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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芳华》


第五十章 孤星暴日



  杜弘正在向闻元毅探听消息,两男一女,打断了闻元毅的话,深感可惜,本能地打量三
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两个中年人所佩的盘龙护手钩上,不由心中一跳,忖道:“好像是江
湖上凶名昭著的南天双霸南天虹兄弟,他们来做什么?如果他们插手宋、乔两家的事,腥风
血雨势难避免了。”
  目光一瞥那位年轻美丽的女郎,他的心跳加速了。黛绿春彩翠玉裙,小腰一握,上满下
圆,浑身散发着醉人的幽香,优美动人的胭体,真像一只细腰峰。瓜子脸,柳眉杏眼,明亮
的眸子灵活万分,也太活了,活得可以拘魂摄魄。琼鼻樱唇,像是巧匠精工镶嵌在那吹弹得
破的脸庞上,无不恰到好处,令男人看了心动神摇,流露在外的妖媚神态,正人君子一眼便
可看出她不是好路数,太撩人的女入,定会招蜂引蝶掀起无穷风波。
  女郎向闻元毅打招呼,语音甜甜地,柔柔地,令人闻之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
八下乱糟糟,心痒难熬的滋味真不好克制。
  闻元毅脸一红,笑道:“陆姑娘笑话了,朋友们聊聊,平常得很。哦!请坐坐,桌上在
下叫人清理。”
  陆姑娘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说:“也好,那就打扰啦!来,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闻元毅向两个中年人施礼,笑道:“在下闻元毅,这位是敝友翟兄世纲。请教。”
  陆姑娘有点不悦,她先表示要替双方引见,闻元毅即枪先自我介绍,于礼不合。但她并
不现于辞色,水汪汪的凤目不住向杜弘打量。
  为首的中年人大刺刺地拖长凳坐下,皮笑肉不笑地漠然地说:“在下南天虹,那是舍弟
天霓。”
  姑娘向杜弘嫣然一笑,问:“请教这位爷台贵姓大名,咱什见过么?”
  杜弘呵呵笑道:“在下杜天磊,这不是见过了么?”
  “我指的是过去。”
  “过去?过去在下也叫杜天磊,未来嘛!还是叫杜天磊。抱歉,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
呢。”他轻松地说。
  “我叫玉姑。”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很响亮呢。”他仍然轻松地说,大有玩世不恭的神情。
  陆玉姑傍着他坐下,媚笑如花地说:“是挖苦呢,抑或是奉承?”
  “也许两者都有。”他耸耸肩说。
  “看不出,你这人道貌岸然,却风趣得很。哦!你听说过我?”陆玉姑软软地问,纤纤
玉手搭上了他的右上臂,手又白又嫩,柔若无骨,水葱人儿能有多大力气?
  他不在意地微笑,牌呢着这浪态撩人的荡妇,说:“唷!你以为我是初出道的嫩娃儿
么?告诉你,我杜天磊是在江湖长大的。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解语花陆玉姑都没听说过,还
配称江湖人?”
  解语花陆玉姑五指一收,笑道:“你不满意我的名号么?”
  他默运潜劲,抗拒对方手上所加的压力,呵呵一笑,左手徐徐伸向对方的脸颊,说:
“好姑娘,你的名号与我毫不相干,是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杜某决不是人间贱丈
夫。”
  解语花的右手,快速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腕门,笑道:“你并不老实,是么?”
  两人斗上了。表面上看,两人侧身相对,他的双手皆被对方所拍制,主动已失,无可挽
救。
  众人皆袖手旁观,看他两人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南天双霸不住冷笑,似在说:“你小子
有苦头吃了。”
  他的左手仍然一分一分地移向解语花的粉颊;解语花的右手虽扣住了他的脉门发劲,但
遏止不住他的接近,显然技差一筹。
  终于,他的食中二指,搭上了解语花温润腻滑吹弹得破的右颊,泰然地说:“天生尤
物,一身媚骨,果然名不虚传。陆姑娘,如果你这粉脸桃腮少了一块肉,多了一块疤,告诉
我,那会有什么结果?人家还会称你为解语花么?”
  解语花乖乖地放手,强笑道:“杜爷,你真会拧我一把么?”
  他呵呵笑,反问道:“你认为我会不会?”
  “也许。”
  “你怎么想都好。”他针锋相对地说。
  解语花不得不认栽,媚笑道:“如果你我翻脸,你将是我平生唯一的劲敌。”
  “好说好说。”
  “因此,我认为最聪明的举动,就是不与你翻脸。”解语花似笑非笑地说。
  “但愿如此,在下并不想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翻脸。”
  “那么,你说吧,你帮谁?”
  “你说的谁又是谁?”
  “不要打哈哈,你知道我说谁。”
  他向闻元毅一指,笑问:“那么,你与闻兄是同一条路的人了?”
  闻元毅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陆姑娘昨晚住在宋家。”
  “难怪,你们是约好了的。如果在下不表示意见,哪会有什么结果?”
  南天虹哈哈怪笑,笑完说:“阁下岂不是明知故问?结果你比咱们清楚。”
  “抱歉,在下不善猜谜。”
  南天虹的食指,几乎点在他的鼻尖上,阴测恻地狞笑说:“阁下,咱们没兴趣打哑谜。
如果你不识好歹,咱们会好好伺候你。”
  他无动于衷,这些饱含威胁性的恐吓他不在乎,眯着眼怪腔怪调地问:“你恐吓我么?
你又不是奴才,伺候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如果恭顺些,也许我会赏你一吊钱。”
  南天虹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指出如电闪,点向他的眉心,碎然袭击,相距又近,
一发即至,断无落空之理,即使不中眉心,脸面任何一处皆可致命。
  杜弘早有防备,左手一拨护住头面,下面伸脚一勾,也给对方一记出其不意的反击。
  “砰!”南天虹倒了。
  杜弘哈哈大笑说:“老兄,你怎么啦?高山跌好汉,平地跌笨牛,楼板虽不是平地,跌
倒了同样不舒服。快起来,快起来。”
  南天霓先是一怔,做梦也没料到乃兄会失手。接着欺进,伸手急拔护手钩,要动家伙
了。
  解语花脸一沉,叱道:“退去坐下,你想明火执仗?”
  “陆姑娘……”南天霓怒叫。
  “你没听到我的话?”
  杜弘冷冷一笑,轻蔑地说:“南天双霸在江湖名气不小,原是虚有其表浪得虚名的
人。”
  解语花淡淡一笑道:“杜爷,少说两句好不好?激怒他们对你也没有多大好处,在这里
闹事引起官府的注意,你会有麻烦的。”
  他泰然倒了一杯酒,仰面一口喝干,傲然一笑道:“如果怕麻烦,乖乖回家扛锄头种庄
稼,何必到江湖上来丢入现眼?陆姑娘,你幸好及时喝住了这位仁兄。”
  “你……”
  “你的钩如果拔出,我保证他不丢一条胳膊,也得少一条腿。”
  “你像是很有把握。”解语花悻悻地说。
  “没有把握,在下便不敢随闻兄到挹秀居来送死。”
  “如果咱们不按江湖规矩,五比一你有多少机会?”解语花似笑非笑地问。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你是说……”
  “你们五人发动。”他气吞河岳地说。
  闻元毅赶忙打圆场,笑道:“算了吧,咱们并不是打算在触目处打斗,而是要把盏言欢
好好商量的。大家坐下,咱们慢慢谈。伙计,重整杯盘。”
  三四名店伙匆匆收拾残肴,换上新杯盘,酒送来了,桌旁多了一位身材修伟满睑虬髯的
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扫了众人一眼,说:“诸位光顾小店,都是小店的财神
爷,小店探感荣幸,谢谢诸位光临。”
  闻元毅不耐地挥手道:“码掌柜,少罗唆好不好?”
  蔺掌柜哼了一声说:“把话说清楚,免滋误会。小店的客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翟世纲沉声问,声色俱厉。
  蔺掌柜不为所动,沉着地说:“诸位如果感到手痒,想松筋骨,可到据胜亭玩玩,请不
要在小店动武。”
  解语花挥手不耐地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少见多怪,这里没有人想松松筋骨,赶快将
酒菜备妥才是正经。”
  “那在下就放心了。”蔺掌柜悻悻地说,仍客气地告退。
  新点的酒菜送上,闻元毅首先替杜弘斟酒,客气地双手持壶,一面斟酒一面说:“杜
兄,休怪咱们鲁莽,咱们只想劝尊驾不要管来、乔两家的闲事,干预的人愈多,愈不好收
拾。敬你一杯,咱们好好商量。”
  解语花也举怀说:“这样吧,咱们席间不谈宋、乔两家的事,可好?社爷,敬你。”
  干为敬,她干了杯中酒,不由杜弘不喝。杜弘已有三分的酒意,干了杯中酒道:“在下
已在山大爷家中表明了态度,为何诸位仍然不信?你们这些老江湖,心眼儿确也太多了。”
  闻元毅无端地拍手大笑,问:“杜兄,你是个老江湖么?”
  “至少不是初出道的生手。”他傲然地说。
  “但你却没看出眼前的处境。”
  “呵呵!闻兄……咦!你……”
  他想站起,但已不可能了,一阵昏眩感无情地袭来,瞬间便征服了他。
  “乒乓!”他扫落了酒杯,往桌上一伏,立即人事不省。
  闻元毅一手挽住了他,笑道:“怎么啦?一杯便受不住了?江湖人不能贪杯,贪杯会误
事的。”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发软,眼前腾陇,喉干舌燥,热浪逼人,昏聪感像冤魂似的死缠住
他,虚弱得像是浑身的骨头皆崩散了。
  “水!我要水。”他喃喃地叫。
  有人走近他,将他的上身扶起,水气一冲,他本能地张嘴狂饮。
  他清醒了,倒回木枕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拍拍额头虚弱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伺候他的是一个青衣大汉,将木制水瓢丢入床头的水桶中,冷笑道:“这里原是一间柴
房,但已经废置许久了。”
  “太热,可否开开窗?”
  “柴房哪有窗?休想,忍着些吧,别忘了你是囚犯。”
  “谁把在下弄来的?”
  “敝主人闻大爷。”
  他记起了一切,苦笑道:“好高明的诡计,重整杯盘时动了手脚。哦!拒秀启的蔺掌
柜。与令主人是朋友?”
  “是的,你明白了吧?”
  “难怪我会上当。”
  “后悔了吧?”
  “后悔也没有用了,何必后悔?你们要把在下如何处置?”
  门开处,笑声震耳,挹秀居计算他的五个男女不但全在,还多了一个摩云手。闻元毅领
先跨入,笑道:“咱们不是小气的人,给你两条路选择。”
  他挺身坐起,泰然自若地说:“当然罗,在下已是笼中之鸟,失水的鱼,哪两条路,你
说吧,在下洗耳恭听,但愿能满足阁下的愿望。”
  摩云手接口道:“咱们已经打听清楚,你确是偶然经过敝地的人。”
  “凭你这两句话,大概在下尚有活命的希望。”杜弘仍然毫不激动地说。
  “那就得看你的态度了。”闻元毅狞笑着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咱们江湖人的金科玉律。开门见山,你就说出所指的两条路
吧。”杜弘微笑着说。
  闻元毅抱肘而立,仰头打了个哈哈,说:“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两条路:其一,
是你替咱们办事,咱们给你合理的报酬;其二,你已经知道咱们不少秘密,咱们势必杀你灭
口。两条路一生一死,一吉一凶。如果我是你……”
  “你便选择生路,是么?”他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解语花接口道:“咱们已查出你的来龙去脉。你会在开封逗留两日,乘车动身北上。在
此之前,你并未与任何有关乔家的人接触。在小漳庄歇脚,得罪了邯郸大赵镇的赵宣威。你
如果聪明,便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凶险。替咱们办事,赵宣威冲山志兄弟的金面,决不计较小
漳庄的过节。不然,即使咱们放过你,大赵镇的人也不会对你客气。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不
至于傻得拒绝与咱们合作。”
  他吁出一口长气,说:“说来说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并不糊涂。”摩云手得意地接口。
  他似已下定决心,问:“能不能将合作的事说来听听?”
  “抱歉,你必须先答应。”闻元毅不假思索地拒绝。
  他摇摇头,冷笑道:“难道说,你们要在下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放火,在下也绝对接受
么?没说清楚,在下不能答应。”
  “什么?你愚蠢得拒绝了。”闻元毅沉声问。
  “江湖人并不全是贪生怕死的人,杜某不才,闯了几天江湖,知道些少江湖道义,至少
自以为可以明辨是非,分清黑白,知道守江湖本份,要杜某合作,必须让杜某知道是否可以
接受。”他夷然无惧地说,语声铿锵有力。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么?”
  “不需阁下一再提醒,在下明白得很。”
  “哼,你……”
  “不要威胁我,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杜某不是无耻匹夫,要杀我但情动手,不
必罗唆喋喋不休了。”他神色凛然地说。
  闻元毅劈胸抓起他厉声道:“小辈,放明白些,人要活并不容易,要死却容易得很。我
再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他冷冷一笑,毫不激动地说:“老兄,你并不聪明,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无时
不与阎王爷打交道,如不敢向死神挑战,便不敢在江湖闯,死吓我不倒的……”
  “啪啪啪啪!”闻元毅连抽他四耳光,将他重重地推倒,冷笑道:“好,我不信你真是
个视死如归的人,咱们走着瞧,我要你慢慢地死。来人哪!”
  门外进来了两名青衣大汉,欠身道:“小的在,请问大爷有何吩咐?”
  “把他拉到外面去摆平。”
  “是,小的遵命。”
  解语花赶忙说:“且慢,让我劝劝他。”
  杜弘苦笑道:“不必多费唇舌了,在下仍是一句话,未知所办何事决不答应。”
  解语花柔声说:“杜爷,何必那么死心眼?”
  他摇头道:“不是死心眼,而是有此必要。江湖人不能走错一步,错一步便身败名裂,
万劫不复。宋乔两家斗气,抢亲的事原极为平常,如果你们单纯地要杜某助你们抢亲,决不
会以死为要挟迫我就范,可知你们要在下答应去办一事,决不是光明正大见得天日的勾
当。”
  “咱们要你办的事,与抢亲有关。”
  “只为了抢亲,在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咱们要你至乔家卧底接应,对付一个人,取一件物事。事成之后,以五百两银子为
酬。你已被独门手法制了软穴,只要你答应,便解了你的穴道,不但保住性命,且有五百两
银子奖金,何乐而不为?”
  他脸色一变,虎目怒睁,沉声道:“要杜某去卧底?简直欺人太甚。你不要说了,免得
我骂你。”
  “你……”
  “日后即使杜某幸而仍能苟活,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一旦留
下污名,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不想想……”
  “没有什么可想的,不要再说了。”
  “命可是你的……”
  “杜某从不为自己的命担心。”
  解语花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已尽了力。”说完,退至一旁。
  闻无毅怒叫道:“把他拖出去,看他能强硬多久。”
  两名青衣大汉应带一声,将杜弘拖下床,一人拉住一只手,拖出门外。
  这是城郊的一座农庄,不远处便是种了谷子的旱田,小米因天旱而毫无生气,眼看收成
无望。两大汉将他摆平在田间的小路中,先打下四根木桩,分别将他的手脚四仰八叉绑在木
桩上。再弄来一根树枝,叉住他的脖子钉入地中,他的头便不能抬起了,也不能移动。
  所有的人,皆站在一旁大笑。
  一名大汉将一碗水徐徐倒在他的脸上,狞笑道:“喝吧,这是你临死前所喝的最后一口
水了。”
  他不能不喝,但仅喝了一两口,水溅入口中微乎其微,皆从脸两侧流走了。
  闻元毅狂笑道:“姓杜的,也许你可以支持一天,或者两天;三天后,咱们再来替你收
尸。”
  所有的人都走了,两大汉最后离开,一个说:“阁下,你可以叫救命,但不会有人听
见。大爷的在院虽然有人可以听得到,但不会来救你。附近的田地,全是大爷的,最近的邻
居,也在三里以外,任何人也不敢擅入大爷的田地,所以你只有等候勾你的魂,好好等着
啦!哈哈哈哈……”
  近午的炎阳热得令人发晕,没有一丝风,天宇中没有半朵云。
  他拼命闭上眼睛,避免刺目的如火酷阳。
  好热,四肢百骸像是快烤焦了。
  慢慢地,汗快要蒸干,身上需要水补充,喉中似乎塞入一根烙铁,像要喷出火来。
  痛苦像凶猛的怒潮,可饰地掩没了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他真想死,但他不愿死,求生的意念,帮助他忍受着无边痛苦,克服了只求速死的念
头。
  暴露在外的双手和头脸,开始红肿、充血,嘴唇首先干裂。
  他不敢挣扎,忍受着痛苦,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压抑绝望、激怒、仇恨等等恶劣的情
绪,以便支持得久些。
  他发觉气门穴末被制住,带给他一丝希望。
  人身的穴道虽多,真正重要的有三十六大穴。这三十六大穴主宰全身的经脉,可以用轻
重不同的手法,任意控制死、麻、软、晕、哑。他被制脊心,这里不易用真气冲穴术自解穴
道。说不易,并非不可能。
  可是,痛苦令他无法定下心神,更难凝聚真气。
  独门手法所制,以真气冲穴术恐怕也无能为力,稍受惊扰甚至可以致命,错一分厘也将
抱恨终身。
  夜来了,他已脸目全非,奄奄一息,去死不远。
  午夜过后,暑热开始消退。
  无数虫蚁在他全身上下爬行、咬螫。大群的蚊纳,向他的全身进攻,虽隔了衣服,仍然
难逃蚊口。一夜,没有片刻安宁。
  好残忍恶毒的酷刑,真够他受的。
  他几次意图凝聚真气,皆失败了。
  第二天,如火炎阳从东天升起,他又掩入炎阳炼狱,毒太阳似乎比昨天更毒,更热。
  没有人来看他,毒太阳静静地肆虐。
  好漫长的一天,一秒时辰像是一百年,一千年,无边的痛苦,令他难以忍受。张开口,
端出的气像是火,龟裂流血的双唇锥心奇痛,发焦的脸颊像干旱了百十年的水田。
  终于,在未牌左右,他第一次昏厥。
  片刻后,猛烈的炎阳又晒得他痛醒了。
  第二次昏厥是在申牌正,这次他整整昏了一个时辰,醒后神智仍然模糊,双目难睁,陷
入半昏迷境界,不住发出绝望的呻吟。
  午夜的凉风,终于令他完全苏醒。
  “我得定下心神冒险凝聚真气。”他心中在狂叫。
  要命的虫蚊迫得他不住扭动,谈何容易?
  蓦地,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要来收我的尸了。”他绝望地想。
  脚步声从头顶方向传来,人怎么像是从外面来的?脚的方向对着闻元毅的庄院,收尸的
人不该从外面来。
  脚步声更近,对方不徐不疾地接近了。
  他心中一动,嘎声叫:“朋友,我还没死呢。”
  脚步声倏止,像是蹲下了,相距约有十余步,久久一无动静。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朋友,帮帮忙好不好?”
  久久,仍无声息。他又叫:“我快死了,拉我一把。”
  “你是什么人?”对方发话了。
  “我被仇家钉在地上晒太阳,已经两天了。”
  脚步声急响,一个黑衣人到了他身旁,蹲下骇然叫:“老天爷!你……你怎么了?”
  “明天有人来替我收尸。”
  “你……”
  “救我,朋友。”
  “你……你是闻家的奴仆?”
  “我……”
  “你如果告诉我闻大爷的金银放在何处,我救你。”
  “你是……”
  “我绰号叫梁上狐,发誓要偷光这为富不仁的恶霸,你能帮我?”
  原来是个偷儿,他心中一宽,说:“朋友,你偷不了姓闻的半文钱……”
  “你小看我了。”
  “你知道姓闻的底细么?”
  “当然知道,他是磁州有名的首富。”
  “但你不知他的武艺高强。”
  “在下是偷,不是抢。”
  “这几天他正在计算人,家中到了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好汉,戒备森严,你接近不了他
的住宅。”
  “鬼话!他只养了五六个护院,我不怕。”
  “朋友,听我的劝告,我被他整得这样惨,难道还会袒护他么?”
  “可是……”
  “把我救走,我保证替你打开闻家的金仓银库。”
  “真的?”
  “一言为定。”
  “不过,最好能打开他的粮仓?”
  “为何?”
  “闹旱灾,有许多人缺粮,打开粮仓救人,比偷金银好多了。”
  “你想偷粮救人?”
  “当然,可惜我不会抢。”
  “快救我走,我会帮助你完成心愿。”
  梁上孤用一把小刀,割断了捆手脚的绳,拔掉叉喉的木棒,说:“老天爷,你像个
鬼。”
  他确是像个鬼,不但面目全非,而且浑身臭味不可闻,身上身下一团糟,大小便的积臭
令人作呕。
  他无法动弹,说:“劳驾,找地方把我藏好。你能进城么?”
  “哪一座城拦得住我梁上狐?”
  “好,你进城去,到城南鸿安客栈东跨院乙字第五号房,把我的大包裹偷来。”
  “天色还早……”
  “梁上狐怕天色还早?”
  梁上狐哼了一声,拍拍胸膛说:“笑话,你把在下看扁了么?”
  “那就快走好不好?”
  天亮了,他们在城南的疑冢安顿下来。七十二座疑冢占地极广,林深草茂,极易藏匿。
他们藏身在一座大冢旁的树林内,左近有一座大池塘,只有池心尚有数寸泥水,塘底的淤泥
皆干裂了。
  梁上狐不但已将他的包裹偷来,而且带了两葫芦水,一些食物,一盆小米粥。
  梁上狐一面替他在头脸与双手上襟上白獭膏,一面直摇头说:“老兄,你这晒伤,最少
也得医治一个月,真惨。晤!你这瓶药膏,是不是真有效?要不要我替你请个郎中看看?”
  他淡淡一笑,说:“你放心,三天之后,咱们到闻家讨公道。”
  “三天你能动?”
  “不错,三天。”
  “我看,你少吹牛。你包裹里有剑,你定然是落在闻家的护院手上了,是么?”
  “不错。”
  “我可不能帮你去讨公道,咱们做贼的只偷不抢,不与人动手。”
  “我不要你动手,你只要找车运粮。”
  “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天知道你哪一天才能好?哦!你贵姓大名?”
  “在下姓杜,名天磊。老兄,你呢?”
  “在下姓司,名君实。”
  “哦!空空儿司君平,是你的……”
  “那是家兄。咦!你认识他?”
  “曾有一面之缘,他目下在扬州附近。”
  “不错,咱们兄弟一南一北,偷遍天下。”
  “令兄是有名的义贼,大概你不至于太滥。”
  梁上狐大笑道:“在下如果滥,早就脸团团做富家翁啦!在下专偷大户,每次到手总有
不少金银,要不是用来救济穷朋友,便是周济孤儿寡妇,所以至今仍是两手空空。”
  “可敬,咱们可以做好朋友。”
  “我可不知你的底细。”
  “你听说过银汉孤星其人?”
  “笑话!在下又不是聋子,哪有不知之理?不错,好汉子。咦!你姓杜,你与他……”
  “正是区区在下。”
  “老天!你?你……”
  “银汉孤星杜弘。你干万不可泄露出去。”
  “杜兄,咱们交个朋友,不嫌高攀吧?”梁上狐兴奋地叫。
  “我已经说过,咱们是好朋友。”
  “呵呵!我好高兴。你……你怎会落在他们手上的?怪事。”
  杜弘将中计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我不是个气量小的人,但他们这样对待我,我不会
轻易放过他们的,他们必须受报。哦!你既然专偷大户,大概对附近州县的大户不陌生。”
  “当然,不知道怎能下手?”
  “这附近可有一位姓朱的大户?”
  梁上狐沉思良久,摇头道:“没听说过有姓朱的大户。南面的彰德姓朱的不少,但有财
有势的数不出一个。北面的邯郸,也有姓朱的,但论财势,以姓赵、姓商、姓程、姓公孙的
四姓为首。”
  “咱们以后慢慢谈,我需要你的帮助。这里不必要你照顾,请替我进城,打听宋、乔两
家的事。”
  “哦!你是指抢亲的事?这件事闹得风雨满城呢。”
  “我就是受害者之一,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我需要知道动静。”
  “好,我去跑一趟。”
  当晚,梁上狐替他护法,他冒险凝真气打通被制的穴道,整整花了一个更次,终于被他
打通了脊心穴,他成功了。
  第二天,梁上狐回来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他。宋家决定后天黄道吉日下聘,三天后抢新娘
子。乔家已准备停当,要阻止送聘的人进门,看来必有一场出人命的恶斗。
  白獭膏不愧称为人间至宝,上一次药便脱一层皮,第三天一早,头面与双手已出现了淡
红色的新肌肤,令梁上狐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弘久走江湖,脸上已因风吹日晒,变成了古铜色。这一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梁上狐打趣他说:“杜兄,你成了个大闺女啦!男人哪有这种肌肤?大概所谓潘安子都
的美男子,都是掉了一层皮的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司兄,你知道我掉这一层皮,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么?要不是吉人天
相遇上你,我的尸体已经喂了蛆虫了,他们怎能因此而逍遥法外不受报应?”
  梁上孤颇感困惑地说:“杜兄,这件事确是奇怪,令人狐疑。闻元毅为何要不惜杀你以
逼你卧底?”
  他也十分困惑地说:“是呀!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宋乔两家抢亲事属平常,
何需杀人?又何需用阴谋诡计派人卧底相图?闻元毅与好些心根手辣的江湖人在外活动,是
不是宋家的人所授意?今晚咱们去搬闻家的粮食。然后再好好打听,我已经卷入这场是非,
就得搞他个水落石出。”
  两人一阵商量,然后分头行事。
  闻家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由于杜弘的神奇失踪,出动了不少人,大索城东郊搜寻杜弘
的下落,枉费心机,闻元毅并不太紧张,猜想杜弘定然是被人救走的,对方如果实力雄厚,
岂肯仅仅救人一走了之?可知必定是不足为患的小人物。杜弘本人虽然可怕,但在如火炎阳
下晒了两天,又被独门手法制了软穴,即使留得命在,也将是个无害的残废,何足道哉?
  但摩云手却看得十分严重,怕杜弘的朋友前来寻仇报复,因此力主穷搜,并在城南的住
宅严加戒备,高手齐集,如临大敌。
  南关山府,也是戒备森严。
  午后不久,一位小顽童将一封书信丢交给山府的门子,丢了就跑。信上的收信人,是山
志与山明。
  信笺上写得简单,只有两行字。
  “拭颈以待,必取汝头。”具名是:“知名不具。”
  同一期间,摩云手也接到同样的恐吓信。投信人被捉住了,是街尾的一个顽童,声称是
一个年轻人,以一百文钱的代价雇他去投信的,其他一概不知。
  闻元毅城中的住宅,在未牌初正之间接到了同样的恐吓信,但收信人加列了解语花与南
天双霸的大名。
  翟世纲的家中,也接到了恐吓信,加画了一把滴血的刀,和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三家人都接到恐吓信,却不知送信人是谁,知名不具四个字,令所有的人猜昏了头。绝
大多数的人,均断定是乔家的人所发。
  三家的人开始紧张,召集了所有的人全力戒备。闻元毅并将在院内的打手护院调来警
戒,庄中只留下三名护院,其他全是老少妇孺和长工奴仆。
  日落闭城,城内城外断绝交通。
  二更初,天色尚早,但杜弘已经轻而易举地混入了闻家的庄院。三更初,他逐屋将屋内
的人弄昏,再对付三个护院,毫不费劲地弄昏了全在四五十名的妇孺和奴婢。
  距庄院里余,十余部大车与百十名粗壮的村夫,看到了楼顶杜弘打出的灯号,便在梁上
狐的率领下,堂而皇之地乘夜色驶入闻家的在院。
  闻元毅中了调虎离山计,在城内的宅第中穷紧张了一整夜,毫无动静。
  三座仓房的麦子,装上了十四部大车,另一车的是金银,足有六大箱之多。
  装运粮米的大车后,拖了几株小树,不但掩盖了车迹蹄痕,也扫灭了人的脚印。
  装载金银的车,绕城走城南大官道,故意留下显明的车迹蹄痕,一上官道,车迹蹄痕便
混入道上的车迹蹄痕中了,但岔入处仍可看出南行的轨迹。官道上因久旱不雨,尘埃厚及足
径,车过后,尘埃便掩住了车迹蹄痕,不易分辨了。
  另一辆车早在等候接应,金银易车绕城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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