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古剑强龙》

《古剑强龙》


第 八 章



  光州,禹贡扬州之城,周初的蒋、黄、强三国。
  这里地属河南的东南隅,通过东南的山区便是古庐江都,因此是至南京的要道,也是出
江淮平原的要冲,下荆楚的中途站。由于民风淳朴,商业颇具规模,但并未染上豪侈恶习,
民风依然朴实而近乎闭塞保守。
  百余年来,派任的知州大人总算颇孚人望,所属的胥吏也能以乡梓为重,一般说来,光
州总算是问题最少的地方。汝宁府的知府大人,从来就不必为光州烦心,该州所属的下面三
个县,也从没发生重大的天灾人祸。
  本地人大家都心里明白,这里其实并不是上天见怜,得到菩萨的眷顾而得天独厚成为太
平地方,虽然没有重大的天灾人祸,但地方上多少会发生一些问题。
  在治安上来说,这里就是亡命者偷渡过境的中途站。
  可是,光州对亡命者来说,并不十分安全,这是十分遗憾的事。
  那位判官朱康朱大人,可说是可恶透顶,不但精明公正,而且铁面无私,属下的巡检和
巡捕,都是干练尽职的上选人才,组织的各乡义勇民壮,训练有素运用自如。在这里任职三
年,真办了几件轰动江湖的大案。
  淮阳黑道巨擘吸血鬼王凌天知,就是途经此地不知收敛,在客店中依然张牙舞爪扬威扬
武,终于落网自食其果,被押解返淮安府上了法场。
  朱州判手下的捕头,妙手灵官曹干真的非常能干,擒拿术妙到巅毫,空手入白刃火候精
纯,江湖道中颇有名气。肖小歹徒怕定了他,更恨之切骨,因为他不出手则已,出手甚重,
意图反抗的人必定骨折脚瘸,在受到国法制裁之前便已成了残废。
  而在奉公守法的市民心目中,妙手灵官受到普遍的尊敬。他为人四海,平时对人一团和
气,不偷鸡摸狗向国法挑战的人,根本用不着怕他。
  作天莫作四月天,各行各业的人,对天的要求各不相同,所求不遂自然要怨天,反正天
晴或下雨都有人欢迎或抱怨,冷或热都会受到歌颂或诅咒。
  这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地,按理谁都会觉得天蛮可爱的,但南城豪绅姜
大爷可就不高兴啦!因为他从南京买回来的名贵玄狐袍,不能穿出来亮相了。
  姜大爷姜大年的老爹,曾经做了几年京官,据说官职不大也不小,足以让姜家的子弟称
大爷。
  至少,在本城他就是大爷。他在城西郊潢河的西岸,拥有一大片田地,拥有不少佃户和
长工,这就够他称大爷的本钱了。
  午后不久,他换穿了一件紫缎夹袍,带了两名随从,大摇大摆进入大街的鸿宾楼,在店
伙的奉承下,神气地登上了二楼的雅座。
  鸿宾楼卖酒也卖茶,卖茶是便利客人谈天或谈买卖,通常进食期间茶客不多。
  不是进食期间,楼座只有十几位茶客。
  近街窗一桌,三位茶客正在谈笑风生。
  “呵呵,小李雅兴不浅。”年届四十不惑之年的姜大爷。称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为小
李理所当然,称呼之间透着三分亲热。
  “过来坐,姜大爷。”那位剑眉虎目人才出众的小李,含笑指指右首的座位打招呼:
“有两位谈生意的朋友,上楼来聊聊,天南地北胡扯,算不了雅兴。”
  两位朋友皆年约二十上下,长了一张朴实面孔,举动也老老实实。含笑站起来迎客。
  “谈些什么买卖呀!小李。”姜大爷走近笑问,目光不住打量两位客人。
  “车行的买卖。”小李说:“洛阳来的,慕名前来敝号订制长程大车。容在下引见,这
两位是刘掌柜、张大掌鞭。这位是本城大人物姜大爷姜大年。”
  双方客套一番,两位随从伺候姜大爷就座之后,退在一旁听候差造,不象仆役,倒有五
七分保镖打手的气派。
  店伙连忙奉上茶具,沏来一壶好茶。
  “怎么,闲得无聊是不是?”小李向姜大爷笑问:“带了王朝马汉逛茶楼,好玩吗?”
  “不,来等曹捕头,昨天约好了的。”姜大爷说:“庄子里有点小麻烦,几个长工争阔
气打架,曹捕头似乎怪认真的。要办人,我来问他处理的意见。”
  “你庄子里那些人,真也应该管管了。小李摇头苦笑:“经常收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来去去,争闲气打架虽是小事,星星之火也可燎原,还是让曹捕头料理料理倒是好办法。”
  “老天爷,你可不要这样说,小李。”姜大爷显得有点紧张兮兮:“谁都知道曹捕头与
你交情不薄,他很能接受你的意见,你要是这么一说,曹捕头可就吃紧不放,我那些无事生
非的闲汉,可就要起哄啦!”
  “把那些闲汉弄走,不就太平无事了?”
  “可是,我那些好长工也就跟着跑掉啦I”
  “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大爷。”
  “我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等到大事临头,可就晚了,大爷。”小李认真地说。
  “商城山里面那些绿林好汉,就是一些闲汉起哄而逼上竹根山的。”
  “你……你不是故意危言耸听好吧?”姜大爷怔怔地说:“你造车工厂里,闲汉好象更
多……”
  小李的制车工厂在南城西门外沿河东岸,地近城根,汝宁府附近数州县的大车小车,甚
至骡车马车,凡是经得起考验的车,绝大部分是他潢川车厂所制造出品,演川制车厂可说执
豫南制车业的牛耳。
  制车业不算是江湖行业,但订车的人却有些是江湖朋友,工人中也有些沾了江湖味。
  小李单名蛟,是本城四公子之一,二十七八岁还没成家,自从三年前乃父升天之后,他
就成为潢川制车厂的东主。可是,这位英俊魁伟,为人慷慨好义的公子,经常往外地跑,与
外地的订制车辆主顾打交道,因此在家的时日无多,无形中把婚姻大事也耽误了。
  在本城,小李的名气甚至比姜大爷还要响亮,乡里中修桥铺路、恤苦济贫,他从不人
后,人们对他尊敬而亲呢,见面皆称他为李公子。
  “我那些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汉子,能吃苦的人很多,就是没有闲汉。”小李抢着说:
“当然,我不否认有些工人喜欢喝两怀,难免酒后意气用事打打架,但他们是非分明,说清
了也就平安无事。晤,曹捕头来了。姜大爷,你最好独自和他谈谈,免得你说我乱出馊主义
误你的事。”
  楼梯响人上来,店伙领着穿了便服的曹捕头出现在梯口。
  妙手灵官真象一个灵官,铁塔似的身材,黑脸膛虎目如炬,穿了青紧身,更显得魁梧结
实,四十出头,龙虎精神,体能与智慧,皆达到成熟的颠峰状态。
  “哦!小蛟,你也在。”妙手灵官笑吟吟地招呼。
  我在陪主顾谈生意,你们谈,恕难奉陪。李蛟站起来说:“时候不平,也该走了,少
陪。”
  他知趣地领了两位主顾走了,姜大爷立即招呼妙手灵官到另一桌坐下。
  李蛟下楼会帐,偕同两位主雇出店走.上了西大街,准备出城返回制车工场。
  后面十余步,跟来了一个中年人与一名壮年大汉,他们也是从鸿宾楼出来的雇客。
  “这位光州四公子之一,真能左右曹捕头的决策吗?”中年人与大汉低声说话:“他的
武功如何?”
  “曹捕头确是很听他的。”大汉也低声说:“至于武功平常得很。他那制车工场的工
人,有些的确有几斤蛮力,有时闲着无聊大家起哄,比比拳脚角力,他时胜时负,并不出
色。”
  “你是说,他容易对付,只要能控制他,就可以间接地左右曹头?”
  “差不多。”
  “那好办。人都有弱点,只要能针对弱点下工夫,就可以完全控制他。咱们回去见见后
面赶来的人,好好研究这位李公子的习惯、嗜好、性情、为人,便可以找出他的弱点来下工
夫。”
  “其他方面呢?”
  “同时着手进行,姜大爷就是咱们最好的目标之一。咱们主事人的意思,愈早进行愈
好,咱们要把光州布置成各方控制的中枢,最好最安全,进退容易的地盘。徐州方面风声紧
急,中枢可能移到凤阳。”
  “哎呀!还能到凤阳?中都皇亲国戚多得很,龙骧虎卫昼夜巡逻,流民逃丁抓住就砍脑
袋毫不留情,那地方怎能落脚?”
  “合法的过境谅也无妨,所以这的工作必须加快进行呀!走。”
  他们不再跟踪李蛟,改走北街出城而去。
  暴风雨在酝酿中。
  光州是座奇怪的城,城外有城,城中有城。
  也许,它曾经是蒋、黄、弦三国的国都所在地,所以有三座城,当然这是无稽之谈。
  城分南城和北城,北城有五座城门,南城有六座。两城的总面积不大,周仅九里。北城
的西北角,另建了一座小小的滑城。
  潢河是淮河上游的一条支流。俗称小黄河。河从南面商城的大别山区流到州南,从南城
的西而折回,穿过南、北两城的巾间,向东流再北折。两城之间,建了一座城桥互相往来。
  北城是州衙门所在地,算是州治中心。由于是府属州,名义上管辖有三县,其实本身在
行政上与县相等,所以衙门设有三班六房。
  捕房占地最广,因为附设有狱官。签押房本身的人手。就比其他五房多一些。平时一过
未牌时分,整座州衙已是人声沉寂,唯一仍在忙碌的地方就是捕房。
  如果发生重大刑案,捕房也是昼夜兼办要公的唯一忙碌单位。
  今晚,二更未全市沉寂,捕房的会议室却灯火通明,这表示本地已经发生重要的事故。
  妙手灵官主持会议,有四位捕快参加,这是他最得力的臂膀,最精明干练的办案专家,
好手中的好手。
  只有一名公设内外张罗,室门外的走廊点了两盘照明灯笼,亮度有限,由公役负责禁止
无关的人出入,权当守门的人。
  妙手灵官信手将菜油灯挑亮了些,将一份名册翻了两页,用镇尺压住以便观看。
  “这两个长工的来历可疑。”他指着名册的两行资料说:“册上登载他们是侨籍息县的
佃农,因去年天灾歉收而还田来州谋生,一切证明都是合法的,确是县衙所发的真品,只是
路引的记载不够明确,年籍象貌与本人似乎并不完全符合。刘巡捕。”
  “属下在。”坐在右首的中年巡捕应诺。
  明早你带两个人前往息县,查一查他们的底。”妙手灵官指示要点:“问一问他们的地
主,再去找他们的家属,花些工夫与息县的捕房合作,辛苦些,多跑些地方,不要放过任何
可疑的微候。”
  “曹头,打架威吓转变成胁迫,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另一名巡捕说:“这样郑重其
事的劳师动众,是不是捕风捉影太过庸人自扰了?”
  “整个农庄呈现不安的景象,许多人不敢说话,这还不够严重吗?”妙手灵官正色说:
“我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走到哪里都有灾难快要临头的感觉。凭我的办案经验,我知道
某些灾祸正在酝酿中。而灾祸之媒,似乎就在姜家农庄内,也可能潜伏在城里某一处地方。
总之,最近大家小心留意些,张大眼睛拉长耳朵,决不能让灾祸发生,任何星星之火都要断
然加以扑灭。”
  “这……我想,不会有事发生的……”
  “但愿如此。只是,恐怕天不会从人愿呢。现在,我们来策划调整线民活动的细
节……”
  三更起更后不久,会议已散。
  妙手灵官如果碰上公忙,通常留在衙门的公事房歇息,房后的休息室其实可以住宿,有
床有帐有简单的家俱,三五个人住一宵足够使用。
  四位手下都走了,他决定独自留下来,带了所有的资料回到公事房,自己沏了一壶茶,
坐在灯下仔细翻阅卷宗内的档案资料。
  他是一个尽职的捕头,他的受人尊敬不是平白获得的,在职责方面,他花了不少心血,
是用血汗换来的。
  一阵阴风刮入,灯火摇摇。
  职业上的经验,与生俱来的反应本能,令他霍然一惊,猛地放了茶杯,警觉地抬头用目
光搜索。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
  案右方两丈外的粉白墙壁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人头。
  墙壁本来是白色的,但年深日久,白墙不但有些老化,而且有些剥落。
  那古怪的人头黑发披散,脸色苍白,比老化的墙壁要白得多,所以轮廓特别清晰。
  可是,苍白的面孔上只出现一双黑亮阴森的怪眼,没有口鼻,耳朵也被披发所掩盖。
  他敬畏天地,但对鬼神菩萨存疑。
  他只相信事实,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事实,他对自己的目力有强烈的自信,这是坚
强的人正常的表现,对目击的事实深信不疑。
  鬼!一个有面孔五官不全的鬼,连身躯也不存在的鬼,清晰地在他眼前出现。
  害怕是一回事,本能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他重新抓起茶怀,倏然而起。重抓茶杯就是他的本能反应,杯掷出是自卫反应的一种,
平平凡凡的一只瓷怀,在武林高手运劲掷击之下,将具有致命的威力。
  杯排空飞出,呼啸有声,可知他已用力飞杯,砸向那可怖的怪面孔。
  墙壁似乎在动,但灯火在这时突然急剧跳动,视线无形中受到扰乱,视力大打折扣。
  杯一近墙使失了踪,没听到撞碎声传出。
  “不要装神弄鬼了。”他突然心中一定,冷笑着说:
  “阁下曾经作了周详准备,你那件与墙壁同色的怪衣袍很有用。你应该知道,我妙手灵
官不信鬼神,何必装鬼吓我?世间如果真有鬼神,歹徒坏人怎会有这么多?阁下现身吧,有
何指教?”
  墙壁又动了。不,是人在动。
  那面孔的五官出现了,原来脸上覆了只露双目的白面具,取下即面孔出现。
  是一张面孔本来就苍白的中年人面孔,再撩起与墙壁同色的拖地长抱下摆掖在腰间,下
面便露出灰色的礼脚裤和快靴。
  还露出剑的下段,剑是佩在腰间的,与一般夜行人的佩剑方式不同。
  “妙手灵官名不虚传,鬼神唬不倒你。”那人用直震耳膜的嗓音说。
  “好说好说。”他沉着地说:“曹某人大公无私,立身处世不愧于天,无怍于人,何俱
鬼神?心正则百邪迥避,即使有鬼神也用不着害怕,阁下以为如何?”
  “佩服佩服。”
  “阁下客气。”
  “这说明尊驾的胆气超人一等。”
  “夸奖夸奖。阁下为何而来?可否见示名号?”
  “尊驾是江湖名人,豫南的名捕,见多识广,谅必听说过光怪陆离其人。”
  “这……”妙手灵官脸色一变。
  “在下就足光怪,姓名早埋,你就叫我光怪好了。”
  “光怪?传说中的江湖妖魅?”
  “不错。另一个妖魅,就是陆离,据说他真性陆。”
  “在下听说过。”
  “光怪陆离同列风尘四鬼怪。”
  “光怪老兄,你还在唬人。”妙手灵官冷笑:“风尘国鬼怪是真正的风尘豪侠,你光怪
和陆离,却是人人畏惧的妖魅。你老兄今晚此来,不是专为冒充风尘四鬼怪而来的吧?”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光怪已经来了。”光怪一面说,一面到了案旁:“不错,在下
今晚是有求而来。”
  “有求而来?”妙手灵官虎目放光:“好,但是,首先你必须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在下的身份。我曹干身为执法人,也以此为荣。如果阁下所求有干法纪,请免开
尊口。”妙手灵官一字一吐,义正辞严。
  “是否有干法纪,那是各人的看法不同。”光怪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案上:
“里面有十颗径半寸的真正南海珠;一张汝宁宝泉同所发,十足兑付不抽厘金的官票,面额
三千两,可在附近四府三州的宝泉局兑现。”
  “得带两个人去挑三千两银子。”妙手灵官嘲弄他说:“三千两银子,可令许多人送
命。”
  “不会有人送命。”光怪阴笑。
  “这可不一定哦。”
  “打开盒啦,那是送给你的。”
  “算是贿赂?”
  “算不算贿赂,也是各人的不同看法。”
  “在我妙手灵官来说,那就是贿赂。很抱歉,我曹干不会接受。”
  “曹头……”
  “我曹干每月只赚十二两银子,一石粮,干八辈子也赚不了三千两银子,这辈子就没见
过珍珠,我不能要,要了会送命的,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金球全给我,而我没有命享受,我
要来陪葬吗?”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
  “好了,光怪老兄,你可以走了。”妙手灵官不耐地下逐客令:“别忘了把锦盒带
走。”
  光怪哼了一声,抓回锦盒放回百宝囊中。
  “曹头,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光怪厉声问:“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恶劣情势……”
  “不要吓唬我,光怪老兄。”妙手灵官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当我曹干吃上公门饭
的第一天,便明白我所面对的情势如何了。”
  “该死的东西,你真执迷不悟。”光怪破口大骂,左手突然一掌吐出。
  妙手灵官早怀戒心,左手一抬,沉重的公案被掀起。
  “砰!”公案在光怪的掌前三尺崩裂,被可怕的内家掌力震毁了。
  妙手灵官闪身探入,右手五指如约,向光怪的左肋急抓,五指皆可可制穴,也可象利刃
般扣断肋骨或插入体内,上翻时又能擒肘扣臂。
  “去你娘的!”光怪喝骂,左掌向下一拂。
  ”卟”一声音,掌与爪接触,劲道进爆。
  光怪一惊,急退两步。
  妙手灵官可就苦头吃大了,斜冲八尺,几乎向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不等他稳下身形,身后伸来一双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双手一掌拍在他的背心
上。
  昏厥前的一刹那,他鼻中嗅到淡淡的醉人幽香,耳中听到女人的声音:
  “交给我,用我的方法办事……”

  十六这一天,城里的商户照例打牙祭。
  南城川口巷的许本道吃了三家大户的酒席,已有了八九分醉意,由他的两个心腹弟兄搀
扶着,醉步踉跄进了巷口,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
  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头头,北城有一南城有二,他就是本城两个中的一个,绰号叫
镇八方。
  镇八方的绰号不是自取的或吹来的,五年前他落叶归根返回故里之前,在江湖就闯荡了
十五年,二十闯道就小有名气,手中一把泼风刀确曾红极一时。会过不少名家,斗过白道一
十杰的两杰,虽然未能获胜,但也因此而身价高涨。
  返回故里做地棍头头,在他来说未免太委屈了。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来做司令人,
情面难却,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从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沦落成地棍头头,自有他的苦衷。原来他受了内伤,伤了肺筋难
以治愈,打一趟拳,肺部就有缺氧现象气喘难平。
  他的酒量很不错,九分酒意还不至于让他耍死狗。脚下虽然不太稳定,仍然倒不了。
  他挣脱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亲自上前叩门,没想到刚叩了一下,大门便吱嘎嘎打开
了。
  返乡的第二年,他就到邻里霍丘带回一位女人。据熟悉的人所知,那是一个有五七分姿
色的三十岁过头粉头。
  这女人姓安,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好在安氏自从跟了他之后,一直就无怨无尤地跟他
平平安安过日子,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孙应酬,给人的印象是打扮象
个有风度的主妇、不苟言笑,不准买丫头雇仆妇,亲操井臼默默地过日子。
  堂屋里一灯如豆,门内站着安氏朦朦胧胧的身影。
  两个弟兄很识相,站在门外不进来。
  “老大喝多了,嫂子招待些。”一个泼皮说:“已经唱了醒酒汤,好在还没吐。嫂子,
明天见。”
  “好走,谢谢你们送他回来。”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门说,平时她对人说话,就是这
般死板板的。
  两个泼皮走了,镇八方也跨进门限,信了掩门上了闩,慢慢支撑着往后堂走。
  “其实只喝了五成。”他似乎清醒了些:“如果不装醉,那就脱不了身。晤!娘子,我
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
  跟在他后面的安氏,突然卟嗤一声轻笑。
  他猛地一怔,酒又醒了一两分。
  这是前所没有的事,同居四载,安氏从来就不会发过这种不同韵味的笑声,平日即使在
闺房之中,也只是微露皓齿含蓄地微笑而已。
  这时两人已踏入天井,内堂的灯光照亮了天井。
  他讶然转身,灯光刚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面庞。
  不错,是他的床头人安氏,徐娘半老,风韵已不似当年,身材、打扮、面庞、都是他熟
悉的床头人。
  有一点不一样,那双平时目光柔和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咦!你今天怎么啦?”他已看出那点不一样的改变,用怀疑的口吻问。
  “该说今晚怎么啦。”安氏纠正他的语病,领先进入里屋。
  又一点不一样,他终于嗅出那特殊气味的来源了,是从安氏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又醒了一两分酒意,错不了,那是爱美的姑娘们,身上所散发的淡淡脂粉香或薰衣
香。
  他清晰地记得,安氏自从洗净铅华,跟他返乡愿意清苦过一辈子之后,四年来与脂粉完
全绝了缘。
  这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忘了女人洗净铅华粗头乱服,不但抓不佳男人,而且会失去男
人的注意,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这淡淡的幽香,引起他的本能冲动。他紧跟两步入堂,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
  内堂供有神位,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安氏象灵巧的小鹿,轻盈地窜入后面的上房,动
人的轻笑令他血脉贲张,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
  内房中一切都走了样,华帐锦衾焕然一新,银烛高烧,幽香满室。
  他几疑走错了房间,不是到了黄面婆古旧朴实的内房,而是一头撞进大户人家的千金闺
阁里了。
  妆台旁站着同居四载的安氏,没弄错,面部轮廊和身材一点不假,但水汪汪的明眸与巧
笑倩兮却大异往昔。
  “这……这这……你……你你……”他呆住了,有点语无论次。
  “你看出来了?”安氏笑问。
  “看……看出什么?”他傻傻地反问。
  安氏俏巧地将头上的妇人髻解开,轻摇螓首,秀发飞扬,一双纤手三挽二抹,便成了秀
发披肩楚楚动人的俏模样。接着解下腰裙信手一抛,土蓝色的腰裙象蝴蝶般飞落窗台下。
  他又楞住了,醉眼生光。
  安氏里面露出绯色罗裙,露出裙下的是绣花弓鞋。
  宽大的土蓝布外袄脱去之后,里面是月白色窄袖子春衫,隐约可看到衫内的绣团花抹
胸,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部酥胸玉乳令人想入非非。
  “你……你不是安……安窈娘……”他终于象着了魔叫.起来。
  “是吗?”安氏俏巧地,妙曼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到……到底……”
  “是狐仙,对不对?”
  “你……”
  安氏取下腰帕,腰帕有一段是湿的,在脸上一阵抹揉。奇迹出现了,眼角的鱼纹消失
了,稍带苍白的脸色渐变成肉红了,本来稍向下弯的嘴角,反而向上稍翘了……。
  一张年轻姑娘的美丽面庞,比原来的徐娘安氏美丽三倍,动人四倍。
  “你不喜欢我吗?”假安氏嫣然笑问。
  “我不信狐仙。”他清醒了:“这一切,为了什么,你到底……”
  “为了你。”
  “我?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江湖浪人……”
  “但你在光州本乡本上拥有实力,有人有权势。”
  “这……”
  “培植根基,一个地头蛇比一个武林第一高手更管用,一个土地神比一个大菩萨更能派
用场。”
  “你是……”
  假安氏从怀中掏出一片以数层红绸缝合,两寸宽四寸长,两面各绣了一双五彩鸳鸯的软
牌,放在妆合的烛台旁,映着烛光,发出刺目的血红光彩。那双五彩鸳鸯,更是五彩缤纷,
鲜明浮现在血红的光芒里。
  “血鸳鸯令……”他毛骨悚然的惊呼。
  他表面上脱离江湖五年,其实并未与江湖断绝往来,地棍头头虽说是地方上的混字号小
人物,但必须与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消息仍然灵通。
  血鸳鸯令出现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那时他还没有脱离江湖。
  江湖道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神秘组织。血鸳鸯令,是某一群可怕的黑道男女的信记标
志,专向一些保镖护院巨室大户勒索,甚至屠门洗劫。对那些胆敢追查的高手名宿,进行惨
烈的无情报复,血鸳鸯令出现处,鬼哭神号。
  过去,曾经有一批白道高手武林耆宿,联手在天下各地进行搜索追查,不但一无所获,
而且参加的人先后遭了横祸飞灾,有不少人不明不白地失踪或死亡。
  公愤变成了恐惧,恐惧会让最勇敢的人逐渐变成懦夫。这几年来,敢于追查血鸳鸯令底
细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用谈虎色变四个字来形容江湖人的心态,可说是最确切不过了。
  江湖朋友不敢追查,甚至不敢提及,但官府却不能不追究,因为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百
十件血案皆与巨室大户有关,压力来自这些高阶层人士,巨室大户仍是主宰天下政令的权力
中心。
  各地的权贵们,也不惜巨资聘请高手追查,法网步步收紧,但成效不彰,迄今仍未揭开
血鸳鸯令的底细。
  他的运气真好,有幸见到血鸳鸯今,看到了怀有血鸳鸯令的入,这人甚至冒充他的床头
人。
  “现在,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了吧?”女人收了血鸳鸯令,美丽的面庞仍然绽放着可爱
的笑容。
  “想不到我镇八方穷途末路之后,居然幸运地获得血鸳鸯令的光顾,委实深感荣轧”他
苦关:“镇八方宝刀已老,你们对我这条命不会有兴趣,该怎办,姑娘请开门见山说好
了。”
  “我们要在贵地建秘密根基。”女人向他走近,吐气如丝,语声细腻:“对贵地的情
势,我们早已经过多时的观察和调查。对地方的人士,同样下过研究的工夫。要站得住脚,
必须获得当地人士的合作,上起具有实力的权贵,下至能发生作用的下九流脚色,皆必须安
排一些人暗中控制他们。在下九流人士中,你是最佳的控制人物。”
  “由我出面招引他们……”
  “不是由你出面招引他们,而是由你直接有效地控制他们,决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们的
人,你只从我这里接受办事的指示,分派他们去忠实地执行。从现在起,把血鸳鸯个忘掉,
好吗?”
  “如果我……”
  “找明白你的意思。”女人打断他的话:“只要找到好的绣工,谁都可以绣一面血鸳鸯
令来招摇撞骗。”
  “这……”
  “问题是,弄不好会送命的,风声一传出去,必须能自保才能冒充,对不对?”
  “那……你是……”
  “现在我是你的同居人安氏安窈娘。”
  “你把窈娘怎样了?”他长叹一声:“她是个好女人,不要为难她。”
  “你对他倒是够情义的。”女人娇媚地靠入他怀中,一双粉臂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
幽幽阵阵的火热胴体几乎挂在他身上了:“今后,你对我也有份情义吗?”
  “哦!好人,我……我会的……”他含糊地说,紧拥住这令他血脉贲张的火热、丰盈、
年轻的可爱胴体,气息急促地象打了十趟拳,忘了人间何世。
  这天,李蛟经过城桥,在桥中段劈面碰上了妙手灵官曹捕头。
  妙手灵官仍然不穿公服,带了两名手下捕快。
  李蛟对本州的捕快几乎全认识,他是一个什么人都交得来的花花公子。可是,这两位捕
快中的一个,他觉得眼生,可能是刚补上缺的,因此他并没有留意。
  “喂!曹头,好几天不见,怎么气色有点不对了?”李蛟含笑打招呼:“是不是公忙累
惨了?”
  “是有点累,别提啦!”妙手灵官笑得僵僵的:“小兄弟,忙些什么?回南城?”
  “刚在陈员外家出来,无事忙。哦!曹头,姜大爷庄子里的事,调查得怎样了?”
  “小事一件,用不着查啦!小蛟,你怎么关心起姜大爷的事来了?”
  “不是关心他,而是关心我自己。”
  “怎么说?”
  “我工厂的工人中,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变故在酝酿,很可能与姜大爷庄子所发生的事有
关,我正在查。哼!我已嗅出不寻常的气息,有人在本城正进行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
我所料不差,将有不少人受牵连,将有不少人遭殃。曹头,放警觉些,必须加紧调查,决不
能让人在本城兴风作浪。”
  “小蛟,你……”
  “我不想受到牵连,更不愿意遭殃。”小蛟郑重地说:“留意过境而在本城借故逗留的
陌生人,曹头,这是你的职责。有问题不妨来找我,我会全力协助你办事,我的工人有些可
以派用场。”
  “小蛟,千万不要疑心生暗鬼。”妙手灵官冷冷地说:“治安的事有我负责,你可不要
自作聪明插上一手,出了事你将吃不消兜着走,那不是你该管的,管你能管的事,你明白
吗?”
  “我当然明白,也知道该怎样保护我自己。”李蛟似笑非笑地说:“谁要是想用阴谋诡
计暗算我,他必须先有承受雷霆打击的准备。我是当真的。再见,曹头。”
  妙手灵官与两位同伴,转身怔怔地目送李蛟的背影,消失在桥头和城门口的人潮中。
  那位生面孔捕快一直保持沉默,鹰目中闪烁着凶狠、阴森的光芒。
  妙手灵官带着另一位同伴在前面走,生面孔那位落后十余步,向从后面跟上并肩而行的
大汉颔首示意。
  “赶快通知执事。”他低声向大汉说:“此人如不早除,必定得碍事。对付不能用的
人,必须使用非常手段,断然处置。”
  “这……恐怕会把事情闹大。”大汉迟疑地说。
  “出了事就不要怕事。”他目露四光:“非必要不开杀戒,并非不可开杀戒。只要处理
得宜,不会有后患,依我的看法,还可以有杀鸡警猴之效。”

  南城的西门外便是潢河。潢川制车工场,就在河岸的大道旁,进出城关十分方便。
  河岸一带大道形成一条小街,制车场附近的民宅零零落落。工场占地甚广,有工人的宿
处,有谈买卖的三间门面,有东主驻厂时的歇宿楼房。
  楼房在工场大厂棚的左后方,站在楼上的晒台,可以看到工场的全景。
  李蛟如果不前往外地谈生意,通常住在这座小楼上。他在北城有宅院,但冷冷清清只有
一双老仆看家,他很少回城里的住宅住宿,宁可在工场与工人们鬼混,他是一个很受工人爱
戴的开明主人。
  不论在城内城外,没有人敢在工人面前低毁李少东主,不识相的人,很可能挨一顿好
揍,打破头也有此可能。
  小楼四周栽了不少花木,晒台上建了鸽舍,养了一群咕咕叫的鸽子。有钱的公子少爷喜
欢养犬马,喜欢纵鹰猎兔,他却养了一群鸽子。
  当然,他也养马,工场的后面就有马圈马厩,制马车的工场自己怎能不养马?这一带马
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乡间几乎户户有马,养不起马也得养小驴代步或做工。
  这天晚间,他在楼上的书房内秉烛修书,烛光透过明窗,夜间很远就可以看得见小楼。
  夜静更阑,他依然毫无睡意。楼下住着一位老仆,和一个八九岁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他
们都已经安然入梦。
  生意人应酬多,城内城外地也有不少朋友往来,因此与主雇往来的信件,他通常在晚间
赶办。
  四月末很少刮风,气候温和,年轻力壮人的,夜间穿一件单衣便已不感寒意。
  居然听到了隐隐风声,烛焰摇摇。
  本城的人皆知道李公子曾练武功,跟随工场的会武功人,练了些花拳绣腿。
  调查他的人,也知道他会儿招花拳绣腿,喜欢与城里的一些活泼大方小姑娘有说有笑,
标准的花花公子。
  隐隐风声乍起乍停,这阵不劲烈的怪风来得古怪。风声一止,明窗悄然而开。
  烛焰摇摇中,倏然息灭。
  书房不大,烛一息便只得伸手不见五指。
  “咦!”窗口突然传出怪异的声音。
  微风怎会息烛?这种径寸的大烛口吹也不易吹息呢!显然开窗的人大感惊讶,弄不清烛
是如何息灭的。
  除非心中有警,而反应极为锐敏的人,才会在发现警兆时息烛自保。
  天空有星光,透过明窗往外瞧,可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入窗站在窗台前。
  这人影真高大,一袭白袍长靴面,白色的高顶平头帽几乎触及承尘,高的离了谱。
  勾魂白无常,确是一个无常鬼。
  砰一声爆炸,绿焰摇升,一团冒着尺高绿焰的径尺大鬼火,在书案前的楼板燃烧。
  满室绿光,映得白无常的面孔更为可怖,更为狰狞,连拖下的血红长舌也变为黑色的
了。
  “咔啦啦……”白无常抖动着左手的销魂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右手高举着白
色的勾魂令,令上闪烁着金属的特有光芒。
  “时辰已到……”白无常用吓死人的怪嗓门,拖长着声音叫。
  可是,室中缈无人踪。
  原来坐在画案后的李蛟,似已凭空消失了。
  书房门是闭上的,而且上了闩,不可能有人出去再把门闩上。那么,唯一的出路是明窗
了。
  白无常一进来就堵住了明窗,即使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飞出去不可能不被白无常发
现。
  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书橱靠坚而立,画案下也躲不住人,人就是不见了。
  “咦!”白无常第二次发出惊噫声。
  “怎么啦?”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语音。
  “人不见了。”白无常扭头向窗外说。
  “逃出书房了?”
  “不可能,书房门是上了闩的。”
  “躲起来了,搜他出来。”
  “没有地方躲藏,这里面一目了然,连老鼠也没地方躲。”白无常极感惊讶:“看到有
人出窗吗?”
  “废话!你不是迎窗堵住了吗?”
  “怪事,这小子会五行循术不成?”
  黑影一闪,穿窗飘入。
  又是一个无常,黑无常,矮胖身材,脸黑如泼墨。左手握了招魂小幡,右手有哭丧捧。
  “我看看。”黑无常说,超越白无常“晤!好象真的没有人。”
  鬼火仍在大放绿光,但楼板并未着火燃烧,空间流动着磷火的特殊臭味。
  “你也在废话,本来就没有人。”白无常反唇相讥。
  “但……人分明在此地。”
  “是你把烛弄息的?岂有此理!”白无常说话时。假舌不住抽动,状极可怖:“烛息的
瞬间,视力会消失,让这小子逃掉了,你懂不懂?”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黑无常破口大骂:“你入窗,我悬挂在窗上方,我用什么灭
烛?用法术吗?”
  “晤!对,你没有内劲吹送两丈的能耐,吹也不会折内拐弯。老黑,这小子有鬼,咱们
料错了他。”
  “少说废话。”黑无常说:“可能从暗门逃掉了,老白,咱们搜,人一定还躲在楼
上。”
  啪一声响,白无常的高帽突然破裂往下掉。
  “哎唷!”黑无常同声怪叫,倏然转身,用招魂幡杆磨擦后脑。
  身后鬼影俱无,不知被什么玩艺击中了后脑。。
  白无常反应很快,帽一掉便窜近书橱回身戒备,避免身后有人袭击。
  “快走!这里真有鬼!”黑无常低叫,奔向大开的明窗,匆匆飞跃出。
  白无常也心中发毛。自己扮鬼反面碰上真鬼,再不走岂不与真鬼结亲家。高顶帽也不捡
了,拖着练子头前脚后,飞射出窗衔尾向楼下飘降,轻功身法骇人听闻。高大的身躯似乎失
去了重量。
  从窗口飘落高仅丈余,眨眼即飘落实地。
  黑无常先一刹那着地,猛抬头,便看到前面不足两丈的花圃旁,站着一个脸白如纸,白
须及腰的黑衣老人,右手握了一根齐眉棍。
  “喋喋喋喋……”白面老人的笑声象枭啼:“无常鬼碰上我白脸老鬼,比比看,看谁的
道行高。”
  “咦!黑无常按规矩是不说话的,你是假鬼,打!”白脸老鬼说打就打,身形快极,声
出人到,齐眉棍更是先一刹那攻到,一记横扫千军势若雷霆,棍风虎虎,劲道十足,棍沉力
猛锐不可挡。
  哭丧棒也是棍,黑无常取巧,金针定海柱地去根,硬接扫来的齐眉棍。
  “啪!”棍棒结实。
  黑无常取巧仍然受不了,棒斜震而起,挑起一撮泥土,连人带棒被棒震飘丈外。
  白无常的勾魂令恰好挟风雷而至,阻挡白面老鬼追袭黑无常,左手的销魂练,也攻向下
盘。令声劲练缠膝,上下齐至急如星火。
  白面老鬼突然扭身向前滚倒,令、练落空,齐眉根毫不留情地贴下盘扫出,啪一声击中
白无常的右胫骨。
  胫骨应棍而折,白无常惊叫一声,身形飞纵而起,远出两丈外,半空中双脚屈起,勾魂
令一挥,双脚齐膝而折,人一沾地,立即再次飞跃。
  “决定!老黑!”白无常跃出三丈外急叫。“风紧,扯活!”
  黑无常早已心中发毛,刚才接棍时,棒柱地劲道半空增加三四倍,竟然被白面老鬼一棍
震飞,这表示自己的内劲,至少比对方差了一二倍。再一看白无常自断双足逃命,怎敢上前
送死?不等白无常声落,已先一刹那亡命飞逃,快极。
  白面老鬼被白无常半空自断双脚的景象吓了一跳,失去追击的机会,拾起白无常堕落的
断脚一看,不由恍然失笑。原来是一双木脚,形如高跷。
  “难怪这家伙高的离谱,原来如此。”他抬起另一双断木脚:“这些人是何来路?为何
找我勾魂?可惜被他们逃掉了。看来,我的估计没有错,光州即将有祸事发生,我得小心
了。”
  江湖上有好几个以无常绰号闻道的人,其中有白有黑,有些好有些坏,从这方面去查,
也许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但在未查出对方的来意之前,查起来真不容易着手。
  他飞跃登楼入窗,摸出火刀火石点亮大烛,取下脸上的白面具和假须,在烛下仔细察看
白无常留的木脚、高顶无常帽、鬼火的遗痕……
  一连三夜,没发现任何动静,两无常不再前来骚扰,似乎对方已知难而退。
  本城有四位豪门公子,李蛟是其中之一。姜大爷的次子姜元,也是其中之一。四公子之
间交情不薄,经常往还酬酢不绝。
  昨天姜元前来工场作礼貌上的拜望问候,顺便约他到东郊驰马,顺便到石家关堡去找另
一位公子周健聚一聚。
  本城地属丘陵区,城附近只有一座山和一座冈。凤凰山在城东七八里,城西二十余里是
蒲口冈。本地人称山势如卧龙,其实却是一串起伏的冈陵而已。夸大吹牛是可以原谅的,谁
又不爱乡,为故乡的风物加增一些光彩?
  四匹黄骠从北城的旭日门出城,小驰而过跨潢楼,驰上至凤凰山的大道。
  李蛟的黄缥相当雄骏,姜元的坐骑也不坏。姜元带了两位随从夏忠、张勇,随从兼保
键,骑术相当高明。
  初夏的郊野,景色如画,田地里麦浪滔滔,桑麻一片青绿,满山鸟语花香,山南山北的
郊野草长及腰,确是驰马的好去处。
  山北道东一带,有小径通向七八里外的石家关堡,衔接至凤阳的官道。驻马山坡向东
望,山脚下草场尽处,金黄色满地菜花,围绕着一座座农庄,天空中鹞鹰在盘旋,田野中飞
禽翱翔遂侣,好一幅平静安详的美丽图画,怎么看也看不出任何杀机凶兆。
  “咱们小驰至伏牛坡。”姜元用马鞭向东北起伏不定的平坡一指。“再转向七步洼,沿
小凤溪直驰石家关堡,到周家可以赶上午膳。全程十里左右,坐骑的脚力最写意。小蛟,要
不要分头走?”
  分头走,就是从前西半里的高冈分道,含有竞赛的意思,路程相等,看谁能先抵达石家
关堡。这一带,本来就是城内外年轻子弟们,秋高马肥竞骑的好地方。小麦收场季节,山南
山北一带干野,更是纵鹰猎兔的游乐场。
  “一起走好了。”李蛟信口说。
  “为什么?怕迷路?”随从夏思的口气带有调侃味。
  “近来气氛不太对。李蛟不介意地笑笑:“城内城外很可能潜伏着一些不三不四,心怀
叵测的人,还是小心为上,一起走多少也可相互照顾。
  “哈哈!李公子胆子不大嘛!”
  “胆子大的人,碰见鬼的机会要多好几倍。”李蛟说:“恐怕四公子中,我是第一个碰
见鬼的人。”
  他不再多加解释,一抖缰一声轻吆,健马向右驰出,用稳健的走步,轻快地驰向右面的
斜坡。
  姜元本想从上面驰出,但夏忠一打眼色,三匹马立刻随后急赶。
  四匹健马的脚力相差不远,蹄声急促,草屑纷飞,不徐不疾地越野超坡,向东又向东。
  不久,驰入一座纵向的坡沟,前面是一座树林,看到两匹健马刚穿林而入。
  相距不足一里,背影看得清晰。碧翠骑装腰帕,锦帕包头,一看便知是女骑士。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