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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刺客》


第四十五章 紧锲不会



  驮队不走了,要这样沿途受到不断的袭击,今晚不可能赶到郑州投宿,半途被阻在荒郊
可不是好玩的事。
  须水镇是这段路的中途站,也是最大的一处镇市,镇西是须水桥,桥东是本地有名的市
集,每逢三六九是集期,届时四乡货物齐集,相当热闹。
  驮队分住在两家客店,立即派人由店家引领购买骡马补充。
  三阴手已派人先行,通知郑州镖局的联络站,以十万火急的口信,送至开封总局,请速
派大批人手前来支援。
  须水源出本县南万石山,东北流经本镇,会合京河与索河,流入贾鲁河。从镇西市集沿
河的小径北行,不足十里有一座位于河滨的龙王庙。这里,本来是与黄河分水的堰口,自从
黄河北移后,分堰口已失去作用。
  申牌初,三匹健马来自须水镇。
  龙王庙规模不大,有前殿后殿,最后面是三位香火道人的居所,平时香火并不旺盛,最
近的村落也在三里外。
  门外的一排槐树下,栓了两匹健马。不错,是双怪的坐骑枣骝。
  天坛的祈雨台上,搁了一张不知从何处借来的书案。双怪仍是那身怪打扮,仅露出双
目,分坐在书案的两侧,席地而坐四平八稳,还真像两个读书人。
  远远地便看到三人三骑急驰而来,两人一打眼色,一个将佩剑改背在背上,一个则改负
于胸侧。这才是读书人的佩剑方式,也称挂剑、比武官佩剑要高些,剑把斜立在左胸与左肩
之间,云头略高出肩头上,拔剑并不容易,必须鞘向下挪,反手控剑向右上方拨出,手下沉
方能将剑抽出正握,相当麻烦缓慢有规有法马虎不得。这就是读书人的本色:从容、气闲、
大度,非万不得已,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万一动武.也该文质彬彬气度雍容。而那些武林朋
友们,佩剑置于左腰或插在腰间,拔剑出招快速容易,一言不合拔剑便砍,没头没脑砍了再
说,原因是拔剑容易,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剑出胆气壮,出人命平常得很。如果好半天才能
把剑拔出,那杀人泄愤的心念是否会消散不少?
  三骑上驰到,居然沉得住气,先在树下系马,再并肩从容向祈雨台走来。
  杜二东主走在中间,在首是一个高大的骡夫打扮的中年人,换了一把连鞘长剑,风帽的
掩耳已经放下,仅露出双目,眼中隐露碧芒。右首,是账房范老七范进,也佩了一把古色斑
斓的长剑。
  杜二东主身上似乎没带有任何兵刃,里面穿蓝缎子夹袍,外罩紫绫绣鹅黄云黄纹大氅,
里面暗藏了什么玩意,从外表是无法看出的。
  折两台是两大见方,地方宽阔,双怪退至香案的后面并户而立.站在右首的一怪向同伴
低声说:“看骡夫那双碧眼,你知道是谁吗?如果他翻上掩耳,一定可以看到黄色的虬
须。”
  “老天!他……他是……是……”另一怪抽口凉气低叫。
  “武林三庄之一,凌霄山庄庄主,霹雳掌耿伯刚。我与他是老相好,也是你的死对头,
可惜上次你没碰上他,记住,交手时小心他的掌而不是他的剑,尤其须注意他的霹雳毒火
弹。
  不过.最好交给我料理地。”
  ”他怎么会掩去本来面目,做商号的暗中保镖?”
  “所以.这商队一定是梁剥皮一群人.每一个骡夫,都是掩去本来面目的绝顶高手,咱
们找对人,现在问题是:谁是梁剥皮?妙极了!八成儿咱们中了头彩。”
  “杜二东主……”
  “绝对不是他,那恶贼绝对没有胆量与武林豪客面对面打交道,而且他那双猪眼,再高
明的化装易容高手,也无法替他易得好看些。
  三个家伙跳上了祈雨台,隔着书案面面相对。
  “呵呵!”右首的一怪抢先打招呼;“在下知道你们高明,必定会找到此地来的。”
  “你们要绑架我?”杜二东主笑问:“有话好说,能不能彼此坐下来平心静气谈谈?”
  “好哇!先礼后兵,谈谈可以沟通彼此之间的想法与作法,谈不拢再拔剑而起犹未为
晚.请坐。”为首的挂剑客首先席地坐下:“不错,在下打算绑架你。丰源宝号财源雄厚.
货物集销遍南北。庄票流通五省,不是榨不出油水的小气鬼。这条路贵宝号一年要往返两三
趟,财源滚滚,我横山双怪穷得无聊,难免有点眼红,所以打算绑架你这位杜二东主,向贵
宝号勒索一些金银花用。”
  对面三人已坐下了,杜二东主笑笑说:“你说得不错,敝号是开封颇有名气的庄口,也
的确赚了不少钱。这样吧,你们也不必劳神费劲绑架我,把价码开出来,看看能不能彼此谅
解?办得到的话,我可以马上在须水镇把钱给你,希望你不要狮子大开口.价码不要大得离
了谱,那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哦!”打交道的一怪似乎一愣:“本来嘛!在下打算绑架你之后,同贵宝号勒索一千
两银子.但……”
  “一千两银子小意思。”杜二东上抢着说:“今晚在须水住宿,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在
明晨动身之前,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取这一千两银子,或去指定时地命在下派人送去,咱们
交你们几位朋友.如何?”
  “这……可是.早先在下并不知道贵宝号的货物中有金珠宝石,既然已经知道、就不是
一干两银多所能了断的了。就凭今早等驾与侯知县打交道的排场,阁下的身价行情看
涨……”
  “涨多少,一倍.怎样?”杜二东主大方得很:“但在下先表明,谁也不会带那么多银
子在身边,按市价,郑州是金一银六、我给你四百两金子折银二千四百两。阁下该满意了
吧?”
  像这种与强盗谈条件的大手笔.可说是空前绝后的,任何不讲理的强盗,即使已经占了
绝对优势,也不会出花样刁难.在情理上非答应不可。
  “咱们只希望破财消灾。”范帐房发话了:“老兄,人不能太贪,大贪了不会有好结果
的。”
  “呵呵!咱们横山双怪并不贪……”
  “你们不是横山双怪。”那位疑似耿庄主的骡夫抢着说;“横山双怪在两天前,被两位
身材瘦小功力奇高的人,擒住并打伤送至广武医治,今晨已牌左右,咱们已接到信息了。”
  “哦!阁下真人不露像,但不知阁下是哪座庙的大菩萨?”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总之,今天你们非常非常的幸运……”
  “如果不幸运又怎样?”
  “你不要不服气。”骡夫冷冷一笑,右手一伸猛地一掌吐出。
  相距约八尺,书案突然向假双怪平撞,如被看不见的巨灵所撞击,彻骨裂肌的劲气如怒
涛汹涌。
  假大怪左手一伸,急撞而来的书案突然静止。
  “你的内功火候很精纯,最少也下了四十年苦功。”假大怪说:“但凭你这两下子,还
唬我不倒。”
  骡夫眼神一动,眼中碧芒暴射。
  “在下却是不信。”骡夫挺身站起说:“接得下区区三掌,就可证明你配做勒索的强
盗。”
  声出人动,来势如电;声落掌到右掌骤吐。
  中间隔了一张三尺宽六尺长的书案,假大怪早知对方的底细,也就不再客气,硬碰硬力
贯掌心,一股浑雄无比但韧性奇大的劲道,聚于一点突然迸发,手一伸,对方发自体外可伤
人于五尺外的威猛劲道有如泥牛入海无形自消,劈空内劲完全失去作用,被他的掌探入,双
掌接实。
  “扑”一声闷响,一无劲气发出,二无气流激动的呼啸,骡夫突然惊呼一声,身形倒飞
而起,飞越刚才所坐处,飘出台外,跌下台去了。
  假大怪一声长啸,飞越书案,半空中双手一挥,左手电芒破空电射而出,右手已拔剑在
手,以雷霆万钧之威,带着震天长啸,向前飞扑而上。
  杜二东主与范帐房大吃一惊,分向左右飞跃,飘落祈雨台两侧。
  “请住手!”杜二东主跃退时大叫。
  跌落台下的骡夫,左手已经作势扔出,突然手往下垂,脚下踉跄。左上臂贯入一把飞
刀,左手五指紧收,死抓住一颗橘红色鹅卵大弹丸。显然,左手筋络被飞刀所伤,五指收紧
无法控制放松。
  假大怪那长啸下搏的声势空前凌厉,即使功力相当的人。
  也不敢硬接。
  骡夫眼中的碧芒敛去,大骇中总算灵智犹在,百忙中扭身便倒,用上了懒驴打滚,斜滚
丈外脱出险境。
  杜东主与范帐房恰好纵到,左右一分。
  “住手!你不要金子了?”杜二东主心虚地叫:“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
  “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后果由你们负责。”假大怪收剑沉声说。“今天没有什么好谈
的了,好来好去你们走吧,不然我要留下这个人……”
  他向惊怖地后退的骡夫一指,骡夫扭头向不远处的坐骑飞奔。
  杜二东主悚然后退。范帐房脸色大变.也一步步后退。
  “明天等在下的口信。”假大怪厉声说。
  另一怪正待追出,却被假大怪拦住了。
  目送三人策马去远,另一怪说:“兄弟,真该留下那老匹夫问口供的。”
  “即使你活剥了他,他也不会招供的。”假大怪说。
  “真是耿庄主老匹夫?”
  “大概不会错。老实说.能接下我一记乾罡坤极大真力一击而不受伤的人,少之又少.
老匹夫就有这份浑厚的功力。我也估错了他,他的霹雳掌已练至阳极阴生境界,我用对付霹
雳掌的劲道想击散他的气功,所以功亏一篑,但已吓破他的胆了。我想,下一次出面的人,
可能就是主要的人物,必定比耿老匹夫高明。把高手—一击溃,他们便会现出原形,届时老
爷子便可放心接近他们了。走!去安排下一步棋。”
  “能如期阻滞他们的行程,我们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我们还得努力,走!”
  假大怪发出一声长啸.东西里外的树林中传回一长一短两声尖啸声,驰出两匹健马,马
上的两骑上装束打扮,几乎完全相同,坐骑也是枣骝。
  两个半死不活,风尘仆仆远至开封投亲的占稀老人,背着小包裹点着枣木棍,住进了镇
见的小客栈里,盘缠不丰只好挤大统铺;这家小栈只有统铺而无上房。
  镇口附近的两家大客店,住着杜二东主的驮队。镇上这条大街,全长不足两百步,镇头
镇尾一望可及。官道在庄北,防洪的土围子并未将官道包括在内,进出市镇,须经由东西两
座庄门,有路通向傍镇而过的官道。
  两老人是六合瘟神和狂剑荣昌,大胆住进镇来了。安顿毕,两人在房中低声交谈。房中
空空如也,还没有旅客落店。
  “就算姓耿的化装混迹可疑,但并不能证明他所保护的人是梁剥皮。”狂剑忧心仲忡地
说。“符老如果弄错了,咱们如何向天下英雄交代?如何慰陕西枉死的无辜于九泉?依我
看,还是慎重点才是,必须证实之后才能下手,不然于心难安。”
  “荣老,我最讨厌你就是这一点。”六合瘟神撇撇嘴:“做事婆婆妈妈诸多顾忌,左也
不是右也不对,死心眼顽固倔强,死抱住道义两个字当活宝,像你这样办事,保证一事无
成。我问你,在荥阳他们吓走了知县的情景你是亲眼看到的,侯知县可是有名的清官,如果
不是钦差,谁有那么大的权势?”
  “别忘了,知县只是一个比起码官稍大一点点的小官,不要说其他的朝庭大员,他的顶
头上司多得不可胜数。丰源宝号交通官府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听说出资的暗东有不少是现职
的方面大员,弄几份权贵书函作为打通关节的法宝,甚至作为权贵秘密运解某些贡品的护身
符,侯知县再清廉能干,怎敢冒大不韪自毁前程?这是很可能的事。可惜,没有机会问问侯
知县……”
  “去你的!你敢去问,他也不敢讲。你这自命侠义的老好人,能强迫他招供吗?”
  “这……”
  “荣老。你成不了事,要不你走,让我来撑大旗,你畏首畏尾,成得了屁事。”六合瘟
神不客气地说:“你是老了,愈老愈糊涂,愈老愈软弱,昔日的狂剑何处去了?”
  “老天爷!让你来胡搞.这些人……”
  “少死掉一个,惟我是问。”六合瘟神似笑非笑地说:“有姓耿的老狗在,我可以名正
言顺,送这些人下地狱。你心肠软,最好走远些,以免有玷你的侠名。我六合瘟神是不怕挨
骂的,活了七八十岁,我也不怕天遣短寿。”
  “符老,求求你,我们再慎重试试好不好?枉伤无辜,毕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像你这种试法,试八辈子也试不出结果来。这些家伙,全是些宇内四魔,有些人并不
一定是为重金而卖命,你又反对用刑逼供,掳人又不合道义,你怎么试?耿老狗先出手挨了
一飞刀,那家伙不把他的头砍下来他死不了,小事一件,而你却把小伙子骂得狗血喷头不该
伤人,你是这样办事的?”
  “符老……”
  “好好好,冲你说了一句求求我的话,我依你;不依你也不行。”六合瘟神苦笑让步:
“话可讲在前面,耿老狗可是我的人,我与他的事,不许你干预。”
  “那是当然,他毁了你归州的居所,那是他理亏,你有权报复。符老,谢谢啦!”
  “你这人……”六合瘟神直摇头;“我看,我还是不要和你走在一起,免得看了生气会
得胃气痛。走,上街找地方喝两杯,也许可以听到一些风声。”
  “我们走近一点,也许可以认出一些人来。”
  “鬼话!那些宇内凶魔改头换面,修养好得很,可媲美乌龟,一进店就龟缩不出,决不
三个两个落单露面,除了中州镖局的几个人外,没有一个人敢在外面走动,你去认谁?去查
房间吗?废话连天,走吧!”六合瘟神整衣而起,点着木棍在门转头又说:“你知道吗?我
佩服你也是有道理的,你这人义理分明,这是很多练了一辈子武功,身怀绝技的人很难办到
的。以我来说,我就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呵呵呵……”
  晚膳时分,店伙找到范帐房,呈上一封书信,说是一个自称大怪的人托付面交。
  信上寥寥几个字:日出时分龙王庙原地了断。
  这封信显然出于一个糊涂蛋之手,要不就是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所写,仅有时间而无其他
条件,既没有人数的限制,也没说明要了断些什么,是了断过节呢,抑是用金银来了断?
  破晓时分,龙王庙前的祈雨台上,冒充双怪的人坐式依旧,神情依旧。
  两匹健马来自须水镇,红日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总管奚夫子与一名骡夫打扮的大汉,
如期踱上了祈雨台。
  “两位请了。”奚总管抱拳含笑行礼打招呼。
  “两位坐地。”假大怪傲慢地伸手示意对方坐下:“似乎杜二东主并不打算来。”
  “敝东主吓坏了,他不敢再来。”奚总管泰然说;“在下已蒙东主授权为全权代表,两
位的条件如果不太过离谱,在下可以作主。”
  “奚总管,你知道在下在清晨约会的用意吗?”假大怪问。
  “不知道,请见告。”奚总管神色毫无异状。
  “可以让你们先期乘夜埋伏。”
  “阁下很失望是不是?”
  “是的,你们不但不先期埋伏,而且仅来了两个人.摆出了屈服的姿态,确是令人迷
惑,在下百思莫解。论实力,你们占了绝对优势,昨大那位骡夫.身手之高明,武功之精
纯,就不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所能企及的。他当然不是骡夫,但不知他是哪座庙的大菩
萨?”
  “是一位保暗镖的人.的确比中州镖局的三阴手张大镖师强上百倍,他到底是谁.他自
己不肯说,旁人也就不好问。正如两位冒充横山双怪一样.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
是不是?”
  “对,所以虽然你们已经知道在下两人不是双怪,不妨仍然称呼在下两人是双怪好
了。”
  “好,在下就称两位是横山双怪好了。请问,阁下有何新的条件提出?”
  “你们真的准备接受条件?”
  “为什么不?”奚总管笑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为俊杰。两位这种沿途骚扰的
手段,的确高明,够狠,我们即使想报官请求保护,也远水救不了近火。钱是人赚的,生意
人命中注定要冒风险,就算这次生意命定要赔本,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破财消灾,比断送
几个人要好得多,所以敝东主聪明地决定接受阁下的条件。”
  “他的确聪明,这步棋他走对了。”
  “阁下可以提出条件了,在下洗耳恭听。”
  “你们准备何时动身?”假大怪又转变话锋。
  “今天不走。”
  “明天一早,你们要走。”
  “阁下的条件尚未……”
  “在下的条件是,你们明早按平时捆载货物,在下兄弟于途中相候,届时在下将指定要
某一匹驮骡如果驮载的是珠宝,在下就发财了;如果驮载的是烂草,在下也认了,如何?”
  “好,一言为定。””奚总管不假思索地一口应允:“届时随阁下任选其一,好歹各碰
运气。”
  “对,各碰运气,就此一言为定,各凭运气。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么,在下告辞。”奚总管站起抱拳行礼:“明天路上相见,祝你们好运。”
  “好走,恕在下不送了。”
  奚总管带着骡夫告辞,上马驰向须水镇。
  假大怪目送他们离开,摇摇头,向假二怪说:“这就难了,他们来软的,真出乎咱们意
料之外,咱们已经没有刁难的借口,输了这步棋啦!”
  “他们来软的,真令人莫测高深。”假二怪眉心紧锁:“怪事,如果有梁剥皮在、他怎
肯答应?晤!我看,这里面别有阴谋,不然就是咱们找错了人,这些人中没有梁剥皮。”
  “难道说,我们真的估计错误,找错了人?”假大怪惑然说。
  “如果真是丰源宝号的驮队,雇中州镖局保镖已绰有余裕,用不着请那么多一等一的高
手化装易容保暗镖,也请不起凌霄山庄耿老狗助阵。”
  “跟到开封,我们就明白了。咱们派至开封盘底的人,这两天也该回来了,目下暂且按
兵不动,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要出来,走!”
  一早,驮队出了须水镇,不计其他的车、马,货物整整有五十驮,浩浩荡荡东行。
  三阴手张大镖师,今天的情绪真坏,虽则杜二东主多方向他解释,送一驮货物给横山双
怪,责任不在中州镖局,不需中州镖局负责。但在三阴手来说,这是最难堪和最难忍受的侮
辱,中州镖局的声誉算是受到最严重的打击,他实在无法向镖局主交代。因此,他已暗中另
作打算,他发誓即使把命拼了,也要将送出的一驮货物夺回来。他选了五位伙计,准备等横
山双怪把驮骡牵走时,再跟上与横山双怪拚骨。
  可是,近午时分,驮队接近了郑州,而横山双怪竟然不见现身,也没有人出面传信。
  杜二东主的人,反而疑神疑鬼,尽管外表依然从容,其实每个人都心中不安,弄不清横
山汉怪为何改变心意。
  终于,郑州城在望。杜东主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进了城就不怕有意外了。
  一进西关,杜东主立即下令落店。
  三阴手大感困惑,近午落店,这不是反常吗?但他拒绝无效,奚总管告诉他,不但要落
店,而且在郑州恐怕还要逗留三两天,要他不必过问。
  郑州,大埠头,官道四通八达,市面繁荣不下于开封,也比开封复杂,是三教九流荟萃
的大商埠。
  狂剑荣昌与六合瘟神,落脚在东关的安福老店。两位老人家对杜二东主的驮队提早落店
的反常举动也大感狐疑。
  入暮时分,一位小花子打扮的人,找到了安福老店。小花子是六合瘟神的内侄女傅天奇
巧扮的,她从开封赶来。带来了有关丰源宝号的消息。
  据她与同伴先期赴开封探听的结果,消息是令人失望的。
  丰源确有一队驮队,至凤翔接运四川来的一批著名土产,主事人确是杜二东主。至于遴
选的主要负责人,确是奚总管奚夫子,和账房范老七范进等人。这两位负责人,在丰源宝号
属于二流人物,奚夫子在货栈管理一些杂务,范老七只是账房的一名小有地位的伙计。
  至于杜二东主,在开封确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吃闲饭东主,有名的花花公子,虽然也不时
随采购人员至各地跑跑腿,其实只是挂个名,乘机在外面征逐女色换口味,从不过门实际事
务。
  傅姑娘曾经暗中进入三人的住宅,暗中侦查三家女眷的生活情形,看不出任何异状,三
家的女主人天天都在盼望男主人早日返家团聚。
  丰源宝号的确拥有不少暗东,而且都是当地的权贵人物,由于经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商的社会地位最低,那些权势人士当然不愿意出面,但其中秘辛却是无人不知的公开秘密,
因而拥有特权,也是尽人皆知的事。
  姑娘也查出驮队所雇的骡夫,绝大部份是从本地雇用的,都是本地极普通的脚夫,喝喝
酒仗几斤蛮力打架闹事平常得很,却没有什么武林高手在内。
  中州镖局的人,也表示丰源宝号经常雇请该局保镖,从来就没出过事,所以只派三阴手
这种小镖师挑大梁。
  姑娘已打听出中州镖局,已接到三阴手派人传回要求支援的信息,中州镖局的大援可能
在今晚赶到接应。同时,丰源宝号也正在着手准备,大东主徐瑜着即将带领大批人手赶来,
很可能借官府之力,要求保护免生意外。
  果然不错,入幕时分,中州镖局的大批人手抵步。丰源的人手,也随后到达。
  次日已牌左右,郑州的巡捕涌至杜二东主落脚的鸿宾客栈。
  怪的是驮队并未动身,巡捕和丁勇几乎封锁了附近五家客栈,来历不明的人一个个乖乖
远离,可疑人物受到严厉的盘诘和警告,如临大敌,闲杂人等纷纷知趣走避。
  第三天,驮队动身东下。中州镖局高手云集,在驮队前后戒备森严,远程搜索每三人为
一组,在大道两侧穷搜敌踪,以确保驮队的安全,声势十分壮大。
  人数多了三分之一,阵容浩大保护严密。
  这天在中牟投宿,沿途平安无事。
  驮队次日一早启程,预计未牌左右便可抵达地头开封,所有的人皆兴高采烈,将早些天
受到横山双怪骚扰时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驮队过万胜镇,沿途平安无事。午牌初,铜瓦店在望,是午间打尖的时光了,这里到开
封,已不足三十里。
  铜瓦店不是一家店,而是一处市集,每逢一四七日,日中为市,百十户人家,不是集期
仍然有往来的旅客光临,歇脚的食店不少,客栈仅有两家,收容因故赶不上宿头的旅客,这
里不是宿站,因此投宿的旅客有限。
  市集位于大官道的南面不远处,东面是店街,街口与集口衔接的地方,也就是食店集中
的地方。至于那些有名的小食摊,不是集期是不会营业的。今天不是集期,没有赶集的人,
进食便得到店街光顾食店了。
  街北最大的三家食店全部满座,没有其他的食客逗留,原因是早一个半时辰,负责在前
安排打尖事宜的,已经安排妥当,三家食店临时在搜购酒菜忙得团团转,怎能再招待其他的
旅客?
  街南的一家小食店,却有两位半死不活的老人在把酒言欢。他们是狂剑和六合瘟神,当
然他们的打扮与相貌天天不一样,决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两人未带行囊,完全是本地的土老儿打扮,都带了枣木棍手杖,白胡子乱糟糟,穿得更
土。
  四角酒已喝掉两角,四味缺了牙也可下酒的小菜也吃掉一半了。狂剑喝了一口酒,盯着
店外看守的两名骡夫,低声向六合瘟神说:“符老,就是有些什么不对,你看出端倪了
吗?”
  “如果看不出来,我这老江湖还敢倚老卖老?”六合瘟神说。
  “他们派在外面警戒的人,减少了两倍以上。”
  “最大的改变,是他们不再自己起伙准备食物。”六合瘟神指出心中的疑团:“以往,
即使在有名的酒馆进食,他们也会由管骡车的几个人,另行准备食物供首要人物享用,而今
天杜二东主竟然上了席,以往他从没有在店堂中公然据桌进食。
  “驮夫中多了不少生面孔,少了好些熟面庞。那两个小厮,决不是原来的那个,这两个
稚气未脱,眼神完全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气氛与往昔有了相反的剧变。”六合瘟神不安地说;“已往,这些人
似乎都像哑巴,落店时很少说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种喧闹的情形发生。还有,耿老狗好像
平白失了踪。”
  对街的酒食店人声喧哗,甚至传出清拳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种情势。”狂剑心事重重地说:“这样跟到开封,我相信绝对得不出结果
来。符老,我们想想看,是否遗漏了些什么被忽略的征候?”
  “弄两个人来问问。”六合瘟神断然地说。
  “不可能的,接近不了。”
  “我会设法的。”
  “符老,你留意他们的人数吗?”狂剑另起话题。
  “人数?这……这倒是没有数。”
  “中州镖局的人,好像少了几个。从开封赶到郑州的人,共有三十二位大小镖师,加上
三阴手的十二个,应该有四十四人。”
  “嗜!少了五个。”
  “徐东主带来的伙计,共是十八名。原有骡夫二十名,似乎今天骡夫仅多出四五名,却
有一半是生面孔,人都到何处去了?”
  “对呀!这……”
  “哎呀!”狂剑脱口惊呼。
  “你想起了什么?”
  “毛病出在郑州?”
  “郑州会出毛病?你没喝醉吧?”
  “恐怕咱们在阴沟里翻了船,中了金蝉脱壳计。”狂剑一掌拍在桌上说,杯盘齐跳。
  “可能吗?”
  “可能。来,咱们试试看。”
  “怎么试?”
  “看见那停在街尾市集旁的骡车吗?机会来了。”
  “看到了。”六合瘟神老眼不花,当然看得真切。
  “那位车把式你不陌生吧?他正在树荫下喝酒,相当惬意。”狂剑推凳而起:“我要把
他弄到手,那地方似乎很有利,那几个顽童正是好帮手。符老,你作出记号,招呼我们的
人,准备撤。”
  两辆骡车停在街尾,八匹健骡皆栓在树下吃草料,附近有两名骡夫负责照料车上的物
品。驮骡则在百步外空荡荡的市集旁广场,货物已经卸下,几个伙计在给骡子饮水上料。以
往骡车附近一定很忙碌,两个小厮和两名伙计,专门负责在近旁架灶煮食物,但今天连小厮
也走了,随杜二东主到街上食店进食去啦!车把式今天是乐得清闲,一个人在树下进食,一
葫芦酒,两色菜肴,加上两块烙饼,惬意得很。
  街尾有两条小巷子,几个顽童在巷口捉迷藏,嘻嘻哈哈彼此追逐着,附近几株大槐树和
屋角都可以藏身,所以玩得兴高采烈,未引起骡夫们的注意。
  狂剑出现在一条小巷中,拦住一位八九岁、小牛犊似的孩童,取出一串钱在顽童面前晃
了晃,眯着老眼笑嘻嘻地说:“娃娃,想要这一吊钱吗?”
  “老爷子,你……你肯给我?”顽童意似不信地问。
  “肯。”
  “给我……”顽童伸手便抓。
  “慢着!”狂剑将钱收至身后:“钱不能白给,你得替我办件事。”
  “老爷子,什么事?”顽童的小眼珠骨碌碌乱转。
  “看到骡车旁大树下的八匹骡吗?”
  “看到了。”顽童点头说。
  “在另一株树下进食的人是赶车的,也负责照料那八匹骡。你会扔石头吗?准不准?”
  “扔石头简单得很,当然准,我不是吹牛。”
  “你向那八匹骡扔石头,赶车的一定冒火,也必定丢下食物来追你,你扔了不必急于走
避,等赶车的人追赶再往这条巷子里逃,他一来,这一吊钱就是你的。”
  “真的?”顽童笑嘻嘻地问,眼盯着那晃动的一吊钱。
  “当然是真的。如果他不追来,你怎办?”
  “这……”
  “骂街你总该会吧?”
  “会,会。”
  “先扔石头,再骂街,他就会追来了,这一吊钱就是你的了.可是你要跑得快些,一进
巷子他就抓不到你了。去吧,我在等着给你钱呢。”
  小顽童扭头就跑。又兴奋又得意。
  不久,小顽童像老鼠般窜入小巷。树后转出半死不活的狂剑,将一吊钱塞入顽童手中,
笑笑说:“要你向骡子扔石头。
  你怎么向车把式扔?打破了他的酒葫芦,他要你赔,赶快溜,你干得好。”
  小顽童怎能不溜?车把式已经追入巷子里了。
  车把式急步抢到。小顽童已从屋角走了个无影无踪。
  “那小畜生是你家的人?”车把式怒容满面,双手叉腰厉声问。
  狂剑一怔,心中暗叫上当。这家伙的穿着打扮,与他在潼关所看到的赶车人完全一样,
身材也相等,但今天由于风帽已经卷上了掩耳.面貌一无遮掩,在老江湖的眼中,已可看出
不同的神韵了。不错,车夫换了人,不是原来那位神色冷静木然的车把式,这位仁兄像貌虽
相差无几,但喜怒的表情极为明显强烈。
  “你这么一个牛高马大的人,怎会和小孩一般见识?”他似笑非笑地说,昏花的老眼从
巷口瞥向街侧的市集广场,照料车辆和驮骡的人毫无异状,:“到底怎么啦?你要在本集欺
负小孩吗?”
  “你这老不死老狗才!”车把式破口大骂:“那有娘养没娘教的小杂种……嗯……”
  狂剑枣木棍一抬,有如电光一闪,半分不差点在车把式的七坎大穴上,制住了经脉便浑
身发僵。
  他矫捷得比年轻人更快,一把扶住了车把式,像是挟了一只大包裹,身形一闪,便进入
屋角的防火巷道。
  大白天.他挟了一个人相当冒险,幸而后面有大水沟,沟中无水,而沟旁也长了不少野
草,足以隐起身形。他从村集边沿向郊外急走,远出里外往草丛中一伏,制了车把式的手脚
软穴,方将人弄醒推活七坎穴。
  “老兄,最好不要叫嚷。”他叉住车把式的下颚凶狠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一叫
准没命。”
  “你……”车把式惊得语不成声。
  “你如果不合作,朋友,你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他另一手伸两指点点对方的咽喉:
“一插下去喉咙保证破裂,结果不用我多说。”
  “你……我要干…干什么?”
  “你是赶车的?什么时候来的?”
  “我是在城南老河庄替人赶车的。”车把式乖乖吐实:“我家养有两头小驴,农暇时也
替人赶脚。五天前应丰源宝号的招请在郑州等候赶车。”
  “你是郑州人?”
  “不,开封,城南的老河庄人氏。”
  “哦!你是五天前到达郑州的?”
  “是呀!”车把式不假思索地答。
  “咦!那就怪了。”狂剑惑然自语。
  “老爷子,有什么好怪的?”
  “你五天前到达郑州,那么,至少在七天前你就应丰源宝号的招请了。”
  “不,那是半月前的事了。”车把式急急辩正:“丰源的管事大爷早在半月前便给了订
金,要我随时等候召唤,等一天算一天钱,共先付了二十天的工资,六天前方跟着十几个
人,乘车连夜赶到郑州,住在一位叫林二爷的家中,第二天晚上又悄悄住进了西关的鸿宾客
栈……”
  “好周密的偷天换日金蝉脱壳诡计!”狂剑跳起来叫:“这时发现真象,已嫌太晚
了!”
  “老爷子你说什么?”
  “没你的事。”狂剑烦燥地说:“我得赶快送你回去。今天的事,你如果透露半个字,
就有大祸临头,老命难保,知道吗?”
  “这……”
  “起来,我扶你走。”狂剑拍活对方的穴道:“当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生与死全在
你自己是否能守秘了,快走!”
  未牌初,驮队动身东行,似乎并不急于赶路。
  在原先两老喝酒的小店旁,狂剑目送驮队去远,方施施然到了空阍无人的市集旁,在一
株大树下会合了刚到的六合瘟神,他详细地分析说:“已经完全证实,他们在郑州预先布下
一批人,悄悄地更换替代。如果我们到开封用些心机去查,一定可以查到丰源宝号的根底。
假设驮队中暗藏着梁剥皮,那么,丰源恐怕早在三四年前,便暗中与梁剥皮勾搭上了,不难
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你说这些都是废话。”六合瘟神冷笑:“哪有工夫去查?
  恐怕咱们赶到开封,梁剥皮已经远出河南到达顺天地境了,现在问题是,如何查出那些
人的下落,十万火急,除非你真打算到京师去行刺。”
  “这还不容易?只要到郑州北面的黄河渡口一查便知道了,他们必定轻装就道,已远出
四天脚程外了。”
  “就去追?”
  “对,而且要快。”
  “你这一追,保证两头落空。”
  “你的意思……”
  “他们后面必定有断后的人,消息一传出,前面的人一散,你到何处去找?交给我啦!
不过你不能闲着。”
  “那我……”
  “你就在开封大闹一场,让信息传出,让那些偷偷溜走的人心中暗笑撤去戒心,我带了
人,就在前面动手脚。”
  “这个……”
  “这次不听你的了,你老啦!”六合瘟神大笑而起:“赶快分头行事,我带人从柳园渡
西面的翟家口渡过河,快马加鞭赶到前面去,看看那些人的嘴脸,走!”
  说走便走,出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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