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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镝情潮》


第十九章 临危深情



  一行人在大厅落坐,除了四妹和主人客套外,其余八女皆含笑侧坐,极有教养地低首无
言。
  仆人献上香茗,金刀桑爷掀着白须发话了:“佟姑娘既是北方人氏,万里迢迢芳驾光临
九江寒舍,真是为银剑白龙冷老弟台助拳而来么?”
  红衣四妹含笑点头道:“敝姐妹在南京邀游,接获冷大侠传来柬帖,着晚辈速至九江府
助拳,十万火急。可是……”
  话未完,老家伙抢着说:“佟姑娘,冷老弟在九江府城设了三处联络站,而老朽这儿却
非传信所在,姑娘如何会找来的?”
  红衣四妹顾左右而言他,说:“老前辈,冷大侠目下何在?”
  “他已跟随他的恩师青城炼气士,午前在桑落洲乘船下航,至雷池催促大蛟翻江神蛟速
至,桑落洲会合,因传信已数天,还未见翻江神蛟大寨主前来。佟姑娘,请问姑娘是如何获
知老朽的住所的?”
  华山紫凤一听银剑白龙不在,大失所望,举秀目向红衣四妹看去,红衣四妹正向她送来
一道神秘的眼波。她得到四妹的暗示,开始伸手到腰带上抽取绣帕揩拭嘴角,在她抽罗帕的
刹那间,小指一挑,腰带上一个三角形的锦绣香囊,开始散发出一阵奇香的无色气体。原来
她小指所挑处,正是香囊上端的一个小软塞,囊中藏了一个小钢管,塞除便散出了无形的毒
烟。
  红衣四妹明媚地一笑,往下说:“这并非奇事,乃是从九江府三处联络站得来的消
息。”
  “怪事,联络处不会告诉你们庐山的聚会所在。”
  “桑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严刑迫供之下,铁打金刚也得吐实。”
  金刀桑爷大惊失色,已听出口气不对,倏然站起,其余众人也变色起身,手按在刀把上
准备动手。
  “说!你们是何来路?”金刀桑爷沉喝。
  红衣四妹冷冷一笑,神色冷然道:“我们乃是银剑白龙的死对头,小过节需当面结算。
名号嘛,告诉你们并无不可,你听清了,免得忘记。浙西三妖的姐妹,我姓佟,其余的不必
问啦。嘻嘻,这些人为何在大门厅中躺下了?不像话。”
  她脸上的神色本来够冷,但笑声一起,她像是换了一张脸孔,俏极媚极甜极。在她笑靥
如花中,大厅中一阵乱,最先一声不哼往地下躺的人,是在两侧伺候的十数名大汉,像倒了
不少木雕菩萨,砰然有声。
  也在她狠狠发话中,金刀桑爷已经知道大事不好,当第一名大汉倒下时,几与“浙西三
妖’”四字同时出口。他不等红衣四妹说完,身形倏动,闪入内堂不见。
  其余的人也不笨,先后屏住呼吸抽身向后厅门急掠,“浙西三妖”四字似有无穷的震撼
力,撼动着他们的神经,再不撤走怎受得了?
  紫影疾闪,跟踪追入了内堂,华山紫凤的冷酷语音,在空间里震荡:“如果你们逃得
了,枉死城早该没有枉死鬼了,留下啦!你们的性命该替银剑白龙卖了。”
  所有的女人向四面八方飞掠,九支长剑洒出朵朵银花,中毒倒地的人—一了帐了,杀入
了内院。
  红衣四妹随华山紫凤进入了内堂,劈而碰上了六名精壮大汉,六大汉让过了金刀桑爷,
向前挺刀急截。
  金刀桑爷向里狂奔,一面大叫:“老伴,取我的金刀来。快,先吞下一颗辟毒丹。”
  两女身形疾逾电闪,长剑矢矫如龙,冲入了人丛,神龙向两侧舞爪张牙,一冲之下,六
大汉张着怪眼挨剑倒地。
  这九个月来,她们的进境委实惊人,令人刮目相看,判若两人。大概是阴阳老怪发了
狠、将绝学已倾囊传授给她们了,她们的剑上,已可注入神功绝学。“摧枯大真力”,所以
六把沉重的钢刀,根本禁受不起长剑的凌厉一击。
  两人在刹那间,毙了六大汉,逼近至金刀桑爷的身后,眨眼即至,双方同时进入了穿
堂。穿堂,这是介于大厅与后厅的所在,地方不大,光线也不充足。但陈设不多,正好动
手。
  红衣四妹追得最快,她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身剑合一飞射而来,笑完叫:“纳命!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叫声中,长剑已到。
  与桑爷同时逃出的另两名老人,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脱身不易。拚啦!同时侧身,旋
身,出袖。并肩大呼:“咱们拚了!”
  他们身上未带兵刃,大袖便是他们防身的武器,袖出罡风乍起,如山力道狂涌而出。
  袖风一触剑尖,剑发龙吟,稍一震鸣,即突入罡风之中,红衣四妹以一敌二,毫无所
惧,她叫:“好!混元气功,但救不了你们的命。”
  叫声中,剑化点点寒星,左右分张,分袭两老人腰胁。
  两老人挫身闪避,左右游走。左首老人刚用凶猛的掌力拍偏袭到的剑影,向左飘走。
  飘得好,刚撞上了后到的华山紫凤。她右手长剑急指对方胸膛突入,左手剑诀微抬,
叫:“躺下!”
  老人双袖齐拂,斜拂剑影,沉声叫:“不见得……”
  叫声未落,一枚肉眼难辨的细小紫影,已从华山紫风的左手剑诀中飞出。从袖底空隙中
一闪而入,从老人右胸侧没入体中不见,那是她的霸道暗器断魂毒针。
  老人浑身一震,人向后略仰,嘎声绝望地叫:“好贱……贱妇,你……好毒的……”
  华山紫风在对方大袖行将撒到的刹那间,剑急吞急吐,错过双袖,剑无情地刺入对方胸
腹之间,厉声说:“你是银剑白龙的朋友,非死不可。”
  剑突然一振,老人胸腹俱裂,再也支持不住,仰面砰然倒地。
  几乎是同一瞬间,红衣四妹一声轻笑,在刹那间刺了另一老人五剑之多,同时得手。
  内厅人影疾闪,奔出十来名劲装打扮的女人,最先踏人穿堂的,是一个皓首高大的老妇
人,她右手中是一把冷电四射的长剑,左手是一把金光闪闪的沉重厚背金刀。人一露面,金
刀已把前尖后飞出,叫:“接刀,让老娘收拾这些臭丫头。”
  红衣四妹到了,她也叫:“老母狗,看谁收拾谁。”
  两把长剑在刹那间挥出,“铮”一声脆鸣,火花四溅,老女人向右飘退,惊叫出声。
  红衣四妹身形略挫,但立即闪电似的扑上,长剑化成一道长虹,一闪即至。
  金刀桑爷接住金刀,眼角已瞥见老伴已陷绝地,一声怒啸,凶猛地反扑四妹身侧,刀发
雷鸣,“刀劈华山”兜头便砍.他急啦!
  红衣四妹不想与老女人同归于尽,人向侧闪,剑出“回头望月”旋身狂野地从刀影中抢
攻金刀桑爷脑袋。
  华山紫凤恰好到了,她一声不吭,乘老女人身躯仍无法稳住的机会,鬼魅似的到了老女
人的身后。穿堂中光线本就不够亮,华山紫凤的身法却迅捷无伦,欺近至老女人身后,老女
人仍浑如未觉。
  老女人退势太急,身不由己,刹不住脚步,踉跄向后急退。
  “哎……哟……”她叫,身形止住了,上身一仰,肚腹向前一挺。“当”一声,手中长
剑坠地,眼珠向上一翻。她的肚腹前,露出尺长的一段剑尖,剑尖未沾丝毫血迹,夺目光华
朦胧不清。
  华山紫凤飞起一脚,将老女人的尸体踢倒,紫影一闪,她已进入了内院。
  整座三进大庭院鬼哭神嚎,惨叫声惊心动魄。有些机伶鬼脚决,一看大事不妙,便拼老
命往外窜,逃入了附近的树林。可是,外面林中还有五个更凶恶的女魔头,正分散在五方,
逐个将逃出的人放翻在林内。

  枯藤怪姥正点着山腾杖,从山上向下降,远远地便听到下面传来的惨叫声,这全古怪的
老大婆,一向不过问别人的闲事,所到惨叫声无动于衷,仍以不徐不疾的身法向下降。
  接近至树林了,惨叫声已渐趋平静,她喃喃边自语道:“金刀桑老贼可能遭报了,他与
寒风掌冷小辈乃是八拜之交。早年狼狈为奸,无所不为,该受报应的。”
  正走间,突见前面白影一闪,一个白衣白裙的女人背影从林影中射出,刚好截住一名从
草中钻出的青衣大汉。
  “哎……”青衣大汉只轻叫一声,踉跄倒退丈余,仰面便倒,在地下蹬了两下腿,便寂
然不动。
  枯藤怪姥一怔,讶然忖道:“咦!这白衣女人的身法好快,功力之高,不在我之下。相
距八尺,竟能一袖将人击毙,了得。看这女人的背影,年岁不会太大,武林中出了一位这么
年轻的高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一面想,仍一面沿小径向前飘掠,距白衣女的身后,只有三丈余了。
  白衣女人将尸体踢入草丛,并不曾回过头,冷冷地说:“送死的来了。这条黄泉道上,
你是第一个外来的孤鬼野魂,来得好。”白衣女人说完,并未转身。
  枯藤怪姥一怔,站住了,她额上的十字疤痕闪闪生光,怪眼连翻,心说:“这鬼女人可
恶。她似乎认为我这庐山游客是桑家的客人,语气之狂傲,简直不可原谅。”
  她心中是这般想,皱脸上泛起了杀机,重重地顿了顿山藤杖,怪叫道:“丫头,你在说
谁。”
  “说你。”白衣女人答。
  声落,白影化一道轻烟,一飘即至,一双纤掌来一记“上下交征”,闪电似的攻到,身
法之迅疾,骇人听闻。
  枯藤怪姥经验老到,已经暗中准备应变,一声怪叫,山藤杖迎着来掌猛扫而出,立还颜
色,山藤杖长有六尺,便于远攻。所以她不仅用不着闪避,反而踏进一步,单手挥杖扫出,
十分凶猛,杖出风雷俱发,她已知道白衣女功臻化境,所以已用了全力。
  白衣女正是石室姹女,她已看出枯藤怪姥的身份,但为了灭口,她必须将对方放倒,所
以明知对方是华山紫凤的师父,仍被手抢攻,她的双掌已发出了摧枯大真力,要一举将枯藤
怪姥给毙了。
  双方皆用了全力,掌劲与杖风相接,“嘭嘭”两声爆响,左右的树枝残叶,被内劲相击
时激起的劲风气流,震得飞舞不定。
  人影在音爆声中倏然分开,石室姹女屹立不动,裙袂飘飘,恍若仙子临风。
  枯藤怪姥连退五步,讶然叫:“咦!你这丫头了不起。”
  石室姹女木无表情,一步步逼进。漠然地说:“过奖了。你也不弱。”一面说,一面拔
出了长剑,徐徐迫进,要动手啦!
  枯藤怪姥双手运杖,严阵以待,沉声问:“能以一双肉掌硬接老身一杖,而且占尽上
风,断非武林泛泛之流,你是谁?”
  “我,浙西三妖的大妖,石室姹女武湘倩,你或许曾有过耳闻,不然不配称宇内六大怪
物之一。”
  枯藤怪姥吃了一惊,难怪对方敢用一双肉掌硬接自己的山藤杖,脸色一变,说:“原来
是极乐谷的三妖。老身与武姑娘无怨无仇,为何骤然向老身动手?”
  石室姹女淡淡一笑道:“那该怪你自己,三妖行事之地,从不许外人进入,你来了,自
该留下性命,以免泄漏三妖的行事。少废话了,用你的修为闯出生路吧!接招。”
  喝声刚落,剑化千百道寒芒,风吼雷鸣,向枯藤怪姥狂风暴雨似的攻去。
  枯藤怪姥豁出去了,大喝道:“老身自然要闯出一条生路来,打!”
  两人就在林中小径中,展开了火辣辣的狠拚,山藤杖似若狂龙,八方进击,罡风雷动,
狂野地抢攻。
  怪!石室姹女的长剑,反而没有进击前的凶猛,千百道寒芒乍隐,但见三五道淡淡芒
影,灵蛇似的吞吐不定,从狂风也似的杖山空隙里出没无常,经常钻隙而人,突破了重重杖
山,迫进至对方胸腹附近,身法像无形质的幽灵,虚无缥缈地从山杖的缝隙中锲入。
  枯藤怪姥全力周旋,但突如其来的神奇剑影,常逼得她半途撤招自救,闪让变招,三照
面各接五招之后,她已被逼得手忙与脚乱,招式递出极为勉强了。
  “着!着!”响起石室姹女的一声声冷喝,剑势逐步加快,愈攻愈凶猛,招式愈来愈神
奇,裙袂飘扬间,人影愈来愈近,已进至对方身躯三五尺之内了。
  枯藤怪姥愈打愈心惊,一代怪物与三妖相较,仍然棋差一着,山藤杖已失去远攻的威
力,只能全力防守,守亦漏洞百出。
  “噗噗”两声闷响,双刃相交两次,枯藤怪姥只感到从杖身传来的浑雄反震力,凶猛地
直震内腑,两膀如受巨锤撞击,真气一阵浮动,硬生生被震退了两丈余。
  “糟了!”她心中暗叫,山藤杖仍未收回,人未站稳,可是对方已如影随形追到,叱声
入耳道:“你死期到了。”叱声传到,剑影已漫天彻地涌到。
  正危急间,红影与紫影突现,传来华山紫凤的焦急叫唤声,声调不只焦急也包含祈求:
“大姐姐,请手下留情。”
  枯藤怪姥一面暴退,一面拚全力自救,山藤杖贴身推架,在间不容发中连错五剑,第六
剑已从她的右方锲入,想沉杖推剑已不可能了,她自己还无法站稳身躯,即使想扭身闪避也
力不从心,眼看要溅血剑下,华山紫凤的焦急叫声传到。
  石室姹女心中一软,猛地向外撇剑。她对华山紫凤极为疼爱,不愿伤了小妹妹的心,剑
向外撇,人已向左后方飞掠八尺外,身形倏止。
  “嗤”一声厉啸传出,枯藤怪姥的右胸衣外侧,开了一条半尺长裂缝,幸而未伤皮肉。
老太婆惊出一身汗,退出丈外站住了,脸上泛灰,额上大汗如雨,手中的山藤杖缓缓下垂怔
在那儿。
  紫影一闪即至,惊叫声又到:“师父……”随着叫声,华山紫凤匐伏在老太婆的脚前,
伤心地放声大哭。
  枯藤怪姥浑身激动得不住颤抖,伸出颤巍巍的左手,缓缓伸向华山紫凤的右肩,颤声
叫:“孩子,真是你么?真是……”
  她丢了山藤杖,突然将华山紫凤抱入怀中,轻唤道:“孩子,别哭,师父从未见你哭
过,你定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告诉师父吧,孩子。”
  这时,所有的人全到了。阴阳老怪轻摇着她的团扇,徐徐发话道:“老太婆,你听我
说,你的徒儿所受的委屈虽算不了什么,但怨恨难消,我,阴阳老怪孟重光。且将她的事对
你细说重头。她今后的行止,如果你想伸手并无不可,但须听我妥为安排。走,且到天池山
找地方憩息再说不迟。”
  一行人觅路直奔天池山,冉冉而去。

  在大雷池水中,一叶扁舟载着君珂和碧瑶,船轻水急,顺流而下大江。
  他俩一早离开鬼洲,泳向池岸,雇到一叶扁舟,向大江飞驶。
  而十一艘大官船,已在凌晨进入了三省交界处的江面,驶向彭泽。向小孤山急航,风帆
吃饱了风,浩浩荡荡鱼贯上航。
  小舟到了望江县附近大雷口左岸。舱面,君珂和碧瑶并肩而坐,凝视着江面的点点帆
影,两人脸上的神色皆带有淡淡薄愁。
  “小妹,你该在望江县上岸了。”君珂幽幽地说。
  “我不走。”她坚决地拒绝。
  “那怎成?”他苦笑地问。
  “不管如何,我要和你并肩应付未来的劫难。”
  “不成!”他斩钉截铁地断然拒绝,又道:“小妹,听愚兄的话,我不能让你卷入江湖
凶杀的漩涡之中,绝不能让你随我涉险。小妹,我想拜托你替我办一件要事。”
  “你,就是想遣我走。”她幽怨地答。
  “小妹.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明白、谅解。我请你走一趟湖广,禀明我爹爹,说彭恩公已
出任施州卫指挥使,希望爹能在八月十五日之前赶到施州接替我的保护重责。请勿将我与青
城练气士的死约会说出,免得爹担心。”
  姑娘听他说完,心中暗自沉吟,忖道:“距会期还有五个多月,我何不先到湖广将经过
告诉他爹爹?跟着他成不了事,他太过固执,定然单人只剑跑到青城应约,怎成?我得设法
通知四明怪客和银河钩翁王老爷子才行,为他尽一分心力。”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说:“好吧,我将尽所能替你得信传到。你只身行走江湖,江湖
波诡云谲,处处凶险,希望你多加小心珍摄。”
  “小妹,谢谢你的关注。”
  小舟在望江码头靠岸,两人依依惜别,姑娘泪洒胸襟,一声哽咽的珍重,忍住心头哀
伤,洒开大步走了。
  君珂的小舟重新上航,驶向彭泽县。
  距彭泽一百二十里,马当山横枕大江。江风被山所阻,形成猛烈的回风,波浪汹涌。小
舟下了帆,在汹涌的波涛中,猛烈地颠簸不定,十分凶险。
  刚绕过山嘴,便看到上游远处,波涛澎湃之中,五条中型货船在互相以全速相撞,人影
飞腾杀声如雷,惨叫声惊心动魄。
  君珂一眼便看出那是水上英雄在拚老命,便向船伙计叫:“靠岸,先避一避。”
  五名船伙计早惊得心胆俱裂,不用叫,已经将船向南岸拚命靠。在这儿向左一绕,风浪
虽猛但水应高,倒还容易操桨。
  小舟在风浪中飘摇,江水将舱面全溅湿了,好不容易到了岸旁,众人全喘过一口大气。
  官道从马当山的南面穿过,在这儿靠江边向南一折。真巧,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小舟距岸不过十来尺,君可眼尖,一眼便看出两人正是独剑擎天和双尾蝎师徒俩。
  双尾蝎眼力也够高明,已看出舱面上的少年是君珂,倏然止步叫:“林老弟,别来无
恙。”
  君珂也亮声叫:“是立晖兄和冯老前辈么?小可刚由雷池鬼洲来。”
  “哦!林兄是救那两位姑娘么?”
  “正是。两位池州的事怎样了?”
  “兔崽子们都溜了,正点子正和银剑白龙的手下沿途拚命,热闹着哩。长江三蛟的大蛟
翻江神蛟于子飞,在东流江面失风,阴沟里翻船,死了上百条好汉,黑龙帮的狗东西,也死
伤上百之多。”
  “他们为何要黑吃黑?”君珂讶然问。
  “咦!你不知道?”
  “小可一概不知,立晖兄可否见告?”
  “他们是为了从池州上航的十一艘官船上的油水,以致水火不容。林兄,如果有兴,何
不前往开开眼界?”
  说是为了十一艘官船,君珂吃了一惊,急问道:“他们要在何处下手?”
  “在九江下游桑落洲附近,官船约在五更初到达那儿。”
  “糟!来不及了。”君珂变色地叫。
  “来得及,如果坐船,自然太慢,从这儿走陆路,四更天便可赶到九江府。””
  君珂猛然醒悟,向船伙计大叫:“靠岸,快。”
  小舟迅疾地驶向岸旁,相距五六丈,君珂已飞跃登岸,向独掌擎天遥遥行礼,说:“小
可先走一步,恕罪。”
  声落,人如星飞电射,瞬即远出二三十丈外去了。
  独剑擎天一惊说:“立晖,这小伙子的轻功造诣超凡入圣。可怕。”
  “禀师父,他如不与我们为敌,并不可怕。”立晖信口答。
  “他来去匆匆,不知有何要事待办?费解。”
  “也许也是为了十一艘官船哩。”
  “废话,这小伙子不是这种人,我们追。”
  说追便追,师徒俩像劲矢离弦,放开脚程全力急赶,可是愈赶愈远,三五里之后,前面
已看不到君珂的背影了。师徒俩愈追愈心惊,被君珂的造诣镇住了。
  九江府城中,群雄毕集,江湖朋友闻风而至,双方的朋友也蜂涌而来。
  可是,银剑白龙却在桑落洲旁一艘大船中养伤,不在九江府,在九江府接待朋友的人,
是他的父亲寒风掌冷沛年,和千手如来的拜弟黑虎陶高。
  黑虎陶高乃是九江三姓的大族之一。祖居牯牛岭北面。早年李胡子在荆襄造反,这家伙
便是穷凶恶极的巨盗和帮凶,李胡子败亡,他溜得快,幸而逃得性命,躲在家中纳福避祸。
  黑虎陶高与金刀桑爷忝在近邻,双方交情深厚,加以金刀桑爷与寒风掌有八拜的交情,
而且寒风掌目下是千手如来手下的红人,有他两人出面,大事定矣。
  牯牛岭陶家的接待处所,负责迎送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汉,所以十分秘密。浙西三妖虽则
神通广大,仍未能将黑虎的巢穴找出。
  浙西三妖心狠手辣,办起事来十分周密,干得干净俐落,不留半个活口。九江府附近接
二连三发生离奇血案,尸骨全被化尸毒所毁,银剑白龙所安排下的密窟,先后被连根拔除。
由于与黑龙帮正式翻脸冲突,先前尚怀疑是黑龙帮所下的毒手。可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为。血案发生前,附近的人皆发现有各式打扮的诡异女人,在血案发生处左近出没,血案发
生后,那些女人却又踪迹不见。在老江湖加以合理的假设和揣测下,那些鬼女人不无嫌疑,
可是真要代那些古怪女人的行踪,却又音讯毫无,平白在九江府消失,大概早已鸿飞冥冥
了。
  她们真消失了么?没有,她们神出鬼没,已经秘密地到了桑落洲附近了。
  桑落洲下游附近,早年本有九条河道,可是目下已有三条河道淤塞,只剩下六条了,另
三条有一条仍有水迹,其余两条已变沧海为桑田,毫无痕迹可寻啦!
  在桑落洲附近,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藏匿在枯苇之中,如不进入搜查,是无法找到船
只的,枯苇太深了。
  从九江府到池州,全程五百八十里,水陆两路风雨飘摇,血腥处处.双方的人已大量涌
到,第三势力亦渗入从中取利,血案此起彼落。
  十一艘大官船扬帆上航,船行似箭,昼夜兼程,人暮时分驶入湖口县界。
  二更正,官船浩浩荡荡越过彭蠡湖口,向桑落洲左侧航道驶去,比预定航程时辰,提前
了一个更次。
  在十一艘大官船之后。三艘轻快的木船紧跟不舍,插了五支儿臂粗的大香,燃烧得极
旺,灯杆上,一盏白色的夜航灯高悬桅顶,还多了一盏与众不同的红色气死风灯,在夜幕中
不住摇曳。
  前六艘大船,是王知府的宝舟。按理,彭胜安的官比知府大,他的船该走在前面。但彭
胜安为人随和,朝廷重文轻武。他客气,让王知府先行,王知府到四川就任,水程远嘛。
  正走间,第四艘大船左右两舷,传出一些轻微水响,五个赤条条的人影,已壁虎似的爬
上了舷板,闪入舱壁暗影中。
  第三艘大船也上了五条穿黑绸水靠的人影。
  第二艘也上了人。
  第七艘也出现了黑影。
  第十艘人影又现。
  第六艘上,有一名护兵大概内急了,睡意朦胧出舱,他不到后舱面方便,跨出舷板手扶
舱壁另一手拉开裤子便将大屁股向外凑,口中喃喃地咒骂:“他娘的,大概吃多了狗肉,五
脏庙坏了,大晚间闹肚子,真不是滋味……”
  话未完,“哗啦啦”声中,稀大便往水里倒。
  巧极,一个黑影刚冒出水面,用手中短钩勾住了舷板,要爬上船舷,又臭又稀的大粪淋
了他一头一脸。
  水上的黑影吃了一惊,奇臭的木犀香他怎能不知?一阵恶心,几乎使他钩不住舷板,他
猛抬头,正好看见护兵的大屁股,距他的顶门不足两尺。
  水中黑影无名火起,拔出腰中的分水刺,咬牙切齿向上一送,“嗤”一声恰从护兵的肛
门刺入,没入一尺以上。
  “哎……”护兵叫了一声,“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舱内一灯如豆,二更末三更初,坐船没地方可逛,晚间都不想睡,十余名护军正和知府
大人的亲随,在舱中掷骰子豪赌,而隔舱中,却鼾声如雷。
  舵楼中,老舵手与两名壮年伙计,分别控制着帆索和大舵,聚精会神不敢丝毫大意。
  江风凛冽,夜黑如墨,双目虽看不清舱面的人影,但护兵落水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老
舵工见多识广,听到水声便脱口轻叫:“糟!有客人落水。”
  身左控帆索的船夫一怔,说:“咦!恐怕不是人。”
  “是的,定然是人,你不听见刚才有开舱门的声音么?麻烦大了。”
  “是人怎没听到呼救的声音?”船夫仍然不信。
  “不会水的人落水便沉,江流太急,不会有呼救声的。快,下帆,招呼伙计准备救
人。”
  老舵工话刚说完,船伙计还来不及扯动帆索,舵楼门口人影疾闪,上来了三个身穿黑油
绸水靠的人,一个个目光炯炯,手中分水刀发出隐隐光华,只瞬息间,便占住了舵楼内外,
为首的人伸出分水刀,用低沉的嗓音低叱:“不可声张,继续跟着前面的船只走。死一两个
人,用不着大惊小怪下帆救他。”
  本份小民,几曾见过这种阵仗?看到明晃晃的尖刀直指到胸前,吓得三魂飞走了两魂。
  “好汉爷,你……你们……”老舵工惊惶地叫。
  穿水靠大汉冷哼一声,抢着说:“小声些,不然给你一刀。咱们是长江三蛟的手下弟
兄,不许你再噜嗦。”
  老舵工一听是长江三蛟的人,心中一定。水上的船家,都知道水上强盗的规矩,假使不
加抵抗,也绝不会吃亏,甚至还有好处,彼此都相倚并存,彼此皆用不着断绝财路。尤其是
像长江三蛟一类著名悍贼,绝不会乱来,所以老舵工放了心,难下笑容说:“好汉爷,老汉
理会得,请放心。”
  第一艘大船突然离开了航道,向桑落洲靠去。
  桑落洲中,散处着三五十户零星草舍,有些是渔夫的临时棚屋,平常人不屑到洲上留
连。洲上矮树丛生,野草茂盛,沿水际丛生着密密麻麻的芦苇,老枯苇未倒,新芽刚抽不
久,太密了,正是强人出没的好去处。
  说巧真巧,这天午后,洲上陆续靠泊了五艘水船,其中一艘只有一个人,泊在洲西南一
处突出的洲角嘴前端。
  船上人个儿高大,是属于来历不明的江湖豪客。他鼻直口方,国字脸盘,大眼睛神光闪
烁,五绺黑髯拂胸,看去不仅英俊,而且极富男性美,看年纪已在四十以上,但脸上看不出
真实年龄,红光满脸。看不到明显的皱纹,他身穿两截窄袖青衣,腰中垂挂着长剑,胁下有
百宝囊,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泰然隐没在洲中树林内不见。
  一天中,这位长髯豪客始终不见现身。

  君珂舍舟就陆,展开日行千里脚程,沿官道狂掠,也不怕惊世骇俗,自顾自放腿急射。
  申牌末,他赶到了湖口东北,距县城二十三里的蒲塘镇遇上了麻烦。
  麻烦来自银剑白龙的党羽。当银剑白龙被青城炼气士救走之后,上船即替他上药敷伤,
区区五剑皮肉之伤。要不了他的命。船放九江,他便在桑落洲驻驾,立即派人手打听,天涯
游子林君珂的消息。
  消息传出了,也碰上了。
  蒲塘镇距县城二十三里,是一座小小的临江小镇,居民不多,约有近百户人家。镇中为
了行旅方便,设有茶亭和两间管吃食的小店,这里面就有银剑白龙的眼线潜伏,监视着往来
的岔眼人物。
  君珂入镇之后,脚程虽放慢了,但仍比正常人奔跑的速度还快,他的穿章打扮,英俊魁
伟的身材,和腰上银光闪闪的白龙筋鞭,怎逃得过伏桩的眼下?
  不等君珂出镇,镇外已响起了悠长的芦哨声,伏桩已将警号传出了。
  四匹健马突从镇南冲出、向下狂奔。
  君珂不知危机已至,一出镇便放开脚程,身后半里地,四匹健马无法跟得上他。
  官道宽阔,前面出现了一座荒密的松林,江风呼啸。松涛如万马奔腾,动人心弦。
  君珂将一切身外事全不加置理,向下狂奔,他沿途打听,已知十一艘大官船就在前面不
远,他要赶至前面,找一艘小船迫近至官船,上船叩见彭胜安。
  他专心赶路,没留意林中有古怪。刚进入林中十来丈,三枚寒星成品字形从他身后一株
巨松下射出,上一下二分袭背心。
  他的身法太快,暗器从两丈后发射,飞行了三丈余.距他的背心还有两尺左右,来势便
徐缓下来,破空之声。终于传入他的耳中。
  暗器在近距离中,飞行如比声音快,听风辨器术毫无用场,但距离稍远,暗器的冲力逐
渐消失,便没有声音快了,绝计算下了一流高手。
  君珂目下的修为。已接近了炉火纯青之境,暗器啸风之声,怎逃得过他的神耳?
  “有人暗算我了,是镖。”他想。
  他仍向前急掠,猛地向左大旋身,左手一抄,捞住了三枚寒芒闪闪,缥尖一寸色呈紫绿
的三棱淬毒钢镖。
  “打!”他大吼,信手向后扔出。
  原来在他大旋身的刹那间,他已看出原是在前面,目下变成在后的数株古松下,闪出了
四条灰影,便将接来的淬毒三校镖,运劲向后扔出。
  四条灰影猝不及防,也没想到君珂能一手接下三枚淬毒三棱镖,更想不到他不将暗器射
向发射暗器的人,反而用来对付身后的人,大出意料。
  扑出的四条灰影中,有两人发出一声惨叫,“砰砰”两声,仆倒在地,灰沙被震得向四
面急扬。
  另两人齐发虎吼,撤下了两把长剑,剑前身后飞扑而上,像是急疯了心。
  同一瞬间,两侧共有八条灰影长啸而出。
  先前发镖之处,出现了三名凶猛狞恶的精壮大汉,三把泼风刀发出闪闪寒芒,飞旋而
至。
  君珂陷入了重围,但他夷然无惧,拔出护手棍,白龙筋鞭呼啸而出,不退反进,抢迎三
名操刀大汉。“灵蛇出洞”急射中间贼人,大喝道:“什么人?纳命!”
  中间大汉刀出“天王托塔”,双手持刀向上推,人仍向里抢。单刀号称“拚命”,拼命
必须贴身相搏,白龙筋鞭从丈外攻到,无法和远处的人排骨,他想架鞭贴鞭旁切入,主意倒
是不坏。
  岂知鞭突然下沉“叭”一声却从刀下振入,鞭梢闪电似向上一抖,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腹
下命根子,再往上猛振,在他腹上开了一条尺长大缝,肚肠外流。
  “哎……”他叫,“当”一声泼风刀落地.人向旁一栽。
  同一刹那,君珂虎吼转身,白龙筋鞭招出“旋风扫叶”,鞭划出一道淡淡光弧,从右向
后疾扫,攻向后面和从右侧飞扑而来的六个灰衣人下盘。
  最先迎住鞭的大汉向上纵,长剑向下斜挥。可惜,他反应虽够快,仍慢了半分。“嗤”
一声鞭错过剑锋,仍向后扫,鞭过无声,贼人两脚齐胫骨而折,人向地面急落,想得到够
糟。
  白龙筋鞭呼呼厉啸,像有无数银虹向外暴射,也像有无数光环向外吐,卷到何处,何处
遭殃,只一照面间,便倒了五名,共有八名贼人横尸路中。
  还有七名活的,大概他们的修为造诣要高明些,依然凶悍如虎,在鞭声如雷中奋勇向鞭
影中抢。
  四匹健马狂风暴雨似的卷到,两匹在前,另两匹稍落后两丈。并辔冲到,最左前的马上
人叫道:“退!交给我们。”
  不等七名贼人退出,马已冲近,暗器亦先一步射到,共有九枚回风柳叶刀,向君珂急
射。刀专走弧形,划出九道半弧,向中间集中飞到。
  在暗器之后,一把流星锤,一把飞爪,从马上人手中射出,两匹马也不要命,硬向君珂
猛冲来了。
  君珂一声长啸,鞭突化无数斗大银环,迎向袭来的刀山,正将九把回风柳叶刀全震得向
外飞,“叮叮”两声脆响,有两把柳叶刀震成十来段小铁屑。
  “打!”君珂大吼,白龙筋鞭一抖一振、流星锤和飞爪全缠在一起。
  白龙筋鞭可屠蛟龙,流星锤和飞爪的钢丝软绒索,可以缠绕刀剑,却受不起白龙筋鞭的
猛袭,加上君珂的神力,一拉一抖之下,锤索爪索立即寸断。
  鞭向下一落,“叭”一声击中右首健马的额心,马脑袋像被人砍了一刀,几乎成了两
爿。马的冲势未止,仍同前撞到。
  君珂向左一闪,来不及再用鞭,用肩部猛撞马的左肩骨,左手疾伸,叫:“下来?
滚!”
  叫声中,人已从双马的中间空隙中突入,白龙筋鞭突化长虹。攻向后面的两匹健马。
  他身后,砰然一声大震,右首的死马冲倒在地,马上骑士一声惊叫,飞离马背。
  接着是一声马儿痛苦的长嘶,被君珂用肩所撞的左首健马,以迅疾的速度向侧翻倒。马
上的骑士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便撞昏在三丈外,滚了几滚方寂然不动。原来这人的左大
腿被君珂巨掌一抓一扔,五指将腿肉抓得四面迸裂,胴骨也碎了,一扔之下,他怎受得了?
  后面的两匹马到了。马上的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白虹已到,“叭叭”两声脆响,两
匹健马的额上各挨了一鞭,刀枪不入的猪婆龙也禁受不起白龙筋鞭的抽打,毫无护甲的马
儿,命运不问可知。
  死马仍向前冲仆,君珂已向后飘退。
  马上的两名骑士已飞离马脊,向两旁飘落。
  “蓬匍”两声,两匹死马冲倒在君珂脚前。灰土四杨,鲜血飞溅。
  君珂屹立如山,点尘不惊,大喝道:“别再送死,你们受何人所差?”
  连后到的马上骑士全算上,共有十名活人。最后飘落的骑士拔出一把蜈蚣钩,反喝道:
“你姓林?叫……”
  “太爷姓林,名君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绰号叫天涯游子,你们冲我而来?奉谁所
差?”君珂沉声问。
  “奉冷当家所差,取你的人头回话。”
  “姓冷,是指银剑白龙呢,抑或是指寒风掌老匹夫?”
  “都是一样,不必问了,你杀了咱们的同伴,擒住你时你将被化骨扬灰。”
  君珂仰天狂笑。收了鞭拾了一把剑说:“你们已死掉一半,还敢大言不惭,怪事。杀你
们这些土鸡瓦狗,污得了我的神鞭,且用你们的剑,屠你们这样走狗,上!别等。休误了大
爷的大事。”
  十个人同声暴吼,立即发难.八方合围,疯狂地挺刀猛扑、声势汹汹。
  君珂向前踏出两步,突然向右急旋,折向射到右方,恍若电光一闪,绝招“射星摘斗”
出手,在兵刃合击中飘然脱出重围,到了右侧方举剑冷笑。
  似乎在他刚站稳的同时,先前在右侧方攻到的两名灰衣大汉,手中兵刃徐徐下降。身形
踉跄想勉强支撑沉重的身躯。他们的左手,掩住了脸面,鲜血从掌缝中沁出,顺下颔滴下胸
襟。
  终于,他们支撑不住了,“当当”两声,兵刃落地,左手亦松,现出眉心中的一个剑
孔,突然仆倒在地,寂然不动。
  另八人根本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全都变色站住了。

  官道两端,各有一批凶猛的人物,用迅捷无伦的轻功相对而进,快接近林中斗场了。
  从彭泽方向来的人稍快一步,那是一群身穿大红法服的老道,和十余名穿黑色劲装的老
少男女,全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老道共有十三名,领先那老道年登耄耋,头戴九梁
冠,鬓脚洁白如银,短白眉,狮鼻海口,目中冷电四射,山羊胡子不见一星黑影,中等身
材,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剑把云头镶了一颗宝光四射的青钻石,晶莹夺目,握手处隐
约可以看到两个古篆字“青霜。”
  老道后面左首,赫然是二帮主天洪老杂毛。只消看见天洪老道所处的位置,便知悬青霜
宝剑的高年老道的身份,必是天玄教的教主,黑龙帮的总帮主天玄观主。
  在风雨飘摇中,天玄观主终于赶来了。
  从湖口县城赶来的人,人数也不少,大部分是身穿灰袍的人物,一个个相貌狰狞,腰悬
杀人家伙的武林之豪。为首的人是个身穿法服,被火红袈裟的大和尚。这和尚古怪,光秃秃
的脑袋上没有戒疤,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未受戒的酒肉和尚。
  这酒肉和尚长相好威猛!大脑袋,红光满脸,铜铃眼,金睛的四周布满红丝,鼻翼特
宽,大鼻孔儿朝天,四方大嘴,招风子耳.从耳根至下颔,由鬓角至嘴唇,一片灰色,都是
被剃光了的络腮胡,灰色是隐在皮下的须根。他腰上,悬了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袍袂飘
飘,脚下如行云流水,看去潇洒从容,其实速度甚快。
  他就是大盗李胡子的堂弟,假和尚千手如来李宁。在沅州,他是个大慈善家,修桥铺路
的大善人,赫赫有名的李员外。在江湖,他是个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穷凶恶极的隐身大盗
假和尚千手如来李宁。
  干手如来身后,寒风掌冷沛年青袍飘飘,追随在右后方额上见汗,显然他在用全力赶
路.有点吃力,他的功力和轻功修为,比千手如来相去太远了。
  在天玄观主的身后半里地,有一个身穿披风的人,鬼鬼祟祟地钉住了老道们的背影,亦
步亦趋。
  更远处,也有一行踪诡秘的人,钉住了身穿披风的大汉,若无其事地时行时止。这人的
腰中,带了一把有护手的钢钩.
  君珂毙了两人,突出重围,向惊骇得发得的八名大汉冷笑一声,沉声道:“够了,老兄
们,用不着再上送死,你们还得替同伴收尸。林某没空,不想替你们善后。”
  有一名大汉扬刀大叫道:“你走不了,不是你就是我。”
  君珂垂下剑尖,冷冷地说:“你如果上,死的定是你而不是我,免了吧!回去告诉银剑
白龙父子,再找林某的麻烦,叫他小心脑袋,林某要找他再刺几剑。”
  身后已传来衣袂飘风之声,他仍往下说:“林某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惹火了
我……”
  话未完,身后突传一声暴吼,有人叫:“李隆,发生了什么变故?”
  叫声是寒风掌所发,他已看到了满地尸骸,被称为李隆的大汉抬头循声看去,喜极大叫
道:“禀当家,这小子就是林君珂,杀了咱们不少人。凶悍绝伦,擒他不住。”
  君珂扭头一看,暗叫不妙,敌人来得太多,麻烦得紧。他不认识千手如来,也不认识寒
风掌,寒风掌却认得他,那次仙霞岭之会,寒风掌用巾掩去本来面目,所以他无法相认。但
听李隆称对方为当家,他猜出发话的人可能是寒风掌冷沛年,当年在彭家村围攻他爹爹的元
凶之一,仇人相见了。
  他也看到了千手如来的古怪面目,更有一大群目放厉光的贼人。他不怕人多,但打起来
势将稽延,耽误了他抢救彭恩公的大计,绝不可在此逗留。
  相距还有三五十丈。他顿萌退意,猛地身形疾闪,向松林深处飞掠。
  “哪儿走!纳命!”李隆大吼,脱手打出三枚燕尾镖,挺手中单刀随后攻到。
  千手如来一听是林君珂,大喜过望,一声长啸,红影捷逾电闪,飞射而来。
  君珂反手一掌扔出,人已闪入林中。
  “哎……”李隆发出一声惨叫,三枚燕尾镖回头返奔。尾在前尖在后,硬生生贯入他胸
腔之内,扑地便倒。
  “截住他,休教他走了,散!”千手如来大吼。抢先从侧方飞射入林,迎头急截。
  远远地,天玄观主已听到啸声,身形突然加快,像一阵狂风急刮,一面叫:“快!也许
是咱们的弟兄遇上了对头。”
  众人一阵急走,奔向林中。官道上除了尸体,已经看不到活人。而林木深处,狂笑声和
震耳的嗓音如雷:“哈哈!你除了纳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留下啦!令尊大概还在人间,
在你的身上定可找出他的下落,哈哈!接着。”
  天玄观主一怔,脱口叫:“咦!是假和尚千手如来。”
  “是他,这畜生定是在杀咱们的兄弟,走。”天洪道长咬牙切齿地叫。
  “走!入林。”天玄观主挥手叫,抢先闯入林中,向斗场闪电似的掠去。
  君珂入林逸走,想从旁绕出,岂知松林并不太大,深不过百十丈,林的那一面,全是刚
插秧不久的水田,直延至东南面个山之下,一望无涯,形迹难隐。
  他向右一折,想折向官道南面,由于略一迟疑,被从侧方射到的千手如来截个正着。狂
笑和倨傲的言词,立即激起了他的怒火,提起他的父亲,更是火上添油。
  林中巨松盘虬,枝浓叶茂,长兵刃派不上用场,反而碍手得脚。他不敢撤白龙筋鞭,转
身站定,手中长剑发出阵阵龙吟,俊目中神光如电。大吼道:“贼和尚,你是谁?”
  千手如来还不知君珂了得,更不知君珂曾经怒斗青城练气士的事,以为小伙子年纪轻
轻,打娘胎里练起,也不过一二十年火候而已,没有什么了不得,赤手空拳欺近,巨大殷红
的大手伸出袖口,叫:“我千手如来,但只有一双手,你乖乖就擒,免得佛爷我费事。”
  君珂看清他殷红如血的巨掌,心中一懔,心说:“这家伙练了赤阳掌,我得小心些儿,
盛名之下无虚土,贼和尚的名号挣来非易哩。”
  他终于看到了这个字内闻名的大盗了,心中自然有点紧张,但绝不是恐惧。当地面对宇
内第一高人青城炼气士时,也不曾被对方的名号所震撼,对这个宇内的凶狠大盗,他没有恐
惧的理由。
  四周赶来的人还未到达,正是出手的好机会,他看巨掌将近身前,突然向左飘掠八尺。
  干手如来如影附形踉到,狂笑道:“想走么?你在做梦。哈哈!”
  笑声中,五指箕张兜头便抓。
  这家伙太狂妄,明知君珂手中有剑,仍敢用赤手擒人,太瞧不起人了。君珂无名火起,
拼的念头在脑中象电光一闪;蓦地功行剑尖,生死门神功发似山洪,一声叱喝,迎着巨掌洒
出一招“银河飞星”,不仅要穿透对方的手掌,更要迫进攻向对方没有戒疤的光头。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干手如来一看剑影飞腾有异,剑气亦大异一般武林高手所发
的内家剑气,知道不好惹,但仍不相信少年人有何惊人绝学,五指仍向前抓,一抄一捞,竟
然想空手夺剑。同时,他的左掌也突然吐出以防万一,凶猛灼热的气流向前急涌,如同山洪
怒泻,袭向君珂的下盘和腰际。
  君珂感到热流涌到,灼热如焚,而且劲道直追内腑,压力奇猛,心中悚然而惊,剑势立
现迟滞,一念之差,几乎陷于危局。
  他在点字诀中,突然加上了振字诀,一挫钢牙,全力奋勇抢攻,剑尖前突发厉鸣,龙吟
似的剑啸亦从剑锋上发出,突破了凶猛的热流,剑尖略一顿挫,突又再次逼进,吐出七颗银
星,狂野的欺近猛袭。
  千手如来在剑尖将及的刹那间,感到剑啸有异,而且有一股奇特的凶猛无比的暗劲,震
开了自己所发的天下无双的赤阳掌力,真气受到奇特的劲道所震,突然剧烈地散逸,剑尖已
突破真气布成的无形巨网,猛袭而到,不由他不惊,知道厉害,火速撤回巨掌,在危机一发
中,脱出七道剑芒的笼罩,向侧飞飘八尺。
  不等君珂转向攻到,他一声怒啸,正待发暗器取君珂的性命,眼角突见红影入目,人影
急射而来,有陌生人到了。同时,自己的党羽亦呼啸而至。
  他不愿在人前失去身份,立即忍下了,伸手拔剑出鞘,一声厉叱,冷电四射,攻出了一
招“云封雾锁”。
  “铮!铮铮铮!”一连串的兵刃交鸣声暴响,火花飞溅,双剑凶猛地纠缠片刻,倏然分
开,各退开丈余,不等对方站稳,立即重新交合,但见剑影如万千白虹飞舞,只看见剑芒而
不辨人影。
  快!快得令人咋舌,双方展开了武林罕见的凶狠拚搏,乍合乍分捷逾电闪。
  不再发生兵刃的错鸣声,两人全凭心意神御剑,在千变万化中抢机先,攻招化招意动神
动,一发即变令人难辨招式,一沾即走再换招抢攻,变化于几微,攻得狠守得密不留半丝儿
空隙。
  白虹飞舞,枝叶如被狂风所扫,纷纷向外激射,粗糙的松树皮—一剥落飞走,好凶狠的
一场武林罕见的高手相搏。令人叹为观止。
  灼热的劲道四溢,潮水也似的无形震动激射,扑来的三四十名的武林高手,懔然后撤作
壁上观。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龙争虎斗。”天玄观主变色轻叫。
  天洪道长更是心惊,低声说:“师兄,千手如来今天竟然动兵刃,对方不知是谁,竟然
和他拚成平手哩。咱们帮中。似乎没有这种高明身手的人。”
  天玄观主端详良久,讶然道:“咦!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依稀尚可分辨,剑法却无法看
出门派家数。”
  君珂凶猛如狮,每一招皆急似电耀,每一剑恍若霆击,太快了,旁观者功力稍差的,甚
至还无法看清他的面貌,更不必说看剑路了。
  天洪道长向寒风掌等一群恶贼一指,低声道:“师兄,趁假秃驴被缠住,咱们打落水
狗,将这些家伙一举歼灭,永除后患。”
  “师弟,不可以妄动,咱们是为息事宁人赶来理论,怎能再将纷争扩大?”天玄观主摇
手反对。
  “师兄,事已至此,双方死伤枕藉,有理也说不清了,如不乘机下手,终会有翻脸的一
天,师兄,拚了,用不着和他们讲理,时不我留,机会稍纵即逝哩。”
  “师弟。我们怎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难道说,留待日后他们荼毒咱们的兄弟么?”
  天玄道长沉吟很久,突然目中凶光暴射,沉声问:“师弟,咱们真要和千手如来翻脸
么?”
  天洪老道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别无选择。”
  “后果你想到了么?”
  “双方利害冲突,终究要诉之于武力。假贼秃利用银剑白龙小畜生出面争霸武林,暗中
蓄养死士,准备东山再起,有他们在,咱们将俯首退出江湖,不然必遭他们逐个消灭而后
已,两害相较择其轻,目前的大好机缘如果轻易放过,后果更不堪设想。”天洪分析利害,
居然头头是道。
  “咱们上一次已收下他的调解金银……”
  “哼!一千两黄金,还不够建九华观的一座偏殿。”
  天玄手按青霜剑把,一字一吐地说:“如此看来,咱们是该动手了?”
  天洪观主也手按剑把,沉声说:“血债血还,咱们不能令弟兄们寒心,九华观被杀的无
数弟子的冤魂,正期待着咱们出面复仇雪恨。”
  两人在交谈,附近的老道和俗家帮众全听得真切,一个个目露凶光,手按兵力把手跃跃
欲动。
  天玄观主举目回顾众人的神色,突然一声龙吟乍起,青芒冷电耀目生花。青霜宝剑出鞘
了。他举剑大吼:“天玄如日中天。”
  众人也纷纷撤刃高举,同声大吼:“黑龙威加宇内。”
  天玄观主倏然转身,面向对面目定口呆的寒风掌一群恶寇,发出一声焦雷也似的大吼
道:“杀!”
  君珂正和干手如来拚命,双方换了近百招,他豪情万丈,愈斗愈勇,已经争得了上风,
攻势逐渐猛烈。高手相搏,心意神不容许有些少分散,场外到了些什么人,他根本没有机会
分心打量了,反正他没有朋友,该全是敌人无疑,耳听天玄观主发出了杀声,还以为他们要
群殴哩。
  天玄观主发令毕,青霜剑幻化一道矢矫的青虹,射向寒风掌一群恶贼站立之处,一沾人
丛,血雨立即飞溅。
  双方都有二十余名一等一的武林名宿,立即散处各地展开舍死忘生的惨烈火并,整座松
林刀光剑影飞腾,厉吼惨叫在空间里振荡。
  君珂心中大定,七星散手剑法威力渐增,放手抢攻,全是进手狠招。
  千手如来早听出来人是黑龙帮的总帮主天玄观主,苦于无法抽身,他这次带人东下,本
就是想和黑龙帮协商十一艘官船的合理解决之道,没想到遇上了君珂,少年人剑上和内功的
造诣,大出他的意料,缠住了他不让他脱身,无法与天玄观主见面。他万没想到天玄观主竟
不讲武林道义,突然下令向他的手下进攻,急怒攻心,几乎挨了君珂一剑。
  他全力封招,一面大叫道:“天玄道友,请等回儿。”
  可惜他叫晚了,双方已经放手拚上了。他心中大急,猛地左手大油一扔,罡风随袖而
起,风雷之声大作,无数淡淡青芒,从他的掌、袖、肘之处飞出。同时,他左足疾飞,改向
君珂的下盘,三枚肉眼难辨的绿色什影,从靴尖中飞出,射向君珂的下腹。
  他的右手长剑,正封开君珂攻来的“七星倒旋”最后一剑,“挣”一声双剑皆向上一
荡。
  机不可失,他横剑护住脸部和顶门,剑把向前一送,三枚细小的灰影,突从剑把前云头
尖端的小孔中,一闪即出。
  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乃是刹那间的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发生。
  这就是他干手如来绰号的由来,五种暗器分由各处不同方位打出,集中射向对方全身要
害。双方相距在八尺左右,想问避根本是枉费心机,想全部避开,更是比登天还难,死在他
这种歹毒手法下的人,委实难以胜数。
  他的暗器有些是利用无声机簧所发,更加上一甲子内力修为的催动,凶猛的程度可想而
知,除了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的人以外,能幸免的人得未曾有。
  君珂早知千手如来的暗器厉害,但力拚百招,已迫令对方没有取暗器发射的机会,对方
也一直未曾出手,未免疏懈了些,也没料到对方足尖和剑把之内,竟会有歹毒无伦的暗器射
出,一声暴吼,生死门神功从掌心向外并发。
  千手如来左手射出的三种暗器体型略大,乃是吸引对方注意的玩意,真正要命的是足尖
的断魂钉,和剑把内的夺魄针,钉和针皆淬有奇毒,入体毒即进入血脉,流至何处,何处即
麻木不仁,循环至心室人即倒地,人的血液流动极快,激斗中更是流动加速,不消片刻,保
证倒地麻痹而死,十分惊人。
  君珂防得了对方的手,没留意脚下,更没想到剑把中的暗器,刚振剑出掌,下面绿影已
到了腹下。
  他目力超人,大吃一惊,拼全力将身躯向上拔起,避过了两枚绿影,最上一枚击破了生
死门护体神功,钻入了右大腿内侧。
  他向上拔升的上身,也正好迎着射向上盘的三枚灰影,对方的剑把推近他身前不足五
尺,太快了,如此接近的距离内。怎能全部躲开?总算他了得,猛地一扭虎躯,避开了两
枚,左肩拚全力横撞最左的一枚灰影。
  “嗤”一声破空厉啸,夺魄针击破他的生死门护体的神功,贯入他的左肩内了,没入肉
中不见。
  左肩右足皆中了暗器,生死门神功护不住体,但也消去暗器一半力道,所以入肌不深。
一阵麻木的感觉,无情地向他的右足和肩膀猛袭,真气一窒,生死门神功渐散,惊叫一声,
飞坠而下了。
  千手如来知道得手,大吼道:“你小子该死一万次,误了我的大事。”
  吼声中,他冲上一剑急挥,咬牙切齿神情厉恶,要将君珂挥为两段。
  一条绿影从侧方急掠而来,速度极快,一面飞掠,一面探手去除一个奇大的锦囊。
  君珂人未站稳,剑已到了,猛地一咬牙,将长剑拚全力掷出,他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干手如来不傻,两败俱伤的蠢事他不干,一声冷笑,用剑向上一挑。“铮”一声脆鸣,
君珂的长剑断成三截。
  “你非死不可,你这祸胎。”千手如来切齿叫,赶上再次点出,出手如电闪。
  君珂的左肩麻木。右腿己不听指挥,知道糟了,赶忙探手拉开百宝囊,推开玉瓶塞,抓
起几包师鱼解毒散,不管多少便往嘴里塞,解毒散入嘴,右手也感到运转不灵了,无法拔白
龙筋鞭拼命,对方的剑已到。
  他临危不乱,左脚拚命一蹬,硬将身躯向右急射,避过了一点。
  千手如来一声狂笑,顺势撇剑横挥。
  “克察”一声,剑将一株海碗大松树砍断了。君珂已向下跌倒,站不起来啦。
  松树簌簌下倒,枝叶纷飞,被邻树所夹住,没完全倒下。由于这一阻,救了君珂一命。
  千手如来由树下钻过,怒叫道:“看你还往那儿躲。”
  叫声中,一剑向君珂双足挥去。
  君珂排全力向侧一滚,又躲掉一剑。岂知滚了两转,浑身脱力,便被另一株松树挡住,
已无法转动了。
  “完了,想不到我会死在这儿。”他绝望地暗叫。
  千手如来狂笑而至,剑指向他的心窝,叫:“我有事待办,便宜了你。”
  叫声中,剑向下一送。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在四周粗豪惨烈的杀声中,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出:“打!贼
秃。”
  千手如来功臻化境,怎会让人在背后下手?他闻声知警,将刺下的剑往后稍带,想刺了
君珂再转身应付后面的人,刺近些转身比较快而灵活。
  “嗤”一声他的剑刺中君贝的右胁衣,贯入地中。因为君珂恰在这时拚命向外一扭,一
发之差,伤衣而不伤肉,异数。
  千手如来突感到背心被细小的物体凶狠地撞击,护体神功一阵波动,幸而他已运足内功
护体没被暗器射伤。
  “狗东西,谁?”他狂怒地拔剑转身。
  绿影就在身后,那是一个美娇娘,一个银白色的巨大物体,已经迎头砸下,距顶门不足
三寸了。
  他向右一闪,左手一拨,“嘭”一声响,银白色巨物被他的赤阳掌拍扁了,他的长剑也
在同一瞬间,刺入绿影的右胁,一击便中,绿影向后便倒。
  他正想再对付后面地下的君珂,震天长啸已至,红影入目,青色电芒破空而至。
  来的正是天玄观主,青霜剑如青虹横空射到,啸声落,喝声随至:“姓李的,轮到你我
两人拚骨了。”
  松林中,狠斗已近尾声,千手如来的党羽死的死,逃的逃。而天玄观主的人,也向四面
八方狂追不舍。留在这儿的不过三两对高手,仍在作舍死忘生的拼搏,其余的都是不死便重
伤的人。
  千手如来见大势已去,心中大恨,但仍强按心头怒火,向侧闪避,一面叫:“天玄道
友,请听老衲一言,再……”
  “少废话,你认命吧。”天玄观主抢着叫,跟踪追到。
  千手如来仍不住利用树干掩身,一面退一面说:“彼此间容有些小误会,你我皆是明理
之人,何必……”
  天玄观主狂笑道:“不错,等你砍下贫道的脑袋做溺壶时,你更会和贫道说理了。接
招!你为何没有勇气挺身而斗呢?你当年的威风何在?你不卫冕你的名号?上!为你梦想中
的武林霸业而战。”
  千手如来气愤难当,大叫道:“道友,休迫人太甚。”
  天玄观主也大吼道:“你差遣走狗一再和我的黑龙帮为难,火焚九华观,死伤门人弟子
上百,从池州打扰本帮的买卖,沿江血流成河。一而再,你还有面目和贫道理论?老狗!今
天不是你便是我,把你的浑身零碎全搬出来,贫道替你招魂。”
  千手如来暗暗叫苦,天玄观主的艺业他知之甚详,两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胜算不大,
而且他久斗君珂,真力损耗极巨,脚下和剑把中的暗器只能发射一次,没有机会再安装,胜
算已失,怎能再拚?他一咬牙,来日方长,日后再和他结算不迟。
  他打定主意脱身,挺剑挥出说:“老衲也替你超度,纳命!”
  两人立即展开抢攻,剑上风雷骤发。千手如来已相度好形势,一面进招一面向后徐退。
  地下,君珂体内师鱼解毒散的药力已经行开,但奇毒已在激斗中渗入心室,一时还未能
复原,右腿上的追魂钉深入肉中,左肩的夺命针也不易取出,稍一移动,便感到痛入心脾,
难以忍受。
  他挣扎着忍痛坐起,向在千钧一发中出手救他的绿影看去,只觉心中一紧,暗叫道:
“天!是她,她为何要舍命救我?”
  绿影仰面朝天,不住扭动喘息,想挣扎着翻过身来,看面容,竟然是琵琶三娘。在她身
旁不远。扁了的银琵琶弦断纽散,静静地靠在树根下,依然银光闪闪。
  她剧烈地喘息,虚脱地叫:“君珂,君……珂,你……你可无……无恙?你……”
  君珂感到心潮一阵的激动,猛地奋起余力,拚命向她爬去。他知道她已到了濒死关头,
仍然挂念着他的安危,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这份感情,委实令他刻骨铭心。虽则她曾经是
他的对头,而且曾打了他一针,这次她竟然舍命救他,显然,她对他的感情,是爱而不是
恨,可算得是世间最可怜的痴心女人。
  松林中,除了尸体已没有活人了,杀声已远。群雄正在远处拚老命。

  夜暮低垂,西天的晚霞已经逐渐隐去,白天过去了,黑暗行将麇临大地。
  早先跟踪天玄观主一群好汉的穿披风怪人,正用轻悄的脚步,抱着凭吊战场的心情,踏
入松林巡视,微风掀起他的披风,现出披风内层金光闪闪的布料。不用猜,他是金羽大鹏田
克荣。
  金羽大鹏身后半里地官道左侧,带大钢钩的人正伏在草中,向远处一对行将力尽的冤家
注视,直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互相倒在血泊中,方站起信步入林,一面走一面喃喃地自语:
“这些江湖狠贼,多死几个天下不知要少生多少事,唉!真是罪有应得。哦!我得再追踪那
自私自利的卑鄙小畜生了,也许在他口中,可以得到小老弟的消息哩。”
  君珂的左足尚可用劲,他连滚带爬挣扎到了琵琶三娘身边,看到了她胁下的伤痕,只感
到一阵凉气由丹田下往上升。
  “没救了,这一剑已毁了内腑,贯穿了腹膜。”这是他的结论,想救也力不从心。
  她仍在喘息,鲜血从创口中有节拍地一次次向外流,她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脸色灰
白,脂粉掩不住她已现苍老的容颜,吃力地呼唤,声音逐渐降低:“君珂,君……珂……
你……”
  君珂伸出尚可移动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不住颤抖的左手,凄然大叫道:“商姑娘,商
姑娘,我是君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琵琶三娘也许已听到他的声音,茫然地睁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已不能转
动,眼球已呈散光之象。她的左手似乎仍有些少知觉,回握着君珂温暖的大手,从他的声音
和握力中,她拉回了一些涣散了的神智,抽搐着说:“你……你伤……伤了吗?”
  君珂一阵心酸,大声叫:“商姑娘,我好好地。你身上可有疗伤圣药?我得救你。”
  “晚……晚了,我……知道。君珂在我临死之前,我……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但……但你不……不恨我。”
  “你不能再说了,保全一分元气吧。”
  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在他脸上不住抚摸,手冰冷而无力。蓦地,她喘过一口长气,深
深地猛吸,灰白的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红潮,脸上出现了一抹痛苦的惨笑,说:“啊!我终于
摸触到你了,这不是梦。君珂,告诉我,你……你恨我么?”
  他发狂地按住她的肩膀,酸楚地叫:“不!商姑娘,你舍身救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怎会恨你呢?”
  她又喘过一口气说:“我的精力已恢复了,请听我说。华山紫凤是爱你的,我不该自
私……”
  她断断续续地将在徽州府如何与银剑白龙设计,如何泄漏华山紫凤有银犀甲防身,如何
引诱华山紫凤至小楼探看,银剑白龙如何淫辱华山紫凤的前因后果—一说了,直说至仙霞岭
途中,银剑白龙与金羽大鹏会合的变故为止。最后说:“本来,你与华山紫凤确是天造地设
的一双,因我之故,不但拆散了你们,更在你们之间种下了仇恨的苦果。君珂,原谅我,原
谅我这不幸的苦命女人。”
  “商姑娘.你没有错,用不着自疚。”他痛苦地叫。
  她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回光返照的时期快过去了,手无力地下垂,仍在说:“自听到
你的死讯,我痛不欲生,浪迹江湖找寻银剑白龙徐图报复,可惜天不佑我,难偿宿愿,请记
住,金羽大鹏不是个好东西.不可与他交朋友。我……我要走……走了,你去……去找华山
紫凤吧,她……她恨你但……但她仍然爱……爱你。君珂,亲……亲我一亲,我……我九泉
瞑……瞑目……”
  她的话几模糊不可闻,脸色死灰,大汗已敛,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扭曲,出气多而
入气少。
  他泪下如雨,抱住她在她颊上印了一吻。喃喃地说:“商姑娘,你安静地去吧,祝你九
泉路上平安,我在阳世替你祝福。”
  她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露出了一丝笑意,气息徐止,大眼睛缓缓合上了。
  “祝……祝福你,君……坷,君……”话未完,她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随即寂然
不动。
  君珂体内余毒渐清,身上精力逐渐复原,已能用劲了,勉强将她的尸身抱在怀中,缓缓
站起说:“商姑娘,你放心地去吧。我要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你的灵骸。我这一生
中,将永远怀念着你对我的恩情与痴爱,这将是我心灵的沉重负荷,但我很乐意承受。”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后站立了好半晌,但他精力未复,竟然未生丝毫警兆,那人影
的手伸向他的肩上了。
  他向黑暗中徐徐举步,仍喃喃地说:“活着,是一大的痛苦,死了,也许是一大解脱,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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