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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三十九章 失戒中圈套



  秋华伤了柴骏,恰好冲向罗超,剑光如虹,凶猛地向罗超进击。
  罗超心中大骇,大喝一声,判官笔急封。
  “铮!”笔剑相接,火星飞溅。
  罗超的修为比秋华相差太远,剑上的浑雄力道将笔震偏,空门大开,中宫暴露在秋华的
剑尖前,大事去矣!他总算不错,火速后撤避剑。
  秋华如影附形追上,剑虹一闪,剑已吐出。
  追魂判官已先一步看出危机,及时抢先发出最后两枚飞电录,并同时大喝:“拼了!
打!”
  秋华如果伤了罗超,必被飞电录所伤,亏本生意做不得,只好扭身挥剑,“叮”一声击
落一枚飞电录,左手也接住了另一枚。
  罗超再次纵退丈余,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秋华盯着追魂判官父子俩,阴森森地说:“你们已毫无机会,在你们的朋友到达之前,
你们该已躺下,小心了,准备接你们自己的暗器。”
  柴骏已回身欺近,三人脸色可怖,准备接暗器,生死关头到了。
  “吴老弟手下留情。”奔近的人丛有人高叫。
  “华山老人来了,他们总算够朋友。”秋华冷冷地说。
  不但华山老人来了,伏龙尊者、入云龙、多臂熊父子,都来了。
  追魂判官心中一定,往昔的暴戾之气全消,生死关头,华山老人一群老朋友,居然赶来
救他,想起飞仙岭那天自己的态度,确是感到愧对老友,做得太过份了些。
  他的心神一懈,以为得救的时候,秋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在
下仍不会轻易放过你们,接招!”
  秋华不愿开罪华山老人,但也不愿轻易放过骄傲任性,目中无人的追魂判官,因此不用
飞电录来袭击,挥剑疾冲而上,一声暴叱,剑出“飞星逐月”,攻向赤手空拳的追魂判官。
  罗超和柴骏舍命截出,左右齐上,同声沉叱,罗超挥笔架剑,柴骏抢攻秋华的右臂,釜
底抽薪逼秋华接招。
  “铮挣!”秋华招变“指天誓地”,崩开两支判官笔,接着一声沉喝,剑虹一闪,人从
罗超身侧掠过。
  “哎呀!”罗超惊叫,飞退丈外,右胸衣裂皮开,裂了一条三寸长缝,有鲜血沁出,这
是说,他已受了轻伤,不太严重。
  秋华一招得手,一声长啸,再次猛扑挡在追魂判官身前的柴骏。
  柴骏为了师父的安危,不能退避,叫道:“师父快退,徒儿挡他一挡……”
  追魂判官钢牙一挫,反而抢出叫:“兵刃给我……”
  不管柴骏肯是不肯,一把便抢过柴骏的判官笔,恰好接住秋华攻来的长剑,“铮”一声
暴响,笔剑接实。
  追魂判官真力已竭,体内贼去楼空,怎接得下一剑?被震得连退八步,判官笔几乎脱
手。
  这瞬间,人群到达,多臂熊的喝声震耳:“接刀!”
  秋华火速转身,三颗银星衔尾飞到。他扭身伸手,四指急带,先后挟住了射来的三把飞
刀。
  多臂熊冲进至两丈内了,见状吃了一惊,刹住脚步,虎目中透出惊疑的表情,脱口叫:
“这是我向家的不传之秘,玉女摘花接暗器手法,你……”
  秋华一扬,抛回三把飞刀,欠身恭敬地说:“冲向大侠金面,在下饶了姓罗的。”
  说完,转身将所有的飞电录丢在追魂判官脚下,冷笑一声说:“飞电录还给你,告诉
你,吴某并不稀罕你这几枚暗器,假使你不是这么骄狂任性咄咄逼人,在下于飞仙岭便可奉
还,你何至于毁了一世英名,几乎送掉性命?飞电录已经璧还,来源碍难奉告,要是再找我
吴某人的麻烦,吴某必定杀你。”
  说完,身形疾闪,去势如电,一跃三丈余,三两个起落便退出十丈外,向南如飞而去,
宛若破空而飞。
  “老弟留步。”多臂熊大叫,想问清秋华的接暗器手法。
  “向大侠,珍重,小重阳向你老人家致意。”秋华的回答遥遥传来,渐渐消逝。
  “他……他是小重阳。”向国良脱口叫。
  “贤父子以往认识他?”华山老人讶然问。
  “也许认识。”多臂熊喃喃地说。
  “他的轻功高明极了。”入云龙苦笑着说,叹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老
了,再在江湖上现世,将是自讨没趣,自毁一世英名。”
  他固然是有感而发,也是说给众人听的,他动了退出江湖的念头,看了秋华的艺业,他
有点灰心。是的,俗语说,老不以筋骨为能,岁月不饶人,练武的人如果年届半百仍未练至
化境,以后即使下苦功磨穿头皮,也不可能有何成就了。练功虽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
但年过半百,却有退无进,要想保持昔日的成就,更不知要付出多少精力血汗,难怪他灰心
了。
  秋华进了一座矮林,老远便叫:“冰心妹,聂老狗怎样了?”
  黑煞女魅从林中迎出,笑道:“很麻烦,他怕死得紧。”
  “有何麻烦?”
  “他不敢返回沱江镇锦城武馆,和所有的朋友躲回府城,认为你不敢在府城公然闹
事。”
  秋华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要闹给他看看。咱们走,先释放那十二位英雄,警告他
们,借他们的口传信,让老狗心惊胆跳。”
  两人并肩而行,秋华对这次未能将剑夺回,心中有点不快,对云门僧一群人恨得牙痒痒
地。
  他俩抄小道而行,姑娘一面走,一面问动手的经过,秋华将先耗掉追魂判官的真力,然
后一举击溃他们的事一一说了。姑娘惑然,问道:“飞电录人间至宝,你为何……其实你用
不着还给他的。”
  秋华笑笑,说:“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他免得他心痛。再说,追魂判官为人虽傲慢
自大,总算是侠义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材,杀了他于心不忍,不杀他他决不会甘休,何必和他
死缠?与其逼迫他走极端,不如还给他就此了结。”
  “但……恐怕他不肯就此了结呢?”
  “那就看他了。他再不肯罢手,那是自取其辱,我已试出他的造诣,他无奈我何。经过
今天的教训后,他应该反省。他在武林的名位不下于武林五老,得来非易,像他这种傲慢自
大的人,怎么肯低声下气,请朋友出面助拳雪耻?所以不必担心他找人帮场兴风作浪。我比
他年轻,他想苦练绝学徐图报复显然无望,他练我也并未闲着,想在艺业上胜我谈何容易?
将飞电录还给他,我已情至义尽。他再要不知好歹,下次我可不饶他。别说他了,我们好好
商量一下找聂老狗的事。”
  “秋华哥,先得问问你的打算。”姑娘含笑道。
  “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想好好教训他,免得他日后再任性妄为,找出那天在飞仙岭
主谋的人。”
  “既然不要他的命,恐怕很难着手,他躲在府城,你总不能在府城闹事呀。”
  “不怕在府城闹事,只要不伤害人命便一无所惧。”
  “你打算……”
  “一步步逼紧,直捣核心,你看我的好了,只要你和伯父将他们的动静消息供给我便
成。”
  两人谈谈说说,脚下加紧。
  当晚初更天,失踪了的十二位成都府武朋友平安返家,立即到聂家找锦城馆主商议,说
出被人掳走的经过。据他们说,他们何时被人制住,何时被掳走,被何人所擒,皆毫无所
知,释放他们的人,却是四海游神吴秋华。他们带来秋华的口信,简简单单地只有两件事,
那就是:供出飞仙岭截杀的主谋人带着凝霜剑与成都的武林朋友,至东校场还剑陪罪。
  锦城馆主两件事都无法办到,也无法和秋华打交道,偌大的成都府,出动了所有的地头
蛇,也查不出秋华的落脚处。
  三更天,聂家如临大敌,锦城馆主的朋友们,皆隐身在各处夜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严
阵以待。
  大厅中,只坐了三个人,锦城馆主、无亏大师、云门僧。云门僧叹口气,苦笑道:“聂
施主,不是贫僧不肯说,事实是这件事千万泄漏不得。不瞒你说,贫僧对这次策划截杀吴秋
华的人,也只是凭猜想而已,到底是谁,贫道还未亲睹其面呢。”
  “大师不说,老朽不敢固请。”锦城馆主苦笑着说。
  无亏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间道:“难道说,马施主也不知主事的人是谁吗?”
  “马施主与贫僧一样,一无所知,法兄之前,贫僧不敢欺瞒。”云门僧诚恳地说。
  锦城馆主脸色肃穆,接口道:“其实,老朽毫无刺探之意。这次咱们四川群雄不惜冒死
出面,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的是四神。想当年,峨嵋掌门大师一心长老,在峨嵋接见各地群
豪,面谕四川的十二名宿,曾经概略地提及有关四神的事,要咱们十二个人,注意四神的动
静,凡是四神所寻找的人,皆须全力尽保护之责,尽可能召集朋友,相互策应,尽力而为。
至于一心长老所说的事,咱们为首的十二个人也曾在金顶发下血誓,头可断血可流,决不泄
漏半字。这次四神一下子来了三位,咱们四川可说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武林朋友皆预
料到事态不寻常,皆准备暗中应变。这次即使云门大师不持玉牒前来召请老朽出面,老朽也
会挺身而出的。只是老朽深感奇怪,一心长老当年出示求援的玉牒,只有一块,上面留有老
朽十二人留下的暗记,据老朽所知,一心长老已远游天台,六月杪方乘舟东下湖广不在四川
的。而云门大师所持的玉牒,又确是一心长老之物,老朽怀疑一心大师并未远走天台,仍然
秘密留在四川,是他差遣云门大师携玉牒前来请援,因此老朽希望云门大师说出主事的人,
如果真是一心大师的旨意,老朽便会安心些,这次截杀无功,老朽深感惭愧,不但人为不
臧,而且天时更为不利,大雾迷天下,以致攻败垂成,良可慨叹。老朽一条命,并不在乎生
死,行年七十有二,生死何足论?吴小辈即使将老朽剥皮抽筋,也休想从老朽口中逼出一个
字来,两位不必以老朽为念。”
  云门僧黯然地说:“一心法兄并不在四川,他……他也不是远游天台,而是到云南去
了。玉牒留交一位隐世高人,这人是谁,恕贫僧守秘。其实这次的主事就是这位高人,这人
我不认识,接玉牒那天是午夜,他戴着蒙面巾,穿黑罩袍,说出一心法兄的暗语,出示玉
牒,然后交代这件要事。贫僧认牒不认人,辩暗语不问其他,这是多年前与一心法兄约好了
的,因此贫僧遵命持玉牒向聂施主求媛。吴秋华的事,聂施主还请放心,不必张惶,贫道这
几天已派人至各地催请朋友前来相助,除了追魂判官父子之外,昨天一早我又碰上了伏龙尊
者,尊者答应相助,但须问一问吴小辈的意向方能决定行止,要贫僧先不必急于与吴小辈相
搏。这件事贫僧已和无亏法兄说了,因此白天河边见面时,无亏法兄出声要求吴小辈留步,
可是,那小辈打了便走,轻功超凡入圣,留他不住。”
  无亏大师吁出一口长气,说:“追魂判官罗施主父子,败得好惨。”
  “什么,他……”锦城馆主和云门僧同声惊道。
  “老衲已见过他们了。”
  “他们……”
  “他们目下住在天府客栈,与华山老人在一起。伏龙尊者则在万福寺挂单,老衲也拜望
过他了。”
  “罗大侠他……”
  “他父子师徒三人,追赶吴秋华,三人都受了伤。目下他万念俱灰,神情可怕,老衲真
怕他想不开来。”
  “明天我们去拜望他们……”
  “不必去了,恐怕他们明天要到尊府来商量哪!”
  锦城馆主大喜过望,兴奋地说:“有武林五老的两位老前辈在,大事定矣……”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厅右的明窗被重物所击,窗户暴裂,有庞大的物体随碎窗户
撞入厅中。灯光幽暗,但仍可隐约分辨出是一个人。
  无亏大师从座椅中闪电似的射出,一把便接住了撞入的人,叫道:“是把守侧院的孙施
主。”
  大门倏然推开,黑影出现大声问:“聂前辈,怎么回事?这……”
  “右窗外有人。”锦城馆主大声叫,从破窗中纵出。
  整座大宅的人皆闻警骚动,夜空寂寂,天宇中众星朗朗,上弦月已落下西山,视界虽
广,但哪有半个人影?来人居然在众多高手的伺伏下来去自如,制住所守的人丢入厅中,鬼
魅般消失了。
  众人遍搜大宅的每一角落,毫无所获,忙了许久,纷纷转回大厅打听消息。
  被掷入大厅的人,是锦城馆主的好友,也是成都府的名武师,当地人皆尊称他为孙师
父。孙师父已被人击昏,左耳门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打击,依伤痕看来,袭击的人并非从身
后暗袭,而是面对面出手打击的。孙师父身手不弱,为何来不及示警被人击倒?来人的艺业
委实可怕极了,令所有的人心中悚然而惊。
  弄醒了孙师父,锦城馆主悚然地问:“孙贤弟,是怎么回事?”
  孙师父像是大病未愈的人,毛骨悚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只……只知眼前一花,
一个黑影迎面压到,左……左期门穴被……被制,双目被……被掩住,耳……耳听有……有
人说:带信给……给聂……给你,信在怀中。声落,期门穴一解,耳门便……便挨了一……
一击,此后便……便人事不……不省。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三更正刚过不久。”锦城馆主匆匆地答,伸手在孙师父怀中探索,果然掏出一封书
信。
  众人就灯下打开书信,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封套是一般的套封,里面的信纸居然是颇
负艳名的粉红色雪涛笺,上面只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限将临”。
  云门僧抽口凉气,惶然地说:“这小辈的艺业,似乎比在大奥谷时深厚了许多,我们估
低了他,仅凭一二十个人,对付不了的。明天贫僧去和华山宗政施主商量,把他们请来坐镇
可保无虞。”
  无亏大师表示同意,决定明晨连袂往访华山老人,顺便走一趟万福寺,促请伏龙尊者。
  忙了半个更次,料想秋华不会再来,除了留下五个人在宅四周巡视警戒外,众人纷纷到
客房安歇,骚乱已止,宅中重归沉寂。
  锦城馆主无法平静下来,心中甚乱,与云门僧、无亏大师两人在厅中品茗,准备作永夜
恳谈。
  四更正,秋华去而复来。
  两个幽灵似的黑影,接近了大门的左侧。一个黑影留在邻房的瓦面上,一个则蛇行鹭伏
沿外院墙的暗影徐徐接近大门。
  门楼两侧的外院墙,临街一面高仅一丈二尺,顶端建有墙檐。对街是大慈寺的广场和市
集,因此,事实这一条街只是单面街,对面只有树木而无房屋,市集的棚屋远在百步外,远
着呢。
  夜行人接近房屋,很少从大门接近,这位夜行人偏偏选上了这边。
  门楼的暗影下,一位担任警戒的人在暗影中往复走动。也许因为时已四更,未免大意了
些,戒念已消,所以往复走动以活动双腿,将潜伏警戒的戒条置之脑后了。
  黑影随着警哨的移动而逐渐接近,终于到了近门阶处,乘警哨转身的刹那间像一头大鸟
般突然跃上院墙头,像个无形质的魅影,手一搭墙檐,身躯贴顶滑动,蛇一般游至墙内侧一
闪不见,无声无息。
  门外有人戒备,大门是虚掩着的。在门外警戒的人只顾向外用目光察看,却不知对方已
经进了门内了。
  黑影在门内侧,经过门子住的厢房,悄然接近了虚掩着的大门,探手入囊取出一只竹制
的小油筒,倒些油在门轴下,轻轻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轴加了油,而且拉劲恰到好处,左面的一扇木门缓缓徐张,门外的警哨居然毫无所
觉。
  这位警哨修为不弱,只是太大意了些,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门内向外侵袭。这时,他正
站在阶上,向远处的广场凝望,双手叉腰而立,钢刀不在手而在刀鞘内,可知他确是毫无戒
心。
  蓦地,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叫:“老兄,请了。”
  他本能地转身回顾,糟了,“噗噗”两声闷响,双耳门挨了一记“左右开弓”,只感到
耳中雷鸣,还不知怎么回事,立即昏厥。昏厥的一瞬间,他只看到眼前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想叫唤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黑影将警哨安放在门楼柱下,背倚门柱坐好,如不走近,还以为这家伙倚坐在门柱下打
瞌睡呢。
  处治了警哨,黑影跃至街心,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喝,向在邻屋藏身的另一名黑影示意,
然后转身进入大门。
  越过前院,到了大厅前。黑影先察看左近的暗影角落,证实毫无埋伏,方上阶到了厅门
前,伸手轻推,发觉里面上了闩,便向厅右绕,沿右廊到了破窗下,贴窗角用目光向内瞄。
  厅内的两僧一俗,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倾谈,毫无倦态。
  无亏大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云门法兄,依老衲看来,你们飞仙岭那件事,做得
似乎鲁莽了些。”
  “法兄之意……”云门僧迟疑地说。
  “那四海游神并非为向紫云娘献名单而来的。”
  “然而这事却是千真万确……”
  “法兄请听我说,目下四神行踪不明,似乎不在成都,而四海游神并未与四神接头。假
如四海游神真要向四神献名单领赏,在大奥谷他为何不随血雨剑入川,还用躲躲藏藏担惊受
怕不成?”
  “出重赏的人是紫云娘,而不是血雨剑。”云门僧接口。
  “但血雨剑岂可不护送他入川?此事大有可疑。”
  “四神之间,分途奔走天下各地,功艺超凡入圣,复有官府协助。紫云娘认为重赏之
下,必有勇夫的。血雨剑自信有能力寻获要找的人和物,他有不少眼线朋友相助。阴风客则
相信自己的机智,事无不成。旱天雷性情刚愎,精明剽悍,迷信武力。他四人表面上合作无
间,事实暗中各行其是,各有打算,仅对胡大人效忠一事是相同的而已。因此,吴小辈不敢
与血雨剑碰头,必须找到紫云娘方可高枕无忧。”
  锦城馆主长叹一声,苦笑道:“名单到底牵涉到什么人,大师可否见告?”
  云门僧凄然一笑,叹道:“这件事天下间的人,知者聊聊无几。据贫僧所知,听说张三
丰道友、少林的明业大师、峨嵋的一心长老、和已去世的天罡星黄忠海黄大侠、被害的西海
怪客鲜于前辈,他们五人皆有这份名单。听说,此外还有几个人有,但已不是贫僧所能知悉
的了。名单事关极端秘密,万一落在官府或不肖江湖人手中,将会掀起狂风巨浪。至于其中
之秘,贫僧却不知其详了。”
  锦城馆主听到这些天下闻名的大人物牵涉在内,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追问,转变话锋
道:“四神散布天下各地,各行其是,这次有三神聚会四川,至少目前成都已是风雨满
城……”
  云门僧的话尚未说完,面向破窗的无亏大师已倏然站起,他吃了一惊,住口站起转身。
  破窗外,站着脸涌冷笑的秋华,一身黑衣,背系长剑。
  锦城馆主一声怪叫,向窗口急冲。
  秋华一闪不见,白芒破空而飞。
  “施主慢走。”无亏大师高叫。
  “啊……”锦城馆主狂叫,身形一顿,右大腿前钉着一把飞刀,入肉三寸以上。
  云门僧冲至窗口,飞身跃出。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秋华恰好在等着他,长笑声中,“噗”一声拳头着肉,向
下落的云门僧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力道奇重,身在空中的云门僧骤不及防,怎吃得消?人向下落并向后退,“砰”
一声背部着墙,抵在窗沿下,狼狈地向下挫,双手上封。
  秋华岂容他封住?一手劈开他的手,“劈啪劈啪”连抽他四记阴阳耳光,但见身形一
闪,已远三丈外,消失在房屋的暗影中,一闪不见。
  “嗯……哎……”云门僧坐倒在窗下穷叫,脸上先白后红,最后变青,片刻便肿起老
高,指痕宛然。
  无亏大师照顾锦城馆主,等发觉云门僧挨揍,追出窗外时,秋华已经不见了。
  老和尚扶起云门僧,切齿向黑暗的角落叫:“吴施主,你未免欺人太甚,老衲可容你不
得。”
  等房四周闻警赶来的其他四位守夜人赶到时,秋华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贼去关门,门虽关了,屋内的人却不敢安心睡觉,足足乱至天色大明。
  朋友众多戒备森严的聂家,被秋华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消息次日一早便从邻居口中
传出,吓破了成都府英雄们的虎胆。
  飞仙岭十面埋伏的事,早已在江湖上轰传,武林震动,江湖骚然,这件事再传出,加上
昨天追魂判官失手的消息,四海游神的名号,愈来愈响亮,不但掩盖了五虎三龙,而且有直
追武林五老的态势。
  风雨成都,武林骚动。
  次日,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一群人,应无亏大师之邀,到聂家作客。
  华山老人不愧称老江湖,他说服了动了嗔念的无亏和垂头丧气的云门僧,着手巧安排,
自有一番布置。
  白天,秋华不想生事,以免惊动官府,到底有点不便。
  府城的西端,另有一座小城,俗称少城,目前是成都县衙的所在地,城西南角,有一座
草元堂,是汉代文豪杨雄的住宅,本地人称杨雄宅而不叫草元堂,以免和碧鸡坊外的铜公草
堂相混淆。
  这是一座颇负盛名的园林盛地,中间建有一座载酒亭,和一座名不符实的墨池,是本地
的名胜游览区之一。亭四周遍地栽种着成都的名花海棠,形成幅射形的花丛,高度皆在一丈
以上,中间形成走道,每条走道必定左是贴梗海棠,右是垂丝海棠,春日海棠盛开,贴梗先
开,垂丝接着伸出细长的花梗,这一带便成了花海,成都海棠的王国,每一家几乎都多少栽
上几株,最负盛名的虽是府衙四面的海棠楼,但那儿是大官巨宦的游乐地,百姓小民沾不到
边。草元堂虽比不上海棠楼,但它是大众可去的地方,那些带有猖狂气味的骚人墨客,宁可
到草元堂而不到海棠楼,免得见了那些大员们反胃。
  黑煞女魅昨晚陪秋华到聂家闹了一夜,女孩子到底体质先天上不如男人,她必须休息。
秋华精力充沛,他一早便到了草元堂,徘徊在叶已变色的海棠丛中。秋风起兮,微风带来了
凉意,他穿了一袭青袍,里面系了皮护腰,未带兵刃,信步向亭中走去。
  天色尚早,附近罕见人迹。他一面活动手足,一面在沉思对付聂馆主的可行策略。
  接近了载酒亭,突然听到一声低弱而颤抖的呻吟从亭中传来,这几天中,一早他便到亭
中散步,他爱上了这附近的幽静,直等到园中有人往来,他方返回秘密隐身的地方。
  听到呻吟声,他感到一怔,来得太突兀,显然发自年纪甚小的病童口中。
  他不假思索,急步向亭中走去,老远便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童,蜷伏在亭脚下抖索,
上身的单衣破烂得像乞丐的百宝衣,有几处已看到肌肤,在冷风中颤抖着,手脚已冻得发
青。
  他急步走近,火速脱下青袍,先盖在小童身上,扶起小童急问:“小弟弟,你怎么
啦?”
  小童的脸蛋生得蛮清秀,只是身上太过肮脏,手脚和头脸沾有泥迹和污印。看年纪,约
有七八岁左右,身材倒生得结实健康,不像个贫寒人家的小孩。
  小童仍在颤抖,张开无神的双目,颤声低叫:“我……我饿,我……我好冷。”
  “你的家呢,为什么不回家?”他问。
  “我……我找不到家了。”
  “你的家在哪里?”
  “在……在龙……龙什么……”
  “龙什么?”
  “我……不知道,我哥哥知道,要问他才行。”
  “他呢?”
  “在家里。”
  秋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再想看,你的家叫龙……龙什么?”
  “龙……龙什么?”小童反而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龙。”
  “姓什么?”
  “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姓周。我哥哥也姓周,我叫他大癞不叫他哥哥。”
  “你的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坊?”
  “我们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家里有四间房,我和大癞子住里面那一间。”小童不冷了,
话说得很自然。
  “你们村里只有一条街,那就不是在城里了。”
  “我们那里没有城,有一条河,有长长的河堤,可以在河里玩水打水仗。”
  “哦!你是怎样到城里来的?”
  “我跟李家大叔进城来看热闹的。”
  “李家大叔呢?”
  “不知道,昨天……前天……不,是昨天,不见了。”
  “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知道,街上人多,他就不见了。”
  秋华无可奈何,问不出头绪来,说:“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到衙门……”
  “不……不……”小童张惶地叫,狠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秋华讶然问。
  “我不进衙门.衙门的人好凶,要打屁股,要坐牢,要……”
  “你别怕,衙门里也有好人,他们会送你回家。”
  “不!我不敢,我……我怕。大叔,我……我怕……”
  秋华被缠住了。在墨池旁的一座假山高处,一个青衣人藏身在假山中,一双阴狠的眼
睛,远远地瞪着亭中的动静,口中吐出了七个字:“上钩了,这狗小辈。”
  秋华抱起小童,笑道:“好,我们不上衙门,去找人问问你的家在何处好不好?”
  不管小童肯是不肯,抱了就走,将近园门,劈面碰上一位早起的老人。他上前欠身含笑
问:“老伯你早,小可有事请教。”
  老人看到他的皮护腰,看到刀插中有刀光,吃了一惊,惶然问:“壮士有……有何
见……见教?”
  秋华将小童迷失,在亭中的事说了,并说出小童先前所描述的村附近景象。
  老人略一沉吟,说:“听小哥儿所说,似乎是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小娃娃能走多远?那
儿有河,有堤,有……唔!龙什么……哦,城西南五里地,有一座龙爪堰……”
  小童突然叫道:“对啦!龙爪堰,好长好长。我们家叫龙爪村。”
  老人点点头,笑道:“那儿确有一座龙爪村,就在都江河旁,往西南走只有五里路,很
好找。”
  “谢谢指引,打扰老伯了。”秋华欠身向老人道谢,大踏步出园,一面向小龙说:“我
们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大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小龙满怀希冀地问。
  “好,五里路不远,我抱着你回家。”秋华笑着说。
  老人目送秋华的背影去远,老眼中突现凶光,冲秋华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这种
好心肠的人活该下地狱,小辈,不怕你不死。”
  说完,急步疾趋墨池旁,向藏身在假山中的青衣人举手一挥,然后出园而去。
  青衣人是个中年大汉,紧跟而上低声叫:“咱们快两步,跟……”
  “你想死不成?”老人扳着脸问。
  “我?你……”
  “这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江湖浪子,你敢跟踪?把事情搞砸了,二爷不剥了你的皮才
怪。”
  “我们……”
  “鱼儿已经上钩,正往鱼兜里跳,你急个什么劲?”
  “要不要先赶回去……”
  “你最好少找麻烦,早定好了的万全妙计,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只管保护小龙,只负责
万一小辈不上当,如果他仅请人带小龙回龙爪村,咱们便负责领小龙回家,其他的事自有二
爷安排,你急个什么劲呢?你想贪功邀赏,弄得不好,送掉老命才犯不着。走吧!咱们慢慢
回家,可能到家之后,小辈已被吊起来了!”
  两人谈谈说说,向西走了。
  转过一条大街,接近大南门,街上行人渐多。街左一座卖小食的小摊上,一名穿白衣的
人正在那进食,浑身风尘仆仆,白衣已被尘土沾满,几乎变成土黄色了。身上悬着剑,凳旁
搁了一个包裹,显然是赶夜路刚进城的人。
  这人一眼瞥见老人的脸容,赶忙低下头自语道:“妙啊!原来这老贼躲在成都纳福,可
躲得安逸。且盯上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三个恶贼了。”
  他会了帐,远远地低头而行,紧盯住两人匆匆走了。
  龙爪堰是成都平原无数水利工程之一,管束着都江,龙爪村就在堰附近,是一座只有四
五十户人家的小农村。这座村属于华阳县管辖,出西校场向南走,不止五里,约在七八里左
右。
  龙爪村只是一座极为平凡的小农村,平凡得毫不惹人注意。但上游三里地,那座占地约
三四里的小山下,大财主周二爷的宅院却是大大的有名。周二爷的大名是应举,字公权,是
华阳县大财主之一,不仅家有良田千顷,而且在府城南面万里桥东,没有资本雄厚的华阳粮
行,拥有二十余艘运粮船。水陆江湖朋友,皆知道周二爷的华阳粮行大秤入小秤出,油水多
多。可是,他们也知道华阳粮行的底子硬,拥有不少水陆能耐登峰造极的好汉。除非是外地
的冒失鬼,不然,稍有头脑的人,决不敢打华阳粮行的主意,打主意须防大祸临头。
  周二爷本人据说不会武艺,他的两子两女却曾请过名师学了两手花拳绣腿,但尚可派用
场防身。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武林人,极少与武林朋友结交,倒是粮行中的押运伙计
们,与武林人稍有交情,但也仅止于见面打打招呼的交情而已。
  总之,华阳粮行的主人周二爷除了财多之外,在武林朋友眼中,根本没有他这号人物。
但在本府之内,小民百姓以及公门中清官良吏的心目中,他却是个为人刻薄、为富不仁的吸
血鬼。这一带的官粮民粮,在他的经手下,瘦了别人,肥了他自己和那些与他勾结的贪官污
吏。所有的人都知道,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决无好处的。因此,周二爷的人缘,除了那些与他
臭味相投的人外,恶劣到了极点,当面不敢说他的坏话,背地里吐口水不足为奇。
  龙爪村紧邻着周二爷的家,附近的田地大半是周家的产业,村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
周家的佃户。
  秋华曾经到过成都,上一次是路过,这一次是与锦城馆主算帐,没有机会打听成都附近
的行情。
  他背着小龙,踏着晨曦走向龙爪村,送一个迷途孩子往五里外的家,小事一件,因此并
未知会黑煞女魅,高高兴兴走向死亡陷阱。
  沿途,乖巧的小龙不再说话,大概确是疲倦了,在他背上沉沉入睡,他想逗小娃说话,
但见小娃娃倦极而睡,也就不再多问,毫无所知地走向别人预先布下的死亡陷阱,凶险在前
面等着他。
  进了龙爪村,村民各自干活,对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似乎毫不在意。村中一切皆显得和
平安详,鸡鸣犬吠声此起彼落,仅一些放牛的小童,和狂吠着的家犬,好奇地欢迎他这位陌
生的来客。
  他拍醒背上的小龙,叫道:“小龙,到家了,醒醒。”
  他将小龙放下,小龙向前面的村童们大叫,叫出一串小娃娃们的混名,算是向友伴打招
呼。秋华知道,小家伙确是村中的人,总算将人送到了。
  “大叔,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小龙向他指点着叫。
  他挥挥手,笑道:“你回家去吧,大叔该回城去了。”
  “大叔,到我家看看好不好?”小龙牵住他的衣袂问。
  他正欲拒绝,左首的一栋土瓦屋中走出一个村夫,推开柴门叫:“咦!小龙,你不是跟
李老四上城里去了么?说是在城里王家住三五天,你怎么就回来了?”
  “八叔,李大叔不见了,是这位大叔送我回来的。”小龙指手划脚地说。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吴,今早见小龙睡在草元堂的亭子里,饥寒交迫,因此
在下将他送回贵村。”
  村夫回了礼,跌脚惊叫道:“哎呀!李老四真该死,丢了小龙,他竟不回来请人去找,
该死该死,吴爷好心,小龙真是遇上了贵人,老远将小龙送回来,真是令人起敬。小可姓
杨,吴爷,我陪你到小龙他爹家里坐坐。”
  “在下有事待理,不再打扰……”
  “那怎么行?吴爷老远地将小龙送回来,马上就走,莫不是嫌我们这里肮脏……”
  “杨兄言重了,在下……”
  “走,吴爷请随我来,村夫俗子不会客套,吴爷千万别见外。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
个外客,吴爷大驾光临,不要说将迷失的娃儿送回的情义,就是路过敝村,我们也十分欢
迎,岂能让吴爷就此一走了之?”
  不容秋华推辞,挽了小龙在前领路。身后立即跟了一大群又笑又叫的男女小童。
  小龙的爹不在家,小龙的母亲是个三十余岁倒还能干的主妇,接到客人,立即请人到田
里找小龙爹回来,请客人落坐,由姓杨的村夫先说明来意,秋华也含笑将遇上小龙的事说
了。
  小龙妈千恩万谢地含泪道谢,奉上一杯清茶,左一声恩公,右一声老爷,务必留秋华在
家吃一顿便饭。在小龙的爹未从田里回来前,她请杨八叔陪秋华坐坐,她要下厨杀鸡宰鸭款
待恩人。
  门口挤满了村人,小龙早已溜出去和玩伴耍了。在小龙妈的盛意挽留下,秋华硬不起心
肠告辞。
  杨八叔面前也放了一杯茶,毫不在意地喝干了笑道:“吴爷,穷乡小民没有山珍海味待
客,只有自己养的鸡鸭。希望吴爷不嫌弃才好。小龙他爹姓周,我们叫他周老四,耕种祖上
留下的三十余亩田,人丁少,生活倒还过得去,他为人很爽直,等会儿吴爷可能和他很谈得
来,他从前曾经……曾经在府城做过粮行的伙计呢。”
  在纯朴的小村中,秋华毫无戒心,他喝干了杯中的茶,笑道:“小可是在外闯荡的人,
粗茶淡饭已是可口之物了,怎会嫌弃,只是打扰了周四嫂,甚感不安。”
  “呵呵!吴爷古道热肠,将小龙……”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秋华一面信口答,一面将目光转向屋角,目光定住了。
  屋角,放着一双破了的快靴,那是江湖人的专用夜行靴,靴底是用麻、人发、皮条混合
精编而成的夜行快靴。他心中一懔,推凳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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