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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碧玉》


第十一章



  唐淑敏姐弟,在客厅接见三位来客。来客是风闻赶来拜晤唐姑娘的。
  原信曾任职总兵,所辖七千兵马,却有大半是降贼。何太师殉国时,他驻军茶陵攸县,
率兵北援时,半途闹兵变,七千兵马一哄而散,他只好解甲远遁。
  另两人也是何太师有旧属,曾任推官的吕震、材官郭舒。三人皆与南天燕子有深厚的交
情,听到南天燕子的后人前来湘潭收祖骸,毅然赶来希望能为唐姑娘姐弟尽点力。
  唐姑娘这两天气色不佳,据说玉体违和,女人病麻烦得很,谁也不敢多问。
  正在厅中细叙,吴锦全兴冲冲踏入闷热的小厅。
  三位客人见来了陌生人,不由一怔,本能地离座向来人注目。
  吴锦全穿了长袍马褂,年轻英俊仪表非凡,三位客人颇感意外。
  “贵客光临,唐姑娘,为何不派人知会一声?”吴锦全先笑吟吟地向脸色苍白,倚坐在
椅内的唐姑娘打招呼。再抱拳向客人行礼:“在下姓吴,吴锦全,唐姑娘姐弟的朋友,诸多
指教。”
  “吴公子,贱妾为诸位引见。”唐姑娘有气无力地说,似乎无力站起:“这二位长辈,
皆是家先祖昔日的知交,军中的袍泽。这位是原爷爷原信……”
  引见毕,双方客套一番,分别就座。
  吴锦全早已和唐姑娘有了协议,两人在床上早就定下了互相合作的细节。
  首先,他将在隐山发掘南天燕子假墓的经过说了;当然是润饰过的故事,最后他说:
“唐前辈壮烈牺牲,足以流芳千古。对前辈忠臣义士的灵骸,在下做晚辈的人,有义务帮助
唐姑娘达成心愿,返灵骨子故乡,慰义士在天之灵。
  “只是,有关箕水豹与明月山的事,在下一无所知。唐姑娘姐弟妇孺之身,来自千里外
的桐城,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原前辈是唐义上的知交,但不知是否对昔日那些降贼的来龙
去脉有所耳闻。”
  “当年老夫驻兵攸县,对明月山略有所知。”原信坦然地说:“那一带山区偏僻,田地
甚少,确有不少昔日的降贼散匿其中种山自给。
  “箕水豹本名叫王彪,是李自成的心腹悍将廿八宿之一,但他不曾随同李赤心向朝廷投
诚,领了一些心腹在湘东湖南出没,一度经过一些人,查出他的下落来。”
  “哦!原爷爷一向在何处隐居?”唐姑娘问,对算水豹和明月山的事兴趣不大。
  “在昭陵北面的塘村渔糊口。”原信不胜感慨在叹息:“国破家亡,留得残生并非幸
福,除了等骸骨入土之外,夫复何言?”
  “原爷爷,吴三桂反清,本来大的可为,原爷爷为何不参加大周……”
  “别提那汉奸国贼。”原信咬牙切齿打断唐姑娘的话:“我是大明的将官,活剥了我我
也不会向逆贼大周称臣。正如我宁可死在河里,也不向鞑子屈服。”
  “你仍然留了辫子。”吴锦全刻薄的说。
  “留辫子只是苟活,并不代表我原信屈服。”原信厉声说:“总有一天,我会起来反
抗,永不屈服,永不投降。唐姑娘来了,正好由姑娘出面,登高一呼,号召昔日的义上重组
义兵,轰轰烈烈干一场。”
  “这件事以后再说。”唐姑娘打圆场:“原爷爷既然能透过一些人,打听箕水豹的下
落,能不能立刻进行呢?”
  “只要贤姐弟能动身,老朽立即与吕、郭两位老弟前往明月山”
  “我们还要等一些人。而且,贱妾有病在身,不良于行,三位爷爷可否暂留一些时
日?”
  “好的……”
  “依在下的建议,县城人多口杂,三位前辈留在城里,恐怕会发生意外。”吴锦全抢着
说:“三位不如回到昭陵塘湾村等候比较妥当。
  “在下知道昭陵那地方,距此地不过是两日船程,下航一天就够了,方便得很,要到明
月山,好象必须经过昭陵呢!而且,三位可在这期间先行准备,先与某些人接触,以后就省
事多了。”
  “吴公子说的也是,在县城逗留确有不便。”原信毫无心机地说:“唐姑娘,就这么说
定了,老朽三人赶回去准备,在塘湾村等候你们前来一同动身。”
  “好的,谢谢三位爷爷鼎力帮忙。”唐姑娘不敢拂逆吴锦全的安排。
  送走了三位客人,唐姑娘愤愤地说:“公子爷,你不许我身边留有人,到底是何居心?
你不信任我?”
  “宝贝儿,不是我不信任你。”吴锦全兴奋地说:“而是你三个人对我十分重要,我不
打算过早用武力降服他们。把他们留在县城,让他知道我的底细吗?让他们再被人暗杀掉
吗?不,你得听我的安排。
  “只要令祖的灵骸真在明月山,包在我身上,其他的事,你就不必管啦!哦!宝贝儿,
好好静下心养病,我好想你呢!哈哈……”
  大笑声中,吴锦全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手下人办事的效率非常迅速确实,原信三个孤臣孽子尚未登船离埠,负责跟踪监视的
人已乘舟待发。
  为了能确实控制陆续赶来县城的悍匪,他亲自指挥明暗中的人手,作了妥善的安排,直
忙至黄昏将临,方返回客栈坐镇,这期间,把追查李宏达的事摘下来了。
  这一天的收获,他相当满意,认为已向宝藏接近了一大步,对宝藏在明月山的信念,益
为坚定。

  进水东门便是东大街,街中段有两家颇令人费解的药店。右首,是占了两间门面的顺安
堂;左首,是专卖草药的小店安和坊。
  药材店本来就瞧不起草药店,两家设在一起,委实令人觉得岔眼,觉得双方在斗气互别
苗头,作长远的竞争。
  店堂中灯光亮着,草药店巾冷清清,堆满店堂的干湿草药,发出一阵阵药材的特殊气
味。
  一个干瘦的樵悴老人,身上穿得破旧,点着一根竹杖,巍颤颤地踏入店堂。
  店东徐淳,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武师,四十多岁壮年,肚子却已挺出来了,武师的这碗饭
显然吃不成啦!只好退而求其次卖草药糊口度日,谁愿意请一位大腹便便的人来做师父?
  “老伯,你要些什么?”徐淳上前和气地问。
  “小老儿气血不顺。”老人说话的有气无力:“手脚发僵,眼看躺下去就起不来。请
问,有没有治这种病的草药?”
  “老伯,这是平常的老病,要吃补药。”徐淳善意地说:“年老气力衰,机能老化,吃
些药修修补补,不要紧的。不过,老伯,你气色虽然差,还不至于躺下去就起不来,要放宽
心些。”
  “我要一些技毒的药,特殊的拔毒奇药。可能,小老儿吃错了些甚么有毒的东西,也许
是嗅到一些有毒的东西,贵店……”
  “疮毒、火毒、寒毒,小店有最好的药草……”
  “不是这么普通的毒,是消滞气血的毒,使手脚发僵的毒……”
  “真的?请里面坐,我帮你看看。”
  “贵店如果没有特殊的解毒药物,那就用不着费济了,小老儿另找别一家。”老人步履
艰难地转身,点着竹杖慢吞吞地向街尾走。
  “可怜!这老人家已经语无伦次了。”徐淳摇头叹息着说,自顾自收拾自已的药材用
品。
  两个青衣人一前一后,将小老人夹在中间向前走。
  东大街不论是昼间或是夜晚,都是最热闹和一条街,水东门外便是码头。虽说城门已闭
禁止出入,但东大街仍然是夜市最盛的一条街。
  街灯太多,光度有限,仅店铺内透出的灯光略为明亮些。街上行人也不太多,县城小,
夜市也为期甚暂,大乱过后下到两年,市况仍然萧条。
  折入上条小巷,不再有街灯。
  小老人折人右首有小巷,走在前面的大汉尚未发现自己犯了跟踪盯梢的大忌。等听到同
伴发出的信号,转身时,同伴的身影已进入小巷去了,只好快走折回。
  刚跟入黑暗的小巷中段一家宅院前,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虚弱地跨过高高的门限,
门大概忘了顺手关,一步步慢吞吞到了桌旁,将如豆的灯火加以挑亮。
  十余根灯芯同时发焰,堂屋里大放光明。这举动极不正常,即使是有钱人家,灯盏内也
不可能放置十余根灯草,放四五根已经足够了。
  小老人挑亮了灯,转身向外。
  青衣大汉站在门内,鹰目炯炯盯视老人冷笑。
  老人腰杆一挺,不再弯腰驼背,似乎突危害氏病了许多。脸上要死不活的表情失了踪,
本来昏花的老眼冷电四射,嘴角涌现阴险的笑意。
  “咦!”大汉吃了一惊,脸公一变,心虚地扭头回顾,想看同伴是否到了。
  巷子太黑,门外的确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墙根下暗影中,贴着一个人影,以为自已同伴已
经来了,胆气一壮。
  “你来了,好,坐。”小老人阴笑着招呼不速之客。
  “你是……”大汉又是一惊。
  “我姓吴,有号而无名,知道老夫真名的人不多。你们有几个人,守在有名郎中和药坊
附近,暗中留心前买解毒奇药的人。没错吧?”
  “唔!似乎咱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大汉总算明白了。
  “不错。”
  “你在替谁办事?”
  “不久你就知道了。小老头,你好象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是不是云华山庄的人?在下知道,贵山庄南来的人,快死光了,你一定是随后赶来
的。你说姓吴,大名到底是什么?”
  “老夫说过,老夫有号无名。”
  “贵大号是……”
  “一绝。”小老人阴笑更浓了:“吴一绝,这绰号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大汉脸色骤变,而且开始打寒颤。
  “阴司三煞的吴……吴一绝?”大汉嗓音都变了,眼中有惊恐的神色:“你……你不是
吓人吧?”
  “吴一绝决不唬人,如假包换。”吴一绝拍拍胸膛说:“信誉保证,站在你眼前的,正
是三四十年之前,凶名昭彰,杀孽满身的宇内凶魔,阴司三煞的老二吴一绝,只要一见便
绝。”
  “朱兄快来……”大汉扭头大叫。
  贴在巷对面墙角的黑影一闪即至,踏入大门信手将门掩上。
  大汉骇然一震,脸色灰败。
  又是一个老人,其实还不算老。
  只是,阴森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你……”大汉如见鬼魅,几乎语不成声。
  “我也是有有姓有号无名。”新来的老人说:“姓郑,郑一空。一见就空。你知道我就
是明司三煞的老三,我也是如假包换,人真影实。”
  这种城里的小户人家,门户都是连栋的,空间有限,没厢没院,厅堂前面是大门,门两
侧设窗,之外便是通后面天井的走道,两侧别无门户。
  现在,吴一绝阻住通向后面的走道,郑一空守住了大门,除了破壁而遁,别无进出路
线,有如奔鼠钻入了死窟。
  青芒一闪,大汉拔出了匕首。
  “在下仍可一拚。”大汉抖嗦着说:“你……你们都老了,早年的名……名头,唬不了
人…自古英雄出少年……”
  “桀桀桀…”吴一绝怪笑连连:“你是英雄吗?好,快来埋葬我这快人士的糟老头吧!
匕首利不利?大概你磨得很勤快,而且经常抹油不让匕生锈,怪亮的。好好看准了,上
啦!”
  “放我一……一马……”大汉终于失去拼的勇气,崩溃似的颤抖着叫,匕首几乎握不
牢,手抖的太厉害了。
  “放你一马?可以,只要你招供,饶你一死。”吴一绝狞笑着说:“我老了,做事不再
做的太绝。人生七十古来稀,快七十岁了,心肠也软啦!”
  “我……我知无不言……”大汉的匕首终于失手落地。
  “谁派你来的?”
  “搜魂公子。”
  “哦!果然不错,搜魂公子。”吴一绝苦笑:“他为何派你?有何贵干?”
  “我知道李宏达中了毒,要查他的落脚处。”
  “哦!查李宏达?”
  “上面的人说,公子要降服李宏达,他是唯一敢与吴锦全抗衡的人,武艺深不可测。公
子传下十万火急命令,要全力查出他的下落,而且要快,因为姓李的只剩下了两天活命的机
会。
  “他是中了致命的慢性奇毒,中了公子专用来收服高手人才的奇毒。如果地不露面躲起
来,期限一到必死无疑。
  “他躲起来了,他没有帮手,一定会请藏匿他的人,到药坊找治毒的药和找治毒的郎
中,所以派出的人,皆从郎中和药坊着手去查。”
  “原来如此。”
  “老前辈一定不是李宏达的人,尚请高抬贵手,晚辈有眼无珠……”
  “你们公子怎么知道李宏达没有帮手?”
  “我……不知道。”
  “按魂公子目下在何处?”
  “只……供有上面少数几个人知道。我们这些在最近三两年中,被威逼利诱不得不听任
他驱策的人,除了偶或可以看到一个戴苍白面具的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公子的庐山真面目,
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何处落脚。
  “除了直接指挥我的人之外,跟上面的人见面如不戴鬼面具就戴头罩,似乎他们无处不
在。也许,你这儿就有上面的人监视着我……”
  “有两个人监视着你们两个人,他们都死了。”门开处,陌生的语音清晰入耳。
  多了一个相貌堂堂的青袍人,是蔡长河。
  “没问出口供?”吴一绝向蔡长何问。
  “没有。”蔡长河摇头苦笑:“周老哥求供的手不虽然够很够毒,可是那两位仁兄所知
有限,无从供起。他们都是单线控制的,指挥掌握却灵活无比,实力之强大,令人心惊胆
跳,这位换魂公子真了不起。”
  “只有吴锦全那狗东西,才有如此庞大的实力。”吴一绝咬牙切齿说:“向他下手,错
不了。”
  “吴老哥,不会是吴锦全。”蔡长河肯定地说:“他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李小哥中毒的
事。”
  “阁下,你们的人如何对付吴锦全的人?”吴一绝转向大议问。
  “我们奉到指示,便暗中留意吴锦全那些人的言行举动,不许干预或插手管他们的事,
只将所见所闻向上呈报而已。”
  大汉乘乘吐实。
  “蔡老弟,时辰紧迫,我们得加紧追查。”吴一绝焦急地说:“逐个往上追!”
  “只好如此了!”蔡长河也束手无策。”
  “阁下,你上面的人是谁?”吴一绝向大汉问。
  “金刀伏魔仇秦。”
  “他目下在何处?”
  “原来住在北大街的高升客栈,但他很少在一处地方停留过久,我的消息规定用纸团送
到他住的二进丙字第六号房,塞入门缝就没有我的事了。如果找到了李宏达,由一人看守,
另一人把消息带回,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你很合作,老夫这就去找金刀伏魔。”
  “老前辈……”
  “老夫答应饶你,不会食言。不过,你必须做一个月的白痴,以后结果如何,得看你的
造化了。”
  “不等大汉有所举动,已被郑一空在身后抓住了。

  金刀伏魔不在高升客栈。
  搜魂公子的组织极为严密,指挥采用单线,其根线出了意外,线便中断。
  眼线失了踪,监视眼线的另一组两个人也同时失了踪,负责接应的人便知道发生了意
外,消息将以最快的速度传出,线立即就切断,线上端的金刀伏魔怎会在客栈中等候厄运临
头呢!
  螳螂榆蝉,黄雀也在一分伺伏。
  已牌初,城市郊的河湾里,划出一条小船。船上,除了两个舟子操桨之外,乘客有三
位:蔡长河、女煞皇封三姨、张碧瑶。
  小舟先划向东岸,然后向上游急驶,这种代步的小舟,桨长船轻,沿江岸行驶,两个舟
子四支架,速度相当快,下放时更是势如奔马。
  上航六七里,江流东折,支流仍向南伸。支流上游,是易俗河,数里外便是易俗河镇。
  小舟不走易俗河,沿江东驶。
  蔡长河坐在后面的船板上,不时扭头回望,眉心逐渐紧锁。
  “往岸靠。”他突然向舟子说:“找并不太隐秘的河岸停泊。”
  “咦!大爷不是说要到里外的禾事吗?”舟子大感意外。
  “船费已经付了,近些岂不对你有好处?”蔡长河似笑非笑:“本来是到未享,临时想
起有点事要料理,一两天之内还走不了。”
  “那就谢谢大爷啦!这就靠岸。”舟子喜不自胜,立即向前面操舟的同伴打招呼。
  女煞星是老江湖,知道情势有了意外变化。
  船靠上长满树木的河岸,三人提了包裹急急往里走。
  两个舟子收了跳板,然后将船驶离。
  轻舟来势如脱弦之箭,向小舟冲来。
  “等一等,靠岸。”轻舟前面一名大汉叫。
  轻舟上有五六个凶猛人物,小舟上的两个舟子大吃一惊,怎敢抗命?乘乘将船重新靠上
河岸。
  轻舟灵活地并排停妥,首先有三人跳上岸向树林内急掠。
  “那三个男女雇你的船,他们是怎么说的?”一个年约半百的三角脸大双向小舟中的舟
子问。
  “说好了雇船到禾亭,单程,十两银子已经付清了。”舟子不胜惊恐直说直供:“不久
前,那位大爷突然要小的靠岸……”
  “他们好机警。”大汉向同伴说:“发现咱们跟踪,所以弃舟就陆。追!”
  “要不要分一半人先到禾亭等候?”另一名马险人问。
  “他们就希望咱们跟到禾亭,这种老把戏只能骗初出道的楞头三,走!”三角脸大汉一
面说,一面跃登河岸,转向三个操舟大汉下令:“在这儿等,不可远离。”
  不久,三角脸大汉,赶上了先登岸追踪的三个同伴。
  这一带全是树林、荒野、小山、丘陵……就是不见人烟,当然也没有路,偏僻幽径鬼打
死人。天下大乱数十年,两湖的肥沃田地也有许多荒芜了,谁还对丘陵区有兴趣?不见人烟
该是十分正常的事。
  草高及肩,人走过遗痕清晰可辨。六个人不再分散,大胆地循踪急追。
  远出三四里,进入一处小山的西坡,眼前出现里余长的茅草地。这种可盖屋的茅草也称
丝茅,高仅三四尺,根可入药叫茅根,踩在上面滑溜溜地,湘省一带山区,这种野茅地很好
走,视野广没有荆棘阻挡,但相当危险。
  因为猛兽最喜欢躲在茅草里睡大觉,看见猛虎就完啦!逃都逃不掉,没地方好躲避,茅
草地本来就是猛虎最好的猎场。
  六大汉沿草迹追了半里地,前面十余步外,草捎上突然升起两个村姑打扮的人影。
  “你们真来了呀?”女煞星朗笑着说。
  两女的包裹不在身边,手中却有连鞘的长剑。
  六大汉一拥而上,立即六方大包围。
  “女煞星,那个中年人呢?”为首的大汉沉声问,老公鸭嗓子刺耳难听。
  “走了。”女煞星说:“你阁下认识我女煞星,我却不知你的来路,不公平。”
  “在下姓冯,冯百韬。”
  “哦!洞庭三蚊的第二蛟,六爪蛟冯寨主,难怪轻舟追得那么快。奇怪!云华山庄冒犯
了你们吗产“与你们无关。”六爪蛟狞笑:“你们云华山庄六个男女,神气活现大摇大摆驾
车乘轿,从武昌一直就跟在后面看风色,咱们根本就做得理会你们。”
  “哦!你们是吴锦全的人?”女煞星恍然。
  “不错,咱们负责水路呼应。替你们雇船的那位中年人呢?他姓甚名谁?”
  “为何问他?”
  “昨晚他在高升客栈鬼鬼祟祟进进出出,穿了长袍象个人样,行踪可疑,吴公子要知道
他在打甚么主意。”
  “高升客栈是人人可以进出的地方……”
  “其他的人可以进出,你们这些企图不明的人就不可以鬼鬼祟祟出没。客栈内住有吴公
子的人,所以必须查出底细。”
  “我明白了,高升客栈内,有你们几个人。”
  “唔!你也知道?可知那人一定是你云华山庄的人,你们都脱不了身。那人呢?跑那儿
去了?”
  “你一定要见他?”
  “不错。”
  “他就在你们后面。”女煞星向来路方向一指。
  十余步外的草丛中,站起手握连鞘长到的蔡长河。
  “诸位。”蔡长河沉静地说:“在下出入高升客栈,与吴公子无关。你们在该店安置了
几个眼线,总不能不许分人出人吧!你们跟踪而来,不会有什么收获的,请不要再跟踪,好
吗?”
  “咱们懒得再跟了,你们的秘密,咱们会从你三个人口中间出来的。阁下人才一表,气
概不凡,请教你阁下尊姓大名?”
  六爪蛟神气地说:“你们是乖乖随咱们回县城呢?抑或是要在下动手赶你们走?”
  “请不要咄咄逼人。”蔡长河继续采取低姿势,不愿诉诸武力:“在下讲的是实情,出
入高升客栈的确与公子无关……”
  “你给我闭嘴,少噜嗦。”六爪蛟反而更神气:“在下要答复。”
  “阁下……”
  “擒住他。”六爪蛟不耐地叱喝,举手一挥。
  一名五短身材的人缓步而出,一阵怪响,九节钢鞭从衣下抖出,美地腾起一道青虹,然
后一节节地叠人掌中,抓握得整整齐齐,这人身材矮小,手短脚短,可是手掌却不小,似乎
手指特长,居然可以一把抓住九节握牢。
  “在下不与你们计较。”蔡长河站得笔直,口气软中有硬:“你们走吧,不要误了在下
的事。”
  “你的废话有完没完?”五短身材大汉狞笑着问,已逼近一丈之内。
  “在下处事的宗旨,是诉诸理性避免暴力……”
  “拔剑!”
  “不要逼人太甚……”
  哗啦啦怪响急骤,青虹笔直地吐出,九节鞭象是激喷成一条钢枪,凶猛地疾刺蔡长河的
胸口,软兵刃顾成了硬钢枪,刀剑一类兵刃如果上封架结实,必定上当。
  蔡长河斜飘八尺,轻灵逸毫无火气,鞭距体不及五寸身形方动,动如雷门危机乍消,重
视时九节鞭鞭势尚未发尽。
  “你走得了?”五短身材大汉豪勇地怪叫,火扑出鞭折向猛抽,破空的厉啸说明或道的
凶狠强烈程度。
  蔡长河这次不再问避,不能再诉诸理性啦!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刀剑临头还有理
性好讲?
  鞭来势似奔电,抽肩措背刚柔莫测。
  他不闪不避,不退反进,就在鞭将及肩的刹那间,身形前冲,恍若电光一闪,已斜撞入
对方怀中,鞭落空下砸,他的右掌已按上对方胸口。
  “哎……”五短身材大汉尖叫,身形倒飞,背部凶猛地撞向后面两文外的两位同伴,双
脚离地,九节鞭已不在手上,在已脱手失落了。
  两位同伴本来是准备声援的,不由大吃惊,本能左右一分让至两侧。
  “砰!”五短身材大汉终于仰面摔倒,斜滑至女煞星脚下,前后足被震飞及摔滑出四文
左右。
  蔡长河这一堂威力委势却美妙轻灵不带火气,就这么进步出掌轻轻一推,人便飞出去
了。
  女煞星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敌人滑到她的脚前,她的右脚向前一挑,尖尖的弓鞋有职
钢锭,毫无阻滞地贯人对方左太阳穴内。
  “铮!”一声清鸣,女蓝星拔剑出鞘。
  “走掉一个,后患无穷。”女蓝星大叫着。
  张碧瑶也拔剑。她有少林的灵丹内服,有最好的金创药外敷,皮肉之伤复原得快,全身
的鞭痕已经结痴,瘀血绝大部份已经消散,事急仍可一拚,她必须拔剑。
  三比五,绝不能放走一个,她不得丁不冒创口进裂的危险一排。
  右面十余步外,突然从草丛中升起三个一般高,神色冷后的青饱佩剑人。
  “女煞星,你们退,这儿的事不要你们管。”中间那位青袍人一面缓步向前行走,一面
冷冷的说:“这些凶悍的水寇没将你们云华山庄放在眼中,那就让他们试试咱们阴司三煞的
斤两。”
  阴司三煞,人名树影,事隔余年,依然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六爪蛟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阴司三煞早就死了!”六爪蛟象疯子般狂叫,双脚却不听指挥向后直退:“不要过
来……”
  三煞继续过来。举步人容不迫。
  “不要怕。”青饱人说:“我周一了是很慷慨的,给你一下便了。”
  六爪蛟扭头撒腿狂奔,象是见了鬼。另四位仁兄也不慢,四散而奔。
  “周兄,放他们一条生路。”蔡长河不忍地叫:“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除恶务尽,不能留下后患。”周一了断然拒绝,发出一声短啸。
  草丛中此起彼落,传出互相呼应的信号,但看不见人影现身。
  “啊……”已逃出三四十步外的一名大汉,突然发出一声临死的惨号,消失在草梢下。
不远处,升起另一个青影,举手打出了结的手式,向下一挫,消失了。
  “兄弟派在山嘴前的了望哨,发现他们追踪的船只,再发现你们提前靠岸,便知道你们
已发现警兆,从这一带绕来,所以兄弟赶先一步布置。”周一了与蔡长河肩并而行,一面加
以解释:“蔡兄,你不是江湖人,不了解江湖的金科玉律,逃掉一个人,后果是极为严重
的,兄弟必须断然处置,休怪!”
  女蓝星和碧瑶姑娘,以似乎不肯相信的目光,迎接阴司三煞。
  “不要感到诧异,我们的确是阴司三煞。如假包换。”
  周一了居然向女煞星笑了笑,又说:“你的绰号叫女煞星,不客气地说,在咱们三个老
不死的面前,你象是小巫见大巫,哈哈……”
  “前辈见笑了。”女煞星脸一红:“云华山庄如果以侠义道卫道者自居,必须受到当局
的注意,不得不摆了豪强态度,掩护真正的目的。”
  “造反?恩?”周一了笑问。
  “这……”女煞星欲言又止。
  “前辈明鉴!”张碧瑶姑娘勇敢地说:“无所谓造反,大汉江山本来就是我大汉子孙所
有的。”
  “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姑娘。”周一了含笑向姑娘点头:“你们的所作所为,老朽不愿置
啄,人各有志。各人立身行事各负其责。姑娘来了八宝紫金夺命丹?”
  “是的。李大哥他……”
  “走吧!就在前面的河湾里。”周一了脸色暗下来了,一面走一面说:“李贤侄如果真
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哼!除了你们之外,凡是曾经到过湘潭来的武林人,逐一诛除,绝不留
情。”

  船舱里,小玉姑娘满头大汗地为李宏达按摩着全身,帮助他气血运行,不能让任何一部
份久但。
  碧瑶钻入窄小的船舱,匆匆地说:“蔡姐姐,先喂他吞服夺命丹,看看反应再说。”
  “张姑娘。”李宏达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没有用的,何必浪费夺命灵丹呢?这种奇毒
是……”
  “只要有丝毫帮助,就不能放弃。”碧瑶断然地取出夺命丹捏破腊衣:“八宝紫金夺命
丹虽然不能祛除奇毒,至少可以保住心脉,延缓毒性侵入心经。你救我,也没问我的意见;
现在,我也不听你的。”
  “张姐姐,水。”小玉倒了一碗茶水送上。
  不管他肯是不肯,碧瑶硬是将丹丸塞入他的口内。与小玉相比,碧瑶显得坚强而稳定。
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人,性格就具有几分反叛性,要不。最好乘乘进厨房。
  两女盘坐在他身边的舱板上,焦急地注视着他脸上气色的变化,船内部外死一般的静,
似乎一声咳嗽就会发生可怕的变化。
  久久,他脸上苍白的气色毫无改变。
  久久,舱外终于传出女煞星的声音:“碧瑶,有何变化?”
  碧瑶贝齿咬着下唇,突然挺身而起,拉了小玉便走,一头钻出舱面。
  舱外,站了不少屏息以待的人。舱面窄小,人显得太多太挤了。每个人的神色都是沉重
的,每一双眼睛都充满焦虑。
  “没有功效,丹药无法加激气血运行。”碧瑶突然举手掩面:“没有独门解药,李大哥
他…他他……”
  “我们走!”周一万向自己的同伴挥手,颇肉不住颤抖:“先把吴锦全弄来!”
  “周兄。”蔡长河急叫:“全城兵勇一动,后果如何?有剑神和秦晋二绝等等功臻化境
的手在,你们要付出多少代价?”
  “死至最后一人,也要把他弄来陪死。”周一了铁青着脸说:“集中全力出其不意突
袭,成功有望。”
  “周兄绰号称阴司三煞,以明狠毒辣威震江湖,怎激动得失去本性了?”蔡长河改变策
略:“家叔在联城地头熟,一定会查出金刀伏魔的藏身处。我想,李小哥也不希望周兄作破
釜沉舟的打算。”
  “蔡姐,给我一艘快船。”碧瑶抹去泪水抓住小玉的手郑重地说。
  “快船?张姐姐的意思……”
  “尽快赶往长沙岳麓山。”
  女煞星大吃一惊,惶然抓住她的肩膀,变色大叫。
  “碧瑶,你疯了?你……”
  “我不疯,三姨,我要碰碰运气。”碧瑶郑重地说,“你……”
  “张姐姐,怎么一回事?”小玉讶然问。
  “去找十方行者。”碧瑶简要地说:“把李大哥带去。回来时如果的死尸,一定会有两
具。”
  “甚么?”
  “十方行者法名释非净,是少林监院大师悟光师伯的死对头。”女煞星说着打一冷颤:
“出家之前,诸位大概听说过这号人物。
  “谁?”周一了问。
  “毋不净。”
  “一乾二净毋不净?”周一了也脸色大变:“那姓毋的家伙,比我明司三熟更恶毒百
倍,他不是血有肉的人,他还没死?”
  “他出家已有廿年,少林迄今仍在旦夕提防他登山门行凶。世人但知他动辄置人于死,
却不知他善用毒物。他出家并非出于自愿,而被峨嵋伏寺虎至善大师所逼的。天下间千道他
行踪的并不多。
  “我们是在三年前,从日月盟的一位同道口中,知道他在道林寺隐身,自称十方行者。
碧瑶虽然不会曾叩拜祖师爷,但她仍然是少林门人的子女,去找恶毒的凶魔求取解取药。那
还有命在?”
  “我们都去。”周一了咬牙说。
  “多去一个人,便多了一分失败,增一分敌意。”瑶瑶说:“为了李哥,那怕是粉身碎
骨,我也决不皱眉。
  “我这条命是李大哥救的,受人涓滴,报以涌泉,我知道我自已在做什么。三姨,不要
阻止我。蔡姐姐,我要船,要不会武功的船夫。”
  “好,马上动身。”小玉一咬牙:“请诸位长辈下船,我,加上阳叔,够了。张帆下
航,傍晚就可以抵达。”
  “谁有救李大哥的良策,请提出来。”碧瑶凛然地说:“不然。就请不阻止我们……”
  “我……”周一了老眉轩动。
  “周爷爷,我求你。”碧瑶含泪跪下了。
  周一了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双手扶起碧瑶,突然将她拥入怀中。
  “生有时,死有地;孩子,不要勉强。”老人家濒声说:“保重,知道吗?我诚心的祝
福你。”
  久久,第一个默默下船的是蔡长河。
  最后下船的是蔡夫人,拍拍爱女小玉的肩膀含泪说:“你没见过世面,要听碧瑶姑娘的
话。”
  船终于张帆远去。
  掌舵的老人姓阳,操舟术十分高明,小舟御风而行,顺流快逾奔马。
  舱内,两位姑娘坐在宏达身旁,商量好每半个时辰,替他用推拿穴法流通气血,免得肌
肉因久压而僵化。
  宏达昏然若睡,精神虚耗情况不妙。
  “蔡姐姐,其实你不该来的。”碧瑶叹口气说:“太危险了!”
  ‘张姐姐你……”
  “我欠他一条命的恩情,而你……”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小玉低下头:“只是……我觉得我要来。”
  “你真会说话!”
  “也许,我是为你而不来。”
  “为我?”
  “你是日月盟的人?”
  “我不是,我只是愿意为他们奔走的人。家父也不是日月盟的盟友,只是一个认为当的
人而已。他们是可敬的一群;一群为民族大义而甘心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和人。我觉得,仅
是生降死不降,男降女不降,苟活做顺民是不够的,必须有某些人用行动来表示精神不死,
这才活得的意义。”
  “我好惭愧,张姐。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你是……”
  “南天燕子与何太师一度驻节全州,结交了当地一位早年从中原迁居南荒的人,一个早
年曾是武林健者的隐世高人,那就是我爷爷蔡柏青。”
  “哦!中原双杰的玉面天罡蔡柏青是你爷爷?失敬失敬!”
  碧瑶由衷地说。
  “湘潭殉国十二义士中,我爷爷死在南天燕子身旁,四周清兵尸如山积,血流成河,死
时身中三十六箭。”小玉的泪水挂下腮边:“为了怕满人追查义士的遗族,所以家母及二爷
爷,不时架舟前来湘潭深看动静。
  “南天燕子的朋友中,象凌霄客关崇岳、神手张乾等等,与家祖该也有所往来。关崇岳
化关一孤筹组日月盟结帮,但不能说全不关心。”
  “那……你是暗中帮助唐姑娘姐弟的了?”
  “见鬼!”小玉笑了:“南天燕子的家世,难道我二爷爷不比旁人清楚?南天燕子如果
有儿女,他能不接来湘南?
  “那自称唐淑敏的姐弟俩,根本就是骗子,我们根本就懒得理会她们,我们只耽心追查
十二义上遗族的人。”
  碧瑶低头沉思,眼神不时变化。
  “张姐,你在想些什么?”小玉颇感意外地问,对碧瑶中断谈话的态度感到奇怪。
  “我在想,冒充死人的后代,原因何在?”碧瑶柳眉蹙得紧紧地:“其中必有重大阴
谋。”
  “这不是很明显吗?可以公然挖宝呀!”小玉毫无心机地说。
  “一个走几步都要人扶的少女,加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拿什么挖宝?”
  “张姐,不要忽略了女人的能力。”小玉为唐淑敏姐弟辩护:“她用不着自己挖,自然
有人替她挖。最初是女士幅,然后是夺命一枝春和蓝田姐妹,现在是吴锦全,这些人不是在
替她措吗?”
  “同情心、贪心、和野心。唔!这小女人真会利用人性的弱点。问题是:宝物出土,她
能得到吗?”
  “她得到了吴锦全,不是吗?”
  小玉这小丫头,似乎比粗壮大叫的碧瑶懂得要多。
  如果吴锦全真的挖到了宝藏,而唐姑娘得到了吴锦全,谁是真正的得主,这不就很明白
了。
  “不对,”碧瑶大摇其头:“象唐淑敏那种弱不禁风的少女,能控制雄才大略目无余子
的吴锦全吗?目前的情势,是吴锦全得到了她,她是人财两失。”
  “那可不一定呀!别忘了,女人有倾国倾城的能力。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就
这样断送了大明江山。吴锦全再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碧瑶仍在摇头:“这里面大有文章。”
  “你的想法是……”
  “不用想了,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碧瑶愤愤地拍拍自己的前额:“天知道日后要发
生什么灾祸?我真得好好休息了。”
  船轻水急,风帆吃饱了风,破水飞驶速度惊人,湘潭城远远地消失在船尾,船似箭般冲
向河床逐渐加宽的城府一段江面,驶向百里外的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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