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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四十二章 夜探石牛山



  秋华赶到青神,找到永兴客栈,已晚了一步,关敬业一群人已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据
店伙说,姓关的朋友众多,往来不绝,到底是些什么人,无法知悉。至于那些人的去向,店
伙只听其中一位只有一条右臂的狞恶老人说,要离开城镇以免引人注意,晚上到石牛山聚会
云云。
  秋华向店伙打听石牛山在何处,所有的店伙皆一问三不知,最后在一位客人口中,方知
石牛山在嘉定州,在城北二十余里,也叫做云头山,最近官道旁一座不太著名的小山,在官
道的西面三里左右,很好找。
  已经是日薄崦嵫的时光,但秋华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石牛山,找关敬业和独臂老
人,抢救黑煞女魅。
  他却不知,店伙的话,以及客人所提供的消息,都是志在图他的人,所精心布下的圈
套,指引他前往石牛山送死,他一无所知地奔向石牛山。
  在城门将闭前片刻,他踏着重重暮色向南赶。
  前一个时辰,他急驰了四十里,晚餐未入肚,滴水未沾唇。心中如火烙,感到口干舌
燥,五内如焚般。天色不早,月亮爬上了东面的山峰。他想,该找地方找吃食了。
  前面出现了灯火。走近时发觉是一座小村落。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官道右侧,接近至
半里地,犬吠声震耳。
  他大踏步入村,用一根树枝赶散了张牙舞爪的狗群,轻叩第一家农舍的柴门。
  山村人家,入黑便关门闭户,小窗泄出的灯光,说明宅中的人并未入睡。
  “谁呀!”门内有人叫。
  “是过路的人,打扰府上有事相求。”他大声答。
  门吱呀呀地拉开了,幽暗的油灯下,出现一个中年村夫。朴实的褐衫、古铜色的肌肤、
一付忠厚的面孔……确是山村中的忠厚老实农人。
  秋华上次在龙爪村上过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戒备地含笑行礼道:“小可赶
不上宿头,想在夜间赶路凉快些,错过了食宿地,不得已打扰府上,权借大叔府上找些吃
食,尚请方便一二。”
  村夫闪在一旁,含笑抬手虚引说:“出门人谁带了家?错过了宿头是常事,请进。只怕
山村人家的果蔬,不合客人的口味呢。”
  秋华解下包裹入屋,笑道:“大叔这儿清雅着哩,请问大叔贵姓?小姓吴,从成都
来。”
  “蜗居窄小,乱得紧,客人见笑了。请坐。敝姓冯。”村夫一面肃客就坐,一面奉上一
杯浓茶。
  木屋虽窄小,整理得倒十分清雅。正面悬了一幅中堂,写的是朱子治家格言。两壁共有
四幅立轴,第一幅写的是:“临事且从容,愤则溃,哀则乱,何不忍愤节哀细思量,以便权
衡利害决取舍。”
  字写得并不好,但其中含义发人深省。冯大叔在灯盏上添加了一条芯,说:“舍下人丁
甚少,只有家母与拙荆,小可即入内叫拙荆替吴爷准备吃食,粗茶淡饭休嫌简慢。”
  “请快些,大叔休怪小可急躁,小可要赶路呢。”秋华忧形于色地叫,一口便干了杯中
茶,伸手去取茶壶。
  冯村夫呵呵一笑,伸手相拦说:“吴爷,你肝火上升,喉间焦燥,不可多喝冷茶。看你
忧形于色,眼神饱含怨毒,心中必定有急事,灵智已乱,你看。”
  他指着第一幅立轴,含笑示意。
  秋华看清了立轴的字义,只感到心中渐宽,愤火徐消,深深吸入一口气,徐徐他说:
“谢谢你,冯大叔。”
  冯大叔笑笑,泰然地说:“喜怒哀乐过甚,皆足以令人灵智蒙蔽,因此,必须能控制自
己的情绪,冷静从容,办事事无不成,以不变应万变,常可助你渡过难关,吴爷以为然
否?”
  秋华离座欠身道:“小可受教了。大叔的谈吐义理深长,定是非常人,小可有限不识泰
山,罪过罪过。”
  冯大叔呵呵一笑,道:“区区一介村夫,不是非常人。”
  “大叔往昔……”
  “好汉不提当年勇,区区没有往昔,只有展望未来,目下区区仅是荒村中的殷实农人。
吴爷你请小坐,等会儿再出来和吴爷聊聊外地见闻。”
  当秋华重新动身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怒火全消,变成冷静从容的人。
  他只从冯大叔口中,问清了石牛山附近的形势,心中已有打算,撒开大步,踏着如银夜
色,向南又向南。
  从冯家到石牛山,只有十二三里,但三更天了,石牛山仍毫无动静。原来他花了一个更
次时光,暗中踩探各处的可疑所在。
  从山北到山南,他一步步仔细搜索。在山东面惟一的小村云头附近,他足足花了一个更
次的时辰,详细地搜遍了村外围每一可疑角落,终于被他探出了底细,有了惊人的发现。
  云头村只有十余户人家,他发觉有人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前来送命。
  假使不是在冯家进食,这时他必定大胆而毫无顾忌地入村打听消息,恐怕将入得出不
得,把老命断送在村内了。
  他伏在村外监视着村中的动静,直至五更将到,方开始向村外缘接近。
  十余栋农舍散乱地分布在不足三亩大的坡地上,中间有一座祠堂,是一栋规模甚小,只
有两进三间的木造瓦屋,前面的广场绿树成荫,月光下,阴森森地。
  凌落的犬吠声间歇地传出,相当讨厌。
  他已在附近活动了许久,村中的恶犬已熟悉了他的气味,而且被他击伤了四五条恶犬,
其他的恶犬已不再对他陌生。因此,并未引起骚动。
  他接近了第一座农舍,蛇行鹭伏逐寸接近了屋旁的一丛矮树,西斜的月影虽妨碍他的行
动,但他十分小心地利用阴影接近,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树丛的近屋一端。
  树丛的外缘,两个黑影并肩站在暗影中,一面监视着入村的小径,一面在低声谈话。
  右首那人身材高大,刀隐肘后,侧倚在树干上,压低声音向同伴说:“开明兄,你看四
海游神天亮后能不能赶来送死?”
  “很难说,但他会来的,如果他赶夜路,破晓时分可到。假使他小心谨慎,仍在青神打
听消息,那么,八成儿可在巳牌左右到达。”开明兄也低声回答。
  “那么,派咱们守卫,岂不是浪费精神么?”
  “守卫岂能不派?那是为防万一非派不可的事,免不了的。永祥兄,咱们既然置身事
内,些少辛苦理所当然,不必埋怨了,小心在意,咱们别说话。”
  “咦!开明兄的胆子小了哪!”
  “不是胆子小,而是四海游神艺业可怕。得了这百十两金银,如不小心,可能送掉老命
哩!”开明兄有点感慨地说。
  “哈哈!人为财死,送掉老命理所当然,不送命就是咱们好运气。”永祥兄毫无顾忌地
说。
  “永祥兄,你怎么啦?想挨骂是不是?”开明兄紧张地低喝,语气极为不满。
  蓦地,开明兄“嗯”了一声,身躯一震,摇摇晃晃向下挫倒,像是见水的泥人。
  永祥兄一惊,伸手急扶低叫道:“咦!你……哎呀!”
  他扶出的左手挽在开明兄的胁下,倏觉掌心碰上了冰冷的物体,掌心突发奇痛,赶忙抽
手,一抽之下,掌心已被冰冷的物体割裂,痛彻心脾,难怪他失声叫痛。
  开明兄无人相扶,砰然倒下了。
  永祥兄发觉掌心已裂,鲜血泉涌,吃惊地俯身再向开明兄的胁下一摸,摸到了寸长的锋
利刀尖。
  “柳叶刀!”他本能地叫,悚然火速出刀转身。
  柳叶刀两端开锋,双面开刃,贯入胁下另一端仍留在体外,不小心碰上,同样可以伤
人,因此被击中的人,不易自行将刀拔出。永祥兄是行家,发觉开明兄被柳叶刀所伤,赶忙
出刀自卫,戒备着用目光搜寻发刀暗算的人。
  他紧张地旋身回望,扬刀护身,同时伸手在腰间掏示警的芦哨。
  岂知不等他吹动芦哨示警,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身后有物移动。打击已猝然光临,没
有机会自卫了。
  秋华先用飞刀射倒了开明兄,鬼魅似的掩近,到了永祥兄的身后,悄然地下手袭击。这
次他前来救人,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对方人多,他不得不采取暗袭的激烈手段对付。
  “噗噗噗”下手如电,两劈掌击中永祥兄的左右耳门,再在脊心来上一记痛击,着肉声
如连珠炮响般,可怜的永祥兄一声未出便鸣呼哀哉,脑骨碎裂,脊骨震断仆倒在地渐渐气
绝。
  他从开明兄扭动着的身躯中拔回飞刀,两指压在开明兄的咽喉上,帮助对方断气,然后
将尸体抱入树丛中藏好,大踏步从容推开了农舍的大门,顺手掩上,悄然用火折子点燃了神
案上的神灯,举着灯盏向里走,脚下声息俱无,轻得宛若无形质的幽灵。
  房屋共有两进,前进是厅,后进是内室和厨房。内室里住的不是农舍的主人,而是前来
设伏的江湖好汉,主人一家子已被赶到柴房住宿,好汉们鸠占鹊巢反客为主,霸占了两间内
房。
  进入了第一间内房,大床上四仰八叉睡了四名中年大汉,夜间气候凉爽,但四大汉皆用
不着被盖,和衣睡倒,刀剑放在身旁,鼾声此起彼落,睡得正甜。
  灯盏中只燃了一根灯芯,光线微弱,丝毫不影响沉睡中的人。
  秋华到了床前,逐个审视床上的人,发觉没有一张熟面孔,自语道:“看来都是些见利
忘义的小辈们,不杀他们情理难容,杀又于心不忍,给他们留些纪念好了。”
  他在每人的耳门上给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将人击昏,然后用飞刀割下他们的鼻尖,割断
右手大筋,从容地到了第二间内房,依样葫芦整治了另四名壮汉,方从容回到厅中,放下神
灯吹熄了火,向另一家农舍摸去。
  在此地埋伏等候他的人,没料到他来得这般快,除了派几个人守卫之外,其他的人毫无
戒心,被他将守卫逐个放倒,登堂入室将沉睡中的人一一击昏,最后方将两位好汉带至僻静
处,逼问此地主事人的下落和毒谋。可惜的是,他发觉姑娘并未囚在此地,真正的幕后主事
人,也不在此地,下落不明。
  在这儿主持大局的人,并非无名小卒,而是横行大江水域的猪婆龙沈瑞、水妖沈徵兄弟
俩,是自成都至下游重庆府一段水域的霸王。
  沈家兄弟并不是强盗,也不是水贼,是靠水吃水的好汉。拥有百十艘快船,和上百名好
吃懒做的亡命弟兄,沿江建了八座水舵,两处水寨,和一座主窟,专向走水路的客商勒索保
护费和常例钱,美其名叫规费。谁要是敢拒交,那么,猪婆龙只消向弟兄们点点头,后果和
结局不问可知,做得干净利落,决不留丝毫痕迹。
  沈家兄弟的主窟,建在黑水尾。嘉定州城的东面,有九顶青衣两山。青衣山也叫乌尤
山,又称乌牛山,雄峙水中像一头犀牛,山下即三江会流处。九顶山面对大渡河处,是唐朝
海通和尚建下的三百六十丈大佛,镇压着江水,利于行舟。乌尤山下,则有一座小洲,那就
是黑水尾,目下是沈家兄弟的势力范围,主窟的所在地,四川的群豪,谁不知沈家兄弟的大
名?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都知道他兄弟俩不是好货,可是抓不住他俩的犯罪证据,无可奈
何,更不愿打草惊蛇,以免多生意外。其实,从嘉定以下的大江,虽说水势足以容纳大船,
但险滩处处,覆舟的惨剧经常发生。沈家兄弟拥有为数甚众的水中高手们,弄翻三五条船可
说不费吹灰之力,想抓住他们的犯罪证据,谈何容易?难怪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无奈他何。
  总之,沈家兄弟虽是声名狼藉的不法之徒,但没有人敢指证他俩是罪犯凶手,在各处往
来,赫然以一方英雄霸主自居,连成都的五家镖局,也买他五分帐,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兄
弟俩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兜得转。
  兄弟俩自然有不少仇家,曾经多次受到仇家狙击,但他俩艺业奇高,而且身畔经常带着
一批保镖打手,想近身狙击十分困难,成功无望。吃水饭的江上朋友,敢怒而不敢言,称他
兄弟俩为四川双凶。
  秋华上次到四川,曾经听说过这号人物,只是不曾见过面,仅止于闻名而已。
  他清除了附近的守卫,和击昏了其他沉睡中的帮凶,然后走向祠堂。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守卫,在核心地带,警卫反而稀少,担任警卫的人也比外围疏忽大
意,看到人影出现在月光下的广场,仍然毫不在乎地喝问:“谁?有事吗?”
  秋华已从俘虏口中问清了一切,信口答道:“鬼叫什么?天色不早了,二爷起来练功了
么?”
  沈家兄弟的爪牙们,皆称两人为大爷二爷。大爷猪婆生得矮胖痴肥,沉迷酒色,从不在
早上练功的。只有二爷水妖沈徵仍苦练不辍,因此二爷的艺业,比大爷高明得多,管的事也
多,可以说,近些年来,几乎全靠二爷在撑场面挑大梁。
  警卫毫无戒心地倚在门柱上,冷笑道:“天色早着呢,五更未尽,二爷要养精蓄锐明晨
办事,今天可能不练功了,你操的什么心?”
  秋华在对方说话间,已经来至切近,对面一站,笑道:“练功不练功与人无关,那是二
爷自个儿的事,何用旁人操心,只是天色不早,四海游神如果提前找来……”
  “呵呵!你请放一百个心啦!青神到此将近六十里,四海游神又不会飞,哪能来得那么
快?一早咱们准备停当,三十五张强弓出其不意攒射之下,钢铁打铸的金刚也难保狗命。四
十多位高手围攻之下,鸟也有翅难飞。回到宿处睡你的大头觉,不必紧张得六神无主啦!”
  秋华也呵呵笑,说:“咱们似乎小看了四海游神哩!他既然绰号称神,神是无所不能
的,小看了他准倒霉。”
  “咱们并未小看他,不然的话,大爷也不会带了咱们二十位得力弟兄亲自出马,更不会
与派来的二十余名来自成都的江湖朋友联手了。”
  “四十几个人恐怕不济事,早些日子在飞仙岭,百余名武林高手也拦不住他呢。”
  “咱们不同,飞仙岭大雾迷天,围攻他的人全是乌合之众,当然拦他不住。”
  “喂!你说,咱们与四海游神无冤无仇,大爷为何要将他置之死地?”
  “你不知道?”
  “听说过,只是不知内情。”
  “见你的鬼!咱们得了别人一千五百两黄金,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知道这些就够了,
你还想知道多少内情?”
  “老实说,给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人,我很想知道。”
  “除了大爷二爷,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据我所知,大爷固然是为了一千五
百两黄金,但也是为了替咱们四川的英雄人物出口气。”
  “此话怎讲?”
  “那小辈在咱们四川闹了个天翻地覆,成都的锦城馆主被欺负得灰头土脸,咱们四川群
豪大失面子脸上无光。因此,大爷认为这口气咽不下,非替咱们四川群豪出口恶气不可,既
可扬名,又有这金银入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如果能毙了吴小辈,想想看,四川今后
的局面,究竟是谁家的天下?咱们做弟兄的,岂不是也光彩吗?”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大爷……”
  蓦地,大门吱呀呀怪响,走出一个手长脚长的劲装中年人,佩着一把峨嵋刺。夜色朦
胧,看不清脸貌,一双怪眼闪闪生光,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阴森森毫无人气。
  “谁在谈论大爷的长短?”这人用阴冷的嗓音问。
  警卫欠身行礼,恭敬他说:“二爷早。我们在闲聊大爷替咱们四川的豪杰出气的事,惊
动二爷了。”
  这人正是二爷水妖沈徵,站在门阶上冷冷向秋华打量,久久方问:“咱们眼生得紧,似
乎你并不是成都来的朋友,阁下贵姓大名?”
  秋华无礼地呵呵笑,说:“在下姓吴。呵呵!阁下是二爷水妖沈徵么?”
  警卫大喝一声,怪叫道:“住口!你好大的胆子,在二爷面前提名道姓……”
  “滚你的蛋!”秋华怒叱,接着说:“少多嘴,好没规矩。”
  警卫勃然大怒,也有点憬悟,猛地冲上就是一掌劈向秋华的颈根。
  “住手!”水妖沈徵厉叱。
  但出声太晚,警卫已手出掌落。
  秋华左手斜封,“噗”一声架开来掌,右拳切入,“蓬”一声捣在警卫的丹田上。
  “哎……”警卫闷声叫,向后俯身急退,“砰”一声仰面便倒,跌出丈外挣扎叫号。
  水妖一惊,一跃下阶沉声问:“怎么?你敢在太爷面前放肆?”
  秋华在拳头上吹口气,用手拍拍拳背,笑道:“那小子先动手,怪得谁来?相打无好
手,给他一拳头还算便宜他了呢。”
  水妖心中一动,听口气便知秋华不是从成都来联手的人,更不是自己的手下爪牙,油然
兴起戒心,厉声问:“你是谁?”
  “你要找谁?”秋华反问。
  “你是……”
  “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你要找我,我也要找你,咱们双只眼睛碰上了,面面相对,各
得其所,彼此都不失望,你说对不对?”
  水妖脸色一惊,发出一声长啸,伸手拔刺。
  秋华呵呵大笑,笑完说:“你的朋友和爪牙,不会前来助你了,只有祠堂中的八个得力
爪守,和你阁下兄弟俩,不用叫啦!”
  “呔!”水妖厉叱,抢上一刺急攻,希望阻止秋华拔剑,招势十分凶猛迅速。
  秋华早有防备,身形一闪,便已远出丈外,笑道:“慢来慢来,咱们好好商量,动手对
你是没好处的。”
  他一面说,一面左闪右避,全神留意对方的招式空隙,他要活擒水妖逼供。
  水妖展开了空前猛烈的狂攻,杀着连绵而出,招招凶狠霸道,狂风暴雨似的向秋华进
击,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招都想置秋华于死地。
  可是,秋华的艺业已步至化境,练气术的成就日进千里,轻功与应敌身法尤其进境惊
人,在峨嵋刺狂风暴雨的袭击下,他赤手空拳飘掠如电,锋利无比的刺尖在他身前左右弄
影,丝毫不起作用。但水妖的艺业确也有过人之处,发招收招之间,毫无空隙可寻,秋华想
近身用空手入白刃术擒人,短期间尚难办到。
  秋华如想拔剑反击并无困难,难在他必须活擒水妖,在未逼出口供之前,不能让水妖受
伤或身亡。
  激斗在广场上进行,祠堂内接二连三涌出了九个人。为首的是个又矮又胖面貌狞恶的中
年人,他就是大爷猪婆龙沈瑞。
  “什么人前来闹事?”猪婆龙抢出喝问。
  秋华晃身侧飘丈余,脱出水妖的纠缠,大笑道:“哈哈哈!四海游神吴某来也。”
  水妖脚下一阵迟疑,经过近三十招的狂攻,连秋华的衣袂也未沾上,劳而无功枉费精
力,再糊涂也该清醒了,知道秋华的艺业深不可测,再贸然进击必定凶多吉少。可是,他看
到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胆气一壮,重新冲上,一面向乃兄叫:“咱们同时上,毙了他永除后
患。”
  猪婆龙拔出兵刃三棱倒须钩,大吼道:“弟兄们,上!分了他的尸。”
  吼声中,火杂杂地向前急抢。
  八名爪牙同声叱喝,一拥而上。
  秋华向后退,大喝道:“咱们把话说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猪婆龙不听,狂风似的冲上厉叫道:“有话可向阎王爷去说,杀!”
  秋华仍向后急退,一面叫:“贤昆仲一方之霸,如此胡来不怕有失身份么,住手!”
  八名爪牙中不乏高手,有两名已超越了沈家兄弟,一支剑一把分水钩左右齐上,锐不可
挡,兵刃出手风雷俱发,用进击的行动作为答复。
  秋华忍无可忍,不退反进,拔剑出鞘,用上了苦修一月所参悟得来的神奇剑术,一声低
叱,但见光华耀目,凝霜剑映着月光,冷电四射,寒气袭人。
  宝剑出鞘,龙吟乍起,电芒飞射,锲入了剑光钩影之中,绝招倏出。
  人影乍合,电芒乍张又敛,风雷惊心动魄,冷气直迫三丈外,但见光华幻化出无数电
虹,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透过了剑影钩光。
  人影一合即分,两个爪牙几乎同时“哎”一声怪叫,分从秋华的左右冲过,脚下大乱,
直冲出两丈外,脚下一软,几乎扑地仆倒。
  秋华冷静地站在原地,剑尖斜降,屹立如山,沉声大喝道:“谁还想送命?”
  两个冲过了的爪牙,一左一右,内侧的脸颊各划了一道剑创,深抵牙床,鲜血如泉涌。
  这一招奇快奇捷,令人无法看清的剑招,一照面便将两个爪牙击倒,这份功力委实深厚
浑雄,把刚接近动手的其他爪牙镇住了。
  秋华一声奏效,得心应手。他感到一月中穷毕生精力,苦练气功,修习大成练气术,与
集多年来博斗所得的经验,参悟出来的剑招,竟然有如许奇妙的威力,总算所花的心血没有
枉费换来的成就,聊可告慰。
  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胆大,应该说是信心。在生死存亡关头,信心极为重要,对自己
有坚强的自信心的人,常可无畏无惧,掌握机契转危为安。秋华一击得手,信心大增,不再
顾忌对方的围攻,不再后退,冷然扫视众人一眼,轻拂着宝剑,徐徐逼进。
  两个脸颊受伤的人惊魂初定,恐怖地向左右退走。
  猪婆龙兄弟俩骇然一震,徐徐后退,示意六名爪牙左右列阵,成半弧形准备包围迎击。
知道欲凭三两个人和秋华拼命,不啻飞蛾扑火,八个人同时进击,方有取胜的希望。既然秋
华不退反进,想来必定能包围合击。
  秋华已猜出对方的心意,徐徐迈进,冷冷地问:“阁下,谁给你们一千五百两黄金?在
下的同伴被你们掳到何处去了。”
  双方逐渐接近,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钧徐徐升扬,凸眼中凶光暴射。
  水妖的峨嵋刺也缓缓上升,冷哼一声反问道:“谁告诉你咱们在此等你的消息?”
  “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呢?”秋华冷笑着说。
  “目下你无权询问。”
  “为什么?”
  “在咱们十名高手的联手进击下,你有死无生,不配问。”
  “真的?在下却是不信。”
  “死到临头,你嘴强也免不了一死。”
  “老兄们,替你们自己担心好了,吴某如果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岂会前来自讨没趣?
回答在下刚才所问的两件事,咱们留一分情义,恩怨两消?怎样?”
  “你少做梦。”猪婆龙怒声叫。
  秋华呵呵笑,说:“老兄,何必呢?一千五百两黄金,确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但比起性
命来,黄金又算得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使把天下间的金银财宝都给你,又有何
用?咱们都不是糊涂的人,尚请阁下三思……”
  话未完,猪婆龙一声大喝,八个人出刃上扑,像一群争食的饿狼。
  两位已退出的受伤爪牙,也奋勇加入。
  风吼雷鸣,兵刃幻起道道银光,人影凶猛上扑,将秋华围在核心,锋镝齐聚,叱喝声震
耳欲聋。
  秋华一声长笑,身形乍动,展开了绝学,先向前冲,再折向攻击右面冲上的人,龙吟起
处,光华宛如怒龙夭矫,奇冷彻骨的剑气,直迫丈外,罡风厉号中,他身剑合一接近了右方
的人,人影一乱,他已突围而出,但见光华如虚似幻,人影飘摇,所经处如波开浪裂,无人
敢当。
  人影倏然静止,风雷乍息。
  “啊……”狂叫声凄厉,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引来了一阵急剧的狗吠相应和。
  右首的两名爪牙,一名踉跄急退丈余。一名以手掩胸,呻吟着缓缓屈一膝挫倒,厉叫
道:“快帮助我,帮助……我……”
  秋华脸色阴沉,举步缓缓向猪婆龙逼进。
  猪婆龙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徐徐向后退。
  四名爪牙脸色大变,也跟着向后移。
  先前那两个脸颊受伤的人,退得比别人更远。
  水妖本来已跨进一步,这时也懔然移动,退向左方。
  四周气氛沉重,像是笼罩了一具紧张的幕,犬吠声此起彼落,与受伤者的呻吟互相应
和。
  “喔喔喔……”远处突传来一声嘹亮的鸡啼,天快亮了。
  秋华急急踏进两步,凝霜剑一扬。
  猪波龙作势迎击,但退了三步。
  水妖在侧方踏进两步,也作势扑上出招。
  另四名爪牙略一迟疑,但最后仍然硬着头皮踏进一步,兵刃作势攻出,要与猪婆龙相呼
应。
  秋华并未迫上出招,众人穷紧张一场。
  秋华站住了,突然扭转虎腰转向左方,剑随身转。
  左方的水妖心中一震,脚不由主退了两步。
  双方再次僵住,看形势,猪婆龙兄弟已经心中发虚,主动完全控制在秋华手中,秋华如
不进击,他们已丧失了贾勇进击的勇气与机会,立于挨打的境地了。
  紧张的气氛,迫得爪牙们似乎喘不过气来,勇气随时光而消逝而消失,后果堪虞。水妖
已看出情势不利,顿萌退意。
  “杀!”秋华突发沉叱,向右急移三步,剑尖转移间,划出一道令人心中发紧的光弧,
龙吟似的剑鸣隐隐。
  右面的两名爪牙倒抽一口凉气,惶然后退两步。
  这瞬间,秋华却反折而回,剑化长虹,猛攻心中惶然的猪婆龙,长啸声惊天动地。
  水妖心中一震,他本想发暗号撤走,突变已生,兄弟手足情深,他不得不加以援手,一
声虎吼,飞扑而上,招出“银汉飞星”,攻向秋华的左半身。
  右面和水妖身侧的两名爪牙,反应慢了些,无法及时扑上出手。
  三人接触奇快,宛如电光石火,但见人影倏合,“叮”一声轻响传出,兵刃的光芒激烈
地闪动,突又风息雷止,人影修然分开。
  秋华站在猪婆龙原先站立的位置,凝霜剑斜指,冷笑一声,徐徐转身,剑尖指向后到的
四名爪牙。
  四名爪牙猛地止步,然后急急后退。
  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钩,只剩下钩鞘,右外肩衣破肉翻,鲜血泉涌。
  水妖退了五六步,脸色死灰,右腿外侧裂了一条八寸长血缝,右腿痛得不住颤抖,显然
受伤不轻。
  人全部静止,气氛更紧张。
  水妖吁出一口长气,发出一声怪叫,示意众人准备撤走。他知道今晚完蛋了,再不走便
全军覆没啦!缠斗了这许久,分住在村中各处宅院中的人,始终未见闻警出援,说明了刚才
秋华所说的活不假,只有住在祠堂的人安全,其他的人显然早已被秋华制住了。
  可惜他的心意已被秋华猜出,及时发话道:“阁下,不必下令撤走了,走不了的。咱们
总算是无仇无怨,你们之所以和吴某为难,仅是利令智昏不计利害,还算不得大奸大恶罪不
可赦的元恶大煞。因此今晚在下剑下留情,所以并未下杀手,只将阁下的爪牙击伤而已。如
果在下话未交待清楚之前,谁胆敢擅自脱身图逃,那么,他得死。谁要是对在下的话有所怀
疑,可以试试。”
  死字说得其声沉厉,语气坚决,令对方不可能误解话中的含义。
  水妖钢牙一咬,挺峨嵋刺冲上大叫道:“走!我掩护。”
  猪婆龙呆了一呆,不知究竟是否该走。
  四名爪牙中,只有一个怕死鬼扭头便跑,其他三人毫不迟疑地挺刃扑上。
  秋华身形一闪,扔脱了水妖的进扑,左手一扬,飞刀脱手化虹而飞。
  怕死鬼仅逃出两丈左右,飞刀一闪即至,不偏不倚贯命门穴而入,几乎透体而出,身躯
仍向前冲,突然“蓬”一声冲倒在地上,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一阵扭动,喘息着爬
不起来了,渐渐气绝。
  同一瞬间,“铮铮”两声轻响,秋华挥剑反击追随身后而来的人,震开了水妖和一名爪
牙的兵刃,电虹疾射,人影倏合骤分。
  接触如电光石火,发生得也快,结束得快,一冲错之下,胜负已判,有人受伤了。
  水妖连退五六步,摇摇欲倒,左颊出现了血缝,差点儿便在凝霜剑下饮恨丧身。
  三名爪牙向后暴退,“噗”一声有一名爪牙立脚不牢,先坐倒,然后向后翻,仰面躺了
个手脚朝天,兵刃已被凝霜剑震飞到四五丈外去了。
  “谁不服气不妨试试?在下给你们一些逃走的机会,但是否能逃得了,却不是在下所能
知道的。”秋华冷冷地说。
  十个人,死了一个,四个受伤失去了抵抗力,还剩下五个啦!五人之中,猪婆龙和一名
爪牙已没了兵刃,水妖也受了两处剑伤,虽不严重,但也等于失去了三分功力。
  水妖心中发冷,怒声道:“你果然名不虚传,四川的朋友,算是全栽在你阁下手中,但
今晚你仍然失败了。”
  “呵呵!失败并不可耻,我并不在乎。阁下,你是不是愿意供出在下所要的消息?”秋
华从容地笑问。
  “咱们仍可一拼。”
  “哈哈!你老兄似乎很看得开哩!好吧,你们既然坚持不要命,在下成全你们就是
了。”
  水妖钢牙一挫,一声怒吼,奋身上扑,采取拼命的打法,不理会秋华的招式,只顾挥刺
进击,想拼个两败俱伤,奋不顾身凶猛地攻出一招“分波逐浪”,居然狂野万分。
  猪婆龙扭头飞奔,全力逃命。
  秋华冷哼一声,“叮”一声封开峨嵋刺,剑虹再闪,奇快地拂过水妖的右膝,喝道:
“你给我躺下去!”
  声落,人影倏隐。
  猪婆龙像一个肉球,奇快地向村口滚动,奔出五六丈,突听身后秋华的嗓音似乎发自耳
后:“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东西,转身!”
  他心胆俱裂,但不甘心就制,大旋身来一记“猛虎回头”,双爪齐出。他练了七成火候
的鹰爪功,可惜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对付艺臻化境的秋华,丝毫派不上用场。
  眼角刚发现人影,刚攻出招式,右爪便被秋华钩住了,脉门一麻,浑身脱力,只感到扣
来的手力大无穷无可抗拒。
  秋华下手捷逾电闪,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带马归槽”神力倏发,把猪婆龙带得向身
侧栽,左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劈在猪婆龙的后肩上。
  “哎……”猪婆龙狂叫,向地面趴伏。
  秋华右手一揿一掀,把猪婆龙掀起,“劈啪”两声,两耳光把猪婆龙打得眼前星斗满
天,不知人间何世。
  秋华得理不让人,右肘接着撞出,“噗”一声撞中猪婆龙的左耳门。
  猪婆龙再也支持不住了,在鬼叫连天中,被撞倒在地,昏天黑地失去了知觉。
  另三名爪牙站在水妖身旁,愣住了。
  “你们快走!”水妖大喝。
  三名爪牙还未有所举动,秋华已拖死狗似的,把猪婆龙拖倒,笑道:“看样子,你们大
概不愿逞英雄行凶倚多为胜了。老兄,这位矮胖的猪婆龙,已成了在下的人质,对不对?”
  水妖挣扎着以刺支地,吃力地站起,在三名爪牙的保护下,挺了挺胸膛冷笑道:“杀了
我们,你的人质也得死。”
  秋华将猪婆龙丢下,一脚踏住,笑道:“人质如果死了,贤昆仲的弟兄们,所付出的代
价将万分重大。至少,你们得先见阎王。呵呵!在下知道你有种,但还不知你有种到何种程
度。你等着,让我宰这个矮冬瓜给你看看。兄弟如手足,你老兄不是不顾手足的人。你听
着,我给你九数,丸数尽而阁下仍坚持不招供。在下将分了你兄长的尸。一……”
  “咱们上!”水妖向爪牙们叫。
  “如果我是你,决不会做这种蠢事。”秋华不在意地说。
  “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你老兄何必想不开?拼既没有希望,又有人质在吴某之手,你想通了吗?为了一千五
百两黄金,你要这些替你卖命的朋友陪死不成?你未免太过自私。二……”
  呼到八,水妖仍未回答。
  “九!”秋华叫,手按向剑把,徐徐拔剑。
  “且慢!”水妖大叫。
  “招了?”秋华问。
  “咱们的主事人,是独臂翁。”水妖流着冷汗说。
  “是独臂翁施庆?”
  “正是他!”
  “怪!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
  “沈某不知内情,只能告诉你这些。”
  “在下的同伴呢?”
  “独臂翁带着人,到中峨山设伏诱你前往送死。”
  “除了独臂翁,还有谁?”
  “到了中峨山仙穴,你便可知道了。”
  “他们走了多久了?”
  “不知道,他们大概已动身赴中峨布置去了。”
  秋华一脚将猪婆龙踢得连滚三匝,冷冷一笑道:“在下暂相信你的话,但事情并未了
结。到了中峨山,如果证实你的话不实,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下会把你们的巢穴
翻过来,扫庭犁穴赶尽杀绝,四川永远不让你们立足。你兄弟俩在四川横行多年,恶名昭
彰,在下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机会,赶快遣散手下弟兄,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也许
可保天年,不然凶死暴尸指日可待。”
  声落,但见他身形闪动,恍若流星划空,升上祠堂的瓦面,掠过另一座房屋的瓦脊,冉
冉消逝在夜色茫茫中。
  水妖久久方神魂入定,扶起乃兄向一名爪牙道:“徐雄,你赶快到中峨山去报信,必须
赶在吴小辈的前面,将咱们失手的情形禀知施老前辈,要他们小心提防。吴小辈的艺业虽不
可测,人更机警绝伦,叫他们不可大意,快走!”
  徐雄应喏一声,奔出村口,沿小径赶至官道,向南急步飞赶。
  秋华并未远走,他从侧方绕回祠堂侧方潜伏,听得真切,心中暗暗冷笑,从村西绕出,
追踪徐雄南行,保持半里地的距离,穷跟不舍。
  天色破晓,徐雄进入了嘉定城,径自直奔西门,踏上了西行小径。
  嘉定至峨嵋城没有官道,只有一条小径,全程七十里。中峨山在峨嵋城的东南约三十
里,在州县交界处,到中峨山不需先到县城,到县城等于多走三四十里冤枉路。
  州西三十里,有一座壁立如屏,高可百丈的玉屏山,山下有一座盐泉乡,从乡西南岔出
一条小径,可抵中峨山。
  比起峨嵋山,中峨山一无是处,游客罕至,荒僻得几乎渺无人烟。山的高度比峨嵋山低
了一半,因此峨嵋山称为大峨,还有一座小峨山,也叫三峨山,在中峨的东南,比中峨又低
一半。三座山尾脊相连,统称三峨。
  徐雄出了盐泉乡,已是巳牌初了,浑身汗湿,真力不继,一面走,一面啃着在盐泉镇购
卖的干粮。脚下比常人快不了多少,无法再赶啦!
  前面不远的松林前,一个青衣人正躺在近路处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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