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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 九 章 怪客遭暗算



  那时没有甘肃省,兰州属陕西布政司管辖,陕西的辖地,直达甘凉。兰州距此不算太
远,该地的有名人物,辛大爷不算陌生。皋兰双凶是兰州家喻户晓的大盗,凶暴残忍手辣心
黑,凶名昭著,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他们不仅在西北大名鼎鼎,在中原也十分响亮,因为
五年前他俩曾经在中原闯荡了一段时日,扬名立万威震江湖。
  听说是皋兰双凶,辛大爷暗叫完了,对付这种凶暴残忍贪财爱色的人,除了诉诸武力之
外,别无他途,但己方的二十八个人,要诉诸武力却毫无把握!他心虚地说:“两位英雄明
鉴,在下……”
  “住口!咱们不听废话,只要简单明了的答复。”马脸阎罗不耐地叫。
  辛大爷忍无可忍,沉声道:“两位不可欺人太甚。”
  血掌尹光嘿嘿笑,怪叫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待嫁的女儿,
咱们是求亲的男人,向你求亲于礼甚合,谁欺人了?老东西!你可得说个明白。”
  马脸阎罗更缺德,刻毒地接口道:“你有女及簪而不想遣嫁,安的是什么鬼心眼?难道
说,你想留着自己受用么?”
  话说得太难听,简直不是人话,辛大爷即使是泥人,也难免要发点土性,何况他本来就
是凶横残忍的人,怎受得了?
  他眼中涌起重重杀机,无名火如火山般爆发。
  血掌尹光何等精明?向马脸阎罗眨眨眼送暗号。
  辛大爷退后一步,大吼道:“毙了他们!”
  八名保镖本就被双凶的名号所镇慑,心胆俱寒,不但斗志全消,而且早萌逃走的念头,
辛大爷却不顾后果,下令毙了双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未能及时动手,一怔之下,双凶已
经循声飞扑而上,怒啸震天,声势骇人。
  四名引弓待射的保镖有点手脚发软,稍一迟疑,已失去集中攒射的机会,见双凶已经发
难抢先下手,为了保命全身,只好临危拼命,纷纷将箭射出,四个人不能齐发,自陷死境。
  双方相距只有四丈,双凶的身法迅捷绝伦,身形一动,便迫近两丈内,弓箭的威力已经
减少至最低程度了。
  双凶有备而进,弓弦刚张,两人已各用暗器抢先出手,追魂钉和小飞剑如同暴雨般射向
四名使弓箭的人,人在这刹那间向地面一伏。
  “嗤嗤嗤!”劲矢掠背部上空而过,厉啸着飞走了。
  双凶飞跃而起,拔剑疯狂上扑,叱喝如雷。
  同一瞬间,四名使用弓箭的保镖,发出可怕的厉号,发疯似的滚倒在地,在地上翻转哀
嚎。
  辛大爷向后急退,后面十九名打手悚然伸出兵刃戒备,已没有人敢壮着胆向前枪出声
援。
  双凶的两支长剑卷入四名保镖的刀光中,“铮铮铮”暴响声震耳,刀光霍霍。剑影飞
腾,刀剑相接,火花飞溅,两冲错三盘旋,蓦地响起一声厉叫,一名保镖被血掌尹光一剑穿
透腹部,应剑倒地。
  同一刹那,马脸阎罗一剑拂掉一名保镖的天灵盖。
  剩下两名保镖,恐怖地跃出圈外,没命地向后狂奔。
  双凶并不追袭,各自在尸体上拔回暗器。马脸阎罗一面用死者的衣裤拭净他的断魂钉,
一面向对面脸无人色的众人桀桀笑,用钉尖指点着说:“一,二,三……唔!还有二十二
个,算上小娘子,该是二十三个即将要见阎王的人。一照面间便死了六个,看来,收拾你们
将毫不费劲。咱们皋兰双凶不动手则已,动手决不留活口,但今天冲着美丽的小娘子金面,
且给你们片刻时辰衡量利害,以便让你们决定要死还是要活。”
  血掌尹光倒拖着剑,徐徐迫进说:“杀二三十个人,在咱们双凶来说可说是家常便饭,
决不会手软的。辛场主,把那丫头交给咱们兄弟带走,饶你的狗命。”
  官道西面蹄声渐近,大批人马已到了五里外。
  辛大爷拔剑出鞘,切齿道:“辛某只消有一口气在,誓与你们周旋到底……”
  辛姑娘突然排众而出,叫道:“爹,让女儿跟他们走。”
  辛大爷大惊,厉声道:“小婷,你……”
  辛姑娘泪如泉涌,颤声抢着说:“爹,这是上苍在惩罚女儿,报应临头,丝毫不爽。反
正这一天早晚要来,不如这时随他们走算了。女儿之意已决,爹不必难过,行前,女儿有些
不该说的话,不得不向爹沥陈……”
  “小婷,不可,为父宁可……”
  “爹,请听女儿说。多年来,爹教养女儿成人,爱逾性命,宠溺纵容,无以夏加。爹,
你老人家从来没有教女儿,如何做人,如何处世,如何明辨是非,如何去爱人,以致女儿成
了个人性已失的愚昧女人。爹,浅水牧场不能再像这样子经营下去了,那些牧奴们也是人。
这样起家将受天谴,鬼神报应并非子虚,望爹能悬崖勒马善待他们,女儿死亦无憾。唯一遗
憾的事,是未能再见吴爷一面,以致爹的处境,仍然在危难之中……”
  马脸阎罗冷哼一声,厉叫道:“小娘子,你噜嗦个什么劲,看样子,你爹就不是个好东
西,哭哭啼啼交待后事有屁用。告诉你,你如果打自尽的主意,大爷要把你们这儿搞个烟消
火灭人畜不留。要跟咱们走,便给我乖乖上马,不走,咱们就放火杀人,谁耐烦听你们穷噜
嗦?”
  辛大爷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咬牙切齿怒吼:“不行,为父不能让你……”
  姑娘挥泪挣脱他的抓握,盈盈下拜,忍痛叫:“爹多保重,女儿走了,牺牲女儿一人而
能保全牧场,女儿九泉含笑,唯一祈望的是,爹今后必须心存忠厚,善以待人,革除牧场酷
政,改过从善,女儿便可安心了。”
  说完,她再拜而起。
  辛大爷以手掩面,仰天长号。
  辛姑娘拭干眼泪,冷然向双凶走去。
  马脸阎罗向她招手,狞笑道:“过来,上马,你和我一马同鞍。”
  她凄然长叹一声,向马面阎罗走去。
  蓦地,南面的矮林中踱出秋华和小白龙的身影,秋华一身青,小白龙一身白,十分抢
眼。
  秋华轻拂马鞭,仰天长笑,声震屋瓦,笑完吟道:“风萧萧兮,古寺寒,美人一去兮,
不复还。”
  小白龙弹剑相和,铮琮之声和着悲壮摇曳的吟音,居然带来了凄凉哀伤的气氛,笼罩了
凶险的现场。
  血掌尹光怪眼一翻,大喝道:“那两个东西是干什么的,闭上你的臭嘴。”
  两人哈哈狂笑,小白龙收剑入鞘笑道:“咱们两个讨厌东西,分一杯羹来了。”
  辛大爷双目喷火,怒叫道:“姓吴的,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马脸阎罗冷哼一声,向辛大爷问:“辛场主,没你的事,这两个小畜生由在下打发。你
说,他们是不是为了令媛而来的?”
  辛大爷钢牙一挫,硬着头皮说:“正是为小女而来的……”
  “爹,你老人家还不想放手么?”辛姑娘焦急地大叫。
  马脸阎罗鹰目厉光闪闪,向两人迎去。
  小白龙一面举步前行,一面向秋华低声说:“老弟,说话必须小心,修罗姹女躲在大殿
上,如果说话不谨慎,引起她的误会,那就麻烦大了。”
  “兄弟理会得。”秋华笑答。
  “我对付马脸阎罗,血掌尹光交给你。如果你认为没有把握,可用游斗术缠住他,等我
解决马脸阎罗之后再说。小心那家伙的血毒掌,要用兵刃缠住他。”
  “多承关照,以一比一,兄弟还可应付,任兄请放心对付马脸阎罗。”
  两人进入寺前的广场边缘,马脸阎罗也到了。
  血掌尹光在坐骑的插袋上取来两条特制长鞭,向辛大爷冷森森地说:“把你的死手下搬
走,在一旁看看咱们兄弟整治这两个小辈。”说完,向三人照面处走去,将一条长鞭丢给马
脸阎罗。
  马脸阎罗轻蔑地向小白龙扫了一眼,阴森森地问:“小子,你胆子倒不小,竟想在老虎
口中夺食?”
  “哈哈!正有此意,只是咱们只想在阁下手中,救这位场主千金脱离魔掌。”秋华接
口。
  “哼!你凭什么?”
  “凭胸中所学,凭一身侠骨。”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小白龙哈哈狂笑,笑完说,“别臭美啦!老兄,你以为你们
  皋兰双凶是啥玩意?吓得死人么?免了吧!须知光凭名号是唬不倒人的。”
  血掌尹光踏前一步,怒火上冲地说:“大哥,和这种小辈斗嘴,未免有失身份,毙了他
们拉倒,先给他们一顿皮鞭再说,我先上。”
  马脸阎罗倒忍得住,仰手虚拦道:“贤弟且慢,先问问他们的名号,以便替他们立墓
碑,聊尽江湖道义。”
  “大哥,问他们干什么,年轻的小辈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咱们又不是收尸人,何必理
会这些。”
  小白龙仍然哈哈大笑,说:“辛大场主养了不少收尸人,今天倒得劳驾他们替你们收尸
了,不必耽心这些事啦!老兄。”
  血掌尹光疾冲而上,丈八长鞭夭矫如龙,猛地抽出,啸风之声厉鸣。
  秋华立即抢出,拔剑顺鞭势急挥,“叮”一声鞭梢掠顶而过,闪电似的从鞭下切人。马
脸阎罗一声低啸,也疾冲而上,长鞭破空抽到,沉叱道:“穿白的小辈,接鞭!”
  小白龙不拔剑,长笑声中身形闪动,在鞭梢扫达前向侧一闪,乘势伸手急抓鞭梢,但没
抓住。
  “叭”一声暴响,鞭梢突然折向,以更疾的奇速反抽而至,捷逾电光石火。
  小白龙挫身后退,叫道:“退入林中,和老贼们玩玩。”
  他发觉马脸阎罗鞭法纯熟,驭鞭的力道十分惊人,不易脱身,所以出声招呼秋华向林中
退,软鞭不宜在树林中使用。
  秋华连闪五鞭,总抓不住贴身切入的良机,血掌尹光的反应奇快,变招迅捷无比,空隙
少至几乎无隙可乘的地步,最多只能抢入八尺左右,鞭梢便会立即凶猛地卷到,不但无法再
进而且立陷危局,鞭梢宛若狂龙般从四面八方攻到,想脱身亦是不易,逼得他只好用奇奥的
身法撤出,危机一发千钧。剑封缠了钢丝的特制长鞭,毫无用处。
  小白龙的叫声传到,他立即收剑向南面的林中急退。
  “你走得了么?”血掌尹光怒吼,奋起急追,但轻功稍差一筹,始终无法拉近,长鞭无
用。
  秋华机警绝伦,他心中已有制敌之策,智珠在握,是以毫无怯意。他知道血掌尹光了
得,可能是他成名以来,所遇上艺业最高明的顽强对手。他的剑曾与长鞭接触了两次,皆被
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发热,不仅内力相差甚远,而且老贼的鞭法也无懈可击。老贼以血掌成
名,也就是所谓已臻炉火纯青的朱砂毒掌,可知掌法决不在鞭法之下。老贼舍长用短,不用
掌而用鞭,正好将计就计,和老贼斗长鞭斗智不斗力,用智取方有成功的希望。因此他不入
林,沿林的东侧绕走,且斗且退,纵跃如飞,滑溜如蛇,在厉啸惊心动魄,鞭影夭矫如龙
中,有惊无险地且战且退,长剑轻灵地挑拨连绵攻到的鞭梢,发出一串鞭剑接触的清鸣,不
时爆出阵阵火花。
  追逐了三二十丈,追得血掌尹光愤怒如狂。愤怒可令人神智散乱,也令人本能地生出急
攻躁进的举动。血掌尹光被怒火冲昏了灵智,连发数声怒吼,鞭法渐乱,开始用不顾利害的
招术了,一连五记长抽,逼得秋华连连暴退,无还手的机会,岌岌可危,渐渐封架不住了。
  “叭唰唰唰!”鞭狂乱地挥舞,左一右二上三下四,暴怒的血掌尹光狂野地疾攻十鞭。
  最后一鞭“啪”一声轻响,斜擦过秋华的左肩,衣裂皮伤,刮掉了一块布帛和少许油
皮。
  秋华向下挫,人向后急退,额上汗光闪闪,呼吸不平静了,剑似乎已失去招架的力道。
  血掌尹光见一鞭并未能将秋华击倒,更为愤怒,一声怒啸,鞭跟上反卷而出,发出虎虎
厉啸,来势汹汹,卷向秋华的双脚,如被卷中,腿骨非断不可。
  秋华向上跃,身形向后飞退,剑垂身侧。
  “躺!”血掌尹光大喜过望地叱喝,鞭梢一带。突然狂野地反抽,恍若电光一闪。
  秋华的身形向下落,身躯半俯,双脚原是屈收着的,如果双脚落地,这一鞭恰好拍中腰
部,死定了。
  眼看惨剧立生,无法躲避这快速凶狠的一鞭。
  他的剑突然下伸,先行着地,一点之下,人平空向左飞闪一丈左右,鞭梢几乎贴身紧
跟,危机间不容发,但幸未接触,鞭梢险而又险地掠开,没够上。
  血掌尹光衔尾追到,大喝一声,长鞭划空而至,厉啸着掠动。
  秋华双足着地,仍然向左飞纵。
  长鞭呼啸着跟到,拦腰而至。
  秋华已计算得极为精确,一触第一株树干,人突然短了半截,手中剑幻化出一道长虹,
以快逾惊电的奇速,贯入血掌尹光的右腹侧,相距不足八尺,血掌尹光想避已力不从心,想
用鞭身震落长剑,但鞭已收不回来了。
  “叭”一声暴响,树皮震落,枝叶摇摇,鞭梢从树后向前反卷,绕树四匝,缠得死紧。
  “啊……”血掌尹光狂叫,人仍向前冲。
  同一瞬间,秋华已挺身站起,抓住鞭梢向侧一闪。
  血掌尹光冲到,拼全力一掌击出,巨掌伸出时,掌心殷红如血。
  “啪!”掌击中树干被鞭所缠的上端,酒碗粗的树干应掌而折,扑簌簌地倒下了,折断
处如被刀劈,可知这家伙掌力是如何的凶猛。
  “嗯……”血掌尹光倚在断了半段的树桩上,虚脱地叫号挣扎。
  秋华抓住鞭梢,顺手一甩,便缠住了血掌尹光的腰部,一脚蹬住树上长鞭的缠结,紧抓
住鞭梢全力抽紧。
  血掌尹光被缠在树上,剑仍插在右腹们,被勒得腰骨欲折,痛得冷汗直流,声嘶力竭的
狂叫道:“放手!放……手……”
  秋华怕老凶贼临危反噬,不想上当,继续抽紧长鞭,直待血掌尹光行将晕厥,方行放
手,拉脱了老凶贼的双手关节,拔回长剑解下长鞭,一把挟了半死的血掌尹光,向林木深处
怒吼声震耳的方向奔去。
  林中部,马脸阎罗正和小白龙狠拼,老凶贼的长鞭围在腰间,林中不宜用长鞭,正以急
如狂风暴雨般的狂野剑法,和小白龙展开生死存亡的狠斗。
  小白龙果然不愧称武林后起之秀,长剑银芒闪闪,剑气直迫三尺外,挥洒中极见功力,
俨然有一代名家的气概,在马脸阎罗的疯狂抢攻下,居然从容不迫,接招化招反击干净俐
落,唯一可虞的是内力不够纯厚,似乎真力不继,因此有时得利用树干躲避对方的狠招。
  马脸阎罗额上见汗,脸色显得十分恐怖狰狞。小白龙满头大汗,脸上神情肃穆。两人的
剑法已渐渐慢下来了,叱喝声不时传出,进退间仍然十分迅捷,但已没有急速进招连攻一二
十剑的场面出现了。
  辛大爷一群人徐徐跟在一旁,远远地观战。辛姑娘也没走,紧跟在辛大爷身旁。她不是
不想乘机逃走,却怕双凶胜了之后,她走得了?浅水牧场将遭浩劫,跑得了和尚,庙可跑不
掉哪!所
  以她不敢逃走。
  秋华赶到时,小白龙也快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了。他挟着血掌尹光,老远便看清了这儿的
光景,心中一动,便跃登树枝,展开奇奥的登萍渡水轻功奇学,在枝梢上飞跃,在两人的上
空下降,先伏在枝杈上仔细默察对方的动静,便看出小白龙已呈现不支之象,危机将至。
  妙极了,小白龙正向树下退到。
  “铮铮!”暴声震耳,小白龙硬接两剑,退了八尺左右。
  马脸阎罗步步逼进,意气飞扬地叫道:“小辈,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辰,纳
命!”
  吼声中,逼进一剑点出。
  小白龙向侧一闪,糟了!“砰”一声撞在树干上。
  “着!”马脸阎罗大喝,顺势一剑挥出。
  小白龙百忙中用剑招架,“铮”一声双剑相交。
  马脸阎罗如不撤剑,小白龙决难移动身形,背部被树干顶住,任何方向移动皆足以分
力,死定了。
  老凶贼的剑徐徐取得了中宫,剑尖将指向小白龙的胸口,只等机会送剑了。
  “你该死了!”马脸阎罗狞笑着说。
  蓦地,头顶枝叶簌簌而动。
  秋华将血掌尹光搁在树杈上,让半昏厥的尹光自行慢慢沉落,他自己则从外侧先一步飘
身而下。
  尹光的身体因痛楚而扭动,突然加快下落,向下面的马脸阎罗急砸而下,枝叶簌簌作
响。
  “哎……”血掌尹光昏沉沉地叫唤,轰然下堕,砸向马脸阎罗的顶门。
  马脸阎罗以为上面有人下扑,不假思索地全力震开小白龙的剑,向前递出,人却向侧
闪。
  “嗤!”剑从小白龙的颈侧刺入树干。
  小白龙已看到马脸阎罗的身后和上方有人飘落,及时乘机闪避,避开老凶魔致命一击,
但已吓出一身冷汗,危机间不容发,总算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马脸阎罗一剑失手,愤怒如狂,拔剑挫身扭转腰干,一声大喝,向落下的血掌尹光劈
去。
  剑下的刹那间,他看出是血掌尹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惊,猛地扭身收招,人向后飞
退,幸而他的剑术已臻化境,收发由心,一发之差,收回挥出的一剑。
  原先从他身后不远处飘下的秋华,已算准他的撤招后退方向,同时截住他的身后,长鞭
一抖,便卷住了他的脖子,大喝一声,将他勒在一株树干上。
  马脸阎罗骤不及防,在阴沟里翻船,在血掌尹光砰然落地的声响中,被紧勒在树上无法
脱身,剑向后掷出,双手忙去抓勒在脖子上的长鞭。
  掷出的剑擦秋华的右胯而过,秋华岂肯松手?左脚蹬住树干,双方神力骤发,酒碗粗的
树干亦随之而略现倾斜,马脸阎罗即使有万斤神力,咽喉被勒呼吸停顿,有力也用不上,被
勒得双睛外突,舌向外伸,不片刻便行昏厥。
  小白龙站在一旁调息,苦笑道:“老凶魔果然名不虚传,我自命不凡,却想不到他会如
此高明,几乎断送在这老贼手中,危险极了。吴老弟,兄弟十分惭愧,你的真才实学,比我
高明多了。”
  秋华松手弃鞭,动手搜光老凶魔身上的暗器,笑道:“任兄,不瞒你说,两个老魔都比
我高明,真要论艺业,我是无法和他们相比的,只不过侥幸而已。走!去看看辛大爷有何话
说。”
  马脸阎罗躺在树下像条死狗,昏迷不醒。血掌尹光挣扎着坐起,嘎声叫:“朋友,留下
大名。皋兰双凶这次毁在你们手下,败得不甘心,山长水远,希望咱们后会有期。”说完,
不支地躺倒。
  “朋友,在下小白龙任家宏,你好好记住了。”小白龙答。
  “我,四海游神吴秋华,咱们在江湖上见。”秋华接着说。
  两人走向不远处的旁观人群。
  蹄声震耳,西面来的大群人马到了,但不知林中有变,越过官道驰入镇中。
  辛大爷恐惧地站在林荫下,进退失据。
  辛姑娘大踏步迎上,她这时反而沉着了。
  秋华一面走,一面探囊抓金创药掩敷肩上的伤痕,迎着辛姑娘冷冷一笑,说:“辛姑
娘,你似乎有话说,该不是为了皋兰双凶的事来道谢吧?”
  辛姑娘神色木然,冷然地说,“落在吴爷手中,与落于双凶之手并无不同,用不着道
谢,贱妾只想向吴爷恳求恩典。”
  “呵呵,你的意思是……”
  “贱妾任性妄为,罪该受报,愿一力承当,任由吴爷处置,以赎往昔罪孽,但希望吴爷
高抬贵手,放过家父,给家父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次贱妾独自前来昭仁寺,便是向吴爷
请罪来的,不想恰好碰上双凶,引起了这场风波。”
  秋华一怔,大出意料之外。
  小白龙冷哼一声,问道:“你这是因为经过刚才的危难,才生出挺身担当的念头么?”
  辛姑娘凄然一笑,说:“不,贱妾今晨便有此打算了,所以独自前来,家父带人前来追
赶贱妾,贱妾已将心愿向家父说明了。”
  “你真是甘心任由咱们处治么?”
  辛姑娘木然地点头,木然地说:“贱妾字字出自肺腑。”
  “你不怕报应之惨?”
  “不以生死为虑,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说说你爹如何改过自新,好不?”秋华接口。
  辛大爷解剑丢在地上;大踏步上前说:“两位请听在下表明态度。”
  小白龙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有令媛担当,你可以放心表明态度了。”
  辛大爷懔然地摇头,一字一吐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岂会让小女出面承当在下的罪
孽?牧场是辛某所创,任何过错皆必须由辛某担承,与小女无关。牧场自即日起,交由舍弟
经营,所有牧奴及奴仆,皆以公平相待,去留听便,恢复自由之身。辛某任由两位处治,千
刀万剐决不皱眉。”
  “爹!”姑娘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你说得倒好,可是在下却没有这种打算。”
  “吴爷的打算是……”辛大爷抽着冷气问。
  “在下的打算是从令媛身上报应,可不想让你一死了之,免得便宜了你。”
  “我跟你走。”姑娘大声答,向秋华走近。
  秋华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
  辛大爷呼出一口长气,闭上双目说:“孩子,爹不会负你,你先走一步,爹先回家。”
说完,扭头便走。
  秋华拉了辛姑娘的手,说:“走,先跟我到昭仁寺。”
  辛大爷一群人回到寺前,各自去牵自己的坐骑,将被双凶击毙的保镖尸体捆在马背上。
  秋华将辛姑娘推出,沉声道:“你的事以后再说,回去尽快召集近半年来从庆阳府一带
买来的牧奴,在下有事要找他们。给你们一次自新的机会,看令尊是否有改过的诚意。”
  辛姑娘感到意外,怔住了。
  秋华和小白龙大踏步离开,牵了坐骑入寺而去。小白龙在寺门扭头叫:“辛场主,明晨
在尊府见,今晚你们可以安枕了。”
  安顿好坐骑,两人以目光示意,立即开始搜寻修罗姹女的踪影。
  修罗姹女已不见踪迹,平白失去了形影。
  两人搜遍全寺,牵出坐骑绕镇北驰向镇东的梁公庙,要找西海怪客通消息。
  他们的坐骑绕至镇北,镇西栅口奔出八名老道和二十余名打手,柴八爷一马当先,奔向
昭仁寺。
  但秋华和小白龙不在寺中,老道们穷搜一个时辰,方转回镇中。他们是刚才从西面来的
人马,崆峒派的高手们,终于在柴八爷的礼聘下提前赶到了。
  秋华和小白龙在梁公庙前下马,急急进入庙门。梁公庙的规模比昭仁寺小些,但却更为
破败,能住人的地方,只有庙侧的一栋香火道人住宅。
  小白龙走在前,推开了虚掩着的朽木门,叫道:“鲜于前辈修罗姹女曾经在昭仁寺现身
哩!”
  西海怪客端坐在破蒲团上,闭目垂帘打坐,不言不动,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对小白龙的
话充耳不闻。
  两人不知有变,大踏步入室。
  “鲜于前辈。”秋华大声叫。
  西海怪客寂然不动,似乎已沉沉入睡。
  以一个练武之人来说,这种反常的现象,是决不可能发生的,即使是午夜入睡时,风吹
草动也会令人警觉,何况在大白天,怎么连叫数声,西海怪客仍未醒来?
  “咦!”小白龙讶然地叫。
  秋华一纵而上,伸手在西海怪客眼前一晃。
  西海怪客毫无动静,安坐不动。
  “咦!他……”
  “先别动他,左右看看有何可疑处,老前辈已经死了。”小白龙悚然地说。
  秋华心中一懔,提高了警觉。
  住处破败不堪,仅可聊避风雨,地面积满了半寸厚的尘埃和鼠粪,漏雨处冲成不少水
线,四壁蛛网尘封。西海怪客安放蒲团的八尺圆径内曾经清扫过,自房门至坐处,只有西海
怪客的靴痕,和打狗棍所点的遗孔,并无可疑的第二人足迹。
  两人先从西海怪客的遗体附近察看,一无所获,然后细察唯一可通向屋外的木窗。木窗
原已钉死。但年深日久,本板已经腐朽和裂开,最大的裂孔足有海碗大。
  “我到外面看看。”秋华说,出房而去。
  窗外是一座废园,满园荆棘,枯草萋萋,人如行走其中,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果然不错,从西北角直达窗下,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来人似乎十分小心,每一步仅相
隔三尺左右,从枯草荆棘被压的形迹看来,这人并没打算掩去形迹,不然便不至于用踏而不
用探。可惜的是枯草荆棘太浓密,只可看到踏下处,而无法看到靴痕,无法分辨来人是男是
女,更无法判断来人的身材。
  秋华循遗迹一步步细察,直抵窗下仍然毫无线索。
  他的目光向上移,突然眼前一亮,向里面叫:“任兄,你出来看看。”
  小白龙急急出屋,奔到问:“老弟有何发现?”
  秋华用手向窗上一指,说:“你看,这是不是手指印?”
  这一块木板上端向内倾斜,并向右略行倾倒,露出一处大逾饭碗的裂孔。由于上端倾
斜,因此积尘甚多。左面的一块窗板,右侧无尘,显然这两块窗板原是相叠一半的,最近被
人扳开了。积尘的木板上,清晰地留下了两个指印,一看便可知可能是右手食中二指的第一
节。可惜积尘甚干,没有指纹留下,在中指的外缘,似乎有一道凸痕,可能曾经受过伤,手
指的皮韧厚而有韧性,愈合时疤痕凸出而不向内凹。
  小白龙伸手在指痕上虚量,脱口叫:“是女人,手指纤小,不会是男人。”
  秋华就破孔向内瞧,室中一目了然,缝孔的部位,正对着西海怪客的右侧。他用手在破
缝孔试了试,断然地说:“来人是用暗器袭击的,相距仅一丈四五,正是暗器最有效的距
离。任兄,西海老前辈打坐时,不知会不会练气?以他老人家的造诣来说,如果在练气,普
通暗器毫无用处,而身右也没有致命的要穴,除非……”
  “除非耳后的藏血,或者射中太阳穴。”小白龙接口道。
  “但……但相距这么近,老前辈决不至于毫无警觉的。咱们和老前辈分手,前后不到三
个时辰,而且是大白天,这人踹草而来,老前辈岂有不知之理?”
  “咱们先看看老前辈的右太阳穴和藏血穴,便知猜想是否有误了。”小白龙说,立即离
开。
  秋华仍在察看,目光向后移,突然发现在西面两丈外,有一处草丛向下凹落,更远处约
在四丈外,也有一处凹痕,但更为小些,五丈余也有一处凹痕,草显得有点乱。
  他心中起疑,本想前往察看,但小白龙已经走了,他只好放弃察看的念头,跟着小白龙
入屋。
  西海怪客的右太阳和右耳后下方的藏血穴,皆没有被击的痕迹,太阳穴是弱点要害,禁
不起打击,藏血穴是大动脉所经处,被击伤足以令头部失血,也是致命要害,从侧方袭击,
只有这两处是最佳下手部位。胁下虽也有要害,但西海怪客的手臂足以保护双胁,袭击头
部,一时不会致命,西海怪客的死状就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两人花了不少工夫,遍查西海怪客全身,但他们失望了,找不到任何足以致死的伤痕。
  小白龙大惑,苦笑道:“老前辈年仅花甲出头,练气有成,艺臻化境,龙马精神矍铄不
减盛年,怎会无缘无故坐着逝世?怪事。”
  秋华细察西海怪客的五官,问道:“任兄,修罗姹女会不会使用毒香一类玩意?”
  “不会的,侠义门人从不使用这些下三滥玩意。”小白龙斩钉截铁地说。
  “但……但好像是中毒。”秋华说。
  “你找到征兆了?”
  秋华将西海怪客的眼帘拉上,说:“任兄可以看看。如果是正常的死亡,瞳孔该是散光
现象。你看,老前辈的瞳孔缩小得几乎看不见了。”
  “唔!眼珠白得可怕,恐怕真是中了一种化血的奇毒哩!”小白龙说。
  秋华再详细检查西海怪客的鼻孔,跌脚道:“老前辈确实是中毒,鼻涎已将鼻孔凝塞,
必定是一种可怕的毒烟。”
  “咦!难道是江湖上玩毒享誉武林的毒娘子不成?”
  “不对,毒娘子今年初春在京师留连,后来与赛红线北上泰
  山,与泰山的红俏仙姑聚首,按行程,她决不可能前来西北一现芳踪。”
  “那……那又该怀疑谁?窗外留下的指痕是女人的,用的是毒香一类玩意,除毒娘子有
此悄然接近的艺业,以及如此歹毒的毒物外,没听说过谁还有这种能耐。”
  “任兄毫不怀疑修罗姹女。”
  “按情理论,没有怀疑她的理由。西海怪客是武林耆宿,是游戏风尘的侠尘英雄。修罗
姹文是侠义女英雌,嫉恶如仇,宵小闻名丧胆,黑道凶枭称她为黑煞女魅,恨之切骨,按
理,她决不会有杀害西海老前辈的理由,因此兄弟没将她列入疑凶。”
  “我想,咱们先查一查附近是否有可疑的武林人物出现过,尤其须注意女人,自然不放
过修罗姹女,务必找出些少线索来,以免鲜于老前辈含恨九泉。”
  “好,咱们先替鲜于老前辈收尸,然后分头进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不到小
小的宜禄镇,居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呢!”
  秋华刚搬动西海怪客的尸体,突然想起一事,叫道:“怪!
  老前辈的打狗棍呢?”
  打狗棍不在,显得有点不合情理。那是一条黄竹打狗棍,产自江南,是西海怪客旦夕不
离身的兵刃,怎会失踪的?来人并未入室,那么,打狗棍到何处去了?
  “咱们先将鲜于老前辈的遗骸安顿下再说。”小白龙说。
  两人找到一把尚可派用场的锄头,在庙后的空地中挖了一个坑。江湖人对身后事从不重
视,臭皮囊的下落无所顾忌,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能入土已经是不错的了。
  花了好半天工夫,方弄停当,堆起了一个土馒头,用木板刻字做墓碑,刻的是:“西海
怪客鲜于前辈讳昆之墓。武林后进任家宏吴秋华同敬立,大明永乐十年三月三十日。”
  小白龙拭净手上的尘土,一面整衣一面说:“老弟,咱们是否立即开始找寻修罗姹女的
踪迹?”
  “兄弟认为早些找比较好些。鲜于前辈是家师的故友,而且他老人家要收兄弟为寄名弟
子。他老人家被人所害,兄弟必须将真凶找出来。”秋华恨恨地说。
  “修罗姹女或者其他的武林人,恐怕不会在镇中落脚,极可能在附近隐秘处藏身,这样
吧,你往南,我往东,咱们仔细搜一搜十里以内的可疑处,入暮时分,咱们在昭仁寺会
合。”
  “好,如有发现,请不必打草惊蛇。”
  “我先走一步,小心了。”小白龙答,首先离开坟墓。
  秋华一面整衣,一面沉思,对打狗棍的事始终难以释怀,自破窗孔向外望,自语道:
“窗在正西,风却从东北来,用毒烟不易得手,太慢了。那么,暗算的人可能怕被发现,必
须用可自爆的毒弹射入,移动木板时便需将毒弹发出。木板移动,西海老前辈岂能一无发
现?”
  他再沉思片刻,忖道:“会不会是老前辈轻敌,不知来人怀有歹毒的暗器,发现有警,
信手将打狗棍掷出想吓走来人?”
  他一跃而起,突又倏然坐下,取出一把飞刀向破窗孔掷去,跃至窗下观看飞刀的落向。
  很巧,飞刀穿裂孔而出,远出两丈外,恰好落在他先前认为可疑的枯草凹下处。
  他出室赶至窗外,向枯草凹下处观察片刻,然后站在裂窗缝前向室内张望,猛地向窗外
飞纵,半途转过身躯,不偏不倚落在凹草中,再次提气轻身纵起,单足落下更远处的另一处
枯草凹下处。三起三落,远出六丈外,到了一丛短树前。他暗叫
  道:“是了!这人就是用这种身法撤走的,一跃两丈,可知轻功不算高明,也许是受了
伤,不然的话第二次起跃,怎会仅跃出两丈?以第一次后纵的距离来说,如果能退跃转身落
地而能跃两丈,第二次跃起即使没有三丈也该有两丈四五左右,可能……”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树丛中,急急向里一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根黄竹打狗棍,棍的一端
不但有血迹,而且有些肉糜,一看便知这根黄竹打狗棍曾经将来人射中了。
  他无法分辨棍端那些少血肉的主人是男是女,不再瞎猜,重新钻入树丛,向前钻走五六
步,果然发现地下有血迹,可只有一处滴落四五滴左右,以后便再无发现了。
  钻出树丛,枯草中可以明显地看到有人踉跄走过的痕迹,跟着草迹急走,远出五六丈,
行走的痕迹消失了,却发现有蹄印。
  “这人有坐骑。”他自语。
  他循蹄迹寻去,糟了,方向正是庙前的官道,官道上蹄印凌乱,往来的马匹甚多,怎能
分辨出这个人的蹄迹?
  他不死心,从蹄迹的蹄铁形状,他相信在坐骑驰出官道前必定可分辨那人所走的方向,
必定会留下几个可资追索的蹄迹的,如果向西,那人必定经过镇中,往东,那是说,凶手已
经往东远出一二十里了。
  他循蹄迹急走,距官道还有一二十丈,镇东的栅门内蹄声如雷,二十余匹健马狂风似的
冲出。柴八爷带着崆峒派的弟子无巧不巧地恰在这时找来了。
  他所站处,正在庙与镇之间的荒野中,相距甚近,马冲出栅门,十余丈便是他所追寻的
马迹进入官道处。
  他并未在意,在官道上奔驰的马,不会从路侧驰过,还不至于搞乱或湮灭了路侧的蹄印
的。
  他还没看情柴八爷的脸目,只看到前面八名穿大红道袍的崆峒弟子,但听到叫声便知不
妙,马群已经折回,驰入原野中,向他狂驰而来。
  “不!不……”他拼力大叫,想阻止这群人马不要踏乱了他所要追寻的蹄迹。
  可是,已来不及了,二十余匹健马一踹,任何痕迹也会消失了。
  他看到了柴八爷,心中一懔,知道崆峒弟子到了。他不是愚蠢的人,可不想在这时逞匹
夫之勇,扭头展开轻功,向梁公庙急奔。
  短距离中,马赶不上轻功已臻化境的人,他全力施展,快逾狂风。
  “小辈休走!”一名老道大吼。
  他不予置理,撒腿狂奔。
  八老道自恃了得,飞跃下马,放腿急赶。后到的人见老道下马,也就纷纷勒住坐骑下了
雕鞍。
  “小辈站住,贫道有话问你。”领先的中年老道一面狂追,一面大叫。
  对方人多势众,有理说不清,秋华不加理睬,进入了庙侧。
  第十章 秘卷触目惊
  老道们会错了意,以为秋华要在庙中藏身,用暗器计算他们呢,艺高人胆大,他们不
怕,奋勇追入。
  岂知秋华根本没作在庙中决战的打算,从庙侧进入,抄近道抢出了庙门,到了坐骑旁飞
身上马,向东飞驰,等八老道追出庙门,他已远出十丈外,奔上官道,向东绝尘而去,一面
大叫道:“杂毛们,咱们回头见。”
  柴八爷带了坐骑到了庙前,秋华已远出百十丈外,八老道心有不甘,为首的老道上马大
喝道:“追!贫道不信他能逃上天去。”
  二十余匹健马狂风暴雨似的向东追。马匹有好有坏,追了五六里,二十余匹马成了半里
长的凌落行列,最先的十一匹马彼此之间也拉远至丈外。八老道三骑在前,柴八爷和两名得
力保镖在中,另五骑在后,追了八九里,前面已失去了秋华的踪迹,他们只能循蹄迹狂赶。
  再追了两里地,秋华的蹄迹居然消失了。
  秋华已离开了官道,从北面绕走,穿林越野,到了浅水牧场最东面的槽仓附近,找一处
山丘藏身,准备入暮时分返回昭仁寺与小白龙会合,商量对付崆峒弟子的计策。
  那时,武当开山立派为时甚暂,还未正式广收门人。张三丰自己则云游在外,从未在武
当逗留,听说在武当主事的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冯一元。总之,武当派弟子尚未正式在江湖
中走动,但武当派首创的内家拳绝学,已经成了武林朋友耳熟能详,但似信非信的怪谈了。
  其实,武学并无内外之分,只不过张三丰本人是修真羽士,羽士们自古即重视养气修真
的所谓性命之学,特别重视练气术,揉入拳术中去芜存菁,加以宏扬光大而已。但在当时那
些守旧人士心目中,却名之为邪魔外道,食古不化,对武当诸多非议。
  可是,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却又默默地承认内家拳确有独到之处,而且无可否认的事
实,更令他们生出妒嫉的念头,因为前往武当挑衅的人,可说无不铩羽而归,武当内家拳反
而名震天下,誉满武林。
  因此,风波又起,第一个出面否认武当是内家拳创始人的反对者,便是崆峒的掌门人正
一道长,说崆峒派立派三千年,方是货真价实的内家拳始祖。
  至于当时的武林北斗少林派,却一笑置之,并未重视此事,原因是少林的有道高僧们,
禁止门人子弟妄论是非。少林派以禅功见长,禅功其实就是内家养气奇学,是真正的所谓内
壮工夫。但禅功不传俗家弟子,俗家弟子的气功,不是有根基的人,也不予轻易传授,因此
真正出类拔萃的门人为数甚少,他们保持名门大派的风度,不作任何引起争执与有伤和气的
评论。
  武林中虽则高手辈出,人才鼎盛,但大多是艺自家传,各具绝学,极少开山立派的事发
生,因此真正以门派称雄的人,少之又少,以少林来说,少林弟子从未承认自己是少林派的
弟子,只称少林门人,是外人硬给他们加上一个派字的。
  崆峒的老道们称他们的祖师爷是广成子,当然有点胡说八道。但崆峒的拳剑,无可否认
确有他们的长处,源远流长也是事实,但以往并未称派也是事实,他们之所以和武当争名,
仅
  是几个怀有野心的人所作的无聊举动。可是,崆峒偏处西北,地方色彩浓厚,又没有朝
廷支持,要和武当争名实非易事,所以着手改弦易辙,不再倨守西北,开始派出门人在江湖
走动,扩展实力,并广罗门人子弟,要造就大批出类拔萃的门人,和武当分庭抗礼。目前他
们正在扩张期,因此任何有关争名打斗的事,他们都毫不犹疑地参予,不再固守平凉一带地
盘。
  武当派崛起江湖,在当时算是时势所造成,想不到以后数百年中,流毒所至,造成了门
派纷立,各争短长的武林大混乱局面。到了明末清初,加上了反清复明的因素,形成了门派
林立的畸形现象,三个人可以称门,四个人也可称派,闹了个乌烟瘴气。
  秋华知道崆峒弟子不可轻侮,因此不愿逞匹夫之勇和他们正面狠拼,以一敌八他毫无把
握,再加上柴八爷的人,更无侥幸可言,所以暂行回避。
  但他并不怕崆峒的绝学,崆峒的老道吓不倒他,他要找机会打发他们走路。这里的事他
决不放手,目前浅水牧场已经就范,岂能为了几个崆峒门人而功败垂成,一走了之?没有人
能阻止他了结这件即将成功的大事。
  时光尚早,他必须等到天黑。
  抚弄着西海怪客的打狗棍,他感到心潮汹涌。江湖人与政事绝缘,行侠仗义与王法抵
触,因此大多数的江湖人,多多少少与官府誓不两立,不容于当政的人。古春秋游侠以朱家
郭解为代表,武林朋友无不以效古春秋游侠为荣,但却对郭解的悲惨下场似乎无动于衷,这
证明了武林人物与官府的对立现象,认为理所当然,不足为奇。可是,西海怪客以一个草野
小人物,居然对一个亡命逊皇效忠,岂非怪事?仅仅以同情失败者的理由加以解释,这是不
够的,那又为了什么?他百思莫解。
  他不再多想,忖道:“天都峰十二耆宿大会,决定了保全逊帝的大计,他们分处天南地
北五湖四海,各负秘密使命。目下鲜于老前辈身死宜禄,西北大局自然瓦解,我是不是该将
这消息告诉其他的予会耆宿呢?”
  其实,他对十二耆宿陌生得紧,西海怪客只告诉他另外三个人,他们是张三丰、少林明
业大师、与独角龙范松。张三丰与明业大师一道一憎,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峨嵋不见得
能找到他们,何况连当今皇上派人遍搜天下也未能找到他们。独角蛟目下纵横七海,在海上
称雄,要找这位天下第一条水上好汉,谈何容易?其他八人是谁?西海怪客并未告诉他。
  “我想,我得入川去找找张三丰和明业大师。”他自语。
  一面思量,他一面下意识地抚弄着打狗棍,突然发现打狗棍上端的竹节有异,不是原来
的竹节,而是用黄色的木塞塞住的,一时好奇,他用飞刀挑出了木塞,怔住了。
  黄竹打狗棍粗如鸡卵,这种竹几乎是实心的,但这一端已用钻子钻空,木塞挑出,里面
有黄绢卷成的小布卷。
  他略一迟疑,最后忍不住了,倒出了布卷。
  薄绢共有三卷之多,每一卷长有八寸,他信手打开其中之一,又是一怔。
  开卷第一行大字,写的是:“大成练气术。”
  卷长八尺,卷后的具名是:“沿海伏龙丹士。”
  第二卷卷首只有四个字:“拳经剑谱。”
  卷后的具名是:“西海怪客鲜于昆。”
  第三卷打开,原来是两页短卷合成的,前卷是西海怪客的留字,等于是遗书。大意是
说,大成练气术乃是点苍山大成丹士的手泽,被其徒伏龙丹士盗出遁迹江湖。五年前,他与
伏龙丹士邂逅于弱水旁,结为知交,同至昆仑访道,遍历穷荒两载,
  不幸途遇大风雪,伏龙丹士被崩雪所埋,救起时已生命垂危,临危托命,请他将大成练
气术带返沿海面交恩师大成丹士。
  他以一年岁月觅途返回中原,却又须至大漠制造事端,以吸引朝廷注意,掩护逊帝的行
踪,无暇至沿海点苍山璧还大成练气术。世事沧桑,人的吉凶祸福亦难以逆料,故先行留
书,希望发现此书的人,能完成他的遗志,走一趟云南点苍山,壁还大成练气术,以免留在
世间为祸武林,这种先天真气上乘奇学,如无大成丹士指点,必定岔气伤身,或者练成邪
道,贻患无穷,更不可落人邪魔外道之手,那将为祸更烈。
  第二卷只有十个人名,秋华看不懂,写的是:“释应文、释应贤、释应能、济道人、塞
马先生、雪和尚、云门僧、衣葛翁、老补锅、东湖樵夫。”
  后一段另有注记,写着:“应贤——叶。应能——杨。济道人——程。塞马先生——冯
翁——马公——马二子。雪和尚——郭——雪庵。云门僧——宋——稽山主人——槎主。衣
葛翁——赵——天肖子。老补锅——王。东湖樵夫——牛——东湖主人。”
  最后大书八个大字:“大义凛然,高风亮节。”
  十个人名包括了僧道儒工各色各样人,秋华先是看不懂,但最后从第一个人名悟出其中
机妙,惊道:“老天!鲜于老前辈怎么这般大意?这张名单如落在无耻之徒或者官府的鹰犬
手中,那还了得?”
  他默默地记下了人名和注释的每一个字,然后亮火摺子将名单烧掉。
  西海怪客曾经要收他为记名弟子,因此,他要练拳经剑谱。
  至于大成练气术,他不愿偷练未经本人许可的绝艺,为了小心起见,他将快靴的靴统拉
开。这是他特制的快靴,两层的靴统可以拉开,可以收藏秘密的小物件。他将绢卷褶成长段
以减少体积,藏在靴统内。从此,他得时时留心自己的右脚了。
  拳经剑谱倒不算重要,他打算在最近期间熟记所有的心诀,然后加以烧毁,以后再一步
步苦练。好在他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又是行家,记下拳经剑谱中的数千字,毫无困难。
  他砍掉打狗棍上端镂空的一段,截断了两尺余,然后安心地细阅拳经剑谱。他发觉西海
怪客自己所创的绝学中,有不少是他想不到的奇学,极为有用。直看到日落西山,方始上马
向宜禄镇驰去。
  昭仁寺已成了崆峒门人的埋伏区,柴八爷带了十八名得力爪牙,配合着崆峒的八名老
道,在寺中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和小白龙进网入罗。
  他走了十年江湖,前七年追随着恩师闯荡,用眼用耳默默地观察江湖众生相,尔后便单
人独剑闯荡江湖,渐渐崭露头角,行事极为谨慎小心。距昭仁寺还有半里地,便将坐骑留在
荒野中,独自悄然接近。他料想崆峒那群目空一世,急功好利的门人,必定不会甘心,极可
能在昭仁寺等他,因此提高警觉,向昭仁寺接近。
  昭仁寺的破大殿中,燃起了灯火,八老道有四名在场,柴八爷和五名保镖相陪,一灯如
豆,破大殿鬼影憧憧。
  为首的老道叫冷雨道长,是个极为自负,而且性情暴躁的中年羽士,也是广成下院中晚
一辈的高手。等了好半天,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得他心中焦躁,所以将柴八爷找来商量。
  他背着手往复走动,状极不耐,发话道:“柴场主,你说,那姓吴的两个小辈,晚上会
不会在此住宿?这些江湖亡命,只消有三尺土便可过夜睡觉,不一定要回来歇息的。”
  柴八爷搓着手说:“但……但他们的睡具行囊在,断无不回来取走……”
  “他们的睡具放在这儿多久了?”
  “在下不……不知道,这些天来,除了六盘四狼带人来过之外,没有人敢前来窥探。”
  “听你所说,他们晚间经常分头到三大牧场骚拢,今晚会不会仍然分头前往那边闹事
呢?”
  “在下不敢料定,道长之意是……”
  “贫道认为,守株待兔决无好处,何不到牧场走走,也许可以碰上他们。”
  “这……道长的话有道理,咱们何不赶回盘谷等他?”
  “不!此至盘谷有三十里。两个小辈即使赶得到,也没有那么大的狗胆前往生事,他们
决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须防备贫道师兄弟们在牧场坐镇。不知三大牧场以哪一座最近?”
  “最近的是浅水牧场,辛场主也是受害最烈的人。”
  “那么,咱们不妨先到浅水牧场,和辛场主商量商量。场主速派人备马,咱们准备
走。”
  柴八爷不敢反对,立即吩咐手下备马。
  秋华像鬼魅似的,伏身在庙左的丛草中。
  庙前一阵乱,二十七匹坐骑虽摘了铃,但喷气声和杂乱的踢蹄声,仍可远传百十丈外。
  “柴场主,请在前面领路,贫道不知至浅水牧场的道路。”已跨上雕鞍的冷雨道长大声
说。
  “道长请随在下来。”柴八爷答,领先带了五名保镖驰出。
  伏在暗处的秋华心中一震,忖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降伏了辛场主,这些
家伙这时前往挑唆,岂不大费手脚?
  不行,我得前往看看动静,免得明天去浅水牧场上当。”
  他正想返回藏马处,却又怕小白龙回来时找不到他,同时,独自前往也孤掌难鸣。有小
白龙在旁,多一个人也方便些,便决定等小白龙到了再说。
  不久,蹄声从庙后传来,他奔向庙后,果然不错,一身白的小白龙赶回来了。他发出一
声暗号,迎上说:“任兄,先不必进庙。”
  “怎么了?”小白龙下马问。
  秋华将崆峒门人出现的事说了,最后说:“咱们也到浅水牧场看看,看杂毛们搞什么
鬼。”
  “也好。老弟今天有收获么?”
  秋华不想泄露打狗棍内的秘密,只将寻获打狗棍的事说了。
  “兄弟倒探出一些眉目,有人亲见一个穿了黑衣的女人,乘健马在午间东下,可能是修
罗姹女杀了西海老前辈之后,向东走了。”小白龙说。
  “她是否受了伤?”秋华问。
  “透露消息的人是个村夫,语焉不详。再说,她一直骑在马上,谁也不知她是否受
伤。”
  “那……那么,她是最可疑的人了。此地事了,兄弟设法找她问问。”
  两人先到秋华藏马处取回坐骑,越野而走,驰向辛家的庄院。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庄中迎客之礼已过,重归沉寂,便利他们乘虚而入。
  大厅中灯光明亮,全庄一无戒备,警哨尽除,充溢着和平安详的气氛。牧奴们已恢复了
自由。他们的处境已加改善,衣食获得与打手们相同的待遇,仅在心中仍有些少恐惧,不知
辛场主会不会在秋华走后故态复萌。
  大厅中,宾席上高坐着柴八爷和五名保镖,八老道位于上首。其他的保镖打手则在堂下
就座,他们不配上堂占一席地。主
  座中,辛大爷兄弟俩相陪,没带任何保镖打手,五名中年仆人伺候茶水,闲人一概回
避。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以往辛大爷接见客人,比一般大臣还神气,保镖打手帮闲
带上一大堆,以便炫耀他的场主声威。
  柴八爷眼睛雪亮,已经看出有点不对了。双方客套毕,引见了双方的人。柴八爷呵呵一
笑,说:“兄弟这次承蒙冷雨仙长前来相助,两个亡命恶棍像是釜底亡魂,因此前来知会辛
兄一声,希望辛兄能派出一些人手,四出搜寻那两个亡魂的下落,以便让仙长们搏杀他们永
除后患,不知辛兄能派出多少人?”
  辛大爷摇头苦笑,说:“八爷,抱歉得很,兄弟恐怕爱莫能助了,本场的人,已经不再
准备和他们两人争强斗胜……”
  话未完,柴八爷脸色一沉,抢着问:“什么话?辛兄你和他们妥协了?”
  “八爷,这不是妥协与否的事,而是兄弟已……”
  “哼!柴某可不愿意听你这种窝囊话。两个外地亡命到咱们宜禄镇行凶,要毁咱们三大
牧场,杀人放火,情理难容,想不到贤昆仲略受挫折,便低声下气俯首屈服,你忘了上次在
府上咱们三大牧场的协议了么?”柴八爷火爆地叫吼。
  辛大爷毫不动容,缓缓地,沉静地说:“八爷,不瞒你说,兄弟确是无法支持下去了,
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再说,这次出事……”
  “咱们不谈出事的经过,也用不着研讨谁是谁非,咱们三大牧场唇齿相依,休戚相关,
两个小亡命既然罢咱宜禄镇的市,杀伤咱们三大牧场不少人,已经不是你浅水牧场辛家一家
人的事了,而是咱们整个宜禄镇的事了。辛兄,你甘心向他们屈服,我决不答应。”柴八爷
声色俱厉地说。
  辛大爷长叹一声,苦笑道:“八爷,并不是兄弟贪生怕死……”
  “你本来就贪生怕死。”
  “好吧!就算兄弟贪生怕死好了。”辛大爷无可奈何地说,不再争辩。
  “你打算怎样?”
  “兄弟将牧地分给牧奴,让他们自己经营。兄弟希望保有镇附近的一块牧场,请来的师
父们愿留则留,不愿留的人厚遣离镇,今后……”
  “砰”一声暴响,柴八爷一掌拍在案桌上,茶杯跳落地面,“乓”一声打得粉碎,倏然
站起怒吼道:“你这是什么话?岂不是存心给咱们两座牧场难堪么?岂有此理!想当年,咱
们在宜禄开办牧场,原本议定采同一行动,好好经营替宜禄镇争口气,目下只不过受到一点
小小的挫折,你便贪生怕死自行毁约,置柴某和杨兄于何地?”
  “八爷请息怒,请听……”
  “我不听,没有什么可说的,咱们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无论如何,三大牧场敌
忾同仇,共进同退,决不许你出卖咱们,不然休怪柴某对你不客气。”
  辛大爷强按怒火,仍然沉静地说:“八爷,舍下目前已无可用之人,武师们死伤惨重,
先后逃走了不少人,就是想拼也力不从心。兄弟已决定各行其是,如果八爷和杨兄不谅,那
么,兄弟只好结束此地的生意,迁离宜禄镇。”
  “那么,你这儿的牧地……”
  “兄弟决定全部交由牧奴们经营。”
  “那不行。”
  “八爷的意思是……”
  “必须交由我和杨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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