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锋镝情潮》

《锋镝情潮》


第二十二章 老怪螣蛇



  君珂挥鞭狂攻,白龙筋鞭可攻破内家护身真气,无坚不摧,但见满天都是鞭影,飞腾转
折暴响似连珠,啸风之声尖厉刺耳,把地府冥君逼得手忙脚乱,用劈空掌力全力护身暴退,
一时大意轻敌,先机尽失,连拔追魂令封架的机会也无法获得。
  阴阳老怪发令擒捉银剑白龙,率众妇抢出,看去向,必须经过君珂递鞭之处。
  近了,她首先疾冲而上。
  君珂不知阴阳老怪来意如何,怎肯让她近身,猛地反手一鞭抽出,大吼道:“还你最后
一招吧。”
  阴阳老怪大怒,团扇攻出一招“日月分光”,左右一撇,“叭叭”两声,击中了鞭梢,
他的团扇断了两根玉骨,扇面裂开,君珂也感到由鞭上传来的摧枯大真力的反震力道,十分
凶猛,人向左急飘八尺。
  地府冥君喘过一口气,脸色厉恶已极,撤下了追魂令,怒吼着扑上。
  阴阳老怪心痛已极,上次在极乐谷,四明怪客震损了她的团扇,她把老家伙恨得牙痒痒
地,起因就是因为君珂,这次君珂又击损她的团扇,她怎不恨?新伙归恨齐涌,杀机乍现。
  她一拉胸襟衣襟,轻拍一掌,口中发出一声怪啸,两颗金星后带着两条有翅蛇身。长仅
尺余粗约食指大小,从她的怀中飞出,向前急射。
  “师父,请手下留情……”后面的华山紫凤情急尖叫。
  可是晚了,两条金头螣蛇已经飞入激斗中的两个人影中,在罡风中顿了顿,仍一闪而
入。
  君珂还了阴阳老怪一招,地府冥君已疯狂地扑到,一鞭一令展开恶斗,缠成一团。
  罡风阻不住金头螣蛇,蛇以肉眼难辨的奇速钻入斗场。
  谁也没料到有奇毒的小玩意飞到,更没料到泼水不入的鞭网竟然挡不住小小的一条飞
蛇。
  “哎……”地府冥君突发狂叫,金头螣蛇从他的腿内侧飞过,在他的大腿根咬了一口,
一闪不见,飞走了,他浑身一阵痉挛,连退五六步一手一松,连魂令落地,颤抖着叫:
“谁……谁暗算……暗算我?”
  声落,他仆倒在地,喘息着在地下翻滚。
  君珂感到肋上一麻,浑身力道突失,白龙筋鞭刚抽到,力一失便向回卷,将他自己缠住
了滚倒在地。由于他多次服师鱼解毒散,师鱼诞本身就是剧毒之物,久而久之,体内自然产
生一种抗毒物质,只是不能迅速抗拒奇毒的入侵而已,所以并不如地府冥君那么糟,还能支
持得了这一着。
  两条金头螣蛇伤了人,向左急飞。在未听到召回的信号以前,仍要找人噬咬,所飞的方
向,是从左飞掠横越的雷火判官。
  雷火判官了不起,他已从眼角看到君珂和地府冥君无故倒地,猛地扭头一看,看到两点
金星带着淡灰色的奇异尾巴,正从两人身畔飞出,折向他奇快地射到。
  他见多识广,便知道这两颗金星捣鬼,猛地撤下粗大的判官笔,向两颗金星一指。
  “蓬”一声闷响,烈炎飞腾,火流成伞彩喷出,将两条金头螣蛇烧得翩然坠地。同一瞬
间,他收了判官笔,但见红影如星跳丸挪,闪入林中不见。
  也在同一瞬间,一条红影捷逾电光石火,射向地下的君珂,那是飞云散人。
  远处,武夷羽士的呵呵大笑声越去越远,青城练气士怒极的狂吼,也越追越远。
  阴阳老侯一怔之下,还未弄清火中的金头螣蛇是死是活,红影已到,伸手抓起了君珂。
  君珂倒地处,距他身前不足八尺,他本能地一声娇叱,四扇猛挥而出。
  “滚!你这不男不女的四不像。”飞云散人大吼,一袖拂出,袖出无声,但暗动如狂浪
怒涛一般汹涌。
  “啪”一声暴响,团扇寸裂飞散,阴阳老怪飞飘八尺外。粉面铁青,再连退两步方行站
稳。
  红影去如流星,飞云散人已远出十丈外去了。
  “追!追这老杂毛到海角天涯。”她火爆地叫,跟踪便追。
  草地上,火光熊熊,向四面蔓延。望夫山官道所经的一面,大火已向山上烧去,那是君
珂装在车上的火药,爆炸时引燃了山崖上的草木,这一场大火,摧毁了望夫山的草木,烧了
三天三夜,最后被一场春雨所扑灭。
  从此,天涯游子林君珂的名号,在武林叫得极响,江湖中人人传诵,青城八月中秋之
约,也轰传江湖。
  也从此,黑龙帮势力每况越下,三年之后,天玄观主死于横祸,天玄教和黑龙帮也就寿
终就寝,桑落洲火拼之后,帮中精英尽失,怎能不散?
  银剑白龙的行踪,也暂时不明,他的党羽也纷纷四散,无形中瓦解了。
  阴阳老怪率众女去追飞云散人,华山紫凤却呆在那儿,抬头向天,喃喃地说:“天啊!
金头螣蛇乃是天下奇毒,被咬者必死,绝无解药,他……他他……”
  另一个人也没走,是额上有十字疤痕的枯藤怪姥,他伸出左手,凄然轻扶华山紫凤的肩
膊,颤声说:“孩子,你在受煎熬,你对他恨深爱也深,可怜,孩子。”
  “师父……”华山紫凤哭倒在枯藤怪姥的怀中。
  “他死了,你该珍重自己了,孩子。”
  “师父,你老人家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丢开那些让你痛苦的情孽根源吧!”
  华山紫凤放声大号,声如中箭哀猿,哀哀地叫:“师父,徒儿恨他,坦从未希望他死,
我发誓,嘴里虽说过,心中从未有此念头。啊!徒儿好难受……”
  “孩子,看开些吧,人已死了,难受只有令自己受折磨,何必自苦?”
  华山紫凤拍胸痛哭,如丧家子,尖叫道:“天啊!我从未希望他死,从未……啊!”她
终于昏倒在枯藤怪姥的怀中。
  老人家抱起她,凄然地说:“唉!这孩子本性不坏,人痴了,不知何时你才能拔除心中
的痛苦根源?这一生,你可能毁了。”说完,泪下数行,抱着人凄然举步,投入暮色茫茫之
中。

  在通山县县东三十里,有一座充满神话的高山,叫做沉水山,岩谷深邃,人迹罕及,但
江湖人对那儿并不陌生,山中有一处名胜,叫做仙人坛,上有石钟在鼓,罗列左右,叩之有
声,声音铿锵悠扬。
  距望夫山狠斗之后整整十天,仙人坛一座石壁上,有人发现被人用金刚指一类神奇指
力,留下了两行字:
  “我将活着赴青城之约,期以本年八月中秋、弘治元年四月丁酉,天涯游子林君珂
留。”
  银剑白龙与他的党羽是向东走的,背着受了伤的寒风掌,急急如漏网之鱼,像是丧家之
犬,走了两三里远,后面的银衣仙子心中一动,突然向小春低声交代了一些话,自己转身向
来处狂奔。
  她回到了斗场,斗场的草已经烧尽、正燃烧到森林边沿。在余烬中,地府冥君的尸体已
缩小成婴儿大小,浑身焦黑,本已被金头螣蛇毒变为青色的身体,被火一绕,更不成人形
了。
  她不知君珂后来的遭遇,只知他曾和阴阳老怪及地冥府君交手,胜负如何,她却不知
道,看了地府冥君留下的追魂令,猜出这具怪尸体可能是地府冥君,心中一宽。
  她绕过火头,从外侧直奔正西,展开轻功急赶,出林走上了西上的官道。
  正走间,左侧林中人影一闪,红影入目,奔出一个光头老和尚。
  “咦!是冷姑娘么?”和尚出声招呼,一闪即至。
  她赶忙行礼,恭敬地说:“李伯父万安。”
  “令尊呢?”
  “家父受伤不重,已由家兄护送东行。”
  和尚是千手如来,他抹掉额上的汗珠,脸上的神情,由于黄昏已临,光度模糊,看不出
所现的表情,说:“姑娘为何一人转回?”
  银衣仙子心中忐忑,低下螓首掩住脸上的尴尬说:“绮儿害这附近巡视,看是否有叔伯
们尚未脱险。”
  千手如来发出一阵恶意的狞笑,说:“人早走光了,用不着找啦!哦!你认识林君
珂?”
  “这……”银衣仙子结结巴巴地难以置答。
  “你与他的交情定然本薄,不然令尊将死在那小子之手,据老夫看来,你们之间,定然
有比交情更进一层的男女情爱在焉,是么?”
  “伯父,没……没有此事。”
  “呵呵呵,有也罢,没有也罢,反正此事已成过去,说也无益,你可想知道那小子的下
落否?”
  银衣仙子心中已虚,说:“侄女不……不想……”
  “跟我走,没错儿,他已被飞云散人救走……”
  银衣袖子大吃一惊,急问道:“伯父说是救走,他受伤了么?”
  千手如来目光炯炯,死盯住她白里透红而神色慌乱的粉脸,笑道:“呵呵!好侄女,你
很关心他,彼此彼此,他不死,后患无穷,如不早诛,三年五载之后。他将功臻化境,我千
手如来将永无宁日,沅州李员外的府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关心他的死活,心情比你有
过之而无不及,他大概和地府冥君同被阴阳老怪的毒物所伤,地府冥君的死状令人心惊胆
跳,他是否也遇到同样的结果,仍然是谜,因他倒地时,飞云散人恰好赶到,挟了他向西
逃,不知去向,在他生死未明前,老夫难以安枕,必须打听事实,方能放心转回沅州纳福,
走吧!你我同样关心他的死活,何不同行?快跟我来。”
  银衣仙子越听越心寒,花容变色,君珂的生死,对她太重要了,尤其是他正欲杀死她的
父亲时,冲她的份上饶她父亲一命,她对他的强烈爱念中,更参入刻骨铭心的感恩情债,听
到他的噩耗,她的心几乎碎了。
  她想跟千手如来前往探个究竟,但却又心中害怕,千手如来这恶贼,一生中凶横恶毒,
无所不为,在荆襄造反的日子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天生的蛇蝎心肠,与他同
行,她一个单身少女,在这种宇内的淫恶贼之旁,她不敢想像后果如何。
  “伯父,侄女……”她委决不下地说。
  “走!不必再作思虑了。”千手如来不悦地抢着接口,语声中饱含威胁的成份。
  她心向下沉,知道已无反抗的余地了,连她的父亲也甘愿俯首接受驱策,她怎能反抗?
如果对方用强,她不堪一击,反抗也是枉然。三思之下,她无可奈何地说:“侄女愿随伯父
一行。”
  千手如来淡淡一笑说:“这就走,沿官道往下赴。”说完扭头领先便走。
  他的轻功火候委实惊人,似乎腿不沾地,幽灵似的向前飘,起落间最少也有五六丈之
远,飘了百十丈银衣仙子已落后了十余丈之遥,她拼全力狂赶,鬓脚见汗,心中暗暗叫苦,
暗骂老贼岂有此理。
  蓦地,千手如来站住了,扭转头来叫:“怎么啦!你竟然这么差劲?飞云散人名列三
仙,轻功超尘拔俗,像你这样蹩脚,往前赶,一千年也赶不上,来,我带你走。”
  不管她肯是不肯,一把攥住她的小蛮腹,像狂风般向前急掠,带着一个人,他掠得更
快。
  她无法挣扎,但听耳畔风声呼呼,气流扑面生寒。渐渐地,她感到千手如来的体温逐渐
地上升,他的大手也越搂越紧了,将她的身体抱贴在他的右胸胁上,而且他的巨灵之掌,正
渐渐向上移。
  终于,他的手已到了她的右胸下了,他眼中的寒芒,在暮色沉沉中闪闪灼亮。
  她知道危极已至,这老贼心怀叵测啦!她想挣扎,却是徒劳,只本能地扭动上身,想将
他的手挣松些。
  她不扭倒好,这扭扭坏了,千手如来的大手,反而揽得更为结实,蓦地,他的大食两指
突向上游升,糟了!正好扶住了她高耸如山的右乳房,一捏一滑,掌也向上托,结结实实地
握住了她的右乳。
  一阵电流无情地向她袭击,这敏感地带最古怪,只容许她认为可以爱抚的人触动,其他
的人触到,只有痛苦的感觉,而无销魂荡魄的感受。
  “哎……伯父,你……”
  “呵呵!怎么啦?”千手如来狞笑着问,大食两指更可恶地肆意爬行揉动。
  “伯父,你是长辈,请尊重些。”她嘶声叫。
  “哈哈!我会尊重你的。”他放肆地说。
  银衣仙子又羞又急,拼命伸左手推他的胸颈,右手扣住他捏住乳房的右手脉门,真力倏
然发出。
  没有用,他的脉门如钢似铁,他的左手也突然到了她的左乳下,食指一按。她的左期间
穴立被闭住,浑身一软,成了软体动物,耳听千手如来在她耳畔轻声说:“小乖乖,这几天
跟着青城老杂毛,那家伙不喜女色,可把我憋死,你撩起了我的欲火,管教你快活,用不着
假正经,你的哥哥银剑白龙是色中饿鬼,你准也是条母狼,你的乳房已明白地告诉我,你已
不是处子,乖乖地讨我欢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银衣仙子急得珠泪如泉,可是打动不了千手如来的心,楚楚可怜的神态,更引发了他的
无穷欲火。
  官道向右一折,穿过一处山坡下的密林,千手如来双手将她抱起,“啧”一声亲了她一
下,飞射入林,向左奔入林中短草丛生的树林空隙里。
  夜幕深垂,天空中星光朦胧,夜风萧萧,枭鸟已开始巡游,冷落凄厉的啼声,与各处野
兽的吼声相应和,显得荒林中更为可怖。
  阴阳老怪率众女狂追飞云散人,追了三五里,老道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林木阴森,加
以夜幕已深,她的功力比飞云散人差劲,怎追得上?人追丢了,她只好恨恨地止步,等候后
面的人,许久方将浙西三妖和众女等到,可是,却少了枯藤怪姥和华山紫凤。
  她这次真是倒霉透顶,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擒不住银剑白龙,却贴上了两条心爱的金
头螣蛇,懊丧和愤怒,几乎令她发疯。
  等不到枯藤怪姥,她也不管怪姥和华山紫凤的死活,心情不好嘛,便向众女说:“走,
到通山预定会合之处等候,她两人虽走失了,会到通山会合的。”
  百毒真君见华山紫风没有跟来,放下金羽大鹏说:“诸位姑娘请先走一步,老朽且在这
儿等候老太婆师徒俩,通山见。”
  阴阳老怪柳眉一皱,扫了半死不活的金羽大鹏一眼,指着他没好气地说:“林君珂已被
金头螣蛇所咬,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也许目下尸体已经缩小成婴儿了,无法将这畜生一同
零刀碎割,大事已了,何必还带着这畜生,宰了算啦!”
  百毒真君摇头苦笑道:“还是交由吴姑娘处置好些,这畜生虽不肖,欺师灭祖,但我这
做师父的总不能亲自下手治他。”
  “好吧!你瞧着办,老身先走一步,通山见。”
  阴阳老怪带着众女走了,百毒真君走到官道上等,等到了枯藤怪姥,两人各携一人,奔
向通山。
  正走间,前面官道向右一折,穿林而入,华山紫山恰在这时苏醒。
  “啊!天呀!”她苏醒后便发出绝望的哀叫。
  枯藤怪姥停下了,将她放下说:“丫头,即使你自苦自虐,也无法回天,林君珂也不能
复生,看开些吧,今后恩仇了了。”
  “师父!”华山紫凤仍悲痛地叫道:“如果徒儿不报仇心切,不情急投身极乐谷,他怎
会丧身金头螣蛇之口?这都是徒儿害了他,我虽不杀伯仁……”
  “闭口!”枯藤怪姥躁急地叫,随又声音一软道:“你这痴心的孩子,真是无可救药,
林君珂蹂踏了你,始乱终弃,你却对他难以割舍,为何在他未死之前,又那么恨他?莫名其
妙已极了。”
  一旁的金羽大鹏冷冷地接口道:“这丫头在单恋死鬼林君珂,自作多情,哈哈,这叫
做……”
  “闭口!你这畜生。”百毒真君怒叫道:“萼华虽未正式拜我为师,但也算有师徒之
实,你欺师灭祖,欲令智昏,乘机对她加以淫辱,目下死到临头,还敢对她横加羞辱?”
  金羽大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使华山紫凤不杀他,做了一辈子废人的滋味,令他想
起便毛骨悚然,豁出去啦!不在乎地说:“徒儿看穿了生死两字,任何不惧,只是在临死之
前,必须将这丫头的迷梦叫醒,她口口声声说林君珂对她始乱终弃,真是痴人说梦话,全不
是那么一回事呀!”
  “畜生!你怎知不是那么回事?”
  “徒儿与银剑白龙相知极深,爱好相同,平日无话不谈,怎然不知?在石埭石弓村山
区,林君珂身受毒针所伤,为在不久前曾和四明怪叟一同出现的酒肉和尚所救,交与一个绿
衣丫头带走了,根本不曾与吴姑娘在一起。姑娘被酒肉和尚击中后脑,被银剑白龙带离斗
场,在在大欲得偿的千钧一发间,雷火判官突然现身,撞破了好事,几乎要了银剑白龙的
命,之后,银剑白龙姘上了琵琶三娘,知道吴姑娘有银犀软甲护身,下手不易,方与乃妹银
衣仙子共同设计,造昏林死鬼带至徽州府山畔小楼,再诱吴姑娘前往,一举擒获。兄妹俩同
偿大愿,据银剑白龙亲口所说,吴姑娘那时确是处子之身,怎能赖在林死鬼的身上?太笑话
了。哈哈!林君珂的死,冤之又冤,我也替他叫屈哩!他曾在忏情谷舍命救我脱厄,我反而
在湖口林中乘他命危时加害于他,色令智昏,恩将仇报,以致落得如此下场,确是报应不
爽,鬼神不饶、我明知必死,可以说良心发现,不忍林君珂死后还遭吴姑娘怨恨,所以有替
他分辨的责任。”
  华山紫凤只听得汗流浃背,前情往事走马灯似的在脑中—一涌现,从石弓村午夜剑尖敬
酒始直至极乐谷右囚室情景止,似乎—一出现眼前,她想起了小楼受辱时的痛苦,下体狼藉
的光景特别明显。
  这些日子来,她和极乐谷的妖女相处,在她们的口中,知道了她在少女时不可能知道的
一切常识,两相印证之下,她的心向下沉,向下沉。
  “天啊!”她哀叫一声,再次昏倒。
  百毒真君一把抓起金羽大鹏说:“老太婆,不可令丫头虚损过度,咱们入林歇会儿,让
她安静些儿,服些安神药物再说。”
  枯藤怪姥抱起华山紫凤说:“好,咱们到林中歇会儿,目下这一带人群散处,为免麻烦
只有离官道远些儿。”
  他们闪入左侧密林,向内疾走,发现了一处生有矮草的林中空地,便向右一折,在空地
的右侧林旁站住了,放下了华山紫凤,喂她一些安神丹丸,用推拿八法替她疏通郁气,不片
刻她便苏醒。
  蓦地,远处响起了衣袂飘风之声,有人正向空地掠来。
  “有人来了,不必惊扰来人。”百毒真君用传音入密之术吩咐,四个人在树根下坐下隐
住身形。
  来人正是千手如来,他到了草地上,将银衣仙子放下,得意地说:“哈哈!这地方真
妙,我老人家已急不及待了,你这小妖精真要命,身材之美,确是惹火。”
  他七手八脚替她宽衣解带,拉开了胸围子,银衣仙子令人心荡神摇的美好胸膛,在发出
令男人疯狂的电流。她穴道被制,口中仍可说话,绝望地叫:“伯父,你……”
  她无法将话说完,千手如来已出手制住了她的哑穴,桀桀狞笑道:“制你的哑穴,免得
你胡叫,叫我做伯父,未免太扫兴了,哈哈!”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裤腰,向下一拉,她将变成白羊了,急得要吐血。
  真不巧,在这紧要间头,空地左方林木深处,突然传出人声,有两个人正用幽灵似的身
法,向这儿掠来,一面在说话,语声人耳,人亦近了,好快!
  语声厮熟,第一个发话的人是飞云散人,说:“武夷道兄,前面就是官道,我们该在这
儿分手了。”
  “道兄今后何在?”是武夷羽士的声音。
  “葬了林小友的尸身,我又将浪迹江湖,找寻我那师妹的踪迹。唉!天命难违,林小友
我早已看出他劫难重重,情孽牵缠难免厄运,所以传他三招保命剑法和胎息,意图人力可以
回天,岂知仍是任然,我的道行仍然有限,唉!歇会儿罢,你我该在这儿告别了。”
  两老道停身在空地的南面。面向草坪,右面五丈余,是千手如来伏下之处,这假和尚被
“武夷道兄”四字所惊,来不及将银衣仙子的裤子扯掉,趴伏在旁,屏息等待两老道走开。
这老魔固然自视极高,自以为了不起,但在三仙的两仙面前,他天胆这不敢撒野,人趴伏在
地,欲火却迫得他难以忍受,银衣仙子凝滑的赤裸胴体摆在眼前,诱人犯罪的粉腿雪股和酥
胸尽现眼下。却不能横戈跃马进击,真令他急得要上吊,无法自持。
  但两老道却不走,令他恨得牙痒痒地,却又不敢妄动,只好用一只手在银衣仙子的胴体
之上爬行,聊解饥渴。
  银衣仙子不能动弹,哑穴又被制住了,无法出声呼救,急得上天无路,老贼的手在她身
上肆意地轻薄,花丛老手的手,自有秘术,在这种怪手的逗引之下,任何女人都逃不掉乖乖
投降的厄运。
  她受不了,动情了,呼吸开始粗重了,体内起了变化了。女人祸水,半点不假,她被撩
拨得动了情欲,却要了千手如来的老命。
  她的呼吸开始粗重,千手如来的呼吸同样也粗重,在道力通玄的两位老道身旁五丈远
近,太危险了。
  空坪旁的百毒真君和枯藤怪姥,当发现来人是千手如来时,知道这假和尚了得,暗器更
为霸道,所以不愿打草惊蛇,更怕招惹麻烦。
  千手如来的自言自语,和银衣仙子的叫声,两老怪听得字字人耳,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百毒真君为人恶毒,但一生不沾女子。枯藤怪姥更是个孤僻古怪的老处女,对这种事深痛恶
绝,两人愈听愈不是昧,不由心中冒火,相互一打手势,准备联手撞破老贼的好事,冒险斗
一斗这宇内闻名的恶贼。
  百毒真君老谋深算,在突起发难之前。做了个稍待的手式,探手百毒囊取出他的法宝,
一具紫筒管,一个玉瓶。他将玉瓶中的药散倒一些在手掌心,示意老太婆师徒沾一些涂在鼻
端。
  老太婆师徒照着做了,他自己用不着涂,却替金羽大鹏涂上,收了玉瓶,正待举起紫筒
管,飞云散人两老道的语声已经传到,他吃惊地止住了。
  他四人坐在树根下,从草梢可以看到八九丈外两老道的模糊身影。
  飞云散人无限感慨地说完,最后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惋惜,也有五分宿命论者无可奈何
的感慨。
  武夷羽士不以为然说:“你我藉隐玄门而遁世,岂是奢望成仙飞升的愚夫俗子?只不过
藉此而蹈光养晦,借一身方外人的道袍放浪形骸而已,又何曾真相信荒谬不经的无凭仙佛?
这一次却是你的不是,与命运何关?”
  “怎么是我的不是?”飞云散人问。
  “你明知故问了,道兄,事若不成,人谋不臧实占其半。请教,假使道兄能在林小友身
陷重围之际,出面与青城炼气士捣蛋,请问结果又该如何?青城炼气士被名利冲昏了头,修
为不够专心,虽比你我多修二十年。但并不比你我高明,我接下他三袖,不过如此而且,甚
至还差我半分,有我握住他,你大可轻而易举地将林小友带离斗场,可为不为,你怎能怪命
运?”
  “唉!”飞云散人摇头叹息,武夷羽士接着说:“道兄的心理,我亦料中一二,你是想
看看林小友是否能光大你的保命三招,你看清了么?”
  “唉!我后悔已嫌迟,就因为大出我意料,他的剑法是吸取保命三招的精华而另创的,
步法竟然出奇地完整且更能创意。那次授他保命三招,因为时无多,所之精微艰奥处皆略而
未授,想不到他竟然悟出了,变化更为精奥,我一时得意忘形,以致疏忽了阴阳老妖,更未
调到老妖会用金头螣蛇实下毒手。”
  “道兄,你为何不将老妖废了?”
  “我根本就不知林小友已被咬噬,也没看到金头螣蛇,只道小友受伤而已。摆脱了老
妖。在救他时方发觉他中毒,由浑身变青且奇腥扑鼻,身躯收缩与痉挛的症状看来,方知他
为天下至毒的金头螣蛇所咬,已经后悔也来不及了……”
  武夷羽上突然插嘴道:“不对,你又料错了。”
  “怎么不对?”
  “金头螣蛇,毒者必死,浑身腥臭变青,而且逐渐缩小,瞧林小友的尸身并不曾缩小
哩。”
  一旁的华出紫凤已听出端倪,激动得想起身扑出,却被枯藤怪姥一把抓住了。
  飞云散人一惊,放下挟在胁下的君珂,伸手在身上摸索,神色极为迷惑。
  君珂的身躯已经冰冷,呼吸已经停止。浑身确已变青,略带鱼腥的奇臭触鼻,但身躯并
未缩小,而且也未变僵硬,软绵绵地,如不是没有呼吸,令人难以置信这是死去已久的尸
体。
  “怪事!明明是中了金头螣蛇毒而死,死状和臭味半点不假,为何尸身并未缩小?”飞
云散人讶然叫,抬头向武夷羽士看去,心中一怔。
  武夷羽士正向草坪中凝望,目中神光乍现。他听到草场中有人的呼吸声,正运神耳倾
听,信口答道:“如不缩小,定有古怪。唔!有古怪。”
  “什么古怪?”飞云散人问。
  “你听听。有呼吸声。”武夷羽士答。
  飞云散人苦笑道:“身躯早冷,死去多时,怎能会有呼吸?”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君珂
的心坎上压去。
  突然,他心中狂喜,在压下稍深时,确是感到心脉跳了两下。
  武夷羽士却未留意飞云散人的神情,向草场中一指,说:“我不是指尸身有呼吸声。而
是指这草场之中。唔!不止一个,好家伙,有一个鬼精灵,知道被贫道发现了,所以屏住了
呼吸。”
  草场中,千手如来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强抑欲火,屏住了呼吸。
  银衣仙子的听觉仍在,她知道五行有救,反而更急促地喘息,希望被两个世外高人所发
现.
  飞云散人不管草场中是否有人,再向君珂的心脉进一步下压。不错,君珂的心确又微弱
地跳了两次。
  武夷羽士向前跨出了两步,呵呵大笑道:“两位施主,出来吧,用不着多请哩。”
  千手如来大惊,赶忙一把挟住银衣仙子,准备撤走,还舍不得将猎物丢弃。
  “好吧!贫道就请你一次并无不可,你们听得太多了,贫道倒得看看你们是谁。”武夷
羽士一面说,一面举步向前走去。
  千手如来知道躲不住了,挟起人猛地暴起,飞掠而走。将近林缘,他大惊失色,武夷羽
士已鬼魅似的站在前面,不知从何而来,正厉声向他发话:“是你这恶贼在造孽,放下那女
人。”
  千手如来一声不吭,手足齐动,打出了各种歹毒凶猛的暗器,掏出了看家本领,同时折
向飞逃。
  “恶贼你好狠。”武夷羽士叱喝,大袖一挥,各种暗器齐发异啸,向天上飞走了。
  在林缘树下,百毒真君在武夷羽士发话时,心中一慌,只道自己和老太婆的行踪已露,
他为恶江湖,心中有鬼,自卫的本能驱使他打开了紫筒管,无色无臭的毒烟缓缓向四面弥
漫。
  真巧,千手如来折向逃命,正向他这儿闪电似射来,突然“嗯”了一声,冲倒在地,滑
出两丈方行静止,手中的银衣仙子,也滑跌出两丈外。
  百毒真君不知倒的是千手如来,因为千手如来来得太快太突然,想站起看看,这一看,
看得毛发直竖,紫筒管突然落地。
  在千手如来和银衣仙子身旁,站着两位老道,飞云散人挟着君珂,武夷羽士正用鼻子猛
嗅,神目炯炯,正向他们四个人注视。
  “唔!谁在使用‘空灵散魄’的毒烟?”
  两老道都不怕空灵散魄烟,百毒真君心胆俱裂。
  飞云散人却接口道:“定然是六大怪物之首的百毒真君赵福安,可恶!道兄,林小友未
死,竟然还有心跳,他在用胎息呼吸哩,咱们快找个地方救他,也许可以起死回生。为了免
误大事,废了这老怪物算了,快!”
  百毒真君撇下了蓝汪汪的毒剑,神色紧张地说:“赵某如被废了,比死还不如,一死百
了,赵某宁择一死,决不苟延残喘于人世,要凭手中剑死中求活,来吧。”
  武夷羽士问道:“你比千手如来如何?能比他强么?”
  百毒真君昂然地答:“论真才实学,晚辈差他三分。”
  “唔!你倒坦白。”
  “不如人并不丢人,自欺欺人瞒不了行家,何必骗人。”
  “你不想活?”
  “赵某一生凶残恶毒,并不怕死。”
  “如果你自毁毒剑与百毒囊,答应贫道今生不再为非作歹,找一处山明水秀之所,以度
残年,贫道不追究你的罪恶。”
  百毒真君沉吟半晌,咬牙说:“晚辈办得到,愿当天发誓以明志。”
  “用不着,誓言管束不了不信鬼神的人,好自为之。”
  华山紫凤突然奔出,大叫道:“老神仙,请让晚辈看看林公子。”
  飞云散人拔步就走,一面说:“用不着看,他的性命仍在未定之天,可能复活,但死的
成份最大,天下间能解金头螣蛇毒的药,太难找了。”
  两老道人形一闪,形影俱杳,似乎是用隐身法突然隐去,更像幽灵幻灭,男女四人倒抽
了一口凉气,只感到毛骨悚然。
  百毒真君愣在当地,喃喃地说:“如要和这种人交手,活的机会太少太少了。他们不是
人是已修至半仙之体了。”
  他猛地将毒剑插入地中,运十成真力一振一扳,“铮”一声剑身中断,再用足一踏,连
剑把全踏入土中尺余,取下了百毒囊,也踏入土中,用土掩了,拍拍手摇摇头说:“别了,
我心爱的杀人宝物。”
  他转向枯藤怪姥师徒,黯然地说:“贤师徒珍重,赵某要走了,今后江湖之中,百毒真
君已黄士长埋,站在这儿向贤师徒告别的,是一个极平凡的赵姓老人。孽徒田克荣,赵某不
再过问了,别了,今后将难以相见,只能在心中为贤师徒祝福。”说完,踏着沉重的步伐,
转身隐入密林之中。
  华山紫凤突向金羽大鹏挥手,木然地说:“姓田的,你也走吧。”
  田克荣深沉地凝注她好半晌,突向两人长揖到地,头也不回步人林中走了。
  枯藤怪姥木立在那儿,对刚才所发生的事,似若不闻不见,这时突用像是来自天边的声
音说道:“孩子,为师也要走了,银剑白龙加给你的奇耻大辱,要由你自己亲报了,江湖凶
险,血腥满地,自命不凡的人,都是凶手,害人误己,确是为祸之源。为师今后亦将退出江
湖蹈光养晦,不再过问武林是非。”
  “师父……”华山紫凤在老太婆脚下跪倒,哀伤地凄唤。
  枯藤怪怪扶起她,往下说:“百毒真君不是怕死,他也和为师抱有相同的看法,苦练尝
尽艰辛,距大成之期仍遥之又遥,看了三仙的造诣,委实令人灰心,而且稍一不慎,立遭杀
身之祸。争强斗胜,何苦来哉?即使能修至宇内无双之境界,用别人的白骨垒就自已武林第
一的名位,又待如何?再不急流勇退,未免太傻了。孩子,报仇之后,回到我的身畔吧,我
等着你。”
  华山紫凤摇头苦笑,凄然地说:“师父,徒儿报仇之后,也许不可能回到师父膝下了,
能否报仇雪耻,未敢逆料,天可怜见,让徒儿大愿得酬,也将循入空门,青灯贝叶以了余
生。大下间已无徒儿留恋之事了,师父二十年教养哺育的深恩,惟有来生犬马相报。”
  说完,跪下大拜四拜,颤声说:“师父保重,徒儿将为你老人家祝福。”
  枯藤怪姥长叹一声,闪身如飞而去。
  华山紫凤目送师父的背影消失,拾起百毒真君遗落的紫侗管纳入怀中,举步向千手如来
走去了。
  千手如来躺在地上像条死狗,寂然不动。她冷哼一声,拔出背上寒芒夺目的长剑说:
“老猪狗,你不是个东西。”
  “咔喳”一声,她手起剑落,卸了千手如来一条右臂,再一剑砍掉他一条左腿。“嗤
嗤”两声,剑尖在他的气海穴和丹田穴留下了不深不浅,恰到好处,仅毁穴道而不致命的两
个剑孔。
  她收了剑,探囊取出一只玉瓶,洒些粉末在他的鼻中,吹口气令药散进入肺部,便在旁
静待变化。
  千手如来的呼吸开始粗重了,眼皮也开始眨动,知觉逐渐恢复,痛苦也在苏醒,他的肌
肉开始抽搐扭曲,血在有节拍地向外流,一阵阵地,再流下去,他的血定然会枯竭了。
  华山紫凤不在乎,目光转向浑身赤裸的银衣仙子,但在斗场中时,银衣仙子奔出抢救寒
风掌便猜出银衣仙子定然是寒风掌的女儿。可是那时相隔甚远,看不清面目。她还未想到这
赤裸裸的女人,就是她的死对头情敌,银衣仙子冷绮。加以目下天已尽黑,星光虽明亮,人
躺在草中,确是看不真切。
  朦胧星光下,银衣仙子的洁白胴体展露在草中,仰面朝天,躺了个四仰八叉,玲珑完美
的曲线,委实令男人昏头,令女人嫉妒。
  “哦!这女人的身材,确实够完美无暇。”她想。
  女人赤裸裸地呈现眼下,在她看来确是碍眼。她走近挑了些解药,也吹入裸女的鼻中。
  千手如来醒来了,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银衣仙子也接着醒来了,一蹦而起,发现对面站了一个朦胧人影,“啊”了一声怔住
了,寒风一吹,她感到凉飓飓地,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惊叫一声,恐怖地往地下一蹲,羞
得站不起来了。
  华山紫凤听声音有点耳熟,心说:“唔!这小可怜的叫声好厮熟。”可是她口中却说:
“起来,到后面草丛中找你的衣裤穿上。”
  银衣仙子听出是女子的口音,心中一壮,忆起了刚才的情景,扭头便跑,找到了自己被
剥下的衣裤,手忙脚乱地穿着起来。最后摸到了自己的长剑,火速背上,穿扎停当,奔回华
山紫凤身前,盈盈下拜说:“谢谢姐姐援手之德,没齿不亡。”
  华山紫凤一身紫衣,黑暗中只能看出模糊的形影,看不清面貌,银衣仙子没看清面容,
糊糊涂涂叩谢援手大恩,如果是白天,她不赶快逃命才怪。
  华山紫凤又是一怔,说:“咦!你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似乎曾听过多次。站起来,你姓
甚名谁?”
  她当然熟,金羽大鹏说出了银剑白龙在徽州府小楼,兄妹两定计诱她和君珂上当,同遂
心愿令她抱恨终身。她在痛心疾首中回忆,忆起与君珂半裸相拥腻声吹烛的女人,那半裸女
人的声音在她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具体音浪,那女人的面貌,在她眼中留下了永恒的影
像。
  眼前这娇滴滴的声音,太像小楼中那女人的声音了,她一时没联想到会是小楼中的女
人,所以感到耳熟。
  “哎……唷!我……我怎么了?”是千手如来声嘶力竭的叫声。
  两女同时转头看去,也同时哼了一声,千手如来正挣扎着坐起,但缺了一手一足,功力
全失,稍一移动,便痛入心脾,怎能坐稳?挣扎的光景,令人望之侧然心动。
  两个女人心如铁石,毫不动心。银衣仙子缓缓站起,她那美艳的脸孔,距华山紫凤眼前
不足两尺。
  银衣仙子本来俯伏在华山紫凤身前叩拜,叩谢援手大恩,站起时并未往后退,被千手如
来的惨叫声分了心嘛,忘记退后啦!她的面容在华山紫凤眼前不足两尺,在高手眼中,看得
已经够清晰了。
  两人的目光同在对方脸上扫过,虽在黑夜中,仍看得十分真切,两人都吃了一惊。同时
心中一震,本能地各退一步,紧张的气氛突然光临。
  “你……你是华山紫凤?”银衣仙子惊惶地叫。
  华山紫凤只感到浑身一震,一股怨气突然直冲顶门,猛地拔出长剑,剑把上的大红宝石
反映着星光,闪闪耀目,尖叫道:“你是徽州府山畔小楼的贱女人?”
  银衣仙子也火速撤剑,不敢回答。
  “你是银衣仙子,银剑白龙小畜生的妹妹?”华山紫凤厉叫,挺剑一步步迫近。
  银衣仙子一步步往后退,惊惶地反问:“你想怎样?”
  “怎样?哼!骚狐狸,你兄妹俩做得好事。”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吴姐姐,别怪我。”
  “我不怪你,我要你死,我要你的命,快将徽州府小楼的毒谋从实招来,我教你死得利
落一些。”
  银衣仙子已退至草坪中心,不再退了,说:“没有可说的了,一句话,我要的是林公
子,如此而已。”
  华山紫凤咬呀切齿尖叫:“你得到他了,却害苦了我。你这不要脸的残母狗,你必须用
你的血,洗清我所受的奇耻大辱。”
  银衣仙子心中一阵绞痛,颤声说:“我得到他了,可是你又从我手中将他夺走,你这毫
无人性的女人,太残忍了。”
  “放屁!谁夺走他了?”
  “我说的是真话,半点不假,你与浙西三妖在江湖出没,杀了我哥哥不少朋友,瞒不了
人,可是,你不否认你也在心中爱着林公子吧?为何却叫阴阳老怪用金头毒螣蛇将他咬死?
你……你这没有人性的……”
  提起了君珂,华山紫佩心碎了,也恨得直挫银牙,不等对方说完,飞扑面上叫:“你也
得死,用你的血洗清你那罪恶的手。”
  银衣仙子不甘示弱,也挺剑迎上。
  “铮!铮铮铮!铮!”两头雌老虎母大虫,毫不相让地硬攻硬抢拼老命,暴进暴退中,
各攻四招,硬接了五剑,草坪中人影飘摇,剑芒漫天彻地,八方盘旋,一剑连一剑,一步赶
一步,愈缠愈紧,愈逼愈急,两把剑一如飞凤,一如神龙,所经处草叶飞舞激射,冷电狂射
盘舞,势均力敌,好一场力量相等的凶狠激斗展开了。
  两人都存心拼命,横定了心,双方都全力抢攻,攻招化招千变万化,凶狠、狂野、泼
辣,舍死忘生抢空门,飞腾扑击凶猛无比,圈子越旋越大,双方皆无退意。
  干手如来发觉自己完了,断了一手一足本要不了他的命,气海和丹田的两剑,方是他的
致命之伤,气海穴被毁,先天真气无法再驱运导行。丹田乃性命之源,真力之室,气机之
枢,元精之窟;此处一毁,万事全休,百脉皆滞,大事去矣!
  他成了废人,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废人,一生苦炼的神功,化为乌有。
  血快流尽了,他已没有任何力量制住经脉止血,愈想挣扎,血流得更快。
  “天啊!我千手如来英雄一世,杀人如麻,名闻天下,想不到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宰割,
不死于激斗之中,不死于轰轰烈烈之处,冤哉!”他痛苦地叫。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之力,终于坐起来了,厉叫道:“谁这样对待我千手如来李宁
的?”
  没有人回答,不远处剑芒飞舞,龙吟声震耳欲聋,激斗正烈,两女人正全神拼命,谁也
不敢分神注意这一面的动静。
  “谁暗算我千手如来的?”他嘶声狂叫。
  夜风萧萧,只有几声枭啼回答他的叫声。
  “谁这样卑鄙?我千手如来死不瞑目。”他仍在叫。
  林中黑影冉冉而至,他身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黑袍飘飘,鬼魅似的突然在他的眼
前出现。
  他目眦欲裂,眼中凶光已敛,只有怨毒的神色仍是那么厉恶,厉声问:“好朋友,是你
么?”
  “不!”黑影吐出极为简短的音符。
  “不是你下的手?”
  “是的。”
  古怪的回答,如果不加思索,常会得到相反的意义,问与答的语气都有问题,含义模
糊。似是而非。千手如来当然了解,继续问:“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黑影肯定地答。
  “阁下是谁?”
  黑影伸出一只手,大袖一抖,出现了只没有左掌的手臂,说:“看这没有掌的左手,你
猜猜看。”
  千手如来已坐不住,快支持不住了,说:“在下去死不远,没功夫猜,你说吧,是我千
手如来的对头么?”
  “不!过去咱们曾是朋友。”
  “是朋友,快救我。”
  “在下说是过去,目下却不是了,不,九年前就不是了。”
  “你到底是谁?”千手如来大叫,“砰”一声躺下了。
  “我,庄清河。”
  “天啊!你是浊世神龙?”
  黑影摇摇头说:“不!浊世神龙已经死了,我目下叫闲云居士,一朵闲云一般,不问世
情居家修行的佛门弟子。”
  “不管怎样,咱们过去曾是朋友,快替我制穴止血,我的血快流完了。”千手如来虚弱
地叫着。
  “抱歉,九年前寒风掌打了我一枚冷焰镖,我断掌绝义,你我已不是朋友了。”
  “你怎能见死不救?”
  “救你活命,再让你去杀害善良的无辜?你该记得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的古训,佛门弟子
也同意这句古名贤的话。”
  千手如来长叹一声,气息渐弱,虚脱地说:“我好恨,英雄一世,横行天下,却不知杀
我者是谁。”
  “可能是那两个女人中之一下的手。”
  “那两个女人是谁?”
  “一个寒风掌的好女儿银衣仙子,另一个被称华山紫凤。”
  千手如来“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绝望地叫:“是……是她!”
  “谁?”
  “银衣仙子,定然是她。我英雄一世,却死在妇人女子之手,我……我实在好……
好……恨呀!”
  千手如来说完,气息渐弱,但一直未呻吟过,浑身开始痉挛。
  “你该走了,这一生你确也造孽太多了。”
  千手如来瞪大着已散光的大眼睛,拚全力叫:“给我一剑,让我死……得……英雄
些。”
  “不!”
  “替我……收……尸。”千手如来发出最后的请求,舌伸出口外。猛地咬下,鲜血缓缓
流出,呼吸一阵紧,双目瞪得大大地,突然吁出一口长气,死了。
  一代悍寇,就此永别人间,默默无闻地死去,死得够窝囊,也够凄凉。
  庄清河摇摇头,叹口气说:“这样的下场,在你这种人说来,太幸运了。我答应你最后
的请求,替你收尸,可得等会儿。”
  他举步向激斗中的两个女人走去,大袖飘飘,身上没带任何兵刃,泰然向剑影飞腾处走
去,一面喃喃地说:“我的孩子身陷青城,如何是好?我来晚了一些,不然定能碰上青城炼
气士。冷姑娘支持不久了,念在过去她曾叫我叔叔的份上,我抛开上一辈的仇恨,助她脱身
一次。”
  他到了斗圈之外,银衣仙子内力渐虚,守多攻少,相反地,华山紫凤却奋勇狂攻,剑势
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锐不可当,十分凶猛,主宰了全局。
  “铮!铮铮!”她连挥三剑,将银衣仙子的长剑崩出左外侧,抢得了空门。
  “着!”她厉叱,剑吐五道寒芒,攻出一招“寒梅吐艳”,从中宫迫入,射向银衣仙子
胸腹要害。
  银衣仙子心胆俱裂,剑已无法撤回,惊怖万状地双足一点,向后飞退。
  已经来不及了,她退得快,对方比她还要快,如影附形逼到,剑气迫体,五道剑芒似乎
一同到达,像是五剑齐到,眼睁睁等待着冷冰冰的剑尖刺入胸腹了事,她已没有任何幸免的
机会了。
  剑将贴胸衣,她心中狂叫:“完了,我将在九泉下追随他同赴阴曹地府。”
  蓦地刮来了一阵狂风,她感到肩上一紧,一股无穷潜力传入体中,身躯突然以神奇的速
度疾退,再向左飞出,像是被那阵狂风所送,飘出三丈外,只觉头昏目眩,“砰”一声跌倒
在林旁,身躯在草上急滑,“噗”一声撞中一具尸体方行停住。耳中,听到两声沉喝:“绮
丫头,你赶快逃。”
  她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黑影,用一双大袖挥出雷鸣也似的罡风,将华山紫凤迫得剑势
迟滞,逐步后退。
  她赶忙爬起,低头一看,看到了千手如来的尸体,心中大恨,“刷刷”两剑,一剑断
头,一剑开膛。
  “还不快走?”沉喝声又到。
  她只好走,能叫出她的名字的,而且称丫头,定然是长辈,不走不行,便向林中一闪,
去如脱兔。
  华山紫凤只看到黑影突然出现,无俦罡风凶猛地向她进迫,剑势迟滞,剑身像被一张无
形的钢网罩住,运转吃力而且困难,立被迫退了三丈余。
  “什么人?”她狼狈地叫,伸手去囊中取紫铜管,来人功力高得惊人,她要用空灵散魄
烟来震敌了。
  “不必管我是谁,别了。”黑影回答,突然向林中飞射,三两闪踪迹不见。
  华山紫凤怔在那儿,半晌动弹不得,她连对方的面貌也未看清,不知是谁插手,从她的
剑下救走了银衣仙子,却又无意伤她,这人到底是谁?她弄不清。
  久久,她方叹口气收了紫铜管,自语道“贱泼货,你走不了,你兄妹俩将要用血来赎你
们的罪。”
  她经过千手如来的尸体旁,看了凌乱的尸体,无动于衷地收剑入鞘,入林向西奔上了官
道,向通山赶去。
  金羽大鹏怄偻着身影,正向东而行,手中点着一根木棍,脸色映着远处大火烧山的亮
光,苍白得像个僵尸面孔,挣扎着前行,一面喃喃自问:“我怎能活下去?活着又有何意
义?”最后是一声凄凉的叹息,充满了英雄末路的绝望情愫。
  他茫然地沿官道东行,也不看看四周的景况,大火从两侧向西烧,在他身后一合,再向
东卷,火海正烈,向东延伸,两侧,大火渐渐合围。
  他却无动于衷,仍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在火海的中心,大火正以奇快的速度合围。
  庄清河藏身密林中,目送华山紫凤去远,方重新走向草坪,一面喃喃自语:“我要到江
湖中找寻师父,让师父做主,看样子,我又将沾染血腥。”
  他的师父是四明怪客,四明怪客早些时还和酒肉和尚在右侧另一座山林内。
  之后,草中多了一座荒坟,坟前竖了一块削平的木牌,上面用利器刻着:“千手如来李
宁之墓,死于妇人女子之手。”
  坟后,插了千手如来的三尺六寸长剑。剑旁陈列着各种已毁坏了的暗器。

  天涯游子未死,十天之后,将要在八月十五日赴青城践约的消息在通山县传出,传出的
人是浙西三妖一群怪女人,接着,有些好奇的人,纷纷前往沉水山仙人坛,瞻仰留下的字
迹。
  之后,大概是三个月之后,天涯游子的行踪,赫然被江湖朋友发现了,他不但未死,而
且踏入了江湖,但跟踪他的人不易钉牢他。他飘忽无定,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据曾经和他朝过像的人说,他口口声声要找千手如来,清算在望夫山害死彭指挥大人全
家的深仇大恨云云。
  千手如来的坟墓,却被大火所毁,除了在场的三个人,谁也不知千手如来的死活,他的
生死成了谜,成了武林秘辛。
  庄清河在江湖不露身份。也懒得说。
  华山紫凤是下手的人,她怕激起天下恶寇的公愤,不敢说。
  银衣仙子有苦衷,将人面兽心的千手如来恨之切骨,她心中痛快,也不敢说,一抔黄
土,埋掉了一代恶寇,死得够凄凉。
  天涯游子林君河到底死了么?没死,如果死了,本书也该结束了,后事方长,怎能死。
  他被金头螣蛇所咬,奇毒由血液循环传遍全身,他身上师鱼诞所产生的抗毒性物质,配
合着师鱼的精华开始与金头螣蛇毒来作殊死战。金头螣蛇毒来势汹汹,但无法击败抗毒性的
阵线,这也就是他身躯变青,却又没缩小的原因。
  师鱼抗毒性以毒攻毒,唯一的缺憾是效力不够迅速,而且又不太明显,所以他知觉全
失。但躯体却并未僵死.已练成的生死门神功,默默地负起了延续生命的神奇责任,生死门
神功先天上是以胎息作为基础,所以在外表上无法发现他在呼吸,甚至飞云散人这位老神
仙,在尚未按压他的心房以前,还认为他已死了哩!
  两老道带着他,奔向远处的一座山脚下,飞云散人叫:“道兄,救人要紧,迟了来不
及,别走了。”。
  武夷羽士停下了,坐在一株大树下说:“道兄,我不信你能解救被金头螣蛇所咬的人,
除非是到我的武夷山洞府,用千载蛇藤根试试,或可有效。”
  飞云散人将君珂放下说:“哼!千里迢迢赶往武夷山,小家伙骨肉早化了。”
  “有什么不得了?一天就可赶列。”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金头螣蛇毒却挨不过片刻。”
  武夷散人一面帮着替君珂解掉缠在身上的白龙筋鞭,一面说:“呵呵!已过了快一个时
辰,事实上他确是未死……唔!确是金头螣蛇毒,怪,怎么……”
  飞云散人抢着说:“怎么没死,是么?别废话,你有解毒之药么?”
  “呵呵!你也在废话,如果有这种解毒药,还要你问?”
  “死马当作活马医,可以试试。”
  “你老昏了,道兄,天下奇毒五花八门,有些相生,有些相克,解毒药也是同样情形,
岂能乱服的。”
  “我看,可先找出他体内可以抗毒的原因再说,他定然曾服食过药物,所以……晤!身
躯正在缓慢地转暖,有希望,道兄,你找找他的百宝囊试试,我先用推拿八法替他活活血,
可能大有希望。”
  “有道理。”武夷羽士答,捡过君珂的百宝囊,开始逐件检查,找出了两个中型玉瓶,
打开瓶塞一个盛了师鱼解毒散,一包包地,清香扑鼻,另一瓶盛了解毒金丹,也是师鱼涎配
以珍贵的奇药所制成的,更香。
  武夷羽士不认识,瓶上没有贴上药名嘛,他将两种药放在鼻中猛嗅,讶然说:“唔!药
物中有解毒至宝千年玄参,但却又有一种罕见的奇毒参炼在内。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毒物,
虽叫不出名目,但确知是有毒之物。”
  飞云散人一面推拿,一面说:“管他,两样都给他吃下。”
  “那怎成?如果相克……”
  “别担心,各大门派中,皆有他们自己的万应灵丹,平常子弟们定然时加服用,体内定
有适应性,不会有损害生理的作用,有利无害。快!一包散一颗丸。”
  武夷羽士一面将散和丹置入君珂口中,一面说:“道兄,咱们都在冒险。”
  “不冒险怎办?难道束手就等待他咽气不成?”
  丹散齐下,君珂体内的抗毒物质,突然获得生力军,声威大壮,更在飞云散人用内力推
拿相助下,发挥了神奇的效能。
  君珂的体温加快地上升,肌肉的青色形影逐渐消失,心跳加快,身上沁出青色而腥臭扑
鼻的液体。
  武夷羽上愈来愈惊奇,也直皱寿眉,大惑不解,递过一包药散说:“银河钓翁了不起,
竟炼有这种奇药交给门人防身,道兄,金头螣蛇毒,毒性过烈,你我虽百毒不侵,仍须提
防,在手上涂上药散比较安全些,别在阴沟里翻船。”
  “确有必要。”飞云散人接过药散答。
  半个时辰之后,君珂突然睁开了无神的双目,吸入一口长气,虚弱地问:“太倦了,这
是什么地方?”
  飞云散人高兴得上了天,一面推拿一面说:“孩子,不必问,你必须试着行功,你该听
出我的声音,我是传你三招的老不死老道爷,哈哈!”
  君珂狂喜,叫:“天啊!是飞云散人老前辈。”
  “咦!你知道我的道号?”
  “晚辈奉珊姨之命,正要找你老人家。”
  “珊姨?”飞云散人惊叫。
  “是的,你老人家的师妹。”
  “喂?你我不是外人,你叫她珊姨哩。”
  “不但有珊姨,还有妤二姨。”
  飞云散人哈哈大笑,笑完说:“妙极了,收获太大了,别急,行功驱毒,以后再说。”
  第二天,第三天出现在通山之东三十里沉水山仙人坛,一连十日,两老道发现了君珂所
参悟的生死门神功,竟然是打破传统练气术另创蹊径的绝学,大喜之下,更将罡气传给他,
助他行功,并将罡气揉入生死门神功之中,打破了循序渐进的樊笼,成就突飞猛进。
  飞云散人惦念着忏情谷中苦命的小师妹,在第十天一早别去。
  武夷羽士玄真,也同时动身返回武夷,两位世外高人一再叮咛,要君珂在以后的日子
里,加紧苦练,炉火纯青之期不远,要他替武林大放异彩。
  君珂送走了两位高人,发现阴阳老怪一行众女正向山上走来,便留下了践约的字句,藉
她们之口传出江湖,他用心良苦,想藉此吸引青城炼气士师徒,以及千手如来的注意,让他
们全力找他林君珂,不再搜寻彭恩公的生死下落。
  沉水山也不可逗留,他便悄然离开,到了西南三百里外的幕阜山,埋头苦练。

  百日之后,他为了吸引银剑白龙的注意,同时生死门神功也练至八成火候,不须再日夕
苦修,便拾掇一切,踏入了莽莽江湖。
  已经是七月初十了,距青城的会期还有一个月零五天,他也该开始首途入川了。
  在他苦练百日中,江湖上出现了银河钓翁老人家的身影,正发疯找寻他的心爱徒儿,奔
走在江湖每一角落。
  四明怪客和酒肉和尚不见了,他们躲在深山苦练,准备上青城。
  已改称为闲云居士的浊世神龙庄清河,跑坏了五双靴子要找四明怪客的踪迹,像热锅上
的蚂蚁。
  崔碧瑶伴着一个丑陋的中年人,正在江湖流浪,打听君珂的消息,中年人脸上有刀疤、
缺了半只耳轮,正是天涯过客林世铭,君珂的父亲。
  终南隐叟兄弟俩,已经秘密地由剑阁入川,潜伏在青城山左近,待机行事。
  银剑白龙确是在青城山,他也在苦练,要雪鬼洲挨了五剑之耻,惨烈的龙争虎斗该有他
这条白龙,他苦练之余,心中极不安静,一是思念着华山紫凤,一是行宫中囚着一个令他心
动难忘的庄婉容小姑娘,却弄不到手,再说是苦练期间,青城炼气士监督极严,一直没有机
会找女人解饥渴,苦况不问可知,怎能安静下来。
  阴阳老怪率众女曾三次到达青城闹事,都被青城炼气上赶下山来,宇内第一高手的名
号。绝不是骗人的,她们一怒之下,又在江湖走动,凡是曾与银剑白龙有过交情的人都下场
极惨。银剑白龙逞一时快意,淫辱了华山紫凤,不知间接害死了多少无辜。
  在忏情谷中,美绝尘寰的如珠姑娘,与四位谷中的大姐姐,日夕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
香,在观音菩萨前,替不知吉凶如何的君珂祝福,虔诚地祝祷他能平安归来。她们永远不知
道,她们日后是否盼得到他的归来。
  从幕阜山动身入川,第一站是岳州府,从这儿雇舟西上,经三峡走水程,如果想走陆
路,真不好走。
  七月中旬,湖广地面酷阳如火,从鹿角巡检司至岳州府的官道中,走着一个身穿破青
衣,胁挂百宝囊,雄壮如牛的青年人,骤看去青年人穿得落魄不堪,但他那超人的器宇和绝
世风标,却与他的衣着太不调和了,齿白唇红,脸色红润健康,大眼睛如同朗星,黑白分
明,怎么看也不像个落魄的江湖小混混。
  他冒着烈日趱赶,大踏步走向岳州府城。一面自语道:“首先,我得散布找银剑白龙算
帐的消息,以吸引那畜生的注意,其次,我得找盘缠,我的游学路引,与这身穿章相差十万
八千里,不合身份,会被巡检司的讨厌鬼找麻烦,得找些银子治装才行。”
  找银子,怎样找?银子又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也不能低着头看有没有人大意掉在地上
好拣,他心中作难。
  “不能偷,又不能抢,更没有拣的,怎办?”他心中向自己发问。
  “且到岳州府打听打听,找当地的武林朋友商借一二,我想不会有多大困难。”他替自
己回答。
  他就是刚由幕阜山出来的天涯游子林君珂,终于重莅久违百余日的莽莽江湖。他心中有
了决定,挺胸阔步向北洒开大步走去。
  远远地,已可看到枕山面水的岳州府,府城附近城廓,是巴陵县的辖地,一些零星厢
里,散布在城外山坡上,他从未到过岳州,反正顺官道往下走没错儿。
  远处山坡上,一个一身青布紧身,背着长剑,青巾包头,身材雄壮的大汉,用正甚快的
脚程往上赶。
  近了,已可看清大汉略带苍黄的脸色,君珂目力超人,相距半里外,便已看清来者是
谁,大踏步迎上叫:“立晖兄,久违了,你好。”
  来人是双尾蝎黄立晖,独掌擎天的门人,也看清了君珂,大喜若狂地冲到,伸出一只大
手,两人亲热豪迈地行了扼腕之礼,立晖大笑道:“老弟,这一向你躲到那儿去了?哈哈!
我就猜你必定重回江湖,绝不像传闻中丧身在阴阳老怪的金头螣蛇之口。”
  “咦!立晖兄知道此事?”
  “是家师告诉我的。”
  “令师一向可好?”
  双尾蝎黯然,郁郁地说:“家师已经洗手归隐,脱离江湖了。三月前望夫山之会,家师
欲为老弟你略尽棉薄,可惜插不上手,心中一直难安,也在那次,他老人家看老弟你的真才
实学,以及气吞河岳的英雄豪气,更看到三仙同出,双奇的四明怪客亦同时现身,他们的超
凡入圣修为,予家师的精神威胁深而且重,平空生出无比感慨,再就是听说你老弟已死于金
头螣蛇之口,不由万念俱灰,深感身为江湖人,此身渺茫似若慧星横空,委实令人感慨系
之,所以即返回故乡归隐去了,据我所知,六大怪物中,目下只有闪电手仍在江湖上出现。
四大魔君中,也只有雷火判官和白骨行尸仍然留恋着江湖,其余的人,死的死隐的隐,老弟
你的所行所事,委实算得上造福江湖,功不可没。”
  “黑龙帮目下的光景如何?”君坷问。
  “哈哈!他们像阳光下的残雪,化掉了。”
  “千手如来李老贼呢?”
  “不知道,他的党羽正在找他哩,可是音讯全无,下落不明,不知躲到那一个角窝里去
孵龟蛋去了。”
  “银剑白龙可有消息?”
  “他目下可能在青城,他的党羽在各地潜伏,被阴阳老怪带着一群魔女。杀得闻风丧
胆,龟缩不以,倒是千手如来早年的手下悍贼,不时还可以看到。”
  君珂心中一动,心说:“正好,目下缺少盘缠,何不找千手如来的党羽设法?”他打定
主意,说:“立晖兄,岳州府能找到千手如来的党羽么?”
  立晖嘿了一声说:“岳州府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大善人,就是那老悍贼的党羽,一位住在
北面六十里金门刘备城,叫熊大善人熊天相,乃是岳州府四大家族之一,早年却是李大胡子
的先锋大将,另一位就是住在南面岭脚下,距此约有三里地,叫做笑弥勒许员外许万春,早
年也是荆襄大贼之一,但这两个人,也和千手如来一般,都成了地方上的大善人。”
  提起地方上的大善人,君珂心中一动,忖道:“我用不着由水路入川,早着哩!何不迳
奔沅州,找千手如来的晦气,再进入四川,岂不甚好?”
  双尾蝎见他沉吟不语,问道:“林老弟,你找他们有何用意么?”
  君珂点点头说:“用意有二,一是要他们知道我天涯游子并未死,借他们之口传信,二
是缺少盘缠,需要找他们。”
  “哈哈,妙极,我领路,咱们是找笑弥勒呢,抑或是舍近求远到刘备城找熊大善人?”
  “愈近愈好,就找笑弥勒算了。”
  “老弟请转来路,随我来。”
  君珂跟着双尾蝎往回走,在前面岭脚向左折入一条小径,穿过两座树林,眼前出现了一
座小村庄,远远地便可看到了村左花木扶疏的大花园,园中亭台楼阁处处,富丽堂皇,甚是
气派十足呀!
  两人沿小径进入林旁,向左走上了到花园的小径,村中一群男女老少,皆用奇异的目
光,注视着这两位陌生人。
  经过一丛修竹,人影一闪,从竹丛中钻出一个村夫打扮的中年大汉,半合着眼以掩住目
中的凌厉眼神,包头也掩住了鼓起的太阳穴,往路中一站,转身缓缓向园门走,有意无意地
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低声说:“诸位,有事么?”
  双尾蝎哈哈一笑说:“五湖四海,道上同源,没事来干吗?”
  中年大汉哼了一声,不悦地说:“尊驾这身装扮,不该在日间来。”
  双尾蝎提高了声音叫:“什么?为何不该在日间来?笑弥勒许员外忘了本?抑或是飞上
高枝儿,瞧不起咱们从前在一起打家劫舍的穷朋友。”
  中年大汉并未转身,焦急地说:“朋友,小声些好不?许爷目下算是本份人,阁下穿劲
装带兵刃白天来去,岂不引起村人疑窦?”
  “废话,许老兄算是本份人,咱们难道就是打闷棍偷鸡摸狗的下流贼不成?”
  双尾蝎的声音愈提愈高,大汉委实憋不住,蓦地回身站住,怪眼一翻,露出了他目中的
冷电、脸色阴沉冷酷的本来面目,双手叉腰堵住去路,沉声叫:“老兄,你是故意找麻烦,
拆台子来的吧?”
  双尾蝎也双手叉腰,逼近说:“老弟,你怎么说都成。”
  “站住!”
  “喝!要打架?你会几套毛肉脚拳?”双尾蝎怪声怪调地叫。
  大汉大怒,可是却又忍住了,冷笑道:“尊驾来意不善
  “善者不来。”双尾蝎抢着答,嘿嘿连声冷笑道:“敢找判官麻烦的鬼,绝不是可听任
放入油锅丢上刀山的善良小鬼,好歹也该算是恶鬼之一。”
  “尊驾高姓大名?”
  “哈哈!我嘛,姓微不足道。名也份量太轻,提出来有渎尊听,我可以替你引见一位大
大的英雄豪杰,行么?”双尾蝎怪声怪气地答,闪在一旁向君珂伸手,状极滑稽。
  中年大汉看君珂个儿虽魁伟,可是年纪太轻,脸容像个大姑娘,撇撇嘴不屑地说:“大
英雄又不吃人,吓不倒人的,在下愿闻。”
  “你站稳了,别吓倒,还得小心裤当里小怪物关不住,吓出尿来不好意思。”
  “滚你娘的!狗东西你作弄二爷我?”大汉火爆地叫。
  双尾蝎脸色一沉,冷笑道:“王八蛋!你敢出口伤人?”他要上前动手了。
  人影一闪,竹林中又闪出一个半百年纪的村夫,摇手叫:“且慢!先通名。”
  君珂淡淡一笑,朗声说:“在下姓林,小名君河。”
  两村夫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怖地后退,同声叫:“什么?林君珂?”
  双尾蝎仰天狂笑,恶意地说:“沉着点儿,别吓出毛病来了,受不了大小便不禁,丢人
哩!不错,他就是林君珂,绰号叫天涯游子,千手如来的死对头,你大概只闻其名,不曾目
见,看仔细些,免得日后忘了。”
  两人似乎有点不信,但又不敢否认。中年人胆子小了些,突然扭头撤腿便跑了,年纪大
些的村夫变色退了五六步,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沉声叱道:“尊驾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阁下是否要查看路引?”
  “江湖朋友,皆可得到百十张不同州县的路引,这玩意靠不住,骗不了人。”
  君珂举步向前走,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那是你的事。”
  村夫胆气一壮,双手一张迎面截住,吼道:“站住,此路不通。”
  声落,但见人影一闪,君珂不见了,村夫只感到天灵盖上罩了五只手指,恰好抓住脑
袋,是被人从后面抓住的,只觉头皮一紧,浑身发软,君珂的嗓音,在他耳中像是雷鸣:
“如果阁下能拦得住我天涯游子,你岂不成了宇内第一的无敌高手?滚!”
  “砰噗”一声,人被扔飞丈余,连滚三次翻身,方行止住。
  高大的院门内,沉重的院门徐徐拉开,奔出了六条浑身黑毛的异种大狗,在狂吠声中一
涌而出,在院门外两侧站住了,龇牙咧嘴刚毛竖起,待命择肥而噬。
  院门人影出现,一个脸圆圆挺着肥胖身躯的高犬人影跨出了院门,降下石阶,后面方接
二连三出来了四名老仆打扮的汉子,拥簇着大胖子向前迎来。
  大胖子年约花甲,精神矍烁,红光满脸,头上灰发少得可怜,在顶端随便挽了一个结,
身穿青色葛袍,同色灯笼裤,腰中是同色短腰带,挂在挺出的大肚皮上,没系紧,脚上是短
统子薄底快靴,靴统子鼓鼓地,满脸堆笑,看去慈眉善目,像个笑脸常开的弥勒佛,但在明
眼的武朋友看来,她那笑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不时可以看到一种异乎常人的光芒,两太阳
穴也高高鼓起,一看便知是个内外功都有深厚根底的练家子。
  练家子为何胖?这可能是与生活优裕的程度有关,饱暖之余,谁还愿意起五更爬半夜打
熬筋骨活受罪?反正根基已经扎好,马马虎虎算啦!用不着再在刀尖上讨生活,练来作甚。
  大胖子率着四名家仆向前迎来,六条大狗在他左右摇尾奔走,相距三五丈站住了,笑眯
眯地抱拳行礼说:“林公子大驾光临,寒门幸甚。”
  君珂回了一礼,走近笑答道:“许大善人在家安居纳福,庭阔院深,府第连云,自称寒
门,呵呵!不太切题哩。”
  大胖子毫无愠色,仍笑眯眯地说:“许某寄居山脚村,一无功名,二非晋绅,自属寒
门,好教林公子见笑,公子远道而来,未克远迎,恕罪恕罪,请至寒舍暂驻侠驾,请。”他
抬手相让。
  君珂和双尾蝎并肩而行,大刺刺地毫不客气说:“万老这几头异种猎犬咬人么?四位贵
客目隐神光,内功火候已有七成,护院当可胜任愉快,身手当然高明。万老,最好着人与狗
走开吧。”
  原来六狗四人皆虎视眈眈,似乎有跃然欲动之概。
  笑弥勒许万春大概知道君珂不好惹,盛名之下无虚士,听话中带有火药味,且是登门找
岔,闹开了岂不可怕?便挥手说:“公子爷既怕打扰,老朽遵命,让他们离开就是。”
  四仆只好带着六条狗悻悻然走开,神色极不友好。
  笑弥勒伴同着两人踏入院门,经过一条花径,向不远处的正屋走去,一面走,一面说
话,君珂问道:“万老这一向顺遂么?”
  “托公子爷的福,田里收成倒好。”笑弥勒答。
  “在下问的是外面的买卖。”
  “公子爷见笑了。老朽看守着百十亩薄田,何来买卖?”
  “笑弥勒,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必否认?”双尾蝎忍不住插口了,他的称呼就没有君
珂客气。
  笑弥勒脸上的笑容略一抽动说:“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确已退出江湖,皇天
后土可鉴,身为江湖人,并非一辈子没有洗手做好人的机会了,如果两位不信的话,那也是
无法之事。”
  君珂见对方不变脸,无可奈何,转过话锋问:“千手如来李员外目下可好?”
  “老朽已久不闻李员外的消息,不敢欺瞒公子。”
  “你说谎?”双尾蝎不耐烦地叫。
  笑弥勒毫不动气,仍笑着答:“我许万春不是挑不起的人,绝不说谎,如果两位认为不
可信赖,老朽不敢分辩,听凭两位处置。”
  双尾蝎怪眼一翻,站住说:“黄某吃的是江湖饭,江湖的事要是不知道,还用混?林公
子与千手如来有誓不两立的深仇大恨,这次定要找那恶贼清算望夫山之债,望夫山千手如来
十面埋伏,就曾用千用快传召你前往尽力,你还敢否认?”
  笑弥勒摇摇大脑袋说:“黄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千手如来的信,并未传抵老朽之
手,即使传到,老朽又怎能丢下家业,再和那些亡命鬼混?杀人放火之事,老朽倦了,放下
屠刀近二十年,誓不再做那些为非作歹丧失人性天良之事,老朽亦知难以取信于两位之前,
但请两位吩咐就是。”
  “那么,尊府的这许多高人,戒备森严,又如何自圆其说?”君珂接口,并向正屋附近
一群人指指点点。那儿,散布着一二十名村夫打扮的凶猛大汉。
  笑弥勒仍在笑,从容地说:“许某早年沦落,正应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话,早年的友
好,经常寅夜前来借贷一二,其中也有想乘机讹诈之徒,老朽不能不防范一二,这些人都是
老朽早年的朋友,同是改过从新的人,目下全有家小住在宅中,都已成家立业了,目下除了
拼头颅洒热血保全妻小之外,一无所求,两位都是侠义奇男子,真要不放过咱们这些已改恶
从善的人,老朽只好归咎早年造孽太多,报应临头,惟有以身当之,尚请两位高抬贵手,放
过他们一次保全残生的机会,免令多少孤儿寡妇痛断肝肠。”
  笑弥勒不笑了,语气中充满了苍凉的感情。
  偏屋的角落里,这时出现了许多妇女和小孩的身影,躲躲藏藏,全向这儿偷瞧。
  君珂突然长叹一声说:“万老,请答应在下,今后你必须光明正大地做人。为这些妇孺
积一分阴德,你能办到?”
  笑弥勒眼中滚下两行清泪,突然跪倒说:“许万春为这句诺言,当天发誓…”
  君珂一把将他挽起,真挚地说:“万老,在下相信你能办到,请告诉那些前来打扰贵府
的朋友,说我林君珂定踏破铁鞋,找到千手如来将他零刀碎割,替在望夫山死去的彭大人全
家报仇雪恨,在下告辞,请原谅打扰贵府之罪,好自为之,希望日后咱们能见到宝宅兴
旺。”
  说完,抱拳一礼,与双尾蝎大踏步转身,架住双尾蝎的胳膊,闪电似的奇速,冉冉消失
在院门外。
  两人走向岳州府,双尾蝎叹口气说:“那老贼确实不干净,希望他今后能洗干净他的
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黄兄,我也知道他不干净,所以露轻功让他警惕,脚上还留了八只
深有四寸的足印在院门石阶,他会死心塌地改过的,唉!我的盘缠还没有着哩。”
  天涯游子与双尾蝎在岳州府找上了笑弥勒许万春,原意是剪除千手如来的羽翼,传出天
涯游子重现江湖的讯息,也想大开杀戒之后找些盘缠。
  可是许万春却用软功应付,可怜兮兮地用苦面目迎接他们,君珂是个有血性的人,心肠
甚软,懊丧地离开,仍是两手空空。
  他俩前脚出门,后脚也有人离开,那是笑弥勒派出的人,传递消息去了。
  笑弥勒不是傻子,当他被君珂的绝世轻功所惊时,便生出保命的念头,等到他发现院门
石阶留下的脚印,更毛骨悚然,死心塌地洗手重新做人,正式做起安份守己的庄稼汉了。君
珂和双尾蝎奔向岳州,说起盘缠还没有着落的事,大为懊丧,不住摇头叹息,像他这种人,
走江湖可能要被饿死才是,既不能凭手艺赚钱,又不能厚着脸皮找当地武林朋友告贷,不能
偷又不能抢,不饿死才怪。
  双尾蝎从君珂轻易放过笑弥勒的事看来,便知他的为人,大笑道:“老弟,像你这种
人,还是不必走江湖好些。江湖朋友有几种长处,你半点俱无,准倒霉?”
  “你有几种长处么?”君珂反问。
  “当然有,不然怎能在江湖兜得转?第一是心狠,无所不为,可以做小偷,专偷大户;
可以做强盗,专干劫富济贫的勾当。二是皮厚;一张嘴吃八方,诈、赖、撞、骗,八面玲
珑,处处如意。三是拳头够硬;诈赖撞骗不行,看家本领掏出来恐吓,吓不倒捶他个半死。
哈哈!除了你这傻瓜之外,从未听说过有江湖人为盘缠发愁。”
  双尾蝎调侃他,一面掏出两锭十两装的金子,硬塞入君珂的怀中道:“老弟,留着用,
千万别固执,胡说些什么渴不饮盗泉水的话。这是我在武昌黑龙帮分坛敲诈来的,用之心安
理得不伤大雅,在九华观捱了天洪老杂毛一顿好打,我该捣他们的龟窝消消气。”
  君珂也是人穷志短,只能吐出六个字:“立晖兄,谢谢你。”
  双尾蝎转过话锋问:“老弟,你打算何时上青城?”
  “不一定,但八月十五准到。”
  “你一个人?行么?”
  “单人独鞭,去定了。青城炼气士名列宇内第一高手,但我天涯游子并不怕他,功力也
许差他一两成,但他想绝对占上风则又未必。”
  “目下老弟意欲何往?”
  “想到沅州看看千手如来是否在家。”
  “你得小心,祝你成功,你可由岳州府雇船,从常德府上岸下行,或者由长沙府走宝庆
路,全是陆路。听说。半月前有人在长沙府曾见到令师银河钓翁,如果你走陆路,也许可以
碰上也说不定哩。”
  君珂听说师父曾在长沙府出现,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恐怕师父得到消息,独自上青城
冒险,喜的是一别经年,又听到师父的消息,也许他老人家仍在长沙附近逗留哩,得前往叩
问老人家金安了。急问道:“立晖兄,消息可真?”
  “是穷家帮传出的消息,大致可靠。”
  提起穷家帮。君珂想起了天残帮,天残帮的帮主东溪瞽叟,与飞云散人交情不薄,在仙
人坛时,飞云散人曾经告诉了他,说是上次金鸡岭之会,两帮首脑全都到齐,由飞云散人出
面,为他们排解做和事老,穷家帮的帮主四长老总算够朋友,同意双方言归于好,免掉了一
场大劫,消除了双方的无谓争纷,以致让赶去瞧热闹的天下群雄,满怀失望地离开金鸡岭。
  “哦!穷家帮在湖广有人?”
  “怎会没有?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人,势力够庞大哩。”
  “天残帮目下景况如何?”
  “他们与世无争,人数倒不多。”
  两人谈谈说说,进入了岳州府城,君珂听说师父曾在长沙出现,恨不得插翅飞往长沙觅
寻,便在岳州府匆匆置办衣物,第二天便别了双尾蝎,向长沙府赶去。

  在宝庆府至沅州的官道中,君珂的父亲天涯过客林世铭,正与脸色略苍、忧郁病缠身的
崔碧瑶姑娘,仆仆风尘走向雪峰山,奔向沅州。
  他们是五月上旬进入江湖的,所得到的消息令他们痛断肝肠。虽然君珂在通山仙人坛留
下将活着到青城践约的字迹,但这并不等于他“必定”仍活在人间,而且江湖中根本没有他
的行迹和下落,所留的字并不一定是他所留下来的哩。
  林世铭并不耽心君珂的死活,却耽心起彭恩公的性命安全。当他打听出彭恩公全家已葬
身望夫山之后,痛苦的心情不问可知,怨恨爱子谋事不轨,不仅未能保全恩公全家,反而葬
送了他们。
  崔碧瑶却不管彭大人的死活,她的心完全放在君珂的身上,噩耗传来,她悲痛得几乎抹
了自己的脖子。但她不能死,这样死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得替他报仇,也存了侥幸之心;
她要等待要等到青城之会,看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间。
  她的心灵受到沉重的打击,不胜负荷,几乎摧毁了她的健康,玉容渐消瘦清减。
  一老一少如江湖疯子似的奔波,找寻君珂的下落。两个月悄然过去了,君珂的讯息却如
石沉大海、茫茫人海中,没有人知道天涯游子到底是死是活。
  最后,他们绝望了,互相商量之后,决定到沅州找千手如来算总帐。千手如来既然也下
落不明,江湖中找不到,定然隐伏在家,找他们去没错儿。
  姑娘在上月已传信终南了,将详情禀明了爷爷,但终南隐叟兄弟已由剑阁入川,姑娘并
不知道。
  林世铭决定上沅州找干手如来,也知道吉凶难料,凶险在所难免,不愿姑娘前往冒险,
可是姑娘已经心中破碎,去定了,任何事故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说得好,如果老人家不
准她随向前往,她自己也要去的。
  林世铭无法勉强她,但他心中确是五内如焚。姑娘的爷爷终南隐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
比天高,他怎能让她前往沅州间虎穴龙潭?可是他无法阻止她同行,要让她独自前往,情形
更为可虑,所以他虽然奔向沅州,却一再设法拖延,希望耽搁些日子,以便拖到只剩下了入
川的时间,便不再到沅州冒险了。
  一老一少仆仆风尘,并不急于赶路,姑娘虽然有点醒悟老人家别有用心,而且用心良
苦,但也不便催促,仅不时走得快些而已。
  沅州,本朝建国初年,建了府治,可是因为处于崇山峻岭之中,人烟稀少,苗人生息其
间,出产不多,便在洪武九年四月撤府降为州治,归辰州府管辖。沅州本身够可怜,辖下只
有两个县,一是州东南的黔阳,一是北面的麻阳,以麻阳来说,边境与四川贵州交界并邻,
也和保靖司接近,境内苗人共有七十四寨之多,地方官真够头痛,乃是最不易治理的麻烦所
在。
  苗人并不难统治。难在有些为非作歹的汉人.经常唆使苗人惹事生非,搅得鸡犬不宁。
  从沅州向西行,约百余里是与贵州交界的晁州巡检司。不要被这个“州”字所骗,那是
一座大镇而已,位当入黔要冲,属沅州管辖,约有一两百户人家,位于沅江河谷的上源。沅
江从此开始,往上走入黔的一段叫做清水江。
  出沅州往晁州巡检司的官道,可通车马,官道进入河谷,迤逦上行,道路不太平靖,经
常有啸聚山林的绿林巨寇出没,也不时可发现流窜猎食的苗人。
  西出三十余里,河谷口上有一座相当富裕的农庄小村,前览河谷口的,片田畴,后枕连
绵起伏的无尽山林,清澈的沅江,飞珠溅玉从河谷中冲下,到这儿水势一缓;三五片帆影点
缀在美丽的江面上,映着林木森森的青山,颇能诗意。
  小村面向东,村北不远便是沅江江岸,官道从村与江之间通过,村中有一条小路衔接着
官道通抵江边一座码头,码头是木造的支架,系了三五条小船。码头两侧,泊了一两排木排
和竹排,夏间水涨,是放排的好日子,放下洞庭可以卖得好价钱。
  由码头上的竹排看来,这小山村定然有财主。不错,财主只有一个,就是李员外李大善
人。
  李大员外是这地方的晋绅,拥有三百余亩肥田和十余座山头的杉木林,富甲一方,在沅
州大名鼎鼎,修桥补路,造福桑梓,谁不知李大善人是有钱有势的大善人?
  李员外的宅第在村北,正在通官道的小径右侧。据说,李府是二十年前从沅州迁至乡下
的,在这儿落籍,买了原来村中富豪李三爷的全部财产,成了本村的一份子,至于李三爷全
家的去向至今成了谜;村人确是看到了李三爷全家三十五日乘了十部大车走的,一走便音讯
全无,去如黄鹤,二十年不与村中通音讯,村人只知他们是到洞庭纳福去了。
  在湖广南部,一个远离城厢的村庄,罕有两姓的人,一村便是一个家族小集团,祖宗只
有一个,祠堂中的祖先,也就是村人的祖先,男娃儿出生满月,得奉敬祠堂谷子一斗,按辈
份排名,名字便上了族谱,各房子孙绝不会乱,假如短命夭折,仅在谱上加注,而不除名。
女娃儿出生却没有这般幸运、族谱上不会找得到她们的名字,女生外姓嘛,所以宗祠里面那
些祖宗各代的牌位,以及以棉纸泡桐油制成的族谱,用车拉也得装上十车八车,一个源远流
长历史悠久的祠堂,搬起家来真够麻烦的。
  李大员外迁来时,硬说是本村三百年前分出的直系子孙,对家谱前后十六辈的祖宗重要
名人说起来如数家珍,一丝不爽,头头是道,不折不扣的“传”字辈子孙,他叫“传孝”。
  这座村就叫李家村,村人谁能记起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太长了。在族谱中,确也有
这么一支外迁,下落不明。
  族中长老是村中的主宰当家,也是行政官吏,这里只有家法,王法根本用不着。村中有
了不肖子孙,长老公议说了杀掉埋了,埋就埋吧,官府是无法查出的。
  族中主持长老查过族谱,承认了李大员外是李族的子孙,深以为荣。假使来的是一个叫
化子也许早就被赶跑了。也许还得被活埋掉,埋就埋掉了,有钱到底不同凡响。
  李大员外既被族中人承认,便在村北大兴土木,光是建筑那座“飞虹楼”,便整整花了
三年工夫,在建材方面十分方便的李家村,花三年日子起一座大楼,闭着眼也可以想像得
出,李府的气派是如何的壮观华丽。
  二十年来,李府日趋兴旺,把邻村的山林和田地,全用高价买获,也到州府各处买来不
少男女老幼充作仆役之用。那年头,不禁买卖奴仆,连皇帝老爷也将不听话的大臣家属充发
做奴,民间自然不禁。
  久而久之,李府的老少仆役,竟然有上百之多,与村中人丁几乎相等。难怪嘛,李府的
山和田太大太广,人不多怎成?
  三年前,李府传出了李员外上京远行的消息,主人不在家,少主人便成了李府的主脑。
李少爷已有三十五六,已经不小了,他乳名叫君山,辈份的排名是“耕读传家”的“家”
字,叫家麒,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家麟。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