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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汉群英》


第十一章



    “什么意思?”
    “我可以起一间金屋,藏你这个阿娇;我可以建一座更高的铜雀台,锁你这江东二
乔。我告诉你,我任何时候,都可以送给你十万八万金银,你何必怂恿我为了阎知县的
几个脏钱拚命?给我解乐,随我返回五福客栈,我立即给你京都四大钱庄十万银子十足
庄票,成了吧?”
    “你……你是当真的?”她吃惊地、傻傻地问。
    “我逍遥公子很坏,但从不骗人。”
    “你……你那儿来的那……那么多银子?”
    “那你就别管啦!无钱无势,还谈得上逍遥吗?我这逍遥公子的名号可不是骗来
的。”
    “我……”
    “给我解药啦!天杀的,李大妖神的如意浮香果然厉害,他真该去开教坊,就用不
着用这稠下流的浮香来遭蹋女人了,教坊的女人一定会让他如意的。”
    “我不能。”她神情一变:“李大妖神马上就要来了,他……”
    “你犯不着听他的,是吗?”
    “可是,他……我怕他。他要这个女人……”她指指赤裸裸的朱黛:“如果我一走,
日后……日后……”
    “日后交给我处理,信任我,好吗?”
    “这……我不能冒险,毕竟……毕竟……”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哼。
    老丑村妇站在厅外的小院子里,小院子杂草丛生,藓苔侵阶,这间消夏楼算是完了。
    里面的人声她听得真切,她一直沉静地听下文。可是,李大妖神快来了的话惊醒了
她,时不我留,不能再听下去了。
    她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哼,举手一挥。
    躲在远处偷窥的驮夫吴基周禄,如逢大赦般悄悄溜之大吉。
    冲出来的美妇一怔,但并不害怕。
    “你……你居然找来了?”美妇大感意外:“放手吧,大姐。”
    “你以为你能扔脱我?”老丑村妇向前逼近。
    “不要逼我。”美妇不再退缩:“真要拚命,我天香玉女田香玉不见得怕你,留一
份情义,我会偿还你的。”
    “哼!”
    “真要逼我,我会当看他面前,揭开你的真面目,大家没希望。”
    “该死的贱货,是你在逼我,居然反噬一口说我逼你,你已经无可理喻。你与他所
说的话,我都听了个字字入耳,原来……”
    “你这听壁角的阴毒婆娘,你已经逼得我无路可走了。”天香玉女脸色大变,杀机
愁涌,她与逍遥公子打交道的经过,如果让主宰她的搜魂妖神知道,那将会是一场灾祸,
麻烦大了。
    女人出手,用拳的并不多见,大多数是用掌,用爪,屈指,甚至可能用口咬。天香
仙子与众不同,声落手出,狂野地冲进,兜胸就是一记重重黑虎偷心,粉拳在攻出行将
及体时,猛地发劲坚硬如铁,拳风乍起,居然劲透于体外,拳风在尺内已可伤人。女人
有如此浑厚的拳劲,确是罕见。
    老丑村妇没想到她敢动手,而且出手便是狠着,一惊之下,本能地闪身出掌封架。
    噗噗噗三声沉闷的响声急剧地传出,劲风四荡,人影飘摇,三记连环破山拳,碰上
三记碎玉掌,功力相当,棋逢敌手。
    天香玉女逼进了五步,她的强攻收到预期的效果,把骤不及防匆匆封接的老丑村妇,
逼退至院墙下。
    没有乘胜行致命一击的机会了,一声娇叱,老村妇的怪手,突然不可思议地出现在
她的咽喉下,砭骨裂肌的可怕怪劲道,先一剎那及体,脆弱的咽喉内凹。
    这瞬间,她全力攻出一记小鬼拍门自救,掌从爪侧吐出,也攻取对方的胸口。
    双方总算没有两败俱伤的打算,百忙中同时转动移位,噗一声小臂接触,劲道发挥
至极限。
    两人同被震得斜冲八尺,同声怒叱重新扑上抢攻。
    两人有同一心念:尽早施展绝学把对方除去。
    老村妇暗青色的身影,突然衫裙箕张,手脚像蝙蝠般伸展,形状奇特令人望之心惊,
迎面飞扑益形恐怖,不像是一个人,而是硕大的蝙蝠,浑身从发出妖异的气氛,那一双
阴森的怪眼,放射出冷森森摄人心魄的光芒,配上那丑怪的脸容,胆小的人真会被吓昏。
    天香玉女一身白,相反地,全身似乎缩小了许多,手脚怪异地拳缩,连头部也像乌
龟般缩入胸腔内了。
    快速的接触,凶猛的碰撞。
    蓬然一声爆震,青白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突然斜翻而起,飞拋出两丈外,这才恢
复原状,踉跄着地屈身挫膝下伏,勉强稳下马步,脸色全变了。
    罡风徐敛,青与白色的碎布帛,像蝴蝶般翩然飘堕,足有百十片之多。
    两人的衣裙,成了千疮百孔的花子百宝衣,有些地方露出肌肤,肉帛相见。
    两败俱伤,幸而双方的伤轻微,攻击时虽已全力施展,但护体的内功势均力敌,将
对方所加的伤害减至最大限,而真正致命的聚力所及处,皆不在要害部位。
    双方皆无力立即再行发动攻击,似乎都感到意外,都觉得估错了对方的修为火候,
觉得这一击无功深感失望,本来双方都认为必胜的,对方不死也将重伤。
    两侍女震惊片刻,被两人这种凶猛狠搏吓了一跳。
    “快乘机收拾她!”天香玉女用变了嗓音叫。
    她自己无法很快地恢复元气,断定对方也无法提早凝聚真力,自己有两位侍女,正
好乘机接手,情势有利,正好加以利用,个人英雄主义不值半文钱,此时此地不需讲武
林的规矩。
    两侍女立即冲上,打落水狗人愈多愈好。
    老丑村妇哼了一声,转身急走。
    “小心暗器……”天香玉女急叫。
    两侍女本来就深怀戒心,扭身倒地急滚一匝。
    暗器破风声有异,间不容发地贴两侍女的肋下掠过。不是暗器,是两锭碎银。
    老村妇在五丈外止步,转身凶狠地死瞪着天香玉女,眼神凶狠怨毒。
    “我今天没带兵刃暗器,算你们走运,下次,哼!”老村妇语气更凶狠:“我必定
杀你。”
    人影急射而至,共来了七个男女,其中有吴基周禄。
    “你们疯了吗?”来人怒叱:“简直不象话,都给我滚回屋子里去。”
    天香玉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乖乖地回身进入小花厅。
    “哎呀!人呢?他……”厅内突然传出她焦灼的惊呼。
    众人一涌而入,老村妇也跟进来了。
    厅内空空如也,逍遥公子不见了,被剥光的朱黛也不在,剥下的衣裤也失了踪。
    “人呢?”传出暴雷似的叫吼。一口气奔出三里外,绕至一座村落西面的树林,逍
遥公子已经感到气机不稳定,浑身大汗。
    “你……你感到怎样了?”朱黛闭着眼睛问,脸红似火:“我……我听到你的喘息
声,是……是不是余毒未清?我……”
    “鬼的余毒未清。”他脚下一慢:“天杀的!他们不会追来了。”
    “那你……”
    “你以为抱着你这么重的一个人,奔逃三匹里是好玩的?要不我让你抱抱看?跑百
十步你就会气喘如牛,腰都直不起来,不累个半死才有鬼。”
    朱黛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没做声。
    “好了,该下来歇息片刻了,你真会享福呢。”他将朱黛放在树下倚着树干,自己
也在一旁坐下:“药力行开了吧?希望我的药管用。”
    “你……你怎能神不知鬼不觉,服下了解药?你的手怎么能动?”朱黛的眼睛仍然
不敢睁开:“唔!我的手可以完全自由控制了。”
    “你当然可以自由控制,刚才你就不害臊拧了我一把。”他风趣地说:“如果药不
对症,我还能逃跑?”
    他故意忽略朱黛的问题,用风趣的话来转移朱黛的注意。
    其实,在留意埋藏的针包跳起的瞬间,他已发觉浮尘下牵动他处机关的异象,附近
的如意浮香释放出来,岂能瞒得了他?
    嗅到丝毫异香,气机一动,他就知道这种毒香的性质了,立即悄然服下了性质相近
的解药。
    事实是:他根本就没中毒。
    在山西道上,威麟堡的范梅影姑娘,既不警告亦无异兆,出其不意施放迷药中的绝
品空灵香,也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捣散了劫宝群雄会。
    他是迷香毒药的行家,而且江湖经验特别丰富。
    任何迷药毒药,决不可能入鼻部昏沾口即死,如果昏或死,那表示已经嗅入或吞下
一些时候了。
    一个此道行家,只要心中警觉,小心留意,不难立即发现征兆。
    如果没有分辨的知识,没有性质相同的解药,最好见机溜之大吉,不必像他一样冒
险戏弄对方。
    他有把握克制如意浮香,乘机想摸清对方的底,可把朱黛坑惨了。
    他怎能将内情说出?真要说出,朱黛不恨死他才怪。
    朱黛不知内情,对他的感激刻骨铭心。
    “乔兄,追找而来的是什么人?毫无疑问是女的。”朱黛果然忘了自己所问的问题:
“好象……好象她们之间,对你正进行某一件阴谋呢。”
    “我能猜测出这个女人是谁。”他眼中有冷电一闪。
    “是谁?”
    “与你无关。”他拒绝回答。
    “这……你可要小心哦!”
    “我会的,哼!喂!该走了,起来,我知道你已经可以恢复活动了,该往何处走?
我是说:霸王庄。”
    朱黛挺身而起,背转身回避他的目光。
    “乔兄……”朱黛结结巴巴地说,细声细气又娇又柔:“我知道你是个风流而……
而不……不下流的好人。”
    “好说好说,天下间好人快死光了。”他的神情有点伤感:“天下汹汹,民不聊生,
好人是活不长久的,所以我发誓不做好人。”
    “我不管谁是坏人谁是好人,我只认定你在我心目中是好人,这就够了。你向天香
玉女说,你可以给她十万八万两银子。”
    “不错,问题是:她是否必需。”逍遥公子郑重地说:“我不否认我在试探她。如
果她要用这些钱,重建在竹林幻境的迷离洞天,重建那坑人子弟的淫窟,我不会给她
的。”
    “我也要向你要金银。”
    “是必需吗?”
    “是的,要不要问理由?”
    “不必,我只要知道是必需就够了。”
    “为了小孤?”
    “不是,与小孤无关,唯一的理由,是你我曾经共过患难,我把你看成朋友。”
    “我好高兴,乔兄。”
    “你要多少?八万?十万?”
    “你肯给?”
    “决不少一两半两。”
    “我相信,但我不要那么多。”
    “多少?”
    “给我一两银子。”朱黛背着他,向他伸出颤抖着的小手。
    他一怔,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朱黛美好的背影片刻,断定朱黛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荷包仍在腰间,荷包内经常盛放着应急的小额庄票和金银。
    略一迟疑,他将一锭碎银递入颤抖的小手中。
    “我来了,我也获得了。”朱黛喃喃低语:“现在,没有我的事了,我要成功地回
家了。乔兄,不要去霸王庄。”
    “为什么?”
    “我并没答应师兄师姐任何承诺,我这次跟他们前来,只抱有开开眼界的念头,平
时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管束或指挥。”
    “所以你扮男装,不与他们同行。”
    “对,所以,我没亏欠任何人。这一两银子,表示我此行有了收获,不虚此行。师
姐所掳获的小姑娘,不是你的侍女小孤。姓张,一个邪道小姑娘。”
    “哎呀……”
    “那是陷阱。师姐要胁迫你助她一臂之力,夺取赃官的珍宝,要利用你对付二君一
王,分散那些歹徒的注意力。二君一王单打独斗,只能算是一流人物;三人联手,便成
了三个特等的超人高手汇聚为一。有你分散他们的注意和实力,大事定矣!所以师兄师
姐要计算你。”
    “原来如此。朱姑娘,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如何向令师兄师姐交代?”
    “我不需向他们交代,我走了,表示我不胜任诱饵,他们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谢谢你啦!”
    “我也谢谢你。乔兄,我们还是朋友吗?”
    “永远是互相关切的好朋友。”
    “我好高兴。有空,去看我,我……我永远……永远怀念你。不要看我,乔兄……”
    “朱黛……”
    朱黛走了,一跃三丈。
    他清晰的看到,飞跃而去的身影后,洒落一星星泪珠。
    霸王庄有坚固古朴的建筑,庄墙高有两丈,比一般的房屋更高,上面建了箭楼,庄
门前有飞桥,利用柳条沟的水灌注庄壕。
    这是说,霸王庄像一座兵垒,或者一座城池。
    逍遥公子站在放下的飞桥前,与拦在桥头的守门大汉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
不肯先开口,气氛紧张,僵持不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非来不可,他应该赶快回城,赶快设法打听小孤的消息。
    炼魂孟婆所挟持的姑娘姓张,与他无关。既然不是小孤,他没有来的理由。
    但他来了。
    姓张,邪道的小姑娘。他想起黑衫客的妹妹张蕙芳,那位行径怪异的姑娘。没错,
一定是张蕙芳。
    天香玉女要求他合作对付阎知县,交换条件是玉女自己,和他的性命。
    天香玉女以为制住了他,以为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张惠芳所提的要求正相反,要求他不要向阎知县下手,交换的条件是张姑娘自己,
和一千五百两银子。
    这两个女人都愚蠢得把自己也当成交换条件,但要求完全相反。
    他两者都拒绝了,张姑娘走时的痛苦表情,令他恻然心动,几乎因此而软化改变主
意。
    他不该来而来了。也许,他想为张姑娘做些事;也许,作为他对这位小姑娘的补偿,
他总觉得对张姑娘亏欠了些什么。
    庄门楼上有两个发施信号的大汉,一直就严密监视桥头的动静。
    久久,司信号的大汉失去了耐性。
    “辛虎,盘问他。”大汉在楼上的堞口大叫。
    把门人辛虎真像一头冯河的虎,跃然欲动随时都可能大发虎威扑上,身材高大健壮,
领下泛黄的乱虬须根根见肉,凭长像就可以镇住想闯庄的不速之客。
    “私人庄院,严禁擅入。”辛虎怪眼彪圆,嗓门像打雷:“你,干什么的?”
    “找人。”他的嗓门也大,表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登门必无好事。
    “找谁?”
    “这里是大辛庄吧?”
    “对。”
    “也叫霸王庄?”
    “也对。”
    “找霸王辛大风的朋友,炼魂孟婆或者行尸钱遂,在下找对地方了。”
    “找庄主的朋友?你是谁?名帖呈上来。”
    “逍遥公子乔冠华,没具名帖。”
    “这……不行……”
    “闭嘴!”他大声叱喝:“江湖朋友没有呈名帖的习惯,客人来了亮名号就够礼数
了。”门楼上的大汉一怔,向同伴附耳交代了几句话。“喂!你真是逍遥公子?”门楼
上的大汉大声问。“如假包换。”他拍拍胸膛:“名真号实,真定城认识我逍遥公子的
人多得很。”
    “这……朱姑娘朱黛呢?”
    “她回家了。”
    “什么?回家?”
    “对,回家,她不管这里的事了。”
    “你等一等,在下派人进去禀报。”
    “谢谢。”
    片刻,敞开的庄门踱出五个威风八面的男女。
    “在下前庄管事辛杰。”为首的魁梧大汉狞笑着抱拳行礼:“奉命迎客。”
    “不敢当管事礼遇,来得鲁莽请辛兄海涵。”
    “好说好说。乔公子胆子够大吗?”
    “大概够大。敢来霸王庄的人,胆子不大行吗?”
    “很好很好,请乔公子进庄。”
    “辛管事请。”他客气地伸手请对方领路。
    “在下领路。”
    五个人像是押人犯,神气地拥簇着他向庄内走。
    前庄广阔,有校场,有箭道,有马术场,车棚……真够霸王气概。庄中走动的人,
皆停下来好奇地向来客注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对他赤手空拳独闯霸王庄的胆气,
又惊讶又愤怒同时颇为钦佩激赏。
    主人居然破例,大开中门迎客,而且亲率重要执事人员,与及有关的宾客,在阶上
恭迎,这是一个后生晚辈的殊荣。
    霸王辛大风的确像霸王,也有霸王气概,铁塔似的雄伟身材,泛金的虬须戟立,铜
铃眼精光如炬,一双巨手真有千斤力道。
    客套毕,主人为客人引见,大厅堂足有廿人以上,但庄中的执事人员行礼厮见后即
行退去,只剩下有关的几个人陪客。
    宾客留下来的有四位,一男三女。
    行尸钱遂仍是那晚现身时的怪打扮:乱发披肩,青袍外系草绳,不伦不类,苍灰色
的脸膛,真像死人面孔,山羊眼白多黑少不带表情,茫然直视时像翻白眼的死尸,行尸
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似乎,身上还散放出腐尸的臭味,真令人受不了。
    炼魂孟婆倒是清清爽爽、神态雍容的老太婆,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年轻时的风华,难
怪年轻时号称凌波仙子,是鄱阳湖附近尽人皆知的大美人。
    炼魂孟婆的大弟子许菡,正是在三官庙大显雌威的绝色女郎。
    行尸的随从钱森,是个脸色苍白,三角眼不时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芒,带有几分鬼气
的中年人,侍立在行尸身旁不言不动,像个死人。
    “乔公子,你把咱们真定府搞得乌烟瘴气,够狂的了。”霸王辛打开话匣子,声音
大得似乎屋瓦地在震动:“是不是也想在我霸王庄也捣捣乱?”
    “晚辈怎敢?”他笑笑:“不是晚辈狂妄地在贵府捣乱,而是途经贵地,一落店就
有不少人陆续打上门来。店东主五路财神是前辈的乡亲,他可以证明晚辈的一切举动皆
是正当的防卫。”
    “当然我的消息也相当灵通,城里的事瞒不了我。你不惹我,我不管你的事。现在,
你找钱老哥找上门来……”
    “前辈一定知道,是钱前辈孟前辈邀晚辈来的。”他抢着说:“情势不由人,假使
惊扰贵庄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辈请见谅。”
    “小辈,敝师妹真走了?”行尸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竖。
    “是的,她走了。”
    “这是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是的。”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得不来。”
    “为何?”
    “晚辈与张姑娘小有交情,特来请前辈高抬贵手。”
    “可恶!你分明是有意前来示威的。老夫曾经警告过你,别让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
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岁头上动土?哼!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他不再示弱:“事实上,前辈师兄妹的密谋,就不够光明,更不
合道义,缺乏前辈的风范,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气和担当。”
    “你……”
    “钱前辈,你不要火爆地乱吼乱叫。”他沉声说:“你警告我,并不表示我必须怕
你,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对我有五七分顾忌……”
    “什么?你这厮……”行尸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门大没有用,大嗓门的人通常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在乎行尸的暴怒:“如果
你真认为吃定了我,根本用不着伙同师妹密谋计算我,只须半夜三更冲进我的客房,把
我打成死尸岂不省事?”
    “老夫希望能与你合作……”
    “我从不与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摆布,这就是我逍遥公子绰号的由来,你少费
心。”
    “你好大的胆子。”
    “人的胆子大小都差不多,胆子的功能只管消化。只要我认为必须做的事,我就会
尽力去做,一切凶险恶运吓不倒我。”
    “你想怎样?”行尸口气一软。
    “把张姑娘给我带走,我谢谢你,但我并不欠你什么,因为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
不该掳劫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给呢?”
    “我要求主人辛前辈作证,与你公平决斗定是非。你死,我带人走;我死,你怎么
处理张姑娘悉从尊便。”
    “你凭什么?”
    “凭一身所学;凭一股义气;凭闯荡江湖所获的经练与胆识;凭我逍遥公子大丈夫
有为有所不为的处世宗旨,即使刀山剑海我也敢闯。”他推案而起:“钱前辈,你我都
是邪魔外道,对讲理毫无兴趣,唯一的理是强者有理,所以咱们不必浪费口舌。现在,
晚辈恭请主人辛前辈公证,以决斗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霸王辛摇头苦笑。
    “狂者进取。辛前辈,年轻人狂不是什么坏德性。”
    “你没将天下三尸放在眼下。”
    “不然,如无绝对必要,晚辈一定极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论是非,那会活得
长久些。”
    “我要试试你的所学,才能决定是否该充任证人,以免对你不公平,因为你是晚
辈。”
    “前辈如何试?”
    “试你的内功火候。钱老哥的僵尸功火候精纯,苦练数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内功
差劲,就让你用刀剑砍他,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让你送死的证人?”霸王
辛诚恳地说:“我可不愿让江湖朋友骂我混蛋。如果你不配决斗,由于你的无礼,你必
须郑重道歉,便可平安地离开我大辛庄。在你离庄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钱老哥不会
在敝庄十里之内追杀你。”
    “前辈认为他的僵尸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错,没有宝刀宝剑以内力御使,休想伤他一毫一发,千斤巨锤连续撞击,马步
不动分毫。”
    “事关前辈的声誉,前辈须任公证,不能试的,何不让钱前辈一试?”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晚辈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辈作证叫五十数,数尽而晚辈撼动不
了他的僵尸功,算晚辈修为欠精,当堂叩拜求恕,如何?”
    霸王辛注视着行尸,用目光征询行尸的意见。
    行尸心中恨极,那有这种愚蠢试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没把僵尸功放在眼下。
    “我接受,辛老哥。”行尸恨恨地说。
    “好,请诸位移玉练功房。”
    练功房是霸王辛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外人进入。房占地相当广,设有各
种内外功锻炼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逍遥公子与行尸,在房中央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点,这是行尸指定的部位。
    行尸将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气功行百脉,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缩、抽搐、变冷。
    逍遥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对方的掌心,双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该说是扣住了。这是说:结果将只有一个。
    “开始行功。”霸王辛坐在侧方的蒲团上下令。
    “气上重楼,准备催动先天真气。”指示继续下达。
    “一周天,预备!”第三次指示略为拖长些。
    “开始……一……二……”
    霸王辛的叫数声缓慢有节,声震耳膜。
    行尸的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只有一双怪眼在眨动,证明仍然是个活人而已,肌
肤变成了铁灰色。
    逍遥公子脸色红润,片刻间逐渐转变成奇怪的银灰色,全身的肌肉有节拍地收缩、
松弛。
    “十九、二十、廿一……”
    他的头脸,出现一阵阵蒸气形成的轻雾。他的手臂肌肉,可让人看出其中的变化,
收缩与松弛的节拍加快,形成自臂传至指尖的诡异波动,像波浪,家涟漪,一波波一圈
圈向指尖传,速度愈来愈快。
    行尸全身开始抽动,不再发僵,脸上的肌肉呈现颤动,立即出现汗影。手掌五指紧
扣,由铁灰色渐渐转变成苍白,最后变成紫黑色。
    “廿三,甘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松弛了。
    “廿五、廿六……”
    “住手!”坐在不远处的炼魂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霸王辛一怔,停止叫数。其实,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行尸全身在颤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张愈大,死鱼眼睛珠不断上翻。
    逍遥公子像裹在云雾里,脸部已变成金红色,肌肤的连绵波动,如阵阵加紧的浪涛。
    “嗄……”行尸开始张开大嘴吸气,发出可怕的怪声,似乎无法将气吸入肺部,喉
管有异物卡住了。
    生死交关,谁也无法主动住手。
    炼魂孟婆一跃而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霸王辛跳起来沉声叫。
    逍遥公子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电炽盛的虎目,利镞似的狠盯着炼魂孟婆。
    炼魂孟婆打一冷战,骇然收手后退。她并非被霸王辛的话所惊,而是被逍遥公子的
冷笑吓住了。
    逍遥公子仍有余劲,甚至有攻击第二人的劲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
她而不是行尸,而行尸也必定会死的。
    她退,行尸的随从钱森,却不顾一切突然飞扑而来,双爪闪电似的抓向逍遥公子的
顶门。
    太快了,霸王辛和炼魂孟婆皆来不及阻止。
    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霸王辛的脸面往何处放?
    “糟!”霸王辛吼叫。
    蓬一声气爆,逍遥公子身外的轻雾向外涌散。
    钱森的变爪十指齐折,身躯倒翻飞而起,发出一声厉叫,飞掼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胜了,小老弟,收劲。”霸王辛嗄声叫,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气
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输的是他而不是行尸。
    逍遥公子手一松,整衣而起。
    “我在庄外等人。”他的话坚定、有力、平稳:“等不到人,我会进来。辛前辈,
打扰贵庄,多有得罪,前辈海涵,告辞。”
    行尸躺倒在地,全身在战抖。
    天色不早,官道上车马络绎于途。
    逍遥公子缓步返城,五里亭在望。
    张蕙芳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家一头垂头丧气的病小狗。
    “你最好和我并肩走。”他温和地笑说:“别让人说我虐待你这小童养媳。挺起胸
膛来,些小挫败算得了什么?老孟婆善用迷魂毒物,她横行天下傲啸江湖,你还没出世
呢,栽在她手中并不丢人。”
    “我……我不希望亏欠你什么。”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不理会他的打趣:“你说
吧!我该怎么补偿你?如果可能,我会尽量办到。”
    “咦!张姑娘,我说过要你补偿吗?”
    “你救了我是事实。”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有点生气:“救你也是偶然的事,我是去救我的侍女小
孤的。”
    “我仍然欠你这份情。不管怎么欠,怎么偿,你我之间的情势,并不因而改变。”
张蕙芳铁青着脸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也被那老虔婆取走了,
我不会还我……或者把我的命来补偿你,所以你即使有要求,我恐怕很难办得到,不过
我会尽力。”
    “你做事好象相当固执,斤斤计较……”
    “我就是这种人。”小姑娘抢着说:“恩怨分明。轻生重义。”
    “好,就算你很有人味,不像是邪道的人。”他突然对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产生
好感:“你说过你我之间的情势。”
    “是的,除非你放弃不利颜知县的行动,我……我会尽一切所能来阻止你,甚至……
甚至……”
    “杀死我?”
    “是的。”小姑娘痛苦地说,以手掩面激动得身躯颤抖。
    “老天爷,你与阎知县的事,到底……”
    “我……我不能说。”
    “好个固执的小丫头。”他摇头苦笑:“我不勉强你,但我还不想放弃阎知县的事。
目下情势对我不利,为了小孤,我很可能接受别人的挟持,那就势必积极对付阎知县,
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各走极端了。”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别说了,我们这种人只知利害,不管其它。总之,对你,我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
不论你要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怪你。唔!你自己走吧!”
    “乔爷,你……”
    “找我的人来了,与你无关。”
    五里亭中,踱出神色庄严的金笔秀士敖世纶,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各挟了一个
长布卷。
    正邪之间,界限分明,即使双方过去无仇无怨,见面时仍然互相排斥,办起事来更
是各怀成见,积不兼容,甚至毫无理由地仇视。
    金笔秀士是当今的侠义道英雄中,具有代表性的风云人物。张姑娘的兄长黑衫客张
兴隆,则是邪道的佼佼者,她认得金笔秀士,以为金笔秀士不知道她的来历底细。
    姑娘不走了,悄然退至一旁。
    逍遥公子是非正非邪的江湖遨游者,也是偶或管闲事的半黑半邪浪人,与姑娘聊可
算是同道或同类。
    她心中一动,要看逍遥公子如何与侠义英雄了断。金笔秀士在客店与逍遥公子有过
冲突,曾经交过手的事,她曾经打听得一清二楚,大白天,这位侠义英雄的做法又怎样?
不会是四打一吧?
    金笔秀士是个性豪爽,干脆俐落的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才气纵横的年轻人,
大多数具有这种性格。
    四个人拦住去路,态度并不穷凶极恶。金笔秀士瞥了避至路旁的张姑娘一眼,剑眉
深锁,眼中有困惑的神情流露,向三同伴用眼色交换意见。
    “在下是专诚偕朋友来等你的。”金笔秀土首先与逍遥公子打交道。
    “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你是特地来等候我的。”逍遥公子笑容可掏,似乎
毫不介意那晚的冲突:“我的行踪守不了秘,动一动就有一大堆的人跟踪。老天爷!好
象我已经成为你争我夺的财神菩萨了。”
    “乔兄,你真的不放弃吗?”金笔秀士笑不出来,神色渐冷。
    “我从不放弃任何东西,所以我逍遥自在。”
    “好,在下只好有一步走一步了。”
    “敖兄,路多得很呢,到处都可以走,随你高兴爱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犯不着走
极端,是吗?”
    金笔秀士懒得去思索他话中的含义,不想听弦外之音,伸手替同伴引见。
    “兄弟的三位朋友。”金笔秀士逐一引见:“孔儿、曹兄、华兄……”
    “在下听说过。”逍遥公子说:“侠义道大名鼎鼎、誉满江湖的剑南双杰,铁胆专
诸孔千里、狂鹰曹昆仑;关中十八柱的第七柱,擎天手华欣幸会幸会,但不知诸位大侠
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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