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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强龙》


第 一 章



  好大的一场风雪!。
  腊月里真该下雪的,年关岁暮,没有雪就没有丰年。但已经下了十天半月。地面积雪三
尺,看样子,还没在停止的意思,对赶着返乡过年的旅客来说,真是一大苦事。
  十里亭在望,孤零零屹立在风雪中的小亭空闲无人。本来,西往荆襄的旅客早就走了,
一大早就上道登程,北上的旅客要到黄昏降临,才能到达此地。
  驿车早已停开,旅客们必须靠自己的两条腿,在没膝大雪中一步步赶程。即或有人带了
坐骑,也得不时下马牵着坐骑赶路。
  亭口是三叉路,路碑上刻着:右走丰乐市;左走荆门洲。
  大道上杳无人迹,风雪漫天,大地白皑皑一望无涯,天寒地冻人兽绝迹。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南面的大道上,一步步向北行,身后留下明显的足迹。是走
长途的旅客。背着的大包裹上方积满了雪。玄狐皮风帽拉上了掩耳,仅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
眼睛。包裹旁,系了一把光秃秃没有任何饰物、毫不起眼的长剑,剑鞘斑剥。古意盎然。
  右面的大道,也出现一个人影。
  齐城方向,也来了一个人。按三方的距离和速度估计,三个人应该在十里亭的三叉路口
会合。
  终于,三个人如期在三叉路口碰头。
  “咦!是你?”丰乐来的旅客突然止步讶然轻呼。
  事实上,三个人都戴了皮风帽,都放下了掩耳掩住口鼻,不容易看出对方到底是什么
人。
  从衣饰和打扮中,就可以认出熟悉的人。
  从府城方面的来客,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了,对方腰带上所佩的长剑很华丽,靶上镶了
四颗祖母绿宝石,绿光四射,必定十分名贵。
  “怎么?不该是我?”府城方向的来客扬了扬手中的本地名产观音竹杖:“你这位天下
四大黑道霸主之一.大名鼎鼎的百绝天君葛大风,今天居然落了单,出现在安陆府的大雪荒
径中,才是不可思议呢。”
  “阁下,不要语中带刺。”石绝天君瞥了从南面来,好奇地在旁伫立旁观的旅客一眼:
“你白道八大高人中的冷刃雷珠欧阳宏,走动时也是狐群狗党一大堆,前呼后拥神气得很,
今天也落了单,莫不是被那一位宇内凶魔把你狐群狗党吃光了吧?”
  两人针锋相对逞口舌之能,南面来那位旅客不走啦!站在路旁目不转瞬地,打量这两位
黑、白道威震江湖的名人高手,似乎颇感兴趣。
  “敢向我欧阳宏挑战的宇内凶魔,还真没有几个。”冷刃雷珠傲然地说。“难道说,你
敢?”
  “还没到时候,阁下。”百绝天君冷冷地说:“总有一天,会的。哦!从府城来?”
  “对,往荆州走走。府城显皇陵完工,执事的朋友聚一聚。就道的时辰耽误了些。”
  “你们这些专会趋炎附势,专走官府门路的仁兄,就会吹牛拍马奉迎。显陵完工,关你
们屁事?哼!在下有事到府
  “在下用不着跟踪你找你的把柄,府城的朋友们会注意你的,你最好不要在府城兴风作
浪,这里是流云飞电曾老哥
  府城向方,里外出现五个飞奔的人影,一前四局,行家一看便知是追逐,四追一。
  雪深及膝,追与逃的人相当费劲,速度比常人的奔跑仅稍快些而已稍快些而已。
  三个人都看到追逐的情景,全都向北面注目。
  五里外是汉江,江上建了一座西河大桥,桥东便是府城.的西门,于城外的城门楼叫白
云楼,五里外都可以看得到,相当壮观。
  “怎么一回事?”冷刃雷珠讶然说。
  “你打我杀,就是这么一回事。”百绝无君语中带刺“正是你们侠义英雄们,路见不平
出面排难解纷的时候了,我黑道歹徒正在冷眼旁观看结果呢!”
  “不会是你的人吧?”
  “我从山里来。”百绝无君指指来路:“两位老朋友躲到山里避风头纳福,会是我的人
吗?”
  五个人影渐来渐近,追逃双方的距离也逐渐拉近。追的四个人腰带上都插有刀剑,逃的
人却两手空空。
  冷刃雷珠将包裹卸下丢入亭中,脱下手套,挪正了所佩均长剑,准备有所行动了。
  侠义英雄当然得管闲事打抱不平,他是守内白道八大高人之一,路见不平管闲事理所当
然。不需百绝天君用激将法,他也会伸手管这档子闹事。
  “轻功都很不错,无一庸手。”百绝天君也警觉地解包裹往亭子里一丢。
  那位从南面来的旅客,站在原地不言不动。有黑、白道两个江湖风云人物在场,旁人最
好识相走远些。
  逃的人发现亭前有人,脚下一慢。
  “不许动手,有话好说。”冷刃雷珠扬声沉喝。
  他不沉喝倒还罢了,这一喝成了逃的人的催命符。那人吃了一惊,风雪太大,那能听得
清字句?还以为前面有人拦截呢,本能地大吃一惊,扭头便往路旁的冰封树林急窜,这瞬间
的耽搁,误了大事。
  追得最快的人外跃而出,半选拔刀、下搏、挥出……
  “住手!”冷刃雷珠恶极大吼,飞掠而出,用的是踏雪无痕绝顶轻功,想抢救逃命的
人。
  太晚了,锋刃及体。
  在蓬然大震、雪花飞溅中,逃的人背肩挨了一刀,老羊皮袄开裂,肉绽血涌,重重地栽
倒在雪地里。
  冷刃雷珠到了,观音竹杖闪电似的挑出。
  “铮!”锋刃一偏,及时震偏了可怕的第二刀。
  那位操刀人被震飘八尺外,双脚陷入雪中几乎摔倒。大名鼎鼎的冷刃雷珠,果然名不虚
传这一杖具备功力,技巧也到了上乘境界。
  第二个人到了,人止步剑已出鞘。
  “什么人敢多管闲事?’”那人扬剑沉叱:“你们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是不是?混
帐!”
  不但态度狂傲,骂得也够恶毒。
  “你们!岂不是把三个人个算上了?”
  第三第四两个人,一刀一剑截入中间,四只藏在皮风帽下的怪眼,狠盯着百绝天君和那
位旅客,显然意在阻止两人与冷刃雷珠会合联手。
  “哈哈哈哈……”百绝天君怒极反笑,手按上了剑靶:“欧阳宏,今天你和我葛大风,
惧怕是成名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骂混帐了,你的雷珠我的百绝断魂钉,再也没有人害怕
啦!大概该带进棺材了。你两个我两个,如何?”
  “我要和他们讲道理。”冷刃雷珠的修养要好得多,居然没动怒冒火。
  两人等于是亮了名号。
  人的名,树的影;不亮名号而挨了骂,活该!四个家伙眼神一变,举起的兵刃本能地下
沉几寸。
  “阁下是冷刃雷珠欧阳宏?”骂人那位仁兄居然发话仍狂:“这里的事,请不要干
预。”
  “在下恰好正要干预。”冷刃雷珠眼中杀机怒涌:“天下事天下人管,在下管定了。”
  那人探手入怀,掏出一块四寸见方的银板,上面嵌有一尊大肚子金弥勒佛像,两肩上方
也有两个金字:慈悲。
  “咱们的事,你也要管?”那人扬了扬掌中的佛像冷冷地问。
  冷刃雷珠吃了一惊,怔住了。
  为祸山西陕西,杀人数万的弥勒教,白莲社的妖孽,潜势力遍天下的第一大秘会。三年
前,第二任教主李福达,几乎把朝廷的文武大臣全部陷害一空。
  没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没有人敢管该教的闲事,连官府也不例外:因为当今皇上正
在利用该教,借刀杀人诛杀那些不听话的文武大臣。
  当然,他们不会公开活动,更不会愚蠢得承认是白莲社的会匪,白莲社仍然是非法的组
织;而他们是弥勒教,半公开为非作歹的教。
  安陆府,当今皇帝的老家,弥勒教的重要人物在此地半公开建香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事。_
  远在三丈外的百绝天君,也看到了金像银牌。
  一个是白道名人,一个是黑道巨霸,早就见识过这种信记,知道某一种牌代表某一种人
的身份地位。
  “葛大风,你也要管?”持牌人将牌举给百绝无君看:“你不会管的。阁下。”
  百绝天君也傻了眼,手离开了剑靶。
  “你还不走吗?”持牌人傲慢地向冷刃雷珠厉声问。
  冷刃雷珠深深吸入一口气,游目四顾。
  被杀的人还没死,在雪坑中挣扎、呻吟,爬起来,又倒了。
  “不要以为我们只有四个人。”持牌人将牌纳回怀中,似已看出冷刃雷珠的心意:“后
面跟来的人中,武功比你阁下高明百倍的人多得很。”
  百绝天君略一迟疑,扭头向亭中走。拾回自己的包裹,瞪了四个凶手一眼,大踏步走
了。
  识财务者为俊杰,冷刃雷珠本来就是俊杰,钢牙一锉,也大踏步入亭,取了包裹气冲冲
地走了。
  那位旅客一直就冷眼旁观,他的包裹.不知何时已经卸下放在雪地上,包裹旁那把古
剑,巳插在他的腰带前面。所有的人。皆不曾留意他的举动。他那双大眼,似乎更黑、更
亮,亮得有点特殊,亮得像是午夜星光下的猛兽眼睛,那种光芒极为吓人。
  他站在四五丈外,远得很。
  四个凶手的注意力,开始落在他的身上了,但看他屹立在风雪中不言不动,也就消去六
七分戒心。
  为首的人举手一挥,那位行凶的人立即扬刀向在雪中挣命的人走去。
  “提头回去。”为首的人沉声下令。
  钢刀上扬。人的脑袋是很脆弱的,很容易砍下来,刀磨利些更不费劲。
  其他三个人,皆留意旅客的动静,两剑一刀随时可以发动拦截,绝对可以有效地阻止旅
客接近。
  一声奇异的怒啸发自旅客口中,强劲的声波震得树上的积雪纷纷下堕,声势极雄,像是
崩山。
  四凶手吃了一惊,纷纷以手抱头靠贴在树杆上,躲避倾盆而下的大量积雪。那位要砍脑
袋的人也惊慌地离开了被害人身旁。
  “你干甚么?”那位持牌人暴怒地窜至旅客身前,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厉声质问。
  “不干甚么”。旅客冷冷地答:“练练嗓子取暖,我高兴。”
  “阁下高名上姓?”
  “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嘛……”旅客拍拍脑门,似乎提醒自己不要健忘:“姓
名只是某一种记号,对甚么人用甚么名。譬喻说,在大贤大德的君子面前,我叫甚么德,甚
么忠,叫赵大德甚么的。在标致女人而前嘛,我是甚么英,甚么俊;就算是赵英俊好了。在
强盗土匪面前嘛,我是甚么雄,甚么霸;就算是赵百霸好了,老兄,你希望我叫甚么?
  “混……哎!”
  帐字远没骂出口,有甚么玩意恰好冲入嘴内,四颗门牙莫名其妙地折了两颗,嘴唇也裂
了,鲜血立即涌流.
  旅客赵大德……赵百霸一不做二不休,飞起一脚,把对方踢得仰面飞起近丈,重重地飞
掼出丈外。
  “你很喜欢骂别人混帐。”赵百霸抢上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大概你们家里男女老少
睡一张床,十七八代男女都混帐,所以……”
  两个凶手如狼似虎地抢到,在沉叱声中,一刀一剑同时夹攻,刀光似电,剑气如虹,刀
砍颈剑攻胸,尽快、又狠、又准,深得杀人的其中三昧。
  赵百霸的剑是如何出鞘的;似乎没有人能看清,反正但见剑虹飞起、吐出、分张,如此
而已。
  “咔嚓!”剑重行归鞘。
  他的左脚,依然踏在为首凶手的小腹上,但脚下的人已失去挣扎力道,蜷缩着抽搐,血
大量从口中涌出。
  “嗯……”使剑的人叫,冲出两步,脚陷入雪中无法抽出,向前一栽,心坎要害挨了一
剑,可能已刺破心房。
  使刀的人是咽喉中剑,叫不出声音,翻跌出丈外,可能脖子也断了。
  赵百霸俯身搜出那块金佛牌,察看片刻便揣入自己怀中.这才收回腿。
  最后一名凶手,已象个疯子似的逃出十余步外去了,但见雪花飞溅,人影急剧跳跃。这
位仁兄聪明得很,三个同伴一照面使死了,再不见机逃命岂不太蠢?临危苟免,这是聪明人
争取追求的大好情势。拼命逃,全身的精力都用上了,人落地一沉一蹦,便纵出两三丈外,
大概平时从来就没能达到这种空前绝后境界。
  刚向前纵起,便感到有点不对劲,本能地觉得背后有人,有人正以不可思议的奇速追到
身后了。就在势尽身形下落,双脚尚未接触浮雪的刹那间,用腰力扭转身躯,招发致命狠着
迎风拂柳。
  这是奔掠中,突然攻击附在身后的人,最凶狠也最灵光的致命招式,对方骤不及防,毫
无躲闪的机会,眼睁睁往刀口上送,死定了。
  一刀落空,枉费心机。
  身后的确有人,但人是贴着浮雪以侧方滑进的。这一刀虽然又狠又毒,但方向偏了,刀
尖以近尺的大距离误差走空。自己反而暴露致命的弱点。
  还来不及收势收招.握刀的右肘已被赵百霸扣住了,奇痛立即攻心,浑身一软,刀失手
里地。右肘骨已经碎了,但肌肉并未出现损伤的痕迹。
  “卟!”天灵盖挨了重重一掌。
  背部被砍伤的人。脱力地躺在雪坑中,躺在沾了鲜血的雪花内,吃力地爬动,想爬出下
陷的雪坑。当突然觉得被人抓住背领向上提时,终于绝望地放弃无望的挣扎,手脚一松,使
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暖流冲苏了灵智。
  “这……这是甚……甚么地方?”这人惊惶地问。
  “在西河大桥下游几里的江滨废庙中。”超百霸一面在火堆中加木条,一面温和地说。
废庙不大,尚可聊避风雪,殿堂中间生起一堆薪火,驱定了澈骨的寒流。
  “不要挪动。”赵百霸在一旁坐下:“我已经替你裹了伤,那一刀几乎砍开了你的右肩
肿骨。你身上穿的,是我从凶手身上剥来的羔皮大袄,很暖和的。现在,你有甚么话要说
吗?譬喻说,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哦!我……我得……得救了?”
  “是的,你得救了。”
  “恩公尊……尊姓大名……”
  “我姓赵。”赵百霸笑笑:“你叫我赵老大好了。喂!你呢?”
  “我……我叫贺怀……怀远。”
  “贺兄,你是本地人?”
  “城内状元坊戚家……”贺怀远走下神,尽最想把话说得清晰些:“戚三爷戚永宁,是
在下的表叔。两个月前,祸从天降。”
  “贵表叔是府城的仕绅?”
  “是的,是府城有身份地位的人。而我贺林远,却是曾经做过江湖混混的浪子。家表叔
信鬼、信神、信佛,甚至信巫,反正无所不信,包括信山有精,信石有灵……两月前,他中
了邪,发了疯。城南石城驿旁的本城另一位仕绅毛五爷毛奇,带他回府设坛祈鬼乩神,居然
不药而愈。之后,他成了毛家的常客,经常在毛家流连往返,最近,将家中的金银大笔大笔
往外搬,行动越来越诡秘难测。我暗中留了心,昨夜……。
  “昨夜,你暗中跟踪侦伺,发现了真象?”
  “是的,毛家在后院内营建了香坛,一群男女弟子赤裸裸地拜祷。我不该自恃身手了
得,跳上屋大喊大叫,却被一个黑影一脚踢落院子,我这才发觉危险,赶快躲起来。今早我
从外面返象,却发现表叔家三十六名男女老少已经失了踪,大宅换了生人,立即受到五名仆
人打扮的大汉围攻,众寡悬殊,我只好见机逃走。在城里躲了许久,发现我已经被孤立了,
似乎全城的人都在搜捕我,连捕房的人也挨户搜查,我知道大祸临头,逃出西门,在子城大
街被他们认出来了,拼命逃出城逃过桥,以后……”
  “以后,挨了一刀。”赵老大摇头苦笑:“这是弥勒教吸收弟子的老把戏,手法与两百
年前他们的老教宗相去不远。不同的是,以往他们专从愚夫愚妇下九流人物下手,现在改向
富绅大户用手段,制裁的手段也比以往残暴。如果你表叔全家失了综,宅院易了主,贺兄,
不要去找你表叔一家老小了。”
  “赵兄的意思……”
  “那表示令表叔可能已经后悔,可能……总之,他们三十六个人,目前可能已经躺在汉
江的某一处江底,身上绑了一块大石头。”
  “天哪……”
  “不要叫天,天听不见你叫冤。”
  “天啊!是我害了表叔,我罪该万死……”贺怀远仰天长号,声如中箭的哀猿。
  “贺兄,似乎与你的寅夜窥探无关,不必自咎。”赵老大说:“如果他们开坛而没有人
讲道说法,就表示开的是戒坛,慈悲坛下弟子的法坛,都正是宣布令表叔死刑的法坛;你去
不去无关令表叔的命运。”
  “天!我……我……”
  “我对他们略有所知。”赵老大英俊年青的脸上,有令人难测的笑意:“早些天,我在
荆州做了一笔买卖,赔了老本,我做的买卖经常陪老本。现在,正是赚些利润补贴的时
候。”
  “哦!赵恩公做……做的甚么买卖?”
  “相当风险的买卖。哦!显然你已经不可能在此地生活了。”
  “是啊……”
  “很好,有离开的盘川,和投奔处所吗?”
  “还可以找朋友商量。”
  “千万不要去找朋友。”赵老大笑笑:“尤其是这种时候,朋友必定会变成最可怕的仇
敌。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把你表叔的家境、为人、性格、远亲近朋等琐事告诉我,越仔细
越好。然后,你就离开这地方,一定得越远越好,三年两载之内不要回来。现在,你说
吧!”
  汉江两岸,一批批不三不四的人,遍搜附近的村镇、山林、河岸,寻找四个失踪的人。
一天天过去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转瞬半月,搜寻的人不得不—一撤走了。
  风雪已止,新年降临。
  所有的客店,皆房院空空,该返家的旅客早就返家了。
  道上已见不到外地的旅人。
  就有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旅客,大年夜踏入了城南的来福客栈。店东不在家,店伙们也
快走光了,只留下一个店小二和一名小厮看店,无法拒绝一个羁留他乡的旅客,让这位自称
姓赵名九的年轻旅客住进二进院上房。
  三个人马马虎虎弄了一席酒菜,权充年夜团圆饭。旅客赵九一表人才,见过世面,人也
相当随和。席间谈笑风生,说起天下各地的奇事异闻头头是道。自然而然地,小二也不甘寂
寞,把本城的一些密闻秘事翻箱倒柜搬出来。表示自己消息灵通见闻广博。车、船、店、
脚、牙这些人的眼睛尖耳朵长,正是包打听注意的好对象。
  最后,令店小二大感惊讶的是:这位赵九,赫然是失踪半个多月,本城名仕绅戚三爷的
表亲。十竿子恰好打到底的远房表亲。就因为投亲不遇,才沦落到大年夜落店过一个凄凉
年。
  南大街的来福客栈,是三四十年的老字号,金字招牌有口皆碑。南面的大广场,是石城
驿的馆舍,无权在驿馆的入,就得在来福客栈落店。
  驿站再往南,就是府城另一位士绅毛五爷毛奇的宅院,占地甚广,二十余门楼房几座院
落。占地百十亩,地跨两坊。
  毛五爷与城中心的王府权势人物有来往,在本城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
  十八年前,弥勒教的二代教主李福达,在第一代教主王良起兵事败之后,被捕充军山丹
卫(河西),潜逃返回山西,带了三个儿子大仁大义大礼,改姓易名为张寅,挟大批往昔劫
掠得来的金珠入京活动,结交权贵,被他买得太原卫指挥的官位。从此,弥勒教开始在上流
社会中发展。十余年来,该教已在大河两岸建立了庞大的根基。直至五年前被仇家薛良告发
掀起了狂风巨浪,满朝大臣几乎全被卷入旋涡,死亡枕籍。最后,李教主获得无罪释放,立
即遁入江湖化明为暗,积极在天下各地发展实为广罗徒众,形成恶性膨胀。
  在山西,李教主获得武定侯郭勋的包庇(搜集水浒传故事重剑刊行的郭武定)。这里的
香坛,受到兴献王府的包庇,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
  元宵一过,市面开始恢复活力,各行各业逐渐复活,官道上往来的旅客络绎于途。汉水
东南日夜流,西门外码头的船只樯帆林立。
  来福客栈的赵九,仍然住在客栈中。他在打听戚三爷一家的去向,希望能得到表亲的下
落。
  其实,他来投亲的消息,已经在大年初五由店小二传出去了。可以预料的是,他附近经
常有监视的人出没。
  显然,双方都在装糊涂,都有意避免打草惊蛇,都有静观其变的耐心。
  终于,有人失去了耐性。
  傍晚,五名捕快踏入了店门。在旅店盘查旅客,捕拿奸宄,这是捕房的责任。
  流水簿上有赵九的大名,登载有来踪去迹。赵九本人有并非伪造的路引,路引发自河南
开封府,去向是四川夔洲,有往返各重委的关卡的查验大印,有合法的逗留所载经路各埠的
理由期限也没有逾期。总之,一切合法,无懈可击。
  公人们找不出留难的借口。
  这是第二步棋:先了解对方的来龙去脉。
  戚三爷在开封,的确有一门远亲。至于这门远亲是不是姓赵,恐怕只有戚三爷知道了,
其他的亲朋皆不知其详,远亲的确太远了。
  次日近午时分,天宇中彤云密布,新年后第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来临.天气冷得令人手
脚发僵,滴水成冰罡风彻骨,汉江两岸有些地方已经结冰了。
  客店的食堂人声嘈杂,门窗皆闭得密不透风,人一多,寒气消失了。
  赵九坐在食堂的一处角落,一壶酒四味下酒菜,独自惬意地小酌,自得其乐。
  厚重的门帘掀开处,进来了三名大汉,全是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魁梧货
色。一进门,便拨开含笑上前招呼的店伙,直向赵九的食桌走去,似乎早就知道赵九会来进
食,会坐在某一张食桌。
  “是赵九吗?”为首的虬髯大汉笑吟吟地在桌旁问,神色倒是怪和气的。
  “是呀!”赵九放下酒碗,脸上的笑意也浓浓地:“三位请坐。请教……”
  “我是状元坊陈其禄呀。”虬髯大汉拖出条凳坐下了,其他两位也分在两侧落坐。
  “哎呀!原来你是陈家的远表亲。”赵九欣然说:“你是其字辈的。记得,陈家这五辈
是万、世、庆、其、昌。算起辈份来,我比你高一辈,与你们家庆字辈同辈。哈哈!你我两
家一表三千里,但辈份不能远的,你该叫我一声小表叔,对不对?”
  “小表叔?”陈其禄取下风幅,拍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不愿意;平白冒出一个小表
叔来,谁愿意?
  “对呀!喂!小二哥,加怀筷,加几味下酒菜,再来几壶酒。好啊!这可找到比较亲一
点的亲友了。其禄表侄,到底戚家表亲到甚么地方去了?”赵九的嘴,说话象是放连珠炮,
表现得怪亲热的。
  “这两天,听说你……小表叔到处打听我戚表伯的……”
  “对,大年夜我从荆州来,想顺便拜望戚表兄团聚话家常,没想到门口的灯笼上写的不
是姓成,而是北海郡奚,你看糟不槽?我总不能大年夜去敲人家北海奚的门,对不对?”
  “你打听……”
  “打听不到他家的下落,我不打算走。”赵九正色说。
  “半个月以来,我问过不少人,有大半的人说戚表兄一家是不明不白失踪的,而不是迁
往他地去了,戚家是本城的名流,根大基厚,不会迁往外地……”
  “小表叔,你可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陈其禄急急接口:“戚家是腊月中迁走的,田
地房产早在两个月前就卖给姓奚的了。”
  “我不信。”赵九坚决地说:“姓奚的我调查过了,他叫奚本厚,原来是南门外南关的
痞棍混混,他买得起戚家的巨万产业?其中一定有古怪。哦!表侄,那姓奚的痞棍,是不是
有个绰号叫安陆虎(府)?在江湖上,我还有几个朋友,我会把他的根刨出来的,哼!”
  吊索在拉紧。
  酒菜送上来了,另两位一直闭上嘴的仁兄主动斟酒。
  “小表叔,你听我说。”陈其禄眉头皱得紧紧地:“你知道西门内的双忠祠?”
  .“知道,那……”
  “那儿住了一位……”
  “我知道,双忠祠石家。”赵九抢着说:“石家是戚表兄的姨表亲。东门外子胥台黄家
一双姐妹花,嫁给戚、石两家。我曾经去找过,石家的人回南乡石牌市老家过年,到现在还
没回城。石牌市距这里五十里,过几天他们再不回来,我打算去……”
  “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好哇!我这就去……”
  “急不在一时。小表叔,来,敬你一杯,酒足饭饱,我带你去。”
  .hi沛
  东门外的升仙桥,东行富道贯通京山、应城,直抵汉阳府。自升仙桥至十里外的纯德
山,道路修建得又宽又直。沿途有些村落,和一些豪门巨室修建的园林别墅,往来的人多少
也有些身份,歹徒宵小相戒不在这一带惹事招非,因为看守显陵的官兵,不断往来巡罗。
  吉祥寺东面里余,本城的缙绅戴大爷戴嘉,那座风景优美亭台楼阁巧夺天工的畅春园,
在初春的风雪中,显得比往年更幽静,来畅春园的亲友越来越少了,今年已看不见前来嬉春
的红男绿女。”
  最东首的迎曦楼,目前是禁地中的禁地,园中的执事人员,非经召唤不许接近花径末端
的月洞门。不论昼夜,看不见看守人员,但任何人进入之后,皆受到隐身在各处的警卫严密
监视。
  楼上的暖室中,名符其实温暖如春,共有掩藏式的兽炭炉十具之多,连里面曲折的走廊
也暖洋洋地,在内活动的入,用不着穿裘着袄,不必耽心单衣不胜寒。
  两名俏丽的侍女,把守住通向南面暖室的廊门,也可以监视到五六丈外的门楼,巨大的
雕花排窗内,大白天也亮着灯火,可知这座曦春按规模之大。
  室内,极进奢华,帘,帷、馒、帐皆是非绸即缎,每一样家仅摆设皆堆金砌玉,美不胜
收。
  这里没有桌凳,只有菌褥锦几。在明亮的灯光下,八名身披蝉纱,胴体若隐若现的美
女,在虎皮裘饰的胡床式茵褥四周,陪伴一位身穿绢博袍的人,虽然看不出淫情艳景,但也
够春光倚妮的了。
  这人不但一表非俗,而且英伟不凡,四十余岁壮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鼎盛的春秋,半
躺半坐倚红偎绿,仍可看到他超人的风华与威严。
  对面,如茵的褥坐中,坐着两位同样不凡的男女。男的年约三十余,剑眉虎目,身材修
长。女的约年华双十。美艳中隐约遂露出寒意,正是所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超俗美
人。”
  不同的是这两男女的穿章不同,衣着是完整的,甚至两人皆未脱靴;这种地方,女入连
裹脚布都嫌碍眼。
  “两位巡察不要管本香坛的事务好不好?”拥簇在八美中的人笑笑说:“本坛失踪了四
位弟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一座香坛没有弟子消长?只要情势控制得住,本坛主
实在想不通荆楚总提调,会小题大作派两位来亲自调查。”
  “楚坛主。”女巡察冷冷地说:“坛下重要的弟子失踪,已经非常严重的事,何况是执
行任务时失踪。更是极端严重的事故。贵坛迄今仍无丝毫线索,坛主居然毫不在意,是否其
中另有隐情?”
  “本坛主不是仍在全力调查吗?叶巡察已经了解全般情势,应该知道本坛的所有弟子都
在尽力,锲而不舍搜寻任何可疑征候,谁也不敢放松。本香坛建立近载,成就可说空前绝
后,不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先后成为本坛的弟子,连显陵卫与安陆卫的军户,也正在陆
续加入,敢说在荆楚总坛中。任何一坛也没有本坛发展得如此有声有色。叶巡察,请上覆总
坛主,这里的情势大好,请不要再派人前来干预好不好?”楚坛主显然对总坛的干预不满,
说的话相当具有抗性。
  “楚坛主,贵坛的发展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那位男巡察的态度,要比女的叶巡察要温
和得多:“不但人才日众,财务更是荆楚十大香坛之冠,成就更是天下四路总坛中出类技萃
的最优香坛。就因为贵坛如此优秀,所以总坛极为重视,希望不要出任何纰漏,决不能因些
少的错误而遭到不幸。贵坛香火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不到一年中,先后已清除三百
人以上。叶坛主,杀戮太重,恐怕会引起不良后果呢。戚永丰一案,叶坛主是否觉得操之过
急了?一除掉三十六人……”
  “娄巡察,你要明白,安陆府是大埠,地方特殊,如果不用雷霆手段建立本教的威信,
能有今天的成就吗?”楚坛主的口气极为自负:“五年来,荆楚总坛三次被鹰爪所挑。此地
先后派了五位三法主的亲信,前来主持建坛大业,结果如何?一个个狼狈而走,有两位甚至
被那些愚夫愚妇告发丢了命。只有我,才能稳稳的站住了。我楚少文别无长处,唯一可取的
是熟知人性的弱点。谁不听命,宰了;有用的人,子女玉帛不妨多给他作为鼓励。本坛主未
拜祖师爷之前,曾拥有可观的局面,江湖上提起我万家愁楚少文,没有人敢正视我。最后就
是因为一时妇人之仁,未能横下心一举歼除天外流云满门老少,逃掉一个七岁的黄口小儿,
被他找来江右三英,拔掉了我的基业。哼!今后,我再也不会上当了,一有动静,甚至不需
有何动静,就抢先一步斩草除根。杀其母必杀其子,以免日后牵缠。戚家三十六口,
我……”
  “楚坛主,你能杀掉他所有的亲朋好友吗?”叶巡察忍不住抢着说:“最严重的错误,
是派本地声誉太差的混混奚本厚,去接收戚家的产业。现在,他的表亲……”
  “那姓赵的小子,我正在对付他。”楚坛主傲然地说:“一个跑单帮的小生意人,还用
得着耽心?奚本厚是本香坛最得力的弟子,他应该获得应有的奖赏,不然谁还愿意替本教卖
命?与叶巡察估计相反的是,有奚本厚接收,本城的有头有脸人物,才不敢强出头过问,事
实证明本坛主处理得十分完满。”
  “金钟声三响,室中人还不知钟声是从何处传来的。
  楚坛主举手一挥,一名美人袅袅娜娜拉开一张绣帘,对着一只四寸见方的洞孔,发出一
声唿哨。
  “传信使者有急报禀告。”洞孔中传出清晰的女性嗓音,声却不大。
  “说吧!”美女向洞孔说:“坛主在此。”
  “第二步行动顺利执行。”禀报的人说。
  “赶快处理掉。”楚坛主说。
  “弟子听清了,赶快处理掉。”禀报的人复诵。
  “楚坛主,不追问口供?”叶巡察急问,似乎这位女巡察,对楚坛主处理事务的方式不
太满意。
  “有甚么好问的?戚永丰这门远亲极少音书往来,这姓赵的小子,根本不知道戚家的
事。”
  “可是……”
  “叶巡察,不要管本坛的事好不好?”楚坛主不悦地说。
  “叶巡察,算了,咱们也真不适宜过问地方香坛的小事务。”娄巡察及时劝解:“走
吧,咱们还有些琐事料理呢。楚坛主,咱们告辞。”
  叶巡察冷冷地瞟了楚坛主一眼。楚坛主的右手,正在一位美女身上摸索,似乎有意不理
会两个上级派来的人,连娄巡察告辞的话也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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