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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剑情花》


第十六章 神秘之舟



  怡平这时已经不怕奇毒封闭经脉,身上那些皮肉之伤,虽则多多少少影响他的劲道收
发,这雷霆两击依然凌厉无比,布带击破了眉心深入颅骨,那一端更是致命的狠着。
  青衣人蜷缩片刻,便开始放松。
  怡平挺身而起走近青衣人,摇头苦笑自语:“老兄,十分抱歉,你不必怪我狠。”
  他知道,这人已经无救了。
  老道吃力地撑起上身,已散光的双目,出现回光返照的片刻光彩,吃力地说:“是……
是谁杀……杀我……”
  怡平回头走近,黯然地说:“你该认识那把蛇形靶八寸飞刀。”
  “这……这混蛋……”
  “刀中心坎右一寸。刀有血糟,我已无法救你,我身上没带有药,刀一拨出……”
  “贫……贫道……”
  “在下抱歉。”
  “我……”
  “不是在下见死不救,这实在无能为力。”老道的眼中,光彩慢慢消失。
  “拔刀,让……让贫道早……早……早些……”
  “我不能。”怡平断然地大声拒绝。
  老道朦胧地注视着他,喘息着说:“游……游僧法……法元,知……知道毒……毒僧在
何处隐……隐……身……”
  身宇一落,老道拼最后一口元气,伸出抖索着的左手,摸索着、抽搐着,终于抓住了飞
刀柄,猛地向外一拨。
  刀离体鲜血泉涌,老道浑身一震,然后开始放松。
  怡平叹息一声,抹上老道的眼睑,将尸体拖至路中,以便让经过的人发现,黯然离开现
场。
  他想到游僧法元,但到何处去找?在岳州这几天,从来就不曾听人提及游僧,这比去找
毒僧还要困难。
  那恶僧不喜与人结伴,像个无主的孤魂,出没无常,所以称为游僧,谁知道这个穷和尚
是否真的到了岳州!
  游僧名列江湖六怪,与他的恩师灵怪齐名,即使找到了,亦将有一场空前激烈的生死恶
斗,恶僧不可能乖乖将毒僧的下落告诉他,不用武力逼供势难如愿。
  他抬头看看天色,早着呢。
  往南面看看,他心中一动。
  他想到那天在五湖钓叟的村旁,曾经察看两具尸体,并且发现遗留在地的追魂五芒珠,
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暗器。
  “周夫子他们走了,也许毒僧仍然留在侯家吧。”他心中自语。
  身不由已,他向南举步。
  但他心中明白,向南走并不是为了毒僧,而是为了高嫣兰,那位令他心动、令他梦寐难
忘的美丽的小姑娘。如果毒僧真的隐身在侯家、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绝无侥幸可言。
  他真的放心不下,虽则高嫣兰对他并无好感。
  爱是不计较代价的,他已经完全原谅了高嫣兰见死不救的不义行为。
  他们已走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他得赶两步。
  公孙云长自从离开怡平之后,领着嫣兰放开脚程急赶。
  嫣兰毕竟心中有愧,沿途出奇地沉默,她不能说公孙云长不对,危难中,自己的性命毕
竟比别人的死活重要,何况公孙云长一直就在怀疑怡平是拔山举鼎的人。因此,她不久便原
谅了公孙云长的自私。对怡平的同情和感恩的念头,逐渐淡忘了。
  他们终于到了渔村,渔村毫无动静。
  五湖钓叟一家老少失了踪,走狗们踪迹不见。
  村中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渔船皆已出湖,一艘也没留下,夺艘远走的希望落空。
  “云长,我们怎办?”高嫣兰失望地问。
  “咱们沿湖岸西行。”公孙云长断然地说:“既然救不了韦小弟,只好先为自己打算。
沿湖寻找渔舟,我先把你送走再说。”
  “云长,你是当真如此打算?”嫣兰疑惑地问。
  根据近来公孙云长的言行估计,她发觉公孙云长并无离开岳州的意思。但这次,公孙云
长竟然有了明确的坚定表示,难怪她疑惑,而且颇感意外。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无法再退回去了。”公孙云长苦笑着说。
  “你不打算援救韦小弟了?”
  “我们来晚了,周夫子离开侯家已有一个时辰以上,谁知道他被押往何处去了?所以只
得暂且放弃,以后再说,我们走吧。
  他俩在渔村耽搁了半个时辰,真的该及早离开了。
  湖岸有一条小径,贯通临湖各处村落,如果一直走,可以绕到岳州,从扁山一带到达府
城南郊,路程相当远。
  小径绕山盘折,左面是浩瀚的太湖,浪涛拍击着湖岸,发出阵阵有节拍的风涛声。
  走了五六里,仍未发现村落。这带没有平地,当然不会有村落。
  终于,绕过突出湖中的一座山脚,前面出现了一处小湖湾,这表示湾底必定是山谷,很
可能有建村的平野。
  可是,湾底不见有村落,那只是两山之间的一处狭谷口,一条小溪湍急地流入大湖的湖
湾而已。
  近溪口处,泊了一艘中型客舟,舱窗设有精制的窗帘,外面的人看不到舱内的景物,里
面的人却可看清外面的一切。
  岛距岸约二四丈,舱面不见有人,静悄悄地,似乎是空船,可能泊在那儿已经很久很久
了。
  岸上也毫无人迹,湖岸的小径前后两二里,一览无遗,除了飞鸟鸣禽,人兽绝迹。似乎
这里不是人间,而是一幅出于名家的山水画,平静、安谧、超脱。
  “那是一艘客船。”公孙云长兴奋地说,向二里外的船一指,脚下一紧。
  “不像是客船,是大户人家的游航。”嫣兰说,脸上有喜悦的神情。
  “管它是什么船?上去再说。我们本来就打算抢船离开的,只要有船就好办。”
  公孙云长得意地说,霸道的神情溢于言表。
  嫣兰这次不再表示意见。不错,他们本来就打算到五湖钓叟的渔村抢船的,在此地抢还
不是一样?
  到达溪口,踏上小木桥,那艘客船依然毫无动静,静悄悄真像是空船,随着湖水起伏轻
摇,在阳光下,居然令人空生出阴森死寂的感觉来。
  “怎么像是空船。”嫣兰说,在桥中心止步,不胜困惑地盯视着水中的客船。
  “我来叫叫看。”公孙云长说,立即大声呼叫:“船家,船家,船上有人吗?”
  湖岸旁长了一些芦草,夏初汛期,湖水仍保持最高水位。所以有些草浸没在水中。湖岸
是坚实的,但想从湖岸以轻功跃上三四丈外,不住随水起伏的客船,虽有坚实的湖岸起势助
跑,也不易办到。船如果不靠岸,如何能抢得到?
  公孙云长的轻功跃不出四丈,他也没练成登萍渡水绝技;嫣兰的轻功也相去不远。
  船上静悄悄,毫无动静。
  公孙云长又叫了几声,结果相同。
  “真的是空船,人大概都登岸了,只好在此等候。”嫣兰失望地说。
  “不能等。”公孙云长坚决地说。
  “为何?”
  “侯家附近可能有走狗们的眼线。”
  “这……很可能。
  “可能已经有人循踪追来了。”
  “那……我们走吧,到前面另行设法。”
  “不!”
  公孙云长指指山坡上的树林:“去找枯木,借木登舟。”
  “但……登上又能怎样?这么大的船,你我两个人也无司奈何?”
  “两人把船划出去该无困难,出去后升帆,我对控舟术另不陌生,应付得了。”
  两人进入山坡的树林,不久,果然抱来了两株枯木,在湖岸旁用山藤捆在一起。
  “我先上去。”
  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作势将枯木向水里推。
  蓦地,身后,突然传来了阴森森的语言:“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湖中喂鱼鳖好?”
  两人大吃一惊,几乎跳起来,小径前后可远眺三四里,怎会有人平空出现在身后的?难
道是鬼魅幻形?
  不是鬼魅,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穿草绿色长裤,佩了狭锋佩刀,面目阴沉的中
年人。
  这人的五官相当匀称,唯一令人心悸的是脸色大苍白了,苍白得如死人面孔。再就是那
双阴森森令人发寒的眼睛,太不正常了。
  这人就站在他俩身后,相距不足八尺。
  听口气,显然极不友好,看神态,也不是善意而来。
  “你是谁?”
  公孙云长沉声问,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把,跃然欲动。
  嫣兰也警觉地斜退。占住了有利方位。
  “不必问在下是谁?”那人背手而立,语气似乎更冷。
  “何不说出阁下的用意?”公孙云长再问。
  “在下特地来警告你们。”
  “警告,倒下的意思是……”
  “你们要上船?”
  “是的。”
  “在下劝你死了这条心,因为你一上去,你就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在下委实替你惋惜
看你们才貌出众,虽说死了不算短命,毕竟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
  “那船上有令人致死的事物?”公孙云长心中一跳,壮着胆问。
  “大概是的。”中年人颔首答。
  “好像是空船。”
  “死神是看不见的。”
  “在下不相信鬼神。”
  “像你这种人,不相信鬼神乃是意料中事。”
  “船是你阁下的?”
  “不是。”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为何要警告在下?”
  “因为在下不希望你死在船上被丢下湖去。”
  “哼!你阁下居然关心在下的死活,其中必有阴谋,不然就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公孙云长不怀好意地说,剑拔出三寸,随时可能全部出鞘挥出进击。
  中年人鹰目一翻,寒芒暴射,脸上阴森的神情更厉。
  “如在平时,小辈你这些话,就足以给在下杀你一千次的藉口。”中年人用僵硬压抑的
声音说。
  “你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不知尊驾是那座大庙的凶神恶煞?”公孙云长冷冷地说。
  “你在激怒在下!”中年脸色渐变。
  “这可是你自取其唇。”公孙云长语利如刀。
  一声刀啸,中年人拔刀出鞘,同一刹那,剑鸣震耳,公孙云长同时拔剑出鞘。
  “云长,不可鲁莽!”嫣兰惊叫,脸色大变。
  公孙云长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双目睁得大大地,惊怖地死盯着对方那把映着炎阳,
闪闪青芒耀目生花的狭锋刀,悚然后退。
  刀身的确是青色的,那长长的血槽中。共有七个豆大的五角形小孔,小孔中闪烁着血红
色的奇光。
  嫣兰就是看到了那些红色小孔,才惊叫出声的。
  公孙云惊怖的神情,说明他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这把刀的确极不寻常,不仅是锋利无伦的宝刀而已,它那青中带紫的光其极为刺目,而
且流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妖异气氛。
  那七颗红星,血红的光焰似乎闪烁不定,因受日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出现浮动、胀
缩、强弱等等不可思议的变化。
  “七星快活刀?”
  惊恐着后退的公孙云长骇然惊呼。
  武林中有两柄极为骇人听闻的兵刃,一剑一刀。江湖朋友称之为魅剑妖刀。剑是一位自
称不归道人的老道所有。
  剑上铸有一个似人非人的图案;舞动时图案变成墨绿色,似若舞剑飞腾,形成无数魅影
飞腾搏击,张牙舞爪择肥而噬。
  刀就是这把七星妖刀,主人的姓名谁也不知其详,他自己对人说姓快名活,久而久之,
人们皆自然而然地叫他为快活刀。
  剑与刀皆是死物,本身不可能患人,让人害怕的是使用剑与刀的人。
  不归道人的魅剑不出鞘则已,出则不见血绝不归鞘,他自己也自称不归道人,真正的名
号早已湮没无闻。
  老道行径怪异,喜怒无常,在江湖神出鬼没。二十年来不知屠杀了多少武林高手江湖豪
杰。当年武当论剑。这位可怕的老道在南荒未能参予盛会。
  快活刀的底细,江湖上更鲜有人知,只知他的刀法骇人听闻,被他找上的人,极少能活
着逃脱的,一刀毕命快快活活,挨刀时决不会痛苦。这人也神秘万分,江湖朋友很少看到他
的踪迹。
  今天,他出现在荒僻的湖滨。
  公孙云长厄运当头,主动找上了这位武林人人色变的快活刀。
  快活刀抱刀而立,鹰目凶狠地盯视着惊恐后退的公孙云长,以震心撼魄的语音说:“长
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也难怪,江湖是年青人的天下。这年头,上了点年纪的
人,已不再获得年青人的尊敬了。今天,我要让你这小辈快活快活。”
  公孙云长豪气尽消,持剑的手在发抖。
  嫣兰反而沉得住气,强按心头恐怖急急地说:“前辈明鉴,不知者不罪,晚辈……”
  “没有你的事!”
  快活刀扭头向她冷叱:“你给我走远些。如在以往,在下不会饶你。”
  公孙云长抓住机会,折向飞跃而走,快极。
  绿影捷逾电闪,刀光一闪,劈面拦住了。
  公孙云长大骇,侧跃丈外。他魂都快被吓出窍来了,世间竟有如此快捷的身法。
  “在下不信你能逃得掉。”快活刀阴笑着说。
  嫣兰迅速地拔剑抢到,并肩一站,咬牙说:“云长,双剑合壁,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我我……”公孙云长语不成声。
  一声狂笑,快活刀狂野地冲进,青芒电闪,血红色的星影宛若满天流星破空而飞。罡风
乍起,双剑洒下重重剑网。
  人影骤合,刀剑乍聚。
  “铮铮铮!”
  三声清鸣,在惊心动魄的刀光中,人影突然分开。
  高嫣兰侧射丈外,脸色苍白,持剑的手不住发抖,着地后斜冲三步方稳下身形。
  公孙云长却没有她幸运,飞退丈余仰面便倒,胸襟裂了一条斜缝,有血沁出,显然已被
刀尖划破了肌肤。人躺倒立即侧滚,再一跃而起,反应相当快捷,胸部的伤显然很轻微。
  快活刀站在原地,轻拂着刀冷冷地说:“在下估错你们的实力了。以你们的造诣来说,
天下大可去得,难怪你小子那么狂!哼!下一刀,下一刀你们必定快活。”
  公孙云长脸上血色全无,似乎极感惊恐。
  可是,他的眼神逐渐在变,瞳孔在放大。对心理有高深研究的人,当可发觉这种转变,
决非惊恐的表示。
  再就是他握剑的手,反常地不再颤抖。
  “我们退!”他以并不完全稳定的嗓音说。
  高嫣兰所退的方向,已到了小径旁,背向小径,小径对面是树林。
  “云长,你……你受伤了?”嫣兰惶然问。
  “不要紧。”他伸手摸摸胸口说。
  胸口有点麻痛,左胸襟裂了五寸长的一条缝,皮破而已,沁出一线鲜血。他本已运功护
体,但七星快活宝刀,不是内家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
  快活刀开始迈步接近,原本阴森的面孔,竟然出现了笑容,是一种令人毫不感到愉快的
阴笑,像一头吃饱了走向一头小羔羊的狼,肚中不饥饿,并不急于扑上。
  “你们走得了?不要做梦了。”快活刀狞笑着说。
  “走!”公孙云长沉喝,侧跃两丈外。“咦?”快活刀脱口叫。能在原地不起势而突然
跃两丈,已接近体能的极限。按情理推测,从岸上助跑起势居高临下,跃上相距不足四丈的
客船该无困难,根本用不着费工夫去砍枯树作为渡水工具。
  快活刀心生警觉,叫声中疾射而出,速度比先前更快,刀化虹而出。
  相反地,公孙云长以奇速跃出,脚一沾地突然站住了,一声冷叱,剑芒暴射,迎着扑来
的快活刀撤出了奇幻莫测的数道剑芒。
  如果快活刀事先没有戒心,这一招奇袭必可要了他的老命,江湖经验与见识,可以决定
生死于须臾。
  旁人无法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反正接触快逾电光石火,立即倏然分开,没有兵刃交
击声发出,蓦地剑鸣徐敛,刀风消散。
  双方各闪丈外,稳下身形便转身面面遥对,刀剑皆前指,作势再次进击。
  高嫣兰晚到一刹那,已用不着她与公孙云长双剑合壁了。她惊异万分地打量遥遥相对的
两个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公孙云长竟然击退了快活刀的凶狠袭击,可能吗?事实却是
肯定的,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
  她真的难以了解公孙云长的底细。不客气地说,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聊可列入一流高
手之林,以往昔的表现来说,她觉得公孙云长并不比她高明。可是,每当紧要关头,公孙云
长的武技似乎突然增强了数倍,强得不可思议,强得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岂不奇怪。
  公孙云长身形半挫,剑指向右后方,左手的剑尖对正了两丈外的快活刀,脸上虽然仍未
恢复血色,但恐惧的表情已消失无踪,变得一脸萧杀,似乎每一条肌肉皆以冻结,双目冷电
四射。
  接着,身形慢慢挺立,剑徐徐前指,迈出向前接近的第一步,先前决战退却的神色一扫
而空。
  她的目光,转注在快活刀身上。
  快活刀垂刀而立,衣袖袂无风自摇,脸上明显地可以看出意外的惊讶表情。
  她明白,刚才两人电光石火似的接触,已经过一次极为凶险,生死间不容发的可怕恶
斗,而这位令武林高手闻名色变的神秘高手快活刀,并没有占到上风。
  她不知道高兴呢,抑或是该感到忧虑?
  公孙云长那令人莫测高深、时高时低的武功,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常现象,是练武人最忌
讳的事,如果到了生死关头,无法及时转变,结果如何?
  那天在农舍,也就是老仆高忠被杀的那一天,公孙云长的武功,如果有今天这么好,或
者有今天的一半好,结果怎会那么悲惨狼狈?
  已不容许她多想,眼前的变化打断了她的思路。
  快活刀也在举步逼进,以慎重的声音说:“你能以凌厉的剑势,化解在下那致命一刀,
在下十分高兴,这是最近十年来,在下碰上的唯一高明对手。今天,你我放手一拼。看今日
武林中,到底是不是年青人的天下,江湖道上,后起之秀中到底出了些什么人才。”
  “不要逼我。”
  公孙云长一字一吐地说。
  双方对进,近了。
  一声长笑,快活刀首先发起攻击,刀光疾闪。狂野地人刀一体扑上。
  公孙云长人化闪电,剑涌起数道神秘莫测的虹影,锲入如潮刀光中,然后从左前方流泻
而出。
  嫣兰只看到两人接触、闪动、分开。至于那恐怖的刀光剑影是如何闪动挥舞的,她就无
法看清了。
  空间里,刀剑破空的异啸似乎并未静止,但人已经分开了,相距丈余冷然相对,似乎互
换了方位。
  地面,飘落了一幅袍襟,一幅布帛,前者是快活刀的,后者属于公孙云长的左袖。
  生死间不容发,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用的是乾坤剑术,定然是威磷堡的子弟。”
  快活刀沉静地说:“你是乾坤一剑公孙宙的什么人?”
  “那是家父。”公孙云长冷冷地答。
  “难怪。你的内力与剑术,皆已登堂入室。”
  “你知道就好。”
  “但你决难接下在下的快活三刀。”
  “在下正在等你施展快活三刀奇学。”
  “好吧,在下定教你如愿。”
  快活刀一面说,一面滑步欺近。
  “如果阁下不阻止在下登船,这一场各用绝招生死相拼的恶斗可以免了,毕竟你我并无
深仇大恨。”
  公孙云长的口气软了。
  “你真的要登船?”快活刀问。
  “是的。”
  公孙云长答得相当坚决:但神色并不稳定。
  “为何?“快活刀问。
  “借船远离岳州。”
  “这里到岳州仅二十余里,在岳州码头还怕雇不到船?”
  “在下必须从此地离开。阁下,船是你的?”
  “不是。”
  “那你…”
  “在下不容许你登船。”
  “原因何在?”
  公孙云长不死心的追问,心中却有着盘算。
  不远处山坡上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低啸。
  “你真要登船?”
  快活刀狞笑着问,显然啸声已令他改变态度。
  “既然船不是阁下的,在下便要登船看看。”
  “那你请便。”
  快活刀收了刀:“你根本不需借木飞渡,请啦!”
  公孙云长反而迟疑了,那一声奇异的低啸来得突然,快活刀态度的转变,决非好现象。
显然,山林间还隐伏着快活刀的同伴,快活刀并不是为首的重要人物。
  那艘船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快活刀也在打那艘船的主意。
  他转首向客船仔细察看,希望能看出一些可疑的征候来。可是,他失望了。
  客船毫无动静,依然静得反常,怎么看也可看出是一艘空舟,舱面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
的碍眼事物。
  快活刀已经退走了,隐没在树林深处形影俱消。
  嫣兰收了剑,到了他身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云长,我们走吧,不要理会那
艘船了。”
  “可是,没有船我们就走不了。”
  云长的态度有些懊丧。
  “船上必定有不可测的凶险。”
  “我们四周,本来就危机四伏。”
  “我们不必再为自己增加凶险,我们可以另到别处去找船。”
  “这……”
  “快活刀的态度,已说明了凶险的程度。”
  “快活刀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云长,你的真才实学,比……”
  “嫣兰,不要提这些事。你觉得我居然能接得下快活刀,便认为我深藏不露,那你就错
了。悻生不生,必死不死;快活刀忽略了一个抱必死决心的人的精神和意志,所以他应胜而
未胜,我却支撑下来了。你等一等,我必须上船去看看,好奇和好胜的念头,令我决心去探
究船上之秘。”
  “云长…”
  公孙云长已快步向湖滨走,距岸约三丈左右,脚下一紧,蓦地破空飞纵,怒鹰似的凌空
直上,跃过四丈空间,登上了舱面猛地空翻一匝,止住了冲落身势。
  嫣兰真的被他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没料到公孙云长能一跃四丈。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实,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比她想像中的程度要强三五倍之多。
  先前公孙云长为何要掩藏自己的所学,费那么多工夫去砍枯木?她真感到糊涂了。
  她是爱公孙云长的,无暇多想,急急忙忙将枯木向水里一推,枯木远出丈外。
  她不能让公孙云长独自涉险,借木飞渡随后登上船,疾赴舱门。
  公孙云长已先一步拉开了舱门,略一察看便举步钻入。
  前舱布置得十分富丽,格局直像一座具体而微的客厅,与客船的古朴平凡外表截然不
同。
  这是一艘金玉其内败絮其外的怪船,一艘令人感到神秘的神秘之舟。
  舱内不见人迹,那排列成梅花形的五只织绵坐褥中间,那灵芝形古树精雕的矮案上,玉
制的茶具余香仍在,两只玉杯中仍有半盏香茗。显然,刚才这里最少也有四个人在此品茗。
  公孙云长先是一怔,然后鲁莽地踏过整洁如茵的织绵地毯,伸手去拉中舱的雕花舱门。
  “云长小心……”后面的高嫣兰警觉地急叫。
  高嫣兰的关心,云长有着丝丝甜意。
  已经来不及了,公孙云长已将门拉开了。
  幽香扑鼻,绿影乍现。
  “砰!”
  公孙云长倒飞而退,斜撞在右面的窗壁上,然后反弹落地,慌乱地挣扎难起。
  绿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梳宫髻,但仅在髻上插了一支红宝石凤钗
和晶莹的珠耳坠。薄绸子绿衫裙飘飘欲仙。
  她那一双灵气照人的钻石明眸,透出一道寒森森的冷流,不友好地注视着站在一旁发怔
的高嫣兰。
  高嫣兰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她的美也是女中翘楚,可是,在这位绿衣少女之前,她似
乎平空差了一级,秀气和灵气皆逊色多多。
  从敞开的中舱门,可看到里面奢华的陈设。少女身后,并立着两名极为清秀美丽的侍
女。
  高嫣兰知道大事不妙,倒抽了一口凉气。
  中舱俗称官舱,是船的中枢要地。看里面的格局,分明是这位少女的香闺。而一个年轻
的陌生男人,毫无顾忌地往少女的香闺里闯,那还了得?即使被打死了,也算是活该。
  更糟的是,她不知公孙云长是怎样被少女打飞掼倒的,这少女的武功,委实可怕极了。
  公孙云长终于站起来了,惊恐地向前舱退。
  少女举手一挥,用悦耳的嗓音平静地说:“小秋,去把他们的一双腿砍断,丢下湖
去。”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她的神色并不温怒,但所说的话却令人害怕,似乎砍断一两个人的
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常得很。
  那位穿浅黄色窄袖罗衫的侍女,轻盈地举步上前,小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似乎认为眼前
这一双佩了剑的闯入者,是可任意宰杀的鸡鸭,而非敢反抗的武林高手。
  高嫣兰挡在公孙云长面前,强按心头恐惧,向少女用恳求的嗓音说:“这位姐姐,可否
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妹解释此误会。”
  “你说是误会?”少女不悦地说。
  “是的……”
  “你撒谎!快活刀在岸上,一而再阻止你们登船。现在,你们硬是上船来了,这会是误
会?”
  “我们被人追杀,急于逃命,事非得已……”
  “事非得已,你们就可以任意抢夺船只?”
  “这个……”
  “小秋,不要下重手。”
  少女向传女小秋发令:“先擒下他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小秋突然疾冲而上,挡路的高嫣兰首当其冲。
  从少女的话中估料,快活刀在岸上与公孙云长交手的经过,船上的人必定一切了然,而
小秋居然敢赤手空拳上前擒人,如不比快活刀高明,岂敢如此大意轻敌?
  高嫣兰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她知道有理说不清,何况自己本就理屈。
  “出去再说!”
  她急叫,伸手急拔小秋当胸伸来的纤纤小手。
  她出手奇快,而且用上了内家真力,岂知眼前一花,只感到右腕一麻,脉门已被小秋扣
住了,接着奇异的怪劲传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直撼心脉。
  “砰!”
  她糊里糊涂地被扔倒在舱壁下,立即昏厥。
  已退入前舱的公孙云长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拔剑。可是,剑未能拔出,身后传来一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他感到挥身一震,四肢发僵,摇摇晃晃向下挫倒,便失去了知觉。
  船上静信悄,岸上也静悄悄,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天底下并未发生任何可怪的事。
  不久,两个青衣人出现在湖畔上,一人向船上恭敬地说:“上禀三姑,属下带回重要的
消息。”
  舱内传出人声。
  “怎样了?”
  “他们还在等人,去向确是幕平山。”
  “何时可以动身?”
  “约在三五日内,人一到便启程,但迹象并不明显。”
  “他们在等谁?”
  “很可能是拔山举鼎,来的人大多了。”
  “他们是否注意我们了?”
  “没有。灵怪曾在府城现身,神箫客也与他们发生冲突,他们自顾不暇,也没料到我们
会在此出现。”
  “不要因此大意,好好和他们保持接触。”
  “是,请问三姑,要否采取行动……”
  “任何行动也不要采取,知道吗?”
  “是,属下知道了。”
  “你们走吧,小心了。”
  两个青衣人行礼告退,匆匆走了。
  不久,南面出现了庄怡平的孤零身影。
  他到了五湖钓叟的渔村,当然毫无所获。从村民口中。他探出高嫣兰两人的行踪,有点
放心不下,不顾一切跟来了。
  爱情的魔力真大,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在意自己奇毒于体,他竟然关心高嫣兰的安
危,愚蠢地跟来了。
  他脸上的红肿,已经逐渐复元,但脸上敷着药物,不知内情的人.真以为他在有意掩去
本来面目。
  身上的创痕也以奇快的速度复原,虽则仍可感到些少不适。疫师班权是一代用毒宗师,
治金创的药,也适宇内数一数二的灵药至宝,他奇迹地慢慢复原了。
  这里只有一条湖岸蜿蜒的小径,追踪并无困难。
  终于,他看到了船。
  向前看,数里外不见人踪,他感到奇怪,高嫣兰两个人难道走得这样快?按脚程,他应
该快追上他们了,应该在前面不远啦!
  船静静地在湖上沉浮不定,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一面走,一面不时留心那艘不见人踪的客船。
  正走间,他突然站住了,目光落在小径与湖滨之间,一片凌乱的草坡上。
  那儿,野草被践踏的情形极为明显。
  他心中一动,信步走向草坡。
  被刀剑所摧残的野草。在行家的眼中无所遁形。
  “咦!不久前有高手在此地拼搏。”他喃喃自语。
  正在察看,身后突然传来阴森森的语言:“阁下,丢了什么吗?很容易找是不是?”这
声音他是听见过的。
  他沉着地转身,淡淡一笑说:“丢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老兄,他们打扰了你吗?你那
把配刀很不平凡,这一代的草,难道是你老兄砍折的?用宝刀来割草,是不是割鸡用牛
刀?”
  来人是快活刀,不怀好意地一步步接近。
  “你的眼力不错。”快活刀狞笑着说。
  “好说好说,胡乱猜测而已,”他客气地答。
  “你说丢了两个人?”
  “不错,一男一女。”
  “你是他的朋友?”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快活刀问,在他对面止步,一双怪眼,寒森森地死盯着他。
  “朋友与冤家,并没有多少分别。”他信口答:“你对他有利,他就是你的朋友,反之
就是冤家。”
  “你这话些并不正确。”快活刀摆出说教面孔:“有时候,你对他有利,反而会成为生
死对头。反之,他反而会因怕你而尊敬你,把你当成朋友。”
  “这是世故的说法。天下间的事,本来就很难有绝对的是非,正如杀人并不一定需要用
刀,救人并不一定出于仁慈的意念。”
  “你的话我明白了。哈哈!你要杀他们呢,抑或是想救他们?”
  “目前在下想救他们,如果他们真有困难的话。”
  “他们目前的确有困难。”
  “在下想救他们。”
  “很好,你得先通过在下这一关。”快活刀狞笑着说。
  “在末弄清楚原委之前,在下不会鲁莽,请问……”
  “不必问,你能击败在下,在下再告诉你他们的遭遇下落,这算公平吧?”
  “抱歉,在下不打算击败任何人。”
  “恐怕由你不得。”快活刀一面说一面逼近。
  “不见得?”他肯定地说。
  “哼!你以为在下奈何不了你?”
  “在下知道尊驾高明。”
  “那你……”
  “在下并未招惹你,阁下没有挑衅的充分理由。再说,在下可以跑,对不对?”
  “我不信你能跑得了。”
  快活刀傲然地说,猛地滑进伸手便抓,快逾电光石火,五指半屈半伸,疾伸而人。
  怡平心中一惊,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中含无穷诡变,
相当可怕。
  他斜移八尺,在对方的指尖前一晃即逝。
  “咦!”快活刀一怔。
  “君子动口不动手。”怡平微笑着说。
  快活刀一闪即至,双手一张。
  怡平像一条在渔夫手控下的泥鳅,一扭一摆,便从指缝中脱出危境,滑出丈外去了。
  “你的身法值得骄傲。”快活刀讶然说,看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仍难以相信。怡平是从
这双手中溜脱的。
  “好说好说,该相信在下跑得了吧?就算你技绝天人,在下不与你交手,你又能怎
样?”怡平轻松地说。
  “如果在下用刀,你也跑得了?你好像没带有兵刃。”
  “在下很少带兵刃。”
  “在下并不因为你不带兵刃而不拔刀。”
  怡平吁出一口长气,无限感慨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在下别无抉择,
就过你这一关好了。”
  他向下蹲,抬起了两块小石,扬了扬又说:“你可以拔刀,在下的石块是不饶人的。”
  快活刀哈哈大笑,笑完轻蔑地说:“如果你用两块小石便伤得了我,今后在江湖我还用
混吗?你就试试我的刀吧。”
  七星快活刀出鞘,妖异的气氛立即罩住了怡平。
  烈日下,七星快活刀那青紫色的光芒耀目生花,刀上那七颗红星似是活物,浮动闪烁发
出令人目眩的刺目闪光。刀因内力贯注而发出震人心魄的刀啸,也极具撼人心魄的威力。
  刀势蓄劲待发,已将怡平圈入刀势所控制的威力圈内,慑人的刀气源源如潮,磅礴的气
势确有震魂撼魄的无穷威力,只要怡平有所行动,刀势将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一涌而至。
  怡平眼神一变,沉着地拉开马步,说:“快活刀,宇内最神秘的高手之一,幸会幸会,
阁下似乎已经控制了在下的精神意志与行动,果然名不虚传。可是,阁下的修为,并未能完
全发挥妖刀的威力,至少目下你控制不住在下的神意……”
  话未完,人化流光,突然斜掠而走,宛若电光一闪。
  刀啸声震耳,刀光如潮。
  但怡平已先一刹那脱出妖刀的控制下,刀尖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右胯外侧,贴衣掠过毫
发无伤。
  “你走得了?”
  快活刀怒吼,衔尾飞扑而上,刀与身浑如一体,以雷霆万钧之威行致命的追击。七星,
快活刀使出震人心魄的威力。
  “哈哈哈哈……”
  怡平狂笑着飞掠而走,眨眼间便钻入上面的密林。
  他说得不错,就算快活刀技绝天人不交手刀便无用武之地,只要身法快,脱身该无困
难。
  他并不志在脱身。必须查出高嫣兰的下落,从快活刀的口气估计,嫣兰与公孙云长必定
已落在快活刀手中了,现场的拼斗遗痕见不到血迹,两人被俘的可能性极大。
  凭公孙云长那几手鬼划符,被俘是意料中事,能胜得了快活刀的人,武林数不出几个
人。
  他与高嫣兰一样犯了同一错误,不知道公孙云长的真才实学到了何种程度。
  赤手空拳在平坦的地方与宝刀拼搏,那是逞匹夫之勇,智者不为,所以他人林而走。
  快活刀仍末看出危机,衔尾追逐。
  入林不足十步,啪一声响,第一块小石在快活刀的右膝上炸裂。
  “哎……”
  快活刀惊叫,冲势倏止。
  功深者胜,内家高手拼搏,看谁的力道深厚,护体气功并不能抗拒比自己更深厚的人全
力一击。
  膝盖是脆弱的部位,这一击又准又狠。
  怡平也在两丈外止步回身,手扶树干呵呵一笑说:“宝刀宝剑并不可恃,所以在下不带
兵刃。阁下,第二颗小石,在下要击中你的鼻梁骨,你信是不信?”
  快活刀怒不可遏,忘了刚才所挨的一石,厉声说:“该死的小辈!没有人敢在我快活刀
面前说这种狂言,你……”
  “你已经听见在下所说的话,而且已经挨了一石,对不对?何必说这种狠话呢?在下不
想与你结怨,何不大家平心静气谈谈?”怡平似笑非笑地说。
  “你该死!没有什么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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