飞眼前。
  一股凌人的劲风,直袭向高个头面门,不容他再生别念,只觉得喉头一紧,已被对
方紧紧勒住了咽喉。
  一阵要命的窒息,随着谈伦扬起的手势,高个头整个身子直直地飞起了丈许高下,
头下脚上,噗地撞在石墩子上,顿时一命呜呼。
  两个人,两条命,不过是瞬息之间,即行解决。
  身后轻轻地响起了一阵风声——衣袂破空的猎猎声。
  紧接着瓦面微鸣,一条人影,霍地拔空直起,狸猫似地扑向北院耸立的一棵大树。
  树帽子微有颤动,这个人已自长烟一缕般地腾身而起,直向墙外掠出,夕阳残照里,
显露着此人脑后的一簇白发,随即无踪。
  显然,这人的身手要较诸死者二人高明多了。
  什么人这般暗里追踪着自己?
  什么人又这般处心积虑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这倒是令人费解的问题!只是谈伦却有自信,这个谜团即将解开来了。

  马家客栈双尸命案事,立刻宣扬开来。
  对于这家客栈,甚至于整个地面上来说,都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之事,妙在官人不请
自来,抬尸、结案,一切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官人不与闻问,倒省了许多麻烦,一件人
命关天的大事,即行草草结束,消案于无形之间。
  这其中焉能没有许多打点?
  无论如何,谈伦却不欲在此多有逗留,第二天他起了个早,买掉西下,直发灿烂的
“澜沧江”水之上。

  经过昨日的出手一战,谈伦病势加剧,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形衰弱了。
  东方日出不久,一轮朝阳,把眼前江面照射得霞光万道,亮若灿银,蒸腾着的江面
薄雾里,不时涌过来如花水浪,银鳞乍翻,偶听鱼儿的泼刺声。
  谈伦无疑是病重之躯,倚身船舷.话以懒得多说一句——一侧的爱马“枣骝红”,
也像是着了寒气,不时地打着响鼻噗噜。
  船身不大,却足能容得下一人一马。
  江水湍急,舟行如箭,转眼间已是百十丈外。眼前来到了两岸悬崖的夹缝直流境地,
前瞻江水,一泻如箭,亮若匹练,风乍起,洋溢起银星万点,景致如画,惹人遐思。
  谈伦又自在咳嗽了,颈项间的藕色红巾.随风轻飘,时令入秋,早晚寒气袭人,他
仍然只穿着一袭绸质单衣,看上去却是过于单薄了。
  拴上了舵,系稳了帆。操船的年老夫子,由身上抽出了旱烟袋杆子,点火抽烟。
  “这位客官,我看你一直咳啾不停,病得不轻咧!”
  喷出了一口烟,他打量着谈论,又道:“这里早晚凉,别是受了寒,可要早点医,
要是转成了肺病可就不得了!”
  谈伦点点头,算是答谢了他的一番好意。
  “客人你老贵姓?”
  “谈——谈话的谈!”
  谈伦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向对方注视着。
  操船老者想不到对方答得如此干脆,微微怔了一怔,随即吱吱有声地吸起烟来。
  谈伦的眼睛仍然盯着他。
  四只眼睛不经意地对在了一块,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
  这种感触,极其微妙。
  对于操舟老者来说,一切的虚情假意,诡计做作。简直遗于一瞬,失算于对方一瞥
之间。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就是这句话了。
  此时此刻,如果再多说半句话也属多余。
  像是一阵猝起的狂风,操舟老者蓦地拔起了身子,一起即落,怒鹰搏兔般,直向着
谈论身上落了下来。
  他既老鹰,谈伦可也不屑为兔。
  闪晃进退之间,操舟老者已自走了空招,“克喳”!猝响声中,一双鸟爪般的怪手,
已自深深拍入舱板之内。
  这老头儿端的好身手,一招失手,不容招式用老了,随着拧转的身势,却把一双腿
脚,直向着谈伦力扫过去。
  “呼——”带出了大股凌人疾风。
  一扑一剪,顿见高明。
  猝惊于老者的凌厉身手,谈伦却也不顾身弱,他存心要给对方一些颜色一一双掌同
舒,真力内聚。噗噗两声,同时拿住了对方一双足踝。
  一拿一捏,力道何止千钧!
  克克脆响声中,一双足骨,顿时为之片碎。
  老头儿唷了一声,硬是下服输,将起未落的当儿,分出一只鸟爪般的怪手,便向谈
伦脸上抓来,可惜力道不继,方自递出一半,已被后者抖手摔出。
  “砰”!一头撞在舱板上,整个船身都为之大大震动起来。
  谈伦自不会便宜放过他,脚下轻点,极其轻灵地已抄身而前。
  老头儿大惊之下,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谈伦递出的右掌,直叩前心,一
掌击个正中,前者身形后仰。“噗”!喷出了尺许来高的一口鲜血,就势一个翻身,滚
落江心。
  谈伦微吃一惊,想阻止其势已似不及,身飞处点足江面,一落即起,却只抓下了对
方头上那一顶破旧的毡帽,在对方快速下沉的一霎。犹可见醒目的一簇白发。
  至此来犯的三个人都死了,可谓之全军覆没。
  他们当然不是真正的“点子”,只是被人运用的三颗棋子而已。
  那么,真正下棋的人又是谁?
  无论如何,谈伦暂时是难能得到这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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