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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绮情》


第二十章



  “你吹起牛来了。想吓唬我云华仙史的人为数甚多,但谁也没成功过。”
  云华仙史完成追击准备,剑隐发龙吟,以神功御剑志在必得:“我承认你的武功与反应
超凡拔俗,但距化境仍然遥之又遥,抢得一分先机,不配吹牛唬人。你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竟然在我身后偷袭下毒手?”他大起反感。
  “你向绝剑徐飞扬挑战,就是咱们的公敌。”云华仙史其实有点心虚,缺乏主动攻击的
勇气:“我们有些人应朋友邀请,前来助绝剑追查皇贡,约定成功后均分,志在必得。似乎
你是与绝剑为敌的人,必须除去以免碍事。我要知道,你与绝剑避至一旁,像在商议也像争
论,最后翻脸不欢而散。说,你们谈些什么?”
  “你该去问绝剑呀!”
  “他说是你与他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我们管。”
  “他不说,我也不便说。”
  “你非说不可。”云华仙史语气极为坚决:“我对绝剑徐飞扬缺乏认识,闻名而已。几
天相处,我觉得他性情难测,举动诡秘阴鸷,与外在的暴烈神情不符,行动诡秘令人莫测高
深。我不希望他暗中另有打算,另与他人订约分赃。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与他一定有某种瓜
葛,或者密谋,很可能影响我的权益。你和他在亭外所说的话,我和快活一刀几个人,有大
半话没听懂,所以……”
  “所以追来想杀死我,杀不死就想了解内情。”
  “对,你愿意说吗?”
  “当然不愿意……去你的!”
  铮一声暴响,一枚斜刃笔刀型暗器。被短枪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击中,飞腾着蹦跳出
三丈外。
  这是云华仙史威震江湖的独门歹毒暗器,称为彩虹飞电碌。长八寸四分,前端重尾部
轻,前端开斜锋像刻章,所以称碌。斜锋有转向作用,旋转飞行可以用劲道与技巧,控制在
某段距离任意折向。
  碌身的两面,共添了四条彩色线,飞行时便幻出彩虹光芒,速度令人无法看清暗器的实
体。
  近距离发射,看到光便决定了生死。份量重,五丈外仍可杀人。
  云华仙史是妖邪人物中,排名在前十名以内,名动江湖十余年,即将跃登妖仙行列,貌
美如花,心狠手辣。
  江湖朋友知道她眼界虽高,但裙带甚松,可是却不敢招惹她,因为她性情难测。连那些
以风流色魔自命的大淫虫,也不敢主动挑逗她。
  论年岁与在江湖浪迹的时日,她已是名列前辈的名宿,该是年近四十的徐娘,但似乎反
而一年比一年年轻,美艳如昔。
  在天风亭她向绝剑傲然地说:没有人敢在我云华仙史面前,用暴力肋迫示威。
  她的口气虽然有点夸张,但也不算太离谱,当代威震天下的上一代十一高人,至少有一
半高人的武功不如她。
  当然,她也不想与十一高人别苗头分短长。
  今天,她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赵辛所呈现的气势,简直就像再世的霸王,降妖伏魔的金刚,无情地紧迫重压,武功暗
器让她尽量发挥,一一加以反击来者不拒。
  枪比剑重三倍,攻击的速度上,剑也慢一倍。百发百中的暗器,面对面发射也落空。
  枪尖指向她的胸口,锋尖距锁骨交合处的璇玑穴不足三寸,只要稍向前推,便可贯入气
管食道。
  “你……你你……怎……怎么可能?”她心胆俱寒,骇然高叫,手中剑在侧方斜垂,完
全没有封架短枪的机会,短枪完全控制了她,主宰她的生死。
  面对面的发射,劲道惊人速度快逾电闪的暗器,竟然被枪奇准地击飞,按理的确不可
能。
  她忘了神意暴露了行动,暗器名家必定有臆测神意为主,行动反应有些虽也出于本能,
绝大数行动却受神意的控制。
  彩虹飞电碌属于大型远攻暗器,份量沉长度足,发射的手法也就受到限制,以抖、扔、
掷、甩为主。
  她的手一动,赵辛就早一刹那知道了。
  飞电碌短距离飞行不能折向,射出的路线与目标是固定的,致命的位置有限,不用猜也
知道她要射何处部位。
  “你每击都是致命的绝着,我有权一报还一报。”
  赵辛的枪尘,贴上对方的衣领:“在你这种妖邪的心目中,强存弱亡认为理所当然。我
也杀人,但绝不毫无理性地杀人。不论是用你的心态或我的看法,我都有权枪贯你的咽喉,
你不反对吧?”
  “你……你要怎样?”她胆落地问。
  她心中雪亮。即使她精力仍在,有充足的时间运功护体,也抗拒不了这支古怪的铁枪,
在内功修为上,她差了几成火候。
  内家对内家,功深者胜;双方都是练气大师级的高手,火候精纯的人肯定是胜家。这支
枪潜劲万钧,击破她的内功将毫无困难。
  “我要和你交换条件。”
  如果赵辛有意杀她,哪用得着和她干耗?
  他早就在交手时给她致命一枪了。
  “你要交换什么?”她心中一宽。
  “交换月华门的人囚禁处,条件不苛吧?”
  “就这么简单。”她大感意外。
  “对,就这么简单。”赵辛的枪尖退了半尺:“你是江湖名人。名震天下,应该不会用
谎话骗人以换取性命,我信任你。”
  “囚禁在三叉河,一个叫河豚冯的官员家中。冯家早些天出了灾祸,几乎被仇家灭口,
宅院已被官府接收查封,但阻止不了咱们借用。附近民家以为是空屋,冯宅已引不起任何人
注意。咱们白天禁止出入,仅夜间从后花园往来。”
  “原来如此,我也没留意冯家。”
  赵辛收了枪,掉头便走,以背向敌,毫不在乎她在身后的举动。她的剑,她的彩虹飞电
碌,只要手一伸便可发出,结果……
  她不敢想结果,叹口气收剑入鞘。
  “喂!你的真名号是什么?”她高叫:“是赵雄呢?抑或叫李雄?”
  “你高兴怎么叫,悉从尊便。”
  赵辛止步扭头泰然微笑:“一夺获皇贡,钦犯辑榜列上赵雄或李雄,那些叫赵雄李雄的
人日子难过,我却可以逍遥自在。如果你云华仙史柯窈娘也名列饮犯,日后天知道会有多少
贪心鬼要你的命?你们这些有名望的人,何苦自找麻烦?”
  “名义上我们是替官府追赃,不会名列钦犯。”她急走几步,傍着赵辛走:“一旦真找
到贡船藏匿处,你会乖乖交给钦差府的人吗?”
  “当然不会,绝剑就有吞没的打算。”
  赵车一面走,一面用布将枪包住:“他许诺分给我一成。好像他十分大方,似乎愿意分
给每一个人。柯姑娘,他答应分你多少成?”
  “三一均分。”她冷冷一笑:“他所请来的朋友中,全都心知肚明,除了他几个交情深
厚的心腹朋友之外,谁都了解他到底有多少诚意。反正我们都知道皇贡的金银财宝甚多,届
时谁多拿一些,没有人会计较,能搬多少算多少,谁会计较分多少成?不要去找月华门的
人,他们不可能供给你们任何消息。我们有第一流的问口供专家,也问不出有价值的消息。
他们根本不知道杭教主的计划,甚至不知道陈门主的打算。除非能捉住杭教主和陈门主,不
然绝难查出贡船的真正下落。”
  “我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赵辛说:“副门主阴神傅灵姑,也囚在冯家!”
  “应该在。”她的语气并不肯定:“绝剑这期间,不断和她在一起向她下功夫。至少,
今晨离开时她仍在冯宅,是否有变,我就不知道了。”
  “阴神的伤势不要紧吧?”
  “哦!你的神情,好像很关心她。”她用女性的感觉,感觉出赵辛的神情有异:“根据
你在天风亭,第一次见面绝剑对你所说的话猜测,你和绝剑有密切的同伙关系,你们都认识
杭教主,也与月华门有牵缠,因此你也必定与阴神……就算是朋友好了,所以你关心她,没
错吧?”
  “有关我的事,绝剑多少曾经向你们透露一些细节。比方说,我叫赵雄或李雄。”
  “那是你出现在天风亭,我们问起他才说的,我得回去。你最好不要去三叉河,不久我
们便会返回冯宅歇息。留在那边的人高手甚多,你进不去的。再见。”
  “放心啦!我是很有耐心的,而且机警识时务,不做无利可图的笨事。再见。”
  双方以往素不相识,没有仇恨可言,敌意消失,坦然潇洒分手,彼此都有份江湖豪情。
  至于以后再见了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扬州钦差府在府城内,所属的监务署在南门外钞关旁。钦差府走狗头头职分内外,外事
总管是要命阎罗罗飞鸿。监务署的爪牙头头,叫三眼邪龙童杰。
  职务署的人死伤惨重,偷鸡不着蚀把米。要命阎罗与三眼邪龙,快要气疯了。
  已经查出绝剑徐飞扬要在榜林约会群雄,本来打算倾巢而出大举辑捕的,但榜林村四通
人达,众多人手出动,肯定会被眼线发现,必定白跑一趟。
  要命阎罗派出的眼线甚多,但只有少数几个人敢接近榜林附近,认为绝剑的藏匿处在桑
里,桑里距榜林仅八九里。
  藏匿处如果发现大群强敌光临,可南奔瓜洲一哄而散,再找机会化整为零遁返扬州。
  因此,如想出其不意直扑桑里围歼,必须在入暮之前集中人手,以快速的脚程向桑里飞
赶,成功有望。
  申牌初,从各地陆续赶回集合的人,秘密在原来的监运司衙门内聚结,积极准备候命出
动。
  监运司衙门已被钦差封闭,业务已由监务署的爪牙取代,留守的人不多,从衙门后侧的
便门出人,市民们早已忘了这座风光一时有钱有势衙门。
  里面聚集三四百名爪牙,不会露脸引人注意。
  当然会吸引有心人的注意,扬州日下是一座群魔乱舞的城。
  东邻不远处是颇有名气的茗香阁茶社,楼上的雅座凭窗可观赏漕河的景色。
  五名雄壮粗豪的大汉,在倚窗的一副座头品茗,一壶茶配上几小碟精美点心,十分丰
盛。
  邻桌是两名水夫打扮的大汉,同样雄壮粗豪。
  其中之一是赵辛,嗓门特大,说的话是扬州夹生官话,城外乡镇的土著肯定听不懂,但
在漕河上下,几乎全用这种夹生官话打交道。
  往下游过了江,说的又是另一种官话:南京官话,也非常难懂,吵起架来有如鸡同鸭
讲。
  “胡老九,听我老八的话,错不了。”赵辛从碟中拈起一把五香花生米,有节拍地往口
里丢,说的话居然不含糊:“过两天风声过后,再前往三叉河收帐。要不然冒失地闯去,说
不定遭了池鱼之灾,枉送了性命,岂不冤哉枉也?”
  “老八,你听到什么风声?”胡老九大吃松毛包子,一口一个狼吞虎咽。
  “镇外北面的一些散落村宅,昨天一早就有些不三不四的男女,鬼鬼祟祟出没,都携有
杀人家伙,肯定是不安份的匪类。你前往那一带的乡下收帐,太危险啦!老九,等几天他们
走了再去吧!”
  五大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
  走道对面另一桌有三名茶客,沏了一壶龙(井)魁(猴)珠(兰)花茶,也穿了平民裰
装,才来的,店伙刚将沏好的龙魁珠茶送上。
  “对,这几天最好不要去三叉河自找麻烦。”那位高身材的茶客向这一面说:“那些人
不是匪类,而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一言不合就拔剑而斗,杀了人天涯海角一走,谁能抓
住他们当凶手法办?我认识一个人,绰号叫什么夺魄郎君,听绰号就知道这人是什么货色
了,我像躲瘟神一样乘船逃回城大吉大利。”
  夺魄郎君是湖广钦差府的走狗。护送皇贡上京,他是独行狼的得力伴当。
  “我在另一处农舍,看到点龙一笔樊人杰。”
  另一名茶客接口:“那混蛋自称英雄,其实是坏事做尽的坐地分赃恶霸,被他盯上了,
破财也消不了灾,害怕了吧?”
  赵辛心中暗笑,有人要帮助他落子布局。
  高身材茶客,是赵英华姑娘的叔叔赵长江。
  点龙一笔樊人杰。是绝剑的得力臂膀。这是说,湖广钦差府的走狗,与绝剑同在三叉河
出现。
  五大汉互相打眼色,匆匆会帐下楼走了。
  “不要沾惹那三个人。”胡老九突然脸色一变,放低声音说:“他们是税丁。”
  “税丁?那三个人?”赵辛一怔。
  以往的税了,是监运司的辑私人员。
  自从皇帝派太监以钦差名义,接管天下税务之后,钦差撒除监运司,另建监务署,职权
与职务皆扩大了许多,税丁更穷凶极恶如狼似虎,官民皆把走狗看成食人的猛兽。
  “没错。”胡老九吃掉碟中的点心,推凳而起:“我得去打点打点,先走一步。”
  “你请便。”赵辛知道胡老九心中害怕,不便勉强留客,留也留不住,扬州找不出不怕
税丁的人。
  他心中的疑云随之消失,胡老九走了眼,五大汉才是监务署的税丁,只不过打扮改了而
已。
  赵长江三个人也改穿了平民的泛灰直裰,有点像泼皮,说的话也有江湖味,难怪胡老九
走眼看错了。
  赵长江过来坐在对面,盯着他怪笑。
  “驱狼斗虎?”
  赵长江把嗓门压得低低地:“你去不去?知会一声好不好?”
  “情势愈混乱,对我来说愈有利,大群虎狼厮杀咬噬,其他生物要安全些。”他不需外
力相助,回避重要的话题:“至少,今晚扬州必定减少一些是非,调虎离山妙计可能得售,
他们一走,我就可以放心大胆活动了。”
  “在府城的走狗,的确涉嫌勾结一教一门,谋劫湖广钦差府的贡船,所以绝剑把他们列
为第一目标。要命阎罗的确没有协助的诚意,没供给湖广钦差府走狗重要的消息,供给的全
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或者一些牛鬼蛇神的动静,毫无价值。稍有些真实性的线索,封锁得密
不透风。监务署秘密捉住月华门首领,已囚禁迫供两天,仍不透露任何风声,难怪各方人士
起疑。我在府城附近找暨钦差的走狗查证,比较实际些.”
  “哦!你也认为要命阎罗那些钦差府重要走狗,暗中勾结一教一门的首脑,将转手夺获
的贡船,藏在城西北郊隐蔽处?”
  “的确有此可能呀!我所知道的是,与高邮五湖的水贼无关,高邮地区的龙蛇绝不敢涉
入。湾头以北的河流水泊,不可能藏匿贡船。”
  他略加分析,语气肯定:“你们的活动,必须积极些啦!你们有不少人调查,似乎消息
还没有我灵通。我得进城走走,再见。”
  赵家的人,仍算是强劲的竞争者,他的行动和打算,不能让赵家的人知道,赵家也不会
把重要的线索告诉他。
  这是他不愿与赵英华走在一起的主要原因,虽则他喜欢赵英华。
  也许日后贡船的财宝出现,难免发生群雄火迸的惨烈搏杀,届时他可能与赵家兵戎相
见,后果不问可知,所以最好保持距离,以免日后争夺时施展不开。

  一些钦差府走狗,出现在三叉河镇,扮成吃水饭的朋友,在镇上并没停留多久,把落脚
在三叉河镇附近的江湖牛鬼蛇神吓跑了,发生几次小追逐事故,皆与绝剑的人无关。
  小镇天一黑就很少人走动,唯一昼夜灯火通明的地方是码头区,那条小街也只有住宿的
店铺开业。
  往来漕河的船只,十之七八不在这里停泊,只有一些短程客货船停靠,上下的旅客不
多。
  不但没发现绝剑的人,也没发现湖广铁差府走狗的踪迹,显然所获的线索靠不住,白跑
了一趟。
  但由于这些扬州税丁的出现,收到吓阻作用,落脚在这里的龙蛇溜之大吉,预定前来隐
身的牛鬼蛇神见机却步,小镇连鼠类也销声匿迹。
  最后走狗分为两路,一小部人乘船返回扬州。
  另一路人超过七十,疾趋七八里外的榜林村。
  那是绝剑约会牛鬼蛇神的地方,很可能在榜林借宿,不回三叉河镇了,必须前往出其不
意突袭。
  如果扑空,则从榜林直接返回府城。
  至于以后会有些什么变化,难以逆料。

  冯家大院成为众所周知的凶宅.大白天也没有人敢进去走动。
  其实也无法走动,所有的房舍,门窗皆用木条打死,门再加封条。派来看管的两个丁
役,仅三两天前来查看一遍,不可能揭封登堂入室,巡查一遍便走了。里面是否有动静,懒
得过问。
  河豚冯大使全家被盗匪所杀,陪死的还有不少本地的权贵,他没有子女继承,官府日后
拍卖,很难找到敢买凶宅的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手。
  因此镇民对这座大凶宅,如非必要,绝不经过冯宅大院门的街旁,从街对面匆匆急走,
怕冲了里面的杀神。
  混世的江湖好汉,对杀神有反常的亲和感,因为他们经常扮演杀神,被别人杀死或杀死
别人,没有什么大不了。
  宅子里死人事极平常,岂能把死的人的房屋称为凶宅?世间古老的房屋,十之八九曾经
有人死在屋内,至于怎么死没有计较的必要。
  绝剑把冯宅作为活动中枢,已有三天了,白天活动停止,夜间皆从后园跳墙出入。
  河豚冯是他杀的,在冯家隐匿理所当然。
  其他的爪牙散居布镇郊,分头追查线索,有重要消息才要求中枢的人支援。
  其实他与几位心腹,很少耽在冯家,他有用不完的精力,发誓要在最快期间,把贡船的
金银追出来,所以显得积极而急躁。
  再拖下去,金银一散,就永远追不回来了,因此失去耐性,开始采取强硬手段啦!
  首先便向扬州的钦差府走狗开刀,轰动江湖,声威陡增十倍,至少,名争取到手,利即
将接踵而至,他有必得的信心。
  时不我留,一定要在金银财宝分散之前取到手,使用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对别人是
否正常,他毫不介意。
  扬州钦差府的走狗,突然大举光临三叉河镇,转向榜林村反抄,等于是清扫他的根据
地,直接打击他的声威,报复他在城行凶的雷霆反击行动,他再也休想在扬州附近抬头挺胸
充人样了。
  应付意外的准备相当完善,来得及采取快速的反应,人都能全身远撤,没有任何的损
失。
  不过,突如其来的打击,也的确打散了他的全盘计划,几乎措手不及,白天辛辛苦苦建
立的声威,获得江湖龙蛇的支持合作,傍晚便狼狈放弃指挥中枢,声威扫地。
  这表示还没有在扬州控制大局的力量,江湖龙蛇对他的信心大打折扣。
  论实力,他与这些江湖龙蛇相差仍远,公然硬碰硬来明的,他铁定是输家。躁进,是他
的致命伤。
  幸好他机警地撤走避免决战,保全了实力毫无损失。但活动不能停止,暗中活动的计划
仍在积极进行。
  天黑了,冯家凶宅黝黑一片,白天已经令人害怕远离勿近,夜间连附近街道也罕见有人
走动。
  五个夜行人,出现在后面一座独院房舍的屋顶,居高临下察看各处黑沉沉的房舍,希望
能看到隐秘居室内漏出的火光。
  人爬伏在瓦脊上,如不留心,很难发现他们的形影。
  冯宅房舍甚多,各处院落栽有花木,白天闯进去也难辨东南西北,夜间进入摸索更眼前
难见门户。
  门窗皆已钉死,怎么可能看到灯火?
  他们是行家,知道何处有灯火。
  他们用感觉看,不需用眼睛看。
  第一个人跳落屋角的墙根下,然后第二个人飘落,向前一窜,闪入屋右的一座钉了木板
的明窗下,耳贴窗缝倾听里面的声息。
  前面两个人开始用刀撬木条,缓慢用劲声息极为微弱,是撬门窗的行家。
  窗板撬开了,然后是撬窗扇。
  第二组三个人到了,第一组两个人灵猫似的钻入窗,消失在暗沉沉地屋内,片刻毫无声
息。
  在窗外戒备的三个人等得不耐烦,不住向里面发出只有自己人才懂的声音信号。
  “怎不招呼咱们跟入?”
  藏在窗侧的人,低声向同伴说:“里面毫无声息,他俩人恐怕……恐怕出了意外,里
面……呃……”
  这人话未说完,向下一仆猛烈挣扎,发出怪异的呻吟,无法站起了。
  两同伴大惊,知道不妙了,立即左右一分拔兵刃。
  丈外的墙角幻现三个黑影,哼了一声。
  “呃……嗯……”两人的兵刃还没拔出,向前一栽,蜷曲着挣扎,喉间也发出奇怪的声
音。
  三个黑影冷然走近,分别将三个人按住,各拔出一枚中型大小的暗器,各在头部劈了一
掌。
  是用暗器将人击毙的,一中右太阳穴,一中咽喉,一中心坎,黑夜中攻击要害,奇准无
比。
  “丢到屋里去。”
  一个黑影发令:“要命阎罗这些爪牙,听说非常了得,都是名号响亮的人物,似乎名不
符实,稀松平常得很。”
  “他们毫无提防,当然稀松平常啦!”第二个黑影扛了一具尸体:“他们只想到屋内,
却没料到咱们任由他们长驱直入送死。”
  “也可能是他们太过自恃,或者估料错误。”第三名黑影也拖起一具仍在抽搐的尸体:
“所以死到临头,仍茫然无知……呃……”
  拖起的尸体重新掉落,黑影抬手摸及咽喉,再嗯了一声,扑倒在掉落的尸体上。
  倒下的瞬间知觉仍在,视力仍没消失,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两个同伴也正在倒地。
  喉间,寸长的一枚正德喜钱切断了咽喉。
  这些黑影毫无理性地,用暗器下毒手偷袭杀人,也应该受到同样的报应。

  防守的人不多,所以能保持隐密.
  房舍太多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里面摸索找人,真有如在大海里捞针,即使能点起
灯笼火把找,也是白费工夫浪费时间。
  如能把摸索的范围缩小,就容易多了。
  钻窗的两个人进去就毫无声意,甚至不曾招呼在外面警戒策应的三个同伴,可知必定进
去便出了难以想像的意外,无声无息便被制住或杀死了。
  有动静的地方,十之七八是有人藏匿的地方。
  门窗虽然已经钉牢,行家仍可找到空隙深入堂奥。里面的门户并没钉牢加锁,进出并无
困难。
  穿越两处厅堂,神智有点障碍的感觉消失了。
  原来房屋内部有门窗的地方,施放了一种霸道的迷香,难怪钻窗的两个人,进去就声息
全无。
  进入内部堂奥深处,就没有迷香防卫了。
  他的辟香药物虽是此中妙品,仍然有点不对症的现象发生,布这种霸道迷香的人真不简
单,定是此中高手的高手。
  绕过一座墙角,看到一座虚掩的雕花门。黑暗中能看到光,没弄错,微弱的灯火透过门
上的雕花,足以让人兴奋雀跃。
  门一分分推开,毫无声息发出。
  是一座小厅,灯光是从厅左的另一座厅透过来的,因此光线微弱,但进了小厅就显得明
亮了,而且,听到隐隐的人声。
  左面的厅稍广些,通向这一面的厅门却小,可知真正的厅不在这一面,另有进出的正式
通道。
  藏在门后雕花的空隙察看,可惜看不见里面的景物,正在凝神倾听,希望能分辨里面的
人说些什么,声息也可听出在做些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出,有人从某处奔入厅中。
  “不好!”显然是奔入的人在高叫:“把守宅外的三个人,与三个人侵的人一起被杀,
很可能有人潜入了,快准备撤走。”
  “重伤的人带走毫无用处,处理掉就走。”
  有人急急发令:“带人的必须注意,中途如发现情势不利,不得不丢掉所带的人,一定
要确实地灭口。”
  必须采取快速反应了,猛地推开门进入厅堂。
  光线幽暗,仅有一具双柱烛台,发出朦胧的幽光,但足以看清全厅景物了。
  十二个劲装男女,正在七手八脚,从壁间的一座暗门内,陆续拖出几个衰弱的男女,熟
练地捆住手脚,准备扛在肩上带走。
  这些豪门大宅,通常建有防险的复壁或地窟,暗门的设置千奇百怪,以秘密为主,有些
设在平面,有些是立体,壁上秘门就是立体建筑。
  报信的中年人劲装大汉,左颊有一块钱大的有毛青紫色胎记,站在右侧的厢门口,催促
厅内的人动身,目光突然落在幻现的人身上,骇然变色。
  “难怪迷香无效,杭教主的人来了。”大汉急叫:“他是杭教主的人,我见过他。”
  “我也见过你,在湖广。”
  已接近众人身旁的赵辛,右手的短枪向那人一指:“你是极乐散人的爪牙,上次在湖
广,你们几乎成功地消灭了一教一门的人。你们湖广钦差府的人赶来了,救兵来得非常快,
佩服佩服。似乎你们有先见之明,知道贡船会出意外,可能先派人在南京候机策应,所以才
来得这么快。”
  双方见过面,敌我分明。
  杭教主是用迷香的专家,难怪可以直捣中枢了。
  他感到心惊,走狗与走狗之间,勾心斗角互相猜忌,血腥味浓得如此惨烈。
  扬州钦差府走狗,勾结一教一门谋劫贡船的消息,仅算是传闻,毫无证据表示传闻的真
假,湖广钦差府的走狗便暗中痛下杀手,这与自相残杀毫无区别,杀自己人,比杀仇敌容易
多了。
  入侵的五个人,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妙极了。”
  那位下令的首领得意地狞笑,拔剑在手向他逼近:“月华门的人咱们已经到手,欠缺一
教的人,你来得好,杭教主的下落全在你身上。跪下就缚。”
  剑向他一指,凌厉的剑气逼体生寒,剑势已将他完全罩住了,他一动便会引发致命的一
击。
  八方合围,共有九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刀伸剑扬,有效地堵死他逃走的去向。
  被捆住躺在地下的八名男女,暂时被摆放在一旁。
  十三比一,他毫无突围保命的机会。
  “哦!你们还没查出杭教主的下落?”他不急,沉着地探口风。
  护臂套中,正德喜钱无声无息一一滑落左掌中。
  “月华门主的下落,你们还没查出来。你们全都是江湖高手名宿,真正的混世老江湖,
人手众多,应该消息灵通的,事实是你们一无所知,真是可悲。”
  “你会供给咱们一切消息,咱们不会亏待你,你的命是否能保住,得看你的合作诚意如
何才能决定,你……”
  “既然你们不知道杭教主、陈门主的下落。”
  他打断对方的话:“那表示你们没有利用的价值了。顺便问一声,你们的首脑极乐散人
来了吗?”
  “你还敢胡说八道?擒下你之后,看你的嘴有多硬。着!”
  剑幻化激光,射向他的胸口,剑气进发声如龙吟,御剑的内力浑雄猛烈,封架的兵刃触
剑将断裂或崩飞,这一剑志在必得。
  一声冷哼,短枪光芒暴射。
  马步急变,身形急旋,左手随枪挥动,目力难及的飞钱连续破空。
  “铮”一声狂震,剑触枪崩起斜升,枪尖续进,有如电光迸射,无情的贯入对方的右
肋,入体八寸以上,锋尖几乎透左肋而出,猛地一挥,人体随枪右倒。
  “哎……呃……”厉叫声大作,人影飘摇。
  短枪将人体挑飞,立即八面分张,枪到如穿鱼,扫出时更像狂风扫落叶,人体迎枪而
倒。
  狂乱的两冲错,人体洒豆似的散了一地。
  十三比一,他非下毒手不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手软谁便注定要丢命。
  看守俘虏的四个人,有两个被喜钱击倒,一个被枪挑飞出丈外,肚子几乎被挑破。
  暴乱倏止,血腥中人欲呕。
  “救……命啊……”几个被喜钱贯入肚腹,一时死不了的人,抱着肚子满地滚求救。
  被枪击中的人,片刻便断了气。
  仅存一名大汉,被逼在秘门旁,打算钻入秘门逃走,却被短枪抵在胸口,逼贴在墙壁
上。
  “极乐散人住在何处?”他沉声问:“口供换你的命,希望你是唯一活着的人。”
  “玄清仙长不……不曾来,他……他回……回荆州去了。我们护送贡船到……到南京之
后,在南京停留快……快活了一段时日。接到贡船被劫的消息,前天才……才赶到扬州。”
大汉不敢不招,为生命作挣扎。
  “领队是谁?”
  “区……区一名班头。”
  “青面妖?他是护卫,不可能远离湖广。”
  “他……他来了。”大汉说:“他目下是全权指挥,独行狼不得不交出指挥权。”
  “晤!难怪你们的消息比以往灵通,青面妖是真正成了精
  8的老江湖。他目下住在何处?”
  “在钞关对岸大街。咱们全力侦查监务署那些人的动静,扬州钦差府的确涉嫌谋夺咱们
的贡船。”
  “所以,你们有机会就杀死他们。”
  “这……”
  “你的命保住了,死罪已免,活罪难饶。”
  “阁下是……”
  一掌劈中耳根,大汉应掌昏厥。
  取回所发射的正德喜钱,以免留下痕迹。
  替八名俘虏解捆,发现四个是监务署的走狗。
  另两男两女,确是月华门的人。
  他认识不少月华门的弟子,但不知他们姓什名谁。
  杭教主和陈门主心怀鬼胎,禁止门人子弟与他交往。因此他认识一些人的面貌,却不知
道他们的名号,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真名实姓,见了面不陌生而已。他们只知道他叫赵雄或
李雄,其他毫无所知。
  八个男女的伤势都不轻,江湖龙蛇迫口供的手段非常残忍,他们的伤势并非是打斗时受
创的,而是不断迫供所留下的创伤,走动也感到困难。
  四个监务署走狗仅受到绝剑那些人迫供。
  月华门四男四女不但曾经受到监务署的走狗,在雷塘史家迫供,落入绝剑那些人手中,
再受到酷刑的折磨,能留得命在,已是破天荒的奇迹了。
  两方的人,身份地位都不高,不配参与机密事务,没有什么好招的,一问三不知,难怪
吃尽苦头。
  “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赵辛把四个走狗塞回秘门内,闭上门才向月华门的四男女问经过:“秘门内是复壁,另
有门户通向地窟,湖广来的走狗,怎会发现你们的?绝剑没派人看守你们?”
  “除了接受拷问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位花容憔悴,衣裙污秽的女郎,说话还能
条理分明:“连过了多少时辰多少昼夜,我也一无所知。本来地窟内有一个人看守,不久前
不见了。之后就来了这么些人,如狼似虎把我们拖出。赵爷,我们……”
  他叹了一口气:“副门主没和你们囚禁在一起?她呢?”
  “落在徐飞扬手中之后,她和吴三姐宋七妹便被分开带走了。我听到几个拷问我们的人
聊天,无意中透露口风,说是囚禁在芳村罗家,要引诱教主门主前往营救。”
  “唔!我知道那处地方。”
  知道阴神的下落,他更感到焦急:“上次河豚冯灭门,被连累死在冯宅的地方大爷中,
有一个芳村的罗八爷,罗家大宅不比冯宅差……”
  “赵爷,你说什么?”女郎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这里是三叉河镇的大使河豚冯的家。”
  “哦!听说过这个人。”女郎并不怎么惊讶。
  “我带你们出去,以后得靠你们自己了。你们知道门主或教主的藏身处吗?他们不可能
来营救你们的,自顾不暇呢!”
  “谁也不可能知道教主或门主的行踪。安顿在雷塘史家时,只听到门主可能在湾头。被
史家出卖落在监务署走狗手中,他们布网张罗等候门主前来入伏,等了两天,不知为何连夜
撤回府城。结果……”
  “结果,在城外被绝剑那些人截住了。生死关头,你们必须打起精神撑下去,走不动留
在此地死路一条,天一亮就走不了啦!走!”
  他背走那位脚筋被拉长,走路需用拐杖的男门人,启开侧院钻入一条小巷,消失在村东
南的林野中。
  救人如救火,他顾不了这四位男女门人,丢下他们自寻生路,展开脚程向芳村飞奔。
  芳村在东南五里左右,他对这地方不陌生。
  感觉中,他总认为杭教主是主谋,是抢劫皇贡的总指挥,灭口谋害他的阴谋出于杭教主
策划,与月华门无关。因此在心理上,他并没把月华门的人看成仇敌。
  更重要的是,阴神傅灵姑爱他,爱得火热,爱得痴狂。他在湖广看到阴神的第一瞥,便
有点心动神摇。一双江湖儿女相遇,互相吸引进出爱的火花,不会产生发乎情止乎礼的道德
伦常困扰。闯荡江湖的男女,十之八九是异乎寻常的族类,爱与情欲的分野比常人模糊,很
少有长远的打算,今日相见相爱,明日一别天涯,何时血流五步,何处路死沟埋,只有天晓
得,任由苍天安排。
  他必须救阴神,与皇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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