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风云五剑》

《风云五剑》


第二十六章 危哉绮乡



  马车进入山区,官道蜿蜒,道上已无人迹,天色将近黄昏了。
  突然,车内传出娇滴滴的语音:“小菊,不妨事啦,别赶了。”
  驾车的是如菊,她们将玉琦掳走了,换了马车偷运出城,远离出事之地。
  小菊一声轻笑,缓了缰,扭头笑道:“小姐,快到了,早些赶到,让你早些进入梦境,
岂不大好?嘻嘻!”
  车中人笑嗔道:“不许胡说。”
  “小姐,不说就不说,可别忘了小菊啊!嘻嘻!”
  马车轻轻地向前缓缓滑动,直放禹州。
  奔势一止,车内的玉琦可难受啦!
  车内吊着两个火笼儿,暖烘烘地,车座上堆着锦裳,并排儿坐着池缣和小芳,两人粉颊
酡红,像要滴出水来,媚眼儿酥,水汪汪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已换了云样纱衫,那一身要命的曲线简直令人不克自持。池缣怀中,半抱着玉琦,
他的双脚,却被小芳抱在怀中。
  偌大的一个大男人,分两截抱在两个如花少女怀中,那滋味真是艳福齐天,够味极啦!
  可惜!他顽固得不近人情,对这八辈子也修不来的温柔乡,毫无眷恋之情,只一股劲儿
运起心法,想打通奇经百脉,将经脉内半凝的阻塞异物迫出体外。
  可是,已没有令他行功的机会。两个女人的手,在他身上放肆地爬行,压力愈来愈强。
  他的衣纽已被解开,露出小山也似的结实胸膛。池缣的一只左手抱住他,一手在他胸前
不住揉动,一面媚笑如花,喜悦地说道:“好雄壮啊!难怪他们叫你狂狮。”
  小芳目光也在他身上游移,突然也伸手向他胸前摸去。
  池缣微嗔地说道:“不许你多手。”
  小芳一舐舌头,嘻嘻一笑道:“小姐,我在帮你哪,撩拔他我还有些儿手段哩。”
  池缣横了她一眼,说道:“用不着你,我不信他是个铁石人儿。”
  她在玉琦身上一阵乱抚,最后把他抱个死紧,不住亲吻他,其大胆处令人惊讶。
  小芳也不甘示弱,也侦空儿上下其手。
  玉琦好不容易在丹田下聚了些些儿真气,被她们这一闹,立即四散而逸。
  他拼全力一抡脑袋,想用手挣扎,可是池缣紧抱住他,他别想移动分毫。
  他气得怒火如焚,摆脱那火热的樱唇蛇信,骂道:“贱人!杨某人警告你,再胡闹我可
要咬断你的舌头,反正太爷已抱定必死之心。”
  池缣吃吃笑道:“你想死,我可舍不得哩。你要咬我的舌头,易事嘛,让你试试。”
  她又吻他,舌尖儿伸入他口中,像一条灵蛇,把他撩拨得心中怦然。
  生死关头,不容他兴起绮念。俗语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眼看要被砍头,若是
仍然淫意上升,这家伙准不是人类。
  虽看离乱岁月中,奸淫掳掠之事,全是行将赴死的人所为,原因是绝望的意识,形成了
疯狂。而实际上他们也并非必定要死,生的希望仍多之故。
  玉琦已知一落无为帮之手,已无活命的希望,所以百般思索,寻求逃生之方,故对两女
的拨撩无动于中。
  他心中大恨,猛地一口咬下。
  那香喷喷柔软无比的嫩舌,竟在牙齿一合的瞬间,成了韧性奇大,铁钳也无可奈何的怪
物。
  他知道自己目下连一个平凡的人也不如,不由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颓然放弃这毫无希
望的挣扎。
  池缣贴在他颊旁,在他耳畔喘息着笑语道:“亲亲,别再徒劳了,我发誓,我绝不会伤
害你,但你得好好伴我。老实说,你是我第一个动了真情的人,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他怒骂道:“不要脸!贱人,你少做梦。”
  “你怎样骂都成,其实你们男人比女人更不要脸,更贱,你日后便可知道了。我不信你
是铁打的人,你更不是天阉,要和我斗法?走着瞧好了,看谁是胜利者。”
  她大胆得将他按在锦衾上,自顾自宽衣解带,只一瞬间,便应了司马相如的两句赋:花
容自献,玉体横陈。
  玉琦赶忙闭上眼,一双晶莹如同凝脂、惊心动魄的两座奇峰,已迎面压下了。奇峰之
间,一颗朱砂痣猩红夺目。
  他只觉气血翻腾,百脉贲张,有点不克自持,呼吸一紧,丹田下逐渐升起一道火流。
  他心中其实十分清明,可是生理上的变化,有些是无法控制的。
  刚好他的右手,触到角落里的剑把,那是池缣那轻小可作装饰品的佩剑。
  他乘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无暇旁顾欲火如焚中,拼余力拔剑出鞘,向她腹下一剑刺
去。
  他已成了极平凡的人,岂能瞒得过泼贱货?她一伸左手,便压住了他的手臂,水汪汪的
大眼睛泛起寒芒,绷起粉面说道:“冤家,你真的不知趣煞风景么?”
  玉琦侧过脸,不敢正视,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你要死在我的剑下。”
  “哼!你不珍惜性命?”
  “在下对生死二字,全付之天命。”
  “你有大事在身,不想找无情剑太清报令祖之仇么?”
  “你少管闲事,即使在下死了,自有人找太清。”
  她捉住他的手,脸上寒意慢慢消融、将他的手按在她的胸前轻轻揉动,笑道:“假使我
能将太清的头割下,你可愿伴我一辈子?”
  “笑话!在下之事,绝不假手于人。而且在下要正大光明与太清一决生死,不像你只会
用鬼蜮伎俩暗算于人。”
  “你太固执了。俗语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一辈子也成不
了大事。”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过问。”
  “假使你伴我一辈子,那也是我的事。”
  “你做梦!”
  她大叫道:“做梦也罢,醒着也罢,反正你已落在我手中,就得任我摆布。看看我!”
  玉琦一惊,只好将脸转正。他只觉脸上发烧,赶忙闭上眼睛。但手上所按处,那令人神
摇的感觉却直透内心深处,气血奔流。
  她用手硬撑开他的眼睑道:“你看着我,我哪点儿不如你那什么鬼华妹茵妹?那小丫头
只配替本姑娘提鞋,只是个美人而已。而我,会令你欲仙欲死……”
  “呸!贱人,亏你说得出口,太爷却听不下去。”
  “哼!等你尝到其中之乐,你想听得紧。”
  “泼妇,你再发不堪入耳之言,太爷可要骂你。”
  “你骂不出来的,我会拉下你的下颚。”
  “太爷心中仍会臭骂你。”
  “本姑娘不入耳就成。”
  玉琦心中一动,听口气,这泼贱货定然个性极强,受不了激,便说道:“太爷警告你,
总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中。”
  “嘻嘻!你这一辈子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留太爷活命,太爷自会取你的性命。”
  “我说过的,你没有机会。嘻嘻!”她将他的手拉向腹下,爬伏在他身上了。
  玉琦心中一急,恨声道:“机会有的是,杀你不一定用刀使剑。”
  泼贱货突然挺起上身,沉下脸说道:“你的话当真?”
  “太爷从不戏言。”
  “再给你一次机会,生死两字,任你择一。”
  “太爷不齿和你同生,我择死字。”
  泼贱货欲火顿消,一面穿衣一面说道:“得不到你的自愿,本姑娘不勉强你。哼!再给
你一次机会抉择。”
  “不必再而三了,你死了这条心。”
  “只消你答应伴我,其一,我在十天内擒来太清任你处置,其二,立即用解药替你恢复
功力。”
  玉琦冷笑道:”你少费心了,杨某人不是三岁小儿,等我功力一复,你岂有命在?凭
你,哼!不是杨某夸下海口,你绝接不下我三招。”
  泼贱货不受激,仍说她的:“你,确是可称英雄豪杰。大丈夫千金一诺,绝无反悔,即
使断头沥血,亦无反悔之理;你既然答应了我,我不怕你食言杀我。”
  “所以杨某不接受任何条件,绝不答应你的要胁。”
  “请记着,本姑娘耐性有限,这一生中,我第一次对你低首下气。”
  “那算你倒霉。”
  她凶狠地叫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那算你倒霉!杨某绝不为威逼利诱所屈,要脑袋,拿去就是。”
  “本姑娘且看你硬到何种程度。”她冷笑春坐正身形,将玉琦交到小芳怀中,向外叫
道,“小菊,浮屠古宅。”
  “是,小姐。哎……小姐,怎么了,你……你……”车外的小菊惊叫。
  “别管,浮屠古宅。”
  小芳脸色一变,急道:“小姐慢慢来啊,如果……如果……多可惜?千万人中,也找不
到这种好人材……”
  “你也别管,我自有主意。得不到他的心,与获得一具行尸何异?哼!日后恐怕还要坏
在他手上。天下有的是男人,他并不是奇货可居。”
  玉琦少人打扰,定下心慢慢行功。
  车向右一折,进入更深的山谷去了。没有了道路,但车辆仍滑雪而进。
  车中,仍隐约地传出玉琦和池缣的对话。
  “杨玉琦,你将深悔此举。”池缣语音极为冷峻。
  “你最好闭口,杨某所行所事,绝不后悔;即使后悔,也不是这一件事。”
  “我要好好治你,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哈哈!你看错人了,太爷岂是屈服于威逼之人?”
  “本姑娘就不信你是铁打铜浇的人,事实上你已成为毫无作为的凡夫俗子了。”
  “那是你的天真想法,不值一笑。”
  “哼!不但你要死,你那位什么鬼四味,下场更惨。她也得死,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结
果。”
  提起茜茵,玉琦心中一震,可是口头上仍硬,说道:“你永远无法使她就范。”
  “哼!在我大哥手上,任何三贞九烈,曾建过贞节牌坊的女人,也将变成荡妇淫娃,甚
且过之。”
  “你这泼贱以己之心度天下人。咦!你大哥是神剑书生?你不姓池?”
  “神剑书生是我的亲哥哥,他不姓杨,我也不姓池,你该明白了。”
  玉琦惊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你是否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问你则甚?”
  “等你答允我之时,自然会告诉你。答应伴我一辈子么?目前还来得及。为你,我已破
了前所未有的戒了。”
  “要命请便,要答允万万不能。”
  “悉从尊便,我已不在乎了。告诉你,天下间男人像垃圾一样多,一扫就是一大箕,俯
拾即是。哼!你又不是活宝,本姑娘可以另找。”
  “天下间女人也多的是,你这种教人恶心的泼贱淫妇,天下间也不见得少。”
  “啪啪”两声脆响,她揍了他两耳光,怒叫道:“闭嘴!你说这些话,该死一万次。”
  “你该杀我,不然你得活活气死。”
  马车不住上升又下驶,进入了万山丛中。
  天色已经黑了,马车也到了一座小山谷中。马儿一收蹄,停在一栋小茅屋前。
  茅屋里出来两个中年人,在门外躬身相迎,同声说道:“二小姐万安。”
  车门一开,池缣和小芳跃下地来。池缣说道:“把车上那人送上浮屠古宅。”
  “是。”两人一个去照管马车,一个去抱车上的玉琦。
  一行人踏着雪花,向岭上如飞而去。
  次日凌晨,一个中年人驾着马车,越野由原路驰出官道,奔向禹州。
  午间,十余匹骏马从新郑狂奔而来,分成两批。第一批六匹,前面是神剑书生和他那匹
雄骏的白马。
  后面也是六匹,领先的是一个鹑衣百结的老花子。

  且说茜茵小姑娘,她抄黄河边小道直奔开封府。黄河两岸全被大雪掩覆,白茫茫一望无
涯。三四里宽的黄河,只有中间里余黄水滔滔,浮冰翻滚飘流,两侧已经被冰所封,明晃晃
十分刺目。
  她凄凄惶惶,心疼如割,孤零零如失群之雁,展开轻功狂赶。
  未牌正,她绕道从东门入城。开封府八座城门中,那时东门最热闹,入城不易惹人注
意。
  开封府,当时在官方文书上,称为“中都留守司”,算是经略中原的政治中心。这座大
宋朝早年的都城,地方上的人士,常以这座名城自豪,你要问他“尊驾府上是……”他准会
大声地回答你:“小地方,东京。东京阁下可知道?喏!就是汴梁;哦,就是开封府。”
  这座古城真古得可以,古得可爱。历朝朝代变迁,烽火一起,这座城准会成为兵家必争
之地,大战的战场;可是人照样死,火照样烧,开封府的人仍然顽强地活下去,杀不完烧不
绝,凭一双手重新又建起新的家园,用骄傲的口吻嘲笑历史,嘲笑那些只知道烧杀的愚昧的
人,说道:“瞧!我们又来了,我们又站起来了,开封府永不会被泯灭,永不会消失,开封
府仍是开封府,而且更坚强屹立;开封府的人,也是如此。”
  这就是开封府,它与烽火结不解缘,与蔽天黄沙奋斗,与凶猛的黄河挣扎,但它从未屈
服过。
  茜茵在东门附近落了店,独自绕出北郭到龙廷。可是她无法接近,那儿留守司派有官军
把守着,成了禁地,不许闲杂人等接近。顶端三间大殿上都有了望的官兵,四周石阶也有守
备的兵卒。
  她只好失望而返,决定夜间前往留下暗记,约菁华姐弟于每夜三更在那儿会合。
  她心中焦躁,踱回城中,心里暗忖道:“贼人势大,即使有华姐真弟在,也无法找到琦
哥的下落,我何不先找宋老爷子?”
  她可不知在两天前,就在龙廷下西面的杨湖湖岸上,天涯跛乞险些儿在那儿丧命。
  府城外表平静,市面安谧,其实暗流激荡,黑社会中隐伏着重重杀机。
  她到了宽敞的南大街,进入一家三流小酒店。
  酒店不大,只有十来副座头,既不清洁,也无防寒设备,唯一的暖源,就是后面灶上的
火焰。
  店中食客倒是不少,大多是贩夫走卒。她选了这地方,就是要找天涯跛乞的线索。
  她选了左侧中间的一副座头,招呼伙计切来一盘熟驴肉,要了十张烙馍,来个火锅儿,
还有一壶白干。
  酒她没吃,酒壶口对着自己,杯儿搁在提把后。她一面将烙馍卷上熟驴肉,慢腾腾地埋
头咽嚼,信手将一个洪武通宝阳面向上,搁在酒杯之下,杯儿压住一半钱边,只能看到“洪
通”二字。这是求助的记号:有急事在身。
  店中客人进进出出,谁也没留意桌上的小玩意。她吃了两卷馍,还未见动静,心里逐渐
焦躁起来。
  吃到第三张馍,桌边突然现出一个人影。
  她徐徐抬头,不经意地扫了那人一眼。来人身材中等,穿着老羊皮外袄,扎脚夹裤直缝
靴,棉风帽放下护耳,带儿下垂,上面帽边齐眉罩,露出一双半醉的眼睛和乱蓬蓬微泛黄色
的络腮大胡子。
  这人盯了茜茵一眼,陪笑道:“对不起,借光。”
  茜茵向侧面长凳一摆手,说道:“不打紧,地方宽着哩。”
  大汉刚坐下,过来一名店伙,哈着腰问道:“大爷,吃些什么。”
  “等会儿,替俺来两碗原汤泡馍。”
  “是,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店伙一走,大汉顺手一带,将酒杯碰开,大手掌盖着那枚小钱,向茜茵略一点头。
  这是说:你这暗记我知道了。
  接着他将小钱翻转,向杯底一塞,连杯带钱向面前一挪,喝掉杯中酒,再推向桌旁。
  这是说:等会儿且随我走,这儿耳目众多,不方便,而且目下风声甚紧。
  两人都不吭气,各吃各的。大汉吃完自去付账,掀帘昂然走了。
  茜茵也起身结账,踏出店门跟紧大汉身后随着走。
  大汉沿着街边不徐不疾走向市中心,到了人烟稍稠之处,脚下一缓,在等候姑娘说话。
  两人将手笼在袍袖内,走了个并排,像是一对逛街的同伴,也像是漠不相关的人。
  大汉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自语道:“五湖四海。”
  姑娘也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任我遨游。”
  大汉又问道:“天涯。”
  姑娘答道:“浩然。”
  大汉侧首向她善意地一笑道:“小兄弟,你来得很不巧,浩然公不在开封府城;但如有
急事,在下愿效微劳。”
  姑娘一听天涯跛乞宋浩然不在开封府,脸上变色,绝望地叹息一声道:“糟了!这……
这怎生是好?”
  大汉惊问道:“小兄弟有重大要事么?”
  “是的。真糟!宋老爷子不在,大事不妙。”
  “小兄弟,在下姓康,名士珍,乃是浩然公的手下,请教小兄弟贵姓大名。”
  “在下姓谭……”
  “哦!是谭冕兆祥么?”
  她诧异地问道:“咦!康兄怎知贱名?”
  “浩然公的得意高足彭霄兄弟,已将你们的信息传到了。兆祥兄,杨公子落脚何处?”
  “在下即为此而来,杨公子已中贼人暗算,午前在中牟县太白楼,不幸……”
  大汉惊问道:“兄弟,你说什么?”
  “杨公子已落入匪手,至今吉凶难料,兄弟此来,就是要找宋老爷子设法援救。”
  “兆祥兄,此话当真?”
  “半点不假。兄弟抄小道急奔开封,正感束手无策。”
  “跟我来。”大汉迳奔南门。
  一出城,姑娘问道:“宋老爷子目下何在?”
  “在朱仙镇养伤。谭兄请在前面稍等,兄弟先将信息传出,回头咱们火速赶往朱仙
镇。”
  大汉自去了,姑娘信步往南走,这一带道路她不熟,不敢乱走,也不知朱仙镇在何处,
反正这地名十分厮熟,那是岳武穆最后进兵的目标,人们大多对这小镇不陌生。
  片刻,身后蹄声如雷,三匹马狂风似的卷到。最先一骑上是康士珍,他另牵了一匹空
马。
  马并未停,康士珍将缰绳一抛,叫道:“兄弟,上!”
  茜茵飞跃上马,三匹马放蹄狂奔,康士珍一面亮声儿叫道:“朱仙镇距这儿有八十余
里,咱们快赶,别顾马儿。”
  当他们飞驰而过护城河时,桥旁有一名中年人盯视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地说:“唔!不
对劲,这三个人鬼鬼祟祟,八成儿是他们的党羽,我得叫人追踪。”
  他火速转身奔向城内,速度甚快。
  城门口,有一个身披皮袄的人,像在等候朋友,正留意着中年人的举动,这时突然转身
面向城门,移至路中。
  中年人向城内急奔,恰从穿皮袄大汉身侧擦过。
  大汉猛地一伸手,戟指向中年身后灵台穴急点。
  中年人毫不及防,应指便倒。
  大汉一看四下无人,抢前两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向身侧一带,一下便挟扶住了道:
“啊!兄弟,大冷天,你也不保重些儿,到城里来干啥?回去吧!”
  他半挟半扶,带着人转身,走到护城河外岸,转向东面惠济河畔走去。
  走了两里地,四下里鬼影俱无。大汉在偏僻处将人放下,在那人脑勺上击了一重掌,找
块大石塞在他腰带里捆好,敲开厚冰,将人塞入冰洞中,冷笑一声,转向东门昂然走了。

  在茜茵与康士珍会合出城之际,龙廷之南杨湖湖岸上,到了一双一身狐裘的少年,他们
正是菁华和元真。
  姐弟俩背向龙廷,双目不时远眺对面远处的街市,并留意经过两湖中大道上的行人,似
有所待。
  菁华易了男装,她目光落在湖面的冰雪上,轻声道:“按行程,琦哥他们该到了,可是
怎么不见他们的踪迹?难道……”
  “姐姐,我们闯上廷殿看看,也许他们早来了,在白石柱上留有暗记呢。”
  “不成!官兵不许人走近,万一闹将起来,反而暴露了我们的形踪。”
  “咱们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呀!”
  “再等半个时辰,如仍不见他们现身,我们晚上再来,我想不会见不到的。”
  “姐姐,志中叔会不会赶来找我们?”
  菁华微笑道:“我已告诉了他,不许他来找。”
  两人等了半个时辰,方黯然转回市区。

  开封府城墙够广阔,但街市并不多。城北,是故宋朝廷所在地,目前是留守司的机要处
所,人烟疏落。市区集中在东南,与城北的荒僻恰成对比,所以黑社会无论发生任何事故,
都在城北解决。
  北门外,有一条大道直达黄河边的榴园口,这是通黄河北岸的一处古渡头,也算是交通
要道。可是要在秋天,这条路上但见黄沙蔽日,狂风滚滚,对面不见人影乃是常事,不足为
怪,人马往来确是不便。
  春冬之交,南岸的交通也时断时续,除非是这年冰封黄河,大马车也可在冰面上通行无
阻,不然往来确是担十分风险。
  距坡北三里,大道之右岔出一条车道儿,伸向两里外一座村落。这村落靠近护城堤不
远,孤零零地屹立在遍地黄沙中,但这时冰雪满地,黄沙已不见了。
  这座村庄,四周筑了土围子,里面约有四五十户人家,人丁不算多。
  提起这座村寨,开封府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城里城外,如果提起古家庄古大善
人,不论军民老少,准都肃然起敬,说声:“这是开封府的万家生佛。”
  古家庄自己建了一座家庙,经常与城内大相国寺的僧人互相往来。在荒年期间,两座庙
便会同时发起救灾施食收埋等善事,古家庄出钱出力,比任何村庄都有劲;荒年一过,他们
却又绝口不提予人恩惠之事。
  古家庄事实上并不全是姓古的,只是外姓甚少而已。北郊一带田地,几乎全是古家庄
的,不但与邻庄极为和睦,与城内的人也十分友善。
  古家庄在地方上有偌大的名望,事实上是庄主古员外古飘萍的功劳,他老人家年近古
稀,一生中不知做了多少好事。除了勤于耕读之外,便是致力于地方公益,整日里笑脸常
挂,为人排难解纷。
  在表面上看,古员外是个不折不扣的殷实农家子弟,守着远代祖先遗留下来的田地,绝
不过问非分之事。
  事实上,古员外的名字不叫“飘萍”,在武林中,他叫飘萍生古如风。平时看到他的
人,他已年登古稀,事实上他正当壮年,四十刚出头,只是他平时以古员外身份出现,经过
了易容而已。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子名白衣秀士古天生,女名绿裳飞燕古凤。两兄妹年纪是二十二、
十六;古天生已成家,古凤年纪小,还是个大孩子。只是俩人都顽皮,但甚有人缘。
  在开封府,知道他们武林名号的人少之又少。他们都是九指佛天如大师一派的人,除了
与六大门派交往,平时在外行走拜望各地友朋之外,绝不过问江湖是非。他们与武林中超然
派系之外的人,仅互相切磋武学,印证功夫,只求健身自卫,绝不与黑白道中人生气,忍让
功夫甚为到家。
  这些天来,古家庄紧张起来了,黑白道朋友,一一在开封府现身,暗杀失踪等事件,不
绝如缕。
  白道朋友的代表,据说是天涯跛乞宋浩然。
  黑道朋友的高手,据说是无情剑太清妖道。
  可是谣言并未予以证实,也令人难信。天涯跛乞确有大多数人目睹他已丧身回龙谷。太
清则于返回雩都清虚宫之际,半途伤发而死,绝大多数黑道高手曾亲替他下葬。两人的死是
千真万确之事,不容怀疑。
  但世间事固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谣言亦非空谷来风,故而所有的武林人物皆将信将
疑,静静地拭目以待事态的演变。
  前晚,杨湖北岸一场拼斗,雪地上血迹斑斑,证明了天涯跛乞确在人间。
  无情剑太清虽然仍未露面,但他仍然健在的谣言,不胫而走。
  古家庄警卫森严,九指佛天如,恰在这风雨飘摇中,亲率两位门人赶到。
  多年不见,九指佛天如老了许多。
  他的两名弟子,一叫笑面弥勒宏非,一叫苦行尊者宏虚,两人都有半百年岁了。
  当夜三更,五匹骏马奔入了古家庄。这五匹马,也就是玉琦追之不及,那眼有紫棱和带
有金弓之人。
  三更正,狂风刮起雪花,呼呼厉啸,天空黑沉沉,大地白茫茫。大风雪的季节,不久将
过去了。
  古家庄灯火全无,马厩里间或传出些少马匹踢蹄之声,除此之外,毫无声息。
  蓦地里,寨围子西口,突然流星似地射来三条人影,好快!在五匹马之后约一两里跟
进,比马还快得多。
  三条人影一到寨口外,略一停顿,猛地一长身,便同时上了三丈高的寨墙。
  “客人夤夜光临,无任欢迎,请进!”暗影中传出了洪亮的嗓音。
  古家庄的家庙,在庄的中央,除了四面护寨堡外,以这座家庙为最高。
  庙门倏开,大殿中的长明灯光芒微弱,但仍可清晰地看到庙门石阶下,伫立着三名老和
尚。中间的是九指佛天如大师,他持着九锡禅杖。左右是笑面弥勒和苦行尊者,他俩空着
手。三人都身穿大红袈裟,迎风卓立。
  庙门口有一个广场,置有鼎炉等物,一条走道可直通西寨口。
  九指佛肃然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光临,老衲已久候多时,请恕未能远迎之
罪。”
  三条黑影晃身落到走道中,大踏步到了台阶下。微光下,可以看清是三个身材雄壮,一
身黑衣戴黑头罩的人,背系长剑,胁下挂囊,只可看到他们一双神光炯炯的眼睛,分辨不出
是何许人。
  中间黑衣人抱拳一礼,朗声发话道:“打扰大师清修,来得鲁莽,大师海涵。”
  九指佛单掌一拜道:“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请至客室待茶。请。”
  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免了。在下不能久留。”
  “施主急不在一时……”
  “在下尚有要事,须如期赶往,今晚前来打扰大师,有事奉商。”
  “施主既不愿赏光,老衲无法留驾,有何要事需老衲效劳,尚请明示。”
  “在下拟先请见庄主古老兄。”
  偏殿门“哑呀”一声,灯光一闪,一个团团脸,鼻直口方,颏下三绺长须的中年人,出
现在一个灯笼之旁。
  他头戴逍遥巾,身穿天蓝色长袍,背着手脸含微笑,在一名庄丁高举灯笼照耀下,缓步
而来。
  人一到,便微笑着抱拳行礼道:“在下古如风,欢迎诸位光临敝庄。”
  三个黑衣人没吭气,用凌厉的眼神死盯着他。许久,中间那人发话道:“古庄主早些日
子,可曾往河南府得意?”
  古如风不以为逆,仍然微笑答道:“壮士取笑了,古某在敝庄从未离开,怎能到河南府
得意?近些年来,连访友之行亦已中断,得罪了许多朋友哩。”
  “阁下言不由衷。”
  “壮士不信,古某百口莫辩。”
  “恨天翁伊明老鬼,阁下不是曾与他走在一块么?”
  “壮士太高抬古某了。伊老前辈乃是武林九大高人之首,古某在武林一无地位,怎敢高
攀他老人家?”
  “哼!你化装易容,岂能逃得过在下的神目?”
  “壮士笑话了。古某独善其身,一向不问江湖是非,江湖之事,古某绝不过问,请壮士
明鉴。”
  “哼!你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九指佛含笑接口道:“施主如果不信古檀樾的话,也该风闻老衲不问江湖是非的情
况。”
  “哼!天如,你认为在下诬赖你们么?”
  九指佛面色一沉,目中神光暴射,说道:“施主,九指佛天如的佛名,不是你可用如此
轻蔑的口吻呼叫的。老衲超然物外,不问江湖是非,一意潜修,与世无争,江湖中不论黑白
道朋友,皆会公认此事。施主如果存心生事,对不起,老衲自不能任人侮辱,事后再将此事
公诸武林以论是非。今晚三位施主本已犯了武林大忌,但老衲不愿深究,目下老衲请诸位即
刻离开。”
  老和尚声音态度渐变强硬,黑衣人凶焰为之一敛。中央那人说道:“这事日后自有人查
问,在下另有要事相告。”
  “施主可以走了,老衲乃是世外之人,不问江湖是非,说也徒然。”
  “大师非听不可。杨玉琦已被擒获,死期将届。在下奉敝长上面谕,着转告大师,今后
武林之事,大师千万保持超然身份,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九指佛问道:“贵长上是哪位高人?”
  “日后自明,在下恕难奉告。告辞了!”
  三人抱拳行礼,退下石阶,身形一闪,便远出十丈外,轻功之佳,令人骇然。
  三人身影消失后,古如风低声道:“师父,这三人是谁?轻功之佳,已臻化境了。”
  九指佛沉声道:“全是太清的死党,左右两人一是夺魄金梭巴天龙,一是三剑追魂孔千
里。至于中央那人,如我猜想不差,定然是千面公子欧阳志高。可能那天在虎爪山他没有在
场,不然你绝逃不出他的眼下。”
  古如风说:“据他说杨公子已被擒获,难以令人置信,弟子亲眼见到杨公子跌下虎口
穴,万无生理,所以方与恨天翁毒无常黯然离开虎爪山。”
  “这事也许另有文章,我们还得留意些。”
  古如风摇头道:“我们的消息太闭塞了,闭关自守是不成的啊!师叔已经到了,正在后
厅相候,也许师叔会带来消息。”
  全庄灯火又熄,只有内厅透出一丝灯光。

  玉琦被一名大汉抱上山头上,当夜无事。
  第二天,晨曦方舒,已可看清四周的景色。
  这是由六座奇峰形成的一块高原,地势特异。高原中间的一座约二十亩大的平原,四面
濒临深渊,深渊宽有三十丈至五十丈,深度约在五十丈左右。最外面,环立着六座奇峰,向
东有一条深谷,可排泄里面的山洪。
  这座被群山和深渊环抱的台地,可算得天险。而在台地之上,更有着奇异的建筑。
  一座以黄色巨石垒成的古堡,矗立在台地之上,堡墙濒临深渊,高有五丈,工程之浩
大,令人咋舌。
  堡墙内,全是巨石大砖所构成的建筑。堡中央,矗起一座七级浮屠,形态十分古朴,上
圆下方,不像中原的固有型式,显然年代极为久远。
  这就是“浮屠古宅”,一处极为隐秘,而且极为阴森可怖的所在,武林中人对这地方也
极为陌生。
  江湖中,流传着有关这座古宅的神奇传说,有许多荒谬的奇闻流传,但极少有人前往一
探虚实。因为在附近山区,随时有发生不测的可能,那看不见的危机,直令人毛骨悚然。
  古宅大门向北开,那是两叶裹铁的大门,外面两具兽环,足有径尺大小,可见铁门有多
大了。
  铁门外是一个平台,向下有十级石阶,一条在云贵间常见的藤桥,直通对面两座奇峰的
山鞍下端。藤桥宽仅尺余,只可容一人在上行走,迎风晃荡,令人惊心动魄。心脏衰弱的
人,别说往桥上走,即使站在山崖间往下瞧,也得晕死。
  天亮了,古宅中不见人影,铁门闭得死紧,似乎这儿根本没有人,而是一座已荒废千年
的废墟。
  宅内,却大为不同。四面古老的石垒中,有人不断往来。浮屠之下是一处广场,四面用
四丈高的石墙围住,墙上端与石屋顶相齐。石屋顶上,有三排石阶,大概是用来坐人的。
  浮屠下基,有两座门,设有粗如酒杯的铁栅门。
  浮屠第一层,向广场这一面没有门,上面设有五个大铁环,距地面的高度,足有两丈,
恰在两道铁栅门之上,十分抢眼。两门之中,是一个四方巨石,上面立有一根铁桩,乌光闪
闪。
  对面墙下,竖立着八具木板墙,高有一丈,宽仅三尺,上面也有五个扣环。
  当天色大明之后,浮屠第二层有人活动。那儿,新架起了一个天台,上面和左右,用青
幔张起,放着一面大鼓和一面金锣。
  对面石屋顶上,也架起了结实的看台,用红幔张起,一排摆了三张胡床,上面垫了豹皮
和锦垫。
  所有担任工作的人,全是一身黑衣、黑罩盖头、身材雄伟的大汉。
  在浮屠下一间秘室中,灯光如昼,温暖如春。室中,一床一几,床上锦衾绣被,幽香扑
鼻。床上,正斜躺着仅穿一身短褂的玉琦,他在倾全力行功,逐渐将经脉中的异物驱出。
  这也是昨晚他偶然中发现的。起初,他用真气驱赶,但白费劲,毫无进展。
  直至五更左近,他已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豪气散尽,唯有等死一途了。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忍辱而生。这条路最为平坦,不但可以坐等太清妖道自己毙
命,而且美女投怀,享受一生,功力也可恢复,武林仍是他的天下。
  第二条路是死,这条路没有可说的了。
  他该选择第一条路,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在荡妇淫娃的裙带下偷生,更不能投入她那神
秘的集团里苟全。而且男子汉大丈夫的优越感,主宰着他的心灵,他不能在淫威之下投降、
屈服。
  死,他还不想绝望,至少他还想在绝境中挣扎一番,走一步算一步。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心说:“经脉中异物凝结,真气无法排出,我何不用神功驱动
本身元阳,用奇热化去异物呢?我得试上一试啊!”
  他用玄通心法凝真气,逐渐运起新参的奇功,首先向任督两脉攻去。神奇的热流,不消
片刻便破了第一关“会阴”。
  他心中狂喜,可是室外足音突起,响起弓鞋细碎之声。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