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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强龙》


第二十六章



  伏龙公子一人一骑,孤零零地奔向西平。
  杀了鲁东五霸,气走了康一刀和鬼见愁,他一点也没感到内疚。
  现在,他怀有两件放不下的心事。
  该死的康一刀和鬼见愁.回去后该怎么设法摆布这两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另一件心事,是怎样设法弄到天风谷的封姑娘。
  他人在马上,心已飞向封姑娘身边了。
  健马小驰,他却在鞍上胡思乱想作白日梦,对身外的一切,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事目的何在,当然这是他心中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他并不是为了绝魂一钩骂了他一声丑鬼,而毫不留情地屠杀鲁东五霸,他的目的,却是
除去封姑娘的爪牙,先孤立封姑娘,日后图谋封姑娘就方便多了。
  健马接近了凉亭,但他对身外的景物已视而不见。
  三十步,二十步,亭口出现倚亭柱而坐,气色极差的令狐芳菲,孤竹君的女儿。
  孤竹君的死尸躺在亭心,身躯已逐渐冷僵。
  “公冶斌!”令狐姑娘含糊的字音仍可听清。
  他吃了一惊,神智一清,绮念倏消,幻象隐没。
  “咦!你?”他大感意外,在三丈外勒住了坐骑,举目四顾,最后目光停留在亭内的尸
体上,眼中涌起警戒、惊疑、恐俱等复杂表情。
  片刻,他呼出一口长气,眼中的警戒、惊疑、恐惧神色一扫而空。
  邓竹君确是死了,死人是无害的。虽则有些人虎死不倒威,仍具有潜在的震惧人心威
力。
  从令狐姑娘悲切的神色中。他也确定孤竹君死了。
  附近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只有他和令狐姑娘两个活人。
  “根据消息,是你病了。”他镇定地说:“怎么会是你爹?他……他死了?”
  “是的。”姑娘说,失去光彩的眼睛,突然涌现怨毒的光芒。
  “你愿意随我返回太平府归案吗?”他试探地问。
  “归什么案呢?公冶斌。你父子暗中唆使水力神出面向我家挑衅,事发在紧要关头撤走
助拳的人,让水龙神夫妇孤立无援而被杀,然后安排在公门任职的朋友出面兴案。出动所有
的狐群狗党,以缉凶的名义千里追杀。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策定的毒谋,我会愿意吗?”
  “你这些凭空猜测的话。是不公平的。”’他回避姑娘怨毒的眼神:“水龙神是公冶家
的至交,尚义庄替水龙神主持公道也是应该的,你爹因细故而挟忿杀人也是事实。怎么能怪
我呢?”
  “真的吗?”
  “你……你知道这是……是真的。”
  “你爹反对你娶魔道至尊的女儿。也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
  “你这卑劣的撒谎专家!你公冶家根本就是伪善的假侠义世家,当初你爹不但不反对你
与我令狐接近,反而鼓励你密切交往,这样可以避免魔道中人向你尚义庄挑衅寻仇。”
  “胡说!”他发怒了:“尚义庄雄峙天下,不怕任何人登门寻仇。”
  “你放心,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的。令狐家的人遭祸,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我之所
以有今天的悲惨下场,祸根就种在我愚蠢得被你的甜言密语所迷,更愚蠢得在意乱情迷中把
身子交给你。男人,尤其是自以为英雄的男人,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摄取。不论是名利或
女人,不惜千方百计,不摄取到手绝不甘休。可是,你的心计和欲望害苦了我。”
  “你胡说!你……”
  “你对摄取的东西。占有欲太强烈。你得到了我,却又不肯娶我,而又不许别人沾我。
水龙神一家死得冤,我令狐家也死得枉,你……你这畜生!”
  姑娘气息微弱,悲愤已极,但眼中没流半滴眼泪,眼中怨毒之火反而炽盛。
  “哼!你知道就好。”他终于懒得分辨,手扶上了剑靶,开始挂缰准备下马。
  “水龙神的儿子只到我家走动了两次,你就生出泯灭人性的恶毒念头,你暗中策
划……”
  “哈哈哈……这叫做一石二鸟。”他据鞍狂笑:“女人,永远愚蠢得自以为懂得男人。
这一来,尚义庄不费吹灰之力,接收了水龙神大江上下的基业,也获得除去你令狐家的无上
声誉。我决不让别人获取我曾经摄得的女人,水龙神的儿子罪有应得。他竟然敢胆大包天,
瞎了狗眼追求我的女人,他……”
  “公冶斌……”姑娘凄厉地号叫:“我会变为厉鬼夺你份魄……呃……”
  “令狐姑娘……”不远处潜伏在高梁地旁的张宏毅大叫,飞掠而来。
  令狐芳菲由于想挺身而起,终于心力交疲悲愤过度,摔倒喷出两口鲜血,魂离躯壳。
  伏龙公子一眼便认出张宏毅,大吃一惊,一抖缰马急挥,健马狂冲而出,向西平飞循。

  马上驮着用布卷住的尸体,马后拖着用树枝捆成的大拖架,中间躺着病人,上面另有遮
阳的树枝。好在官道平坦宽阔,拖架拖曳时还不至于颠播,病人比乘在马上舒服多多。
  张宏毅领着健马慢慢向前走,不时走到后面来看看病人的变化。
  他对生死看得开,知道令狐芳菲的病情险恶,心里与肉体皆不胜负荷,救治恐怕是白费
心机。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也要尽人事听天命。
  他真有点后悔,不该答应姑娘的要求,留在凉亭让姑娘与伏龙公子见一次面。
  这一见,姑娘的求生意志崩溃了。
  “可怜的姑娘。”他注视着毫无生气的令狐芳菲黯然低叫:“情孽牵缰,死了倒是一大
解脱。”
  后面传来脚步声,铁杖点地声入耳。
  “咦!你怎么拖了一大堆树赶路?”大踏步赶来的病虎怪叫:“好玩是不是?返老还童
了吗?”
  “闭上你的狗嘴!”他扭头向喜形于色快步接近的病虎说:“不胡说八道,没人说你是
哑巴。”
  “咦!死人!”赶上来的病虎吃惊地指指马背驮着的尸体,又指指拖架内的人:“还有
快死了的女人。喝!你老兄竟然成了善后的走方僧。”
  “再胡说我揍死你这头病虎。”
  “好好好,不说不说。喂!怎么一回事?片刻不见。你的生意可真好,死的是……”
  “令狐世超。”
  “令狐世超?令狐世超是甚么人?与你……”
  “孤竹君,听说过了吧?”
  “哎呀!宇内三君的孤竹君?不骗人?”病虎脸色一变,大感吃惊。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喜欢称对方的绰气。久而久之,甚至连朋友也忘了对方的真名实
姓,知号而不知名。当然,有些人行走江湖〕不喜欢用真名露面。亮号而不通名,号比名响
亮得多。
  孤竹君令狐世超名列魔道高手宇内三君。知道他的真姓名令狐世超的人反而稳少。
  “不信你何不问问看?”他冷冷地说。
  “开玩笑,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要对方不胡说八道,唯一的办法是杀了灭口。”
  “拖架内就是孤竹君的女儿令狐芳菲。”
  “咦!听说孤竹君住在南京太平府,有好些年不在江湖走动了,怎么……”
  “被尚义庄的公治父子所陷害。不久前在凉亭,被霹雳剑客九位侠义道高手迫及,用暗
器杀死了孤竹君,我无意中救了令狐姑娘……”他将经过概略地说了。
  “原来那天杀的贼王八伏龙公子,是追杀孤竹君父女而来的。病虎恍然:“去他娘的狗
屁侠义英雄,这鲜卑鄙无耻的狗东西,做得太过份了,我几乎也跟着城门失火,有机会我一
定要宰他们几个出口怨气。”
  “我看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宰这些侠义英雄?老兄,你闯的祸也够大了。”
  “怎么说?老兄。”
  “黑道的鲁东五霸找你,现在侠义道的人也要找你。我看你是死定了。”
  “哈哈!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病虎大笑:“我这人识时明与衰,会看风色,不逞
强不硬充好汉,风声不对就逃走第一,想要我的命,还真不容易呢!何况鲁东五霸已经死
了,这五个黑道小辈是追踪的专家,他们死了,威胁不了我啦!至于那些侠义英雄,哈哈!
他们连我的屁毛也捞不上,奈我何?”
  “鲁东五霸死了?”
  “对,不久前在后面的小镇,是被伏龙公子杀死的。那两个公人吓坏了,惊慌失措转回
太平府去啦!我就躲在小镇的巷子里,目击事故发生的始末。伏龙公子这小王八蛋好阴险好
狠毒,我今后真要防着他一点。”
  “这些侠义门人,干的都是谋杀的勾当,哼!喂!闲话少说,令狐姑娘病人沉疴,我对
病外行。你有没有治病的药救她?我只有救伤的灵药,不能救病。”
  “哈哈!听你的话就知道你外行,我又不知道她患的是甚么病,怎知有甚么药可以治她
了”。
  “那……”
  “赶快到西平找郎中。”病虎摇头:“你这样慢吞吞拖着她走,这十几里路远得很
呢。”
  “帮我先到前面雇人抬,怎样?”
  “这……好。”病虎拍胸膛说:“你老兄所作所为,我病虎只有一个念头……”
  “弄走我马包的金银珍宝?”
  “去你娘的!”’病虎粗野地骂:“把我病虎看成甚么东西?哼!我愿意为你赴汤蹈
火,抬举你,你知道吗?我先走,那怕洗村攻城,也要找几村夫来抬人”。
  病虎说走就走,扛起鸭舌枪撒腿飞奔。
  “这强盗比那些侠义英雄可爱多了。”张宏毅感慨地说,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沿途村落不多,行旅也逐渐稀少,在这条路上走如不绕道,不可能摆脱跟踪的人。病虎
是个外表粗鲁,但其实心思慎密的机警老江湖,经常离开官道钻入高梁地潜行,因此不但摆
脱追踪的猎人,而且经常反跟在猎人的后面,有如机警的狐狸。
  张宏毅却无法摆脱追踪的人,他不想摆脱,现在带着死了和病了的人,更不可能摆脱
啦。
  走了一两里,后面蹄声急骤,健马绝尘而来。骑上翠色的衣裙十分抢眼,虽然遮阳帽戴
得低低地看不见脸庞,但张宏毅一眼便看出是向他追索病虎的美丽女郎。
  “又来了,哼!”他逐渐有点按捺不住。_
  他仍然认为这位姑娘,是那些侠义英雄的狐犬。上次交手,彼此皆用正常的武功拚搏,
并没有用绝学生死相拼,因此显得棋逢敌手。
  这次,他有点冒火了。
  健马冲势一缓,逐渐到了身后,小驰在他身侧。
  “咦!是你……”翠衣女郎讶然惊呼。
  “不错,是我。”他冷冷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惹我,小姑娘。”
  “你的同伴……”
  “不是我的同伴,而是我路见不平救助的人。”
  “哦!他们……”
  “一死一病,是你们的人干的好事。”
  “甚么?我的人?”翠衣女郎滑下鞍桥:“我的人都留在后面,我要赶到前向去追查凶
手。”
  “你们都是凶手。”他咬牙说。
  “胡说!”女郎好奇地察看拖架内的令狐姑娘:“哎呀!她的病不轻。”
  “她快死了。”
  “晤!是有点不妙。”女郎拨开上面的遮阳树枝细察:“暑热、惊吓、悲愤、哀伤、七
情中伤、外魔交侵,就是这种症状。阁下,她拖不了多久。”
  “我知道,我在尽力带她到西平救治。”
  “你知道来不及了。”
  “我说过,我在尽力……”
  “我的人沿途打听过了,你不是病虎的同道。”
  “根本就不需打听,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他。”
  “但你知道他们的行踪。”
  “不错。”
  “把病虎的下落告诉我……”
  “你少做清秋大梦。”他大叫。
  “我……”
  “你再逼我.我会和你决一死战。”
  “我用救助你这女伴的病来交换。”
  他不走了,虎目怒睁,凶狠盯视着女郎。
  “我有药可以保住她的元气。”女郎不怕他凶狠凌厉的目光:“但我不能保证她一定可
以得救。”
  “药医不死病,任何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不想活的人。你这位女伴根本没有活的意志,
神仙也无能为力。但至少我的灵丹,可以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她保得了性命,病虎却必须死。”他凶狠地说:“小姑娘,你以为在下会用病虎的性
命来交换你的药?你是不是昏了头?”
  “你说话客气点……”女郎美丽的面庞涌上怒意。
  “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不换就不换。”女郎居然消失了怒意:“反正我—定可以捉住病虎,而你这位女伴反
正要死的。”
  “你不可能捉住病虎,因为我……”
  “敢打赌吗?我一定可以捉到病虎。”女郎居然笑了,笑容极为动人。而且,语气有童
稚马顽皮的意味。
  他一怔,感到心中一跳。
  这女郎的笑容好美。怎会是操剑杀人的女英雄?
  这个风尘铁汉,忘了女郎是他的仇敌。
  “不要太自信了,小姑娘。”他脸上也有了笑意。
  “我当然有信心。阁下,交不交换?”
  “决不。”他说得斩钉截铁。
  “不换就算了。”女郎扳鞍上马,驰出五六步又勒住坐骑扭头叫:“换吧!阁下,不要
让你的女作死不瞑目,你本来可以救她的。”
  “哼!”他牵马动身。
  “你对她真的毫无情愿,难怪她不想活……”
  “小姑娘,你到底在胡说些甚么?”他大感不悦:“在你们的人杀她老爹捆住她迫害她
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张某在江湖玩命。从事英雄事业,今天睡下去,明天不知道是否
有命看到明早的太阳。男女情义,不是我这种风尘铁汉的事,我也不懂,你对我说,不啻对
牛弹琴。你可以问问拖架里的姑娘,她懂得情义,懂得情爱,所以才有今天家破人亡的下
场。”
  “我看,你才是在胡说。”女郎跳下马来等候他:“阁下,我的人都在后面,我也不认
识这位姑娘。唔!我相信你的话。”
  “相信我胡说?”
  “你说不认识他的话。”
  “我本来就不认识她。不过,救了她之后就认识了。”
  “你的水囊呢?”
  “在施架里。你……”
  女郎在裙带的精巧荷包中掏出一只小小扁檩香小盒,取出一颗金红色的豆大丹丸。
  “这是保命金丹,送给你。”女郎嫣然微笑:“我觉得,你是一位可信的风尘铁汉。但
我说过,仙丹妙药,也救不了没有活下去意志的人。金丹可以保住她的元气,只有六个时辰
的药效,时辰一过,如果你不能劝她激起她求生的意志,那……你必须替她准备后事了。”
  “谢谢你,小姑娘。”他接过金丹衷诚地道谢:“你是一位好心的美丽小姑娘,不要听
信伏龙公子那些人的花言巧语。其实,伏龙公子其志在我,病虎这个倒楣鬼只是适逢其会而
已。我知道病虎是个悍匪,但也知道他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姑娘,放他
一马好吗?让伏龙公子自己去长他吧!”
  “奇怪!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女郎摇头:“我却知道,在我与你拚剑时,我的手
下传来信号,说是碰上了强敌。你走了,我赶回去,强敌是伏龙公子与霹雳剑客一群狗东
西。记得你在小店扮猪吃老虎,痛揍伏龙公子的事吗?那时。我就在店内而膳。”
  “咦?你……”
  “就因为我的掌鞭罗叔,在你们冲突时发出不屑的嘘声,伏龙公子带了狐群狗党。要找
罗叔的晦气,因此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哎呀!我……我抱歉,我……”他脸红耳赤:“我……我把你看成……”
  “看成侠义英雄?”女郎盯着他笑。
  “可是,你……你要找病虎……”
  “不错。”
  “为何?”
  “他在江淮抢劫,赃物中有三件从盗墓者手中劫得陪葬汉玉,据说真的可保那具死去千
余年的尸体不腐,不知是真是假。我一时好奇,所以要找他讨取。讨厌的是负责追踪的鲁东
五霸浪得虚名,始终无法紧,盯住他,今天反而追过了头,却不幸……”
  “不幸死在伏龙公子手上了。”
  “是呀!咦!你知道?”
  “是病虎说的,那时他躲在小巷里看到的。”
  “我就是要追赶那贱狗。”
  “追不上了,他快到西平啦!我先喂令孤姑娘金丹,我们一面走一面谈。病虎到前面请
乡民抬令狐姑娘进城,见到他时,我负责向他讨取汉玉交与姑娘,可好?”
  “好呀!来,我帮你。”女郎欣然说。
  “谢谢,我再次郑重向你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张爷。我叫封夷。”
  江湖朋友对天风谷谷主天风狂客不陌生。但知道天风狂客叫封元龙的人就不多,知道天
风狂客的女儿叫封夷的人,更望少之又少。
  张宏毅当然知道天风谷主。但却不知道封夷。
  “我叫张宏毅,我也的确鲁莽,抱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现在,你不打算停下来救人吗?”封夷笑吟吟地说。
  那时,西平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一座在平原地带,兵家眼中攻守都不宜的小城。
  城东东大街的卜家大院主人,满天星卜佑昌,是江湖朋友相当熟悉的侠义道名人。但口
碑并不佳,这人对名利看不开,死要面子,而且阴狠,谁冲犯了他,他不但来阴的,也来暗
的,玩阴的不择手段,委实令江湖朋友害怕。
  卜家大院来了不少不速之客,霹雳剑客一群人不落店,径自到卜家拜会满天星,主人自
然而然地将客人安顿在客厢。侠义英雄济济一堂。
  还来不及梳洗寒喧,伏龙公子也到了。
  霹雳剑客与满天星交情不薄,都是武林名宿高手。满天星的名头,确也比霹雳剑客差一
两分。满天星的暗器星形镖,用满天星手法可以打出二十枚以上,每一枚皆是阎王令,号称
武林一绝,虽然不敢说独步武林。至少象霹雳剑客这种剑术威震天下的高手,也自认技不如
人,接不下卜佑昌
  众人梳洗毕,主人在花厅请宾客品茗。天色尚早,还不是进酒食的时光。
  人数很多,英雄豪杰济济一堂。伏龙公子的脸肿已消,俱右眼仍然带着黑眼圈,颇不雅
观。
  客套毕,首先由霹雳剑客,将为朋友助拳千里追捕凶犯孤竹君父女。与及今天途中发生
的变故—一说了。
  “显然贵城即将发生江湖风暴。各路牛鬼蛇神在贵地各显神通。”霹雳剑客最后说:
“这时候兄弟前来打扰尊府,卜兄请不要见怪,兄弟只准备在贵地等候,等这些牛鬼蛇神过
境上道之后,再继续追捕,以免将卜兄牵涉在风暴内。在贵地闹事,有损卜兄的声望,实非
兄弟所愿。”
  “呵呵!弓兄认为兄弟惧怕天风谷的人?”满天星阴笑,神色有点不快。
  他虽然知道霹雳剑客在玩激将法。但情势不由他不上当,黑道、邪道、魔道、绿林道的
牛鬼蛇神光临,即使这些人不在本城闹事,对他的武林声望仍然是重大的打击,他这个地主
地头龙,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能不挥臂而起为朋友两肋插刀?
  “兄弟决无此意。”霹雳剑客掌握有利形势煽风点火:“天风谷妖女的几个人,并不如
传闻中那么可怕。可怕的是个来历不明姓张的人,行径怪异功臻化境。极难对付,兄弟得另
外请人对付他。”
  “哦!姓张的真有那么了得?”
  “金枪神箭三位老弟的受创。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兄弟还真希望见识这人的所学。诸位没到过城北的兴隆客钱吧?”
  “没有。”
  “前天傍晚,途径敝地的天河钓叟几位名宿,在兴隆客栈落店,曾经莅临寒舍相会。弓
兄与钓叟是旧识,何不前往拜会?有他们出面对付天风谷的人,只要钓叟一点头,诸位便可
高枕无忧了。”
  “哦!金老儿在这里?妙极了。”霹雳剑客大喜过望。
  “金老儿嫉恶如仇,与天风狂客有过节,只要一提天风谷的人在此,老儿必定不清自
来。好啊!兄弟这就跑一趟,大事定矣!”
  说走就走,霹雳剑客心中有鬼,的确对天风谷的人颇怀戒心,必须找到可靠的高手助
拳,才能稳操胜算。本来他打算请满天星出面对付的,目下既然有更高明的天河钓叟在,已
用不着求满天星了,满天星其实对付不了天风谷的人。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道是数有前定,该死的活不了。

  鬼使神差,张宏毅一群人落店在兴隆客栈。
  这是本城规模最大的客栈,设备也最齐全,而且是唯一拥有所谓官舍的客店。
  天风谷封姑娘一行八人,住入西院的独院官舍,七八间上房全被包下来了。
  张宏毅与病虎,则在对面的另一排客房分住两间,中间另一间安顿气息奄奄的令孤芳
菲。两人将始娘夹在中间以便照料,请来了本城的最好郎中,并由客店派来一位佣妇伺侯,
两个大男人真不知该如何照料女人。
  安顿毕,已是黄昏将临。
  官舍的客厅中,封姑娘接见张宏毅,她对这位自称风尘铁汉的人,好感愈来愈加深。
  “张兄,令狐姑娘的病情怎样了?”她亲为张宏毅奉茶,其实应该由在一旁伺候的侍女
来做的。
  称呼自张爷改为张兄,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改变的,反正改变得很自然,不着丝毫
痕迹。
  “很不好。”张宏毅苦笑。“你说得不错,仙丹妙药,救不了不想活的人,看了她痛极
而转变为茫然的神情,委实令人耽心,除了强灌之外,她连一口水都不喝。”
  “你劝过她吗?”
  “说得唇枯舌萎,她置若罔闻,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大白眼,视而不见,不为外界所
动,唉!”张宏毅掏出两只小布包放在桌上。
  “让我劝劝她。张兄。”她诚恳地说:“也许。我是女人,或许我知道该怎么劝她。”
  “恐怕真得劳驾姑娘了。先不谈她。”张宏毅打开第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一只精巧的锦
盒:“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答谢你助我救人的一点心意。另一包,是病虎要我转交的三
块汉玉。这三块汉玉,我看过了,我希望你不要接受,你不必接近这种东西。”
  “你是说……”
  “我只要说出是从甚么地方取出来的,你就不敢要了。”张宏毅笑笑。
  “我……我知道汉玉是辟邪的……”
  “那是传说,不是凭信,姑娘。这种小玉饰,是塞入尸体内的……”
  “哎呀……”她突然红云上颊。
  要将小玉饰塞入尸体内,尸体全身能有几处可塞?能塞入的地方男二女三,想起来就令
人呕心。”
  “要不要我退还给病虎?”
  “丢掉算了……”
  “不,至少,病虎可是用性命作本钱得来的,他可以卖三百两银子左右。世间有许多有
钱的不肖子孙,喜欢买这种东西为先人陪葬。”张宏毅将锦盒往姑娘面前一推:“这才是姑
娘们喜欢的饰物。两颗宝石:两颗翡翠。”
  “你……”姑娘脸色一变。
  “姑娘请别误会,这可不是更换汉玉,而是表达我的谢意。如果没有你热心相助,我拖
回城的将是两具死尸而非一具。我一生中,有丰富的杀人经验,却缺乏救人的能耐。如果没
有你相助,我一定会成为害死令狐姑娘的凶手。我有三位义弟,老四是唯一会救人的行家,
也是杀人最高明的行家,不论是杀人或救人。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你不要扯得太远。”姑娘爆发似的叫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只是把我看成贪婪
的女强盗,把我看成天风谷可怕的女邪魔你……”
  “封姑娘,请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你给我走: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我……”
  “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走,你走……”姑娘掩面大叫。
  张宏毅感到手足无措,只好离座而起。
  侍女过来拾起桌上的锦盒和布包,默默地递入他手中。
  他在厅口小立片刻,默默地走了。

  两人在房中晚膳,光是酒就有一坛。
  这是张宏毅的客房,他把病虎看成朋友。
  两人都是海量,已经各喝了五六碗高梁烧。酒性极为猛烈的二锅头可不是好玩的,五六
碗足以灌醉一头牛。
  他一直不向病虎提起与封姑娘交涉的经过,仅将汉玉还给病虎,神色也无异样。他不善
与姑娘们打交道,也不怎么在意受到封姑娘的驱逐。
  当然,要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是欺人之谈,反正心中有点不好受,在他这种个性坚强
的人来说,是不会现于辞色的。

  “苗老兄,你今后有何打算?”他向病虎问,目光却盯着灯火发怔。
  “到伏牛山去做强盗,老本行。”病虎却是神彩飞扬。听说混世魔主凌云,在伏牛山撑
了相当大的局面。我打算前往投奔他,也许过些日子,我可以自立门户,弄出自己的局
面。”
  “呵呵!干老本行,总有一天会上法场的,何苦?”他喝了半碗酒。“打家劫舍,终非
了局,下的本钱大,利润却薄……”
  “鬼的本钱,哈哈!”病虎大笑:“做强盗是做没本钱的买卖……”
  “你的命不是本钱?你他娘的混球。”他笑骂:“要被官府捉住,要砍你的头的。你他
娘的做了半辈子强盗,到现在你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这……”
  “他娘的!你又不是天生无用吃不了苦。论武功,你尚可去得;论胆识,你还不错;论
机警,你是第一等的。就凭你,除非你好吃懒做,不然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凭自己的努
力,吃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太平饭。”
  “该死的!我就是从小不长进,好吃懒做只想捡现成,才会论为强盗呀!你看我这鬼样
子,还能做甚么?”
  “管几个佃户抡锄头,你总该会吧?听说你手下曾经有将近百名,能管那些混蛋小强
盗,还怕管不了老老实实的佃户和长工?”
  “这……”
  “我有一座农庄,有两处下庄还缺少管理的人手。”
  “哦!你有多少地?”
  “一两千亩吧!”
  “老天!一两千亩?这么大?”病虎惊叫起来。
  “大?我那座农主,还是最小的呢。”
  “一两千亩地还最小?要是在江淮,他娘的!你将是我第一个抢劫的大户。”
  “我告诉你一个笑话。”他一口喝光碗中酒:“在某一处地方,就算是西平或上蔡吧!
反正就是一处地方就是了。有一位旅客,在某一座庄子讨食物,庄主人招待他吃了一顿丰盛
的午膳。临行,旅客问主人,该付多少膳费。主人很慷慨,告诉旅客说不必付账,说是客人
吃的是地上长的粮食,拉也拉回地里做肥料,算不了甚么。”
  “妙论!”病点笑说:“拉回地里做肥料,到底拉在谁的地里呀?旅客是走长途
的……”
  “对,苗老兄,你很聪明,但旅客也不笨,所以提出同样的问题,说是这一走就是几十
里,怎么可能转回来拉在主人的地里?主人告诉他,不要耽心,反正你非拉在我地里不可。
旅客一想,冒火喷!非拉在你地里不可?未免说得太过份了吧?”一气之下,一阵子急赶,
硬是不拉不撒,半天工夫走了好几十里,天黑了在路旁的庄子投宿,这才解决了拉撒大问
题。”
  “后来怎样?”
  “庄子的人同样招待他饱餐一顿,一问之下,旅客傻了眼啦!”
  “怎么一回事?”病虎也傻傻地问。
  “这处庄子,是田庄主人的一处下庄。”
  “老天爷!那庄主的地到底有多大?”
  “不知道。他自己也弄不清。下庄的主人告诉旅客说,茅坑里的玩意当然是肥料,客官
今晚的食物仍然不要付钱,因为客官明天所走的地方,仍是主人的田地范围内,房客总算心
服口服,问下庄的人,主人的田地到底有多远?下庄的人也不知道,说是前面还有好几座下
庄,反正田地远伸至天底下,谁知道有多远?”
  “你老兄是本地人,所以吹牛唬人。”病虎恍然,认为是笑话。
  “当然,难免有点夸张。”张宏毅笑笑:“不过,真有骑一天马,走不到田地尽头的大
农庄,信不信由你。怎样有兴趣吗?”
  “这……”
  “一年,我给你三百两银子,包食包住。三百两银子,足够养一个老婆,外加三个孩子
而不虚贫乏。”
  “你不是说来玩的?”病虎问。
  “去你娘的!谁给你说来玩?我张宏毅如果生意顺手只赚不赔,一年赚个一两万银子平
常得很,我马包里的金银珍宝,就不少于八千两银子。”
  “你……你做甚么生意?”
  “天理循环的生意。喂!决定了没有?”
  “干啦!张老兄。”病虎不假思索地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敬你一碗……”
  房外是小院子,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张宏毅已有了五分酒意,不假思索地投箸而起,拉开房门冲出走廊。
  廊灯幽暗,他看到小院子里有一男一女纠缠成一团,象是打架。
  “住手!”他奔入院子沉叱。
  这瞬间,他听到病虎发出怒吼。
  两侧冷芒如电,人影随后扑来。
  他已经有了五分酒意,反应自然迟钝了些。
  刚猝然聚气行功。
  意动神动的刹那间,暗器及体。
  一声沉叱,他旋身双掌连环劈出。
  这瞬间,厮缠的一双男女。同时向他的背部各拍两掌,力道千钧。
  随暗器扑来的共有四个人,最快的两个被他劈得仰天摔翻。另两人则一拳一掌击中他的
胸腹,真力直透内腑。前后夹击,身上又中了四枚暗器,就算他是铁打的人,也禁受不起。
  这瞬间,病虎疯子般冲到,不知何故突出神力,双手一分,把两个家伙震出丈外,向下
一锉,恰好用肩扛住他倒下的身躯。
  同一瞬间,传来封夷愤极的咒骂声,剑光如匹练,以令人骇绝的奇速扑来。
  病虎扛着他沉重的身躯,挫身斜窜而走,三两起落便钻入院角的暗影中,老鼠般消失
了。
  北门外的一座草屋内,病虎脱光了张宏毅的衣裤,替他起出四件幸好未中要害的暗器,
替他在身前身后的淤肿涂抹金创药。
  前后三掌一拳,几乎震碎了他的内腑。
  “我发誓!”病虎咬牙切齿喊叫,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要不择
一切手段,用尽千方百计,逐个铲除这些无耻的王八狗杂种。张兄!张兄……你醒一醒,醒
一醒……”
  他昏迷不醒,口中仍在缓缓溢流出鲜血。
  “老天爷!张兄,求求你醒一醒……”病虎酸楚地叫:“我不知道你的伤势,不知如何
是好,求你醒一醒,告诉我……谢谢天,你醒来了……”
  “我……我腰……腰带上的荷……荷包……”他虚弱地叫,声如蚊鸣。
  病虎居然听清了,发狂般从他的衣堆中找出荷包。
  “张兄,荷包。”病虎叫:“怎么办?”
  “里面,有……有个小……小瓷胡……芦。有……有三……三颗丹丸,给……给我
吞……吞服一颗。那……那是我……我四弟的百……百转九……还丹……”
  病虎兴奋得流出了眼泪,百转九还丹,玄门救命的至宝,救伤的仙丹,只要有一口气
在,死不了。
  半个时辰后,他的呼吸与脉搏逐渐加强,无神的双目逐渐有了光采,身上排出褐色的黏
液,腹与背的淤肿逐渐变成红色。
  “苗兄。”他向坐在身侧不住替他拭汗的病虎叫。
  屋中一灯如豆,是一盏粗制的莱油灯,把他失血的睑映照得十分难看,真象个快断气的
人。
  “张兄,好点没有?”病虎焦灼地问。
  “我死不了。”
  “谢谢天!老天爷毕竟是有眼的。”
  “是谁暗算我?”
  “一大堆,张兄,”病虎咬牙切齿说:“我认识两个混账兰八蛋,金枪神箭杨霸,和乾
坤一剑高震。”
  “好,我会回报他们的。”
  “如果没有封姑娘及时赶来,挡住了另一批人,我和你都死定了。”
  “哦!她来救应我们?”
  “是啊!真亏她来得及时。”
  “糟!她一定会成为狗东西们的目标。”
  “好在她人多,料亦无妨。张兄,倒是你……”
  “暗器伤不怎么讨厌,可虑的是内腑的剑伤。我有灵丹,你有金创药。”
  “不错,我的金创药灵光得很呢。”
  “显然,他们会大搜你我的下落。”
  “那是一定的。”
  “背我走远些,在偏僻的高梁地内躲三五天,我一定可以很快地复原,那时,哼!”
  “这就走吗了”病虎挺身而起。
  “好,早走早好。这里是甚么地方?”
  “我怎知道?跳城外出,大概是北门外。”
  “过了桥吗?”
  “没有。”
  “沿官道走,不远处是跨汝河的迎恩桥。你过桥向西走,不要远离河流,没有水活不了
的。高粱地里可以捉得到野兔,你会捉吗?”
  “我是行家。做强盗时,有时得捉野味充饥。”
  “他娘的!做强盗其实也苦。”他居然有心情说笑:“弄到野兔可以生食。记住,千万
不可生火,不可到村落找食物,你办得到?”
  “没问题。”
  “那就背我走。哼!那些天杀的杂种,我会送他们一个个去下地狱。”
  “张兄,别吹牛了,他们人多。除非,我们也能找得到一些同伴。”
  “我有同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敌的高手。”
  “好哇!去找来……”
  “不!这是我个人的恩怨,个人的恩怨一肩挑。”
  “你这家伙……”
  “你不必参加……”
  “呸!你这是什么话?”病虎任叫:“撇开其他不说,你没忘了我是你雇的佃户长工头
儿吧。”
  “这……”
  “你给我闭嘴!多保住一口元气,你就会早片刻复原。现在。穿好衣裤动身。”
  张宏毅与病虎失了踪,忙坏了不少人。
  天风谷的人,在城内城外打听。封姑娘已将形如白痴的令狐姑娘送到官舍上房安顿,严
防意外。
  卜家大院的主人满天星卜大爷,出动了全城的蛇神牛鬼,有白道公人,有黑道混混。有
各色地头蛇,反正沾了江湖味的人全用上了,在城内城外穷搜。
  伏龙公子霹雳剑客这些人,当然搜得最起劲,认定张宏毅已经受到重创,很可能已经死
了。但生见人,死见尸,可能两字不切实际,江湖人从不将失踪当作死亡。见了尸才算数。
  忙了三天,音讯全无,激动的情绪,因时光的飞逝而逐渐冷静下来了。
  卜家大院的十位贵宾不但不曾离开,反而增加了不少人。有六位是从兴隆客栈迁来的,
为首的人是侠义道声誉甚隆的老前辈。天河钓叟金元冲。
  另六位是伏龙公子的长辈。他是与尚义庄交情深厚的武林名宿,他们是随后赶来策应
的,当然是应庄主绝剑飞虹公治方请来帮助儿子缉凶的人。
  二十二位侠义道高手名宿。再加上地头龙满天星卜佑昌,与及卜家的朋友,实力空前强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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